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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若花燃燃的‘禁书’三部曲,禁书,巫域,万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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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你值班吗?」


「我昨天也值白班。」


「有没有人来探望过马俊南?」


胖护士肯定地说∶「有。」


「是个什麽样的人?」


胖护士想了想,说∶「是个年轻男人,戴著个帽子,长得挺普通的。」她边说边翻出

探视登记本,指著11月3日那页唯一的名字说,「就是这个人,当时马俊南在活动室看电

视,他进去跟他一起坐了会儿才走的。」


徐海城看著那条记录∶探视人∶林俊风,被探视人∶马俊南,关系∶师生,时间∶15

:00至15:30。他又将探视记录翻到前几页,一页一天,每天来探视的人少得可怜,怪不

得胖护士能记得这麽清楚,很多病人一住经年,早被家人亲友遗忘或放弃。他同情地叹口

气,正准备看看探望马俊南的都是什麽人,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叫骂声,用词甚是恶

劣。跟著又传来嚎啕大哭声,听声音相当的苍老却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徐海城探头一看,只见活动室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护士,手里拎小鸡般地扯著

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嘴里犹在骂骂咧咧∶「不准哭,叫你不要尿裤子,一天到晚┅┅」

见那老人还哭个不停,作势要打,一见值班室前站著的徐海城,连忙缩回来,将老人扯进

一间房子里。但叫骂声犹在,哭声也依然。


这一幕情景让徐海城心里堵的慌,特别是值班室坐著胖护士神色不变,显然是习以为

常了。他匆匆翻看登记本,探视马俊南的多半是学生和他的老伴王小芬。将探视本放下,

向胖护士道声谢,连忙离开了。


走出心理中心的大门,还觉得那骂声与哭声在耳边,心里抑郁到极点,点燃一支烟抽

著。他知道精神病院不是什麽好地方,长年对著精神错乱、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任是最

好的性格也是磨尽,护士也是人。但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还是让他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缓缓平复心情,往云市人民医院精神分院打了一个电话。


记得那次在钟东桥家的墙壁里发现乾尸时,方离说过乾尸手中捏著守护诀保护著钟东

桥,那是巫术的一种,他当时表面没有说什麽,但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再加上方离自己也

受尸毒伤害,差点发狂发癫,他更加确信,卢明华之所以精神错乱是吸太多的尸毒。现在

细想,当时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钟东桥吸的尸毒比任何一个人都多,为什麽他没有事

呢?卢明华发癫,究竟是尸毒所致,还是巫术作崇,又或是两者皆是?


云市人民医院精神分部总机接电话的女护士声音细柔,很是动听,但听到他说找朴

真华医生时,言语支吾地说他不在。


徐海城表明自己的身份,又说是了解卢明华的事情。


那小姑娘一听卢明华三字,明显的呼吸一滞,可见云市精神病院的诸位护士已被她

吓破了胆。


小护士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确实是南浦市的,信了他九成,小声地解释因为小戴的家属

闹了很多次,朴医生与院长都被他们骂了好几通,实在怕了,所以凡是找他们两人的电话

都说不在。又问要不要转接到朴医生办公室?


徐海城倒也不著急,以他多年办案的经验,越是基层人员越能提供有益的线索。


「我听朴医生说,你们都被吓坏了。」


「有点。」小护士口风很紧,说话也谨慎。


「那天,你值夜班吗?」


「不是,我是早班的。」小护士口气有那麽一丝庆幸。


「晚班的护士当晚有没有发现什麽古怪的事情?」


小护士在犹豫,但是徐海城对事情的熟悉又让她相信,确实如他所说朴医生曾详细地

说过,於是说∶「卢明华一贯安静,所以她所在病房区也比较宽松,值班的医生与护士都

离著比较远,她隔壁那个房间的病人曾在夜半大叫有鬼有鬼,不过病人经常乱叫的,所以

没有人当回事。後来问他,他说在窗外有张鬼影闪过。他住的房间在一楼,树木多,所以

大家都猜可能是树摇动,他看花眼了。」


「小戴护士现在怎麽样了?」


小护士又是呼吸一滞,半晌才说∶「不太好,完全就是翻版卢明华。」


徐海城想起刚才那幕,问∶「你觉得小戴护士为人如何?」


小护士迟疑,「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认为她的本职工作做得如何?还有她待病人如何?」


「还好吧。」小护士的口气颇为勉强。


徐海城心中了然,小戴恐怕又是另一个刚才所见的中年护士。「麻烦你帮我接朴医生

吧。」


话筒里叮咚几声,片刻有人接起,听声音正是朴医生。「徐队长,你找我有事?」


「朴医生,这几天小戴护士怎麽样?」


朴医生叹口气,说∶「还能怎麽样?医院里根本没有护士敢照顾她,很可怜。」


「朴医生,你知道平时会有些什麽人探望卢明华?」


「她父母,一般一个月来一次。以前她弟弟读高中的时候到是一个星期来一次,後来

上大学,每个寒璁假都是隔两天来一次。半年前听说她弟弟也出事,就没见过了。」


「朴医生,你帮我查查,卢明华康复前一天有谁来探望过她?」


「好。」


徐海城听到话筒里传来朴医生与人的交谈声,一会儿他说∶「那天来了两个人,只登

记了其中一个名字,叫林俊风,说是她亲戚┅┅」接待这两人的是小戴护士,所以谁也不

记得另一个长什麽模样,八成是太过普通了。


又是林俊风,他究竟在这两起忽然康复里扮演著什麽角色?


注○4∶摘自badcamel的《天津刑警奇闻录》


注○5∶有家人於深夜被全部杀死,结果隔壁人家的幼童居然做梦梦到了整个杀人过

程。有的认为是幼童看到了,误以为是做梦。也有的说是因为隔壁人家临死之前释放的脑

电波被她接收到了。ESP(意念或第六感)研究指出,年龄越幼小,脑波频率越接过於7.5

兆赫,也就是说与宇宙的波动同频,更易於产生共鸣。
第六章 住劫之三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只知道,满身血腥它从黑暗中来,又往黑暗中去┅┅


(摘自《刑警日记》)


询问清楚卢明华忽然康复的事宜,徐海城隐约有个判断,都是忽然康复,马俊南似乎

与卢明华不同,但又是息息相关於同一个人林俊风。他一边思索著,一边往南浦大学开去




马俊南的家在大学里面的教师住宅区,听霍克说,他被救回来後,一直情绪不安稳,

惧怕黑暗,开始是在南浦大学附属医院医治的,一个月前才转到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


车子开进落叶缤纷的南浦大学时,徐海城的心里浮起淡淡的亲切与惆怅,这是方离曾

经读过书的地方。她读大学时,他在桐园郊区派出所工作,搭车几小时来见她一面,却被

她不冷不淡地晾著,对她恨不起,所以就迁怒到这座树木幢幢的校区,觉得它树多的遮住

了人心。现在放眼望过去,依然觉得树多,却不再烦心只有惆怅。


来之前已通过电话,所以马俊南在家里等著他,他的家里人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故

意躲开,方便两人交谈。马家并不大,布置却极为文雅,散发出宁静安祥的书香味。遗憾

的是灯开的太亮了,令一切都变了味道,即使书香味也沾著刀刃的光。


两人见面寒喧一番,分别坐好。


两日不见,马俊南恢复了不少,虽然依然是薄皮裹著嶙峋的骨头,却没有初见那日惊

心动魄的峥嵘。神情举止也不像前两日畏缩,带著几分文人的淡定。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

却友好不起来,虽无恶意,却像根绷紧的弦。


徐海城将来意简单地说了一遍。


其实他不说,马俊南也知道他的来意,他看著客厅里的吊灯,说∶「如果可以,我真

的不想再提这些事情┅┅」聚龙洞的滴水声穿过时空,一声声地滴落在他的耳膜。眼前的

雪白灯光倏忽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聚龙洞被黑暗裹著的电筒光。


┅┅徐海城命令所有的人低下头,幽灵蛊从高处直扑向他的後脑。站在在他对面战士

看到了,本能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叶喷出一串子弹。徐海城不知道目标是幽灵蛊,举

起手枪就还击,幽灵蛊趁此机会扑上他的脖子,他开始丧失人性,发狂地杀人。其他战士

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开枪还击,一眨间,山洞里枪声大作。


洞里本来就开阔,无遮掩回旋的馀地,大家又是围著梁平的尸体站成一圈,所以没有

多久,纷纷中枪,惨叫声四起。也不知道是谁的子弹击中了徐海城的头部,他慢慢委顿在

地上。幽灵蛊从他脖子後再度飞出来,朝其他人身上飞去,大家早就听说它的可怖之处,

纷纷开枪射击,那苹幽灵蛊终於被打成稀烂,但是救援队的战士们也已经死伤大半。


但是劫难还没有过去。


一阵古怪的嘈杂声从高处传来,渐渐逼进,这个声音马俊南已经很熟悉,恐惧像钱塘

大潮般冲毁他心中的堤岸。


「蝙蝠,成千上万的蝙蝠就这麽冲了下来,黑压压的┅┅」马俊南脸上肌肉抽搐,眼

睛还是盯著灯泡,但是看到的却是洞顶盘旋而下的无数黑色蝙蝠,或许就是从那刻起他开

始畏惧黑色与黑暗。


多如牛毛的蝙蝠扑了下来,大家被扑得晕头转向,手中的电筒也掉了,骨碌碌地滚远

著。灯光一圈一圈地晃过,照著蝙蝠的尖爪红眼。趴在地上的马俊南看到旁边的一具尸体

倾刻间被密密麻麻的蝙蝠覆盖,再也承受不住惊吓,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说完,屋子里有短暂的沉默,马俊南犹沉浸於恐惧当中不可自拔,徐海城则开始回想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那是他在医院里苏醒後陈琛告诉他的。


云市驻军收到救援队发出的紧急求救信号,立刻派出两辆直升飞机。因为云山区

山高林密,找到聚龙洞著实费了些时间。六名救援战士走进溶洞,就闻到扑鼻的血腥味,

曲折流转的溪水叮咚而响十分动听,但流淌的水却是红色的。


他们循呻咛声找到出事的小山洞,落在地上的电筒还亮著,斜斜地照著黑沉沉地洞壁

。洞里的气味比外面更为难闻,血腥味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用手电筒缓缓扫视,

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地上有不少残肢断臂,还铺满黑色的蝙蝠尸体┅┅


其中一个战士回去後给朋友写了一封邮件,提及此事,说∶那一刻我真的怀疑自己走

进了地狱┅┅


因为不清楚聚龙洞里潜藏著什麽样的危险,也因为重伤的人急需救治,这六名战士不

敢久留,匆匆地将重伤的六人搬回直升机就离开了。部队在听取他们汇报後,派出十名战

士重回聚龙洞,收走尸体。


随後南浦市政府、云市政府、云地方驻军三方联合调查南浦大学考察团以及救援

队在云深山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的内容徐海城没有权限来阅读,但有一部分内容他相当

的清楚。


南浦大学考察团人员伤亡情况∶


梁平∶死於後脑受伤,尸体焚烧大半。


马俊南∶腿部受伤,精神失常。


王东∶据说死亡,没找到尸首,归为失踪。


向玉良∶身中四枪而死。


卢明杰∶失踪。


方离∶失踪。


许莉莉∶死於精神创伤。


云驻军救援队人员伤亡情况∶


何爱军(班长)∶身中三枪(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方平安∶身中五枪,子弹射中心脏而死(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文家栋∶身中三枪,大脑中枪而死(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席二虎(向导)∶身中四枪,(致命一枪为徐海城配枪发射)。


林洪(军医)∶身中三枪,流血过多而死。


洪青友∶身中四枪,流血过多而死。


宋尚民∶重伤,苏醒得知自己从此瘫痪而自杀。


刘向东∶身中二枪,重伤,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齐大伟∶身中二枪,重伤,精神失常。


洪庆∶身中三枪,神经失常。


袁平∶蟒蛇咬死。


王劲松∶蟒蛇咬死。


南浦市公安局警员伤亡情况∶


席三虎(向导)∶死亡。


吴春波(向导)∶失踪。


张晓枫∶失踪。


徐海城∶身中三枪,重伤。


这份报告之所以著重指出四人死於徐海城配枪发射,是因为那四枪都是近距离射击的

,射中的全是要害部位。也就是射出子弹的人目标明确地要杀死对方。因此,徐海城一清

醒後,就开始接受调查,近距离射杀其他人是否是他做的?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枪战之前

,於後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调查组对他进行测谎,发现他并没有说假话。


考虑到其他幸存者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植物人,不可能讲出真相,於是为了调查聚龙洞

枪战的真相,云驻军派出战士再度回到聚龙洞,寻找徐海城的配枪,以便提取指纹找出

凶手,但这次派出的四名战士遭遇了蟒蛇,巨大的蛇身在山洞里灵活地滑来滑去,四人落

荒而逃。


调查最後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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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陈琛所说的与马俊南所说对比了一下,貌似没有什麽不对劲,但真的要细细推敲,

又觉得问题百出。徐海城想了想,问出最为关键的一点∶「马教授,你说我中过幽灵蛊,

你也看过中幽灵蛊的鬼师与梁平教授,他们没有再活下来。为什麽我还活著呢?」


马俊南目光闪烁,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者有一种可能,那幽灵蛊并没有附身

到你身上,被枪声惊走了。」


这倒是也能说通,徐海城又问∶「你刚才说我是中了幽灵蛊才狂性大发,如果我没有

中,怎麽会疯狂地枪杀其他人呢?」


马俊南脸色有点不佳,说∶「徐队长,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时候,我早吓得魂

飞魄散,哪里还会去注意这些细节?」


这也合情合理,徐海城想了想,说∶「马教授,请你再仔细想想┅┅」


马俊南勃然变色,说∶「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不知道,我每天睡觉做梦,就要重

覆十七八遍,我恨不得将它全部抹掉,你还叫我再想想!」他呼呼地喘著粗气,鼻孔张大

,表情十分的古怪。


徐海城被他的突然发飙吓一大跳,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但他并不恼怒马俊南,

自己何尝不是夜夜噩梦,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马教授,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我和

你一样,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噩梦,但是也请你理解,聚龙洞枪战的真相唯有你才清楚,我

也只能问你。」

喘气渐渐平复,马俊南可能也觉得刚才失态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说∶「不好

意思,我身体刚康复,情绪还有点起伏。但是凡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不清楚的

地方我真的帮不上。」说到最後,口气中的讪然消失了,变得有点强硬 。


徐海城心知再问也不会有结果,考虑到他确实也是刚康复,身心还没有调整平衡,决

定等以後有机会再问,於是向他告别。


马俊南送他到门,刚到合门,徐海城骤然转过身,正好看到他长长吁口气的表情,不

由地一愣。


马俊南表情僵在脸上。


徐海城心生疑窦,但不点破,礼貌说∶「马教授,你好好休息,以後想起什麽再告诉

我吧。」


马俊南一下子无法放松脸部肌肉,只好板著脸「嗯」了一声。徐海城这才大步地下楼

梯,听著後面很快传来门合上的声响,心里玩味著马俊南那个偷偷吁气的表情,看来他还

有什麽事情瞒著自己。


离开马俊南家,天色近傍晚。


路上到处是车,堵的严严实实,徐海城顺著车流一点一点地挪,脑海里盘思这几分的

事情。回到公安局,潘小璐还没有下班,一看到他就说查出「巫蛊世家」的真实姓名了,

但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潘小璐首先查到IP地址是南浦市大学校园网,当时她有点傻眼,南浦大学一万多名学

生呀。幸好南浦大学的网管说巫蛊世家一直比较活跃,所以他认得,名字叫宋多,是南浦

大学考古系2003届学生,今年上半年毕业,分配到南浦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宋多是云市区人,他爷爷则住在云市上水乡,叫宋三平,没能联系上。上水村离

著松朗村大约百来里,也就是说上水村挨著云山区。


宋三平隔壁家早搬到其他地方,潘小璐通过户籍找到大伯那家人,他们对於大伯的死

亡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有几个说脖子上有牙印,另外几个则说没有。所以这条线基本是

废掉了。


「但是有件奇怪的事情,我不知道与我们案子有没有关系?」潘小璐犹豫不定地说。


「说吧。」


「宋多今年夏天死了,就是八月份的时候。」


徐海城一愣,听潘小璐继续往下说。


今年八月份,南浦市考古研究所与云市考古研究所各出五人,联合组织了一个十人

的考古队,目标是通天岭的古祭坛。考虑到山高路远,挑选的队员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由南浦市考古研究所的黄义森副所长带队。


宋多就在其列,但他们到达通天岭後第四天,宋多因为跌落山崖,尸首都没有找到。

宋多的父母一直不肯相信儿子已经丧命,所以潘小璐调查时,拉著她唠叨了很久,抱怨考

古队没有尽全力去找,还说做梦梦到儿子说自己死的冤枉。


徐海城回想了一下,通天岭山高路陡,如果不小心坠入山谷也不是不可能。


「最为奇怪的是,考古队马上结束了通天岭祭坛的考古,返回了市里。」


「哦?」徐海城微皱眉,「他们原定的考察天数是多少?」


「宋多跟家里人说至少十五天。」


徐海城回想著地下二层人头窟里密密麻麻的人头以及窟顶诡异绘画,心想四天确实是

无法完成考古任务。按道理,宋多跌落山崖而死,考古队应该是派人通知宋多家里人,一

边等他们来事发地点吊唁,一边继续考古工作。而不是马上带队离开通天岭,然後口头通

知宋多家人死亡消息。


考古队的做法确实有点蹊跷,徐海城想了想,问∶「宋多的家人有没有说什麽?」


「他们不相信宋多已死,一直向考古研究所找说法,但考古队所有的队员都是这麽说

的,他们也没有办法。那个爷爷宋三平就是不相信孙子死了,而且尸骨无存,一个人跑到

深山里去找,所以没有联系上。」


「你有没有向考古队查证过?」


「目前还没有,主要还没有发现与我们案子相关。」


「是黄义森率队对吧?」徐海城低头沉思著,他六月初醒来,接受调查的同时,写了

一封详细的报告,汇报了自己与小张进入松朗村後发生的所有事情。其中一个重点就是祭

坛下面的人头窟。报告呈上去的第三天,市考古队的黄义森副所长与雷云山教授联袂来到

医院。


黄义森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中等个子,相貌普通,肤色很黑,大概是常年在外考古晒

的,说话有点快,但心思细致。他详细地询问了祭坛以及地下二层的人头窟的情况,对人

头窟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当时还说这个人头窟填补国内祭祀类的一个空白。这样子的一个

人,没有道理会让一次考古不了了之。


除非是发生什麽意外,可是会有什麽意外呢?


徐海城回想起风吹著草浪的山巅,古祭坛寂寞矗立,想起祭坛地下二层的成千上万的

人头以及人头上挂著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一个寒噤,事情明明过去这麽久,可每当回想起

来,总觉得那一双双虽死犹生的眼睛依然在盯著自己。


徐海城甩甩头,将一双双幽幽的眼珠甩出脑袋,专注眼前的案子。「明天我们去拜访

一下黄义森副所长。」


「好。」潘小璐干劲十足地应道。


徐海城不由地莞尔,说∶「陈局长说你很拼,果然如此呀。」


潘小璐呵呵一笑,说∶「那是陈局长夸奖了。我以前在桐园时候就听大家说你厉害,

後来到城南分局,又听大家这麽说,心里早盼著跟徐队学东西。」


「回去吧,不早了。」


潘小璐微微失望,每当想与他拉近一点时候,他总是摆出拒人千里的模样。昨天如此

,今天也是。按捺著心头的沮丧,她又应了一声∶「好。」这声好已没有先前的气势了,

她一边眼角馀光瞟著徐海城离开的身影,一边整理著桌上散落的资料,动作明显比正常时

候慢一拍。


徐海城当然不知道自己这麽一句话意勾起潘小璐的不少心思,自顾自地走到会议室,

顺手打开电视。以前忙碌的时候,他常常就宿在局里,所以早就习惯以局为家。


躺在沙发上抽烟,脑海里思索的却是许三的案子。


那暗紫色的牙印究竟从何而来?


又是什麽令他活活吓死?


电视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著,「今天我们有幸请到著名的考古学家,南浦大学的雷云

山教授,雷教授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者。雷教授,前年11月10日那天,你第一个推开了

曼西古墓的大门,当时是怀著什麽样的心情?」


「激动,真的,当时手都在颤抖。」


「推开之後,当你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又是什麽样的心情?」


「没有言词可以形容,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即使时隔两年,电视里的雷云

山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徐海城的心思不由地分了一部分到电视上。


电视里播的是曼西文化节系列访谈节目,谈的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以及挖掘过程,

以及曼西古墓七个墓室意义,还有里面各种文物的价值,当然顺便也扯了一下巫文化的湮

没。


「雷教授,古墓的自毁是怎麽一回事情?」


电视里的雷云山露出深深的悲痛,说∶「这也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後悔的一件事情,没

有能防患於末然,从而让如此伟大的杰作毁於一旦。」


「当时雷教授你也在墓里,而且还因为塌方被困了三天?」


「是的,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我当时真的很想死在里面,能葬生於这座伟大的地下

神庙,是我的荣幸。」雷云山说得动情,眼眶里泪光闪闪。现场的观众惊讶,随之感动,

掌声四起。


掌声稍寥後,主持人又说了一堆恭维与赞扬的话,然後说∶「我们这个曼西文化节访

谈开播後,受到观众朋友的热爱,纷纷来电要求开通热线。现在到我们热线电话时间,不

知道谁会是第一个打进电话的人?」


话音没落,桌面的两部话机嘟一声响起,主持人与雷云山同时接起。主持人说∶「欢

迎这位朋友打进┅┅」


一个冷冷的声音截断了她,「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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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愣住了,雷云山反应不慢,说∶「确实如此,我们也只是窥得一斑。」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主持人回过神来,拼命地对旁边的人使眼色,电话终於掐断了。主持人勉强堆起笑容

,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国对文物一直以保护为主,像很多皇陵都是主张不挖掘的┅

┅」一眼瞥见旁边的雷云山脸色苍白,额头汗出,嘴唇发紫,顿时说不下去了。


电视屏幕闪动一下变黑,背景声音有一刹那十分嘈杂。


「来人┅┅」


「雷教授你怎麽了┅┅」


┅┅


片刻,屏幕又亮了,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扭著风骚的草裙舞,旁白∶「今年过节不送

礼,送礼只送脑白金。」


徐海城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震惊於电视里的那幕。


「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虽然大家都知道南浦市将要举办曼西文化节,但其实没有几个人懂得曼西文化是什麽

,包括徐海城。而这个人简单利落地指出曼西文化的核心是灵魂生死哲学,又用最後一句

话点出曼西族相信自己是神创的民族。他究竟是个曼西文化的痴迷者,还是他就是曼西族

後裔?


徐海城正思索著,听到外面办公间的电话铃声大作,然後有人接起来,声音轻柔地询

问什麽事?是潘小璐,她还在。


一会儿敲门声传来,潘小璐推开门,满脸的兴奋与紧张,说∶「市电视一台发生了命

案。」


电视一台?


徐海城看著眼前的电视,不正是电视一台吗?而且他知道,那个文化节访谈节目是现

场直播的。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的安静。


白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已渐渐冷清。


徐海城将车子开的很快,车窗开著一缝,风吹著他的脸颊,犹如冰水泼在脸上,但他

十分享受。脑袋清晰的好像刚刚用清水冲刷过,所以怎麽也想不明白,雷云山刚才分明只

是听到热线电话脸色发青而已,即使出事故也应当打112,怎麽就变成一起命案?


从市公局到市电视台很近,徐海城与潘小璐到了,其他同事才陆续赶到。一走进电视

台大楼,就有负责人出来领路。他是个中年小个子男人,自我介绍姓冯,是曼西文化节系

列访谈节目的制片人。天气这麽冷,他额头汗出,神情也很不安。


冯制片带著徐海城等人走进三楼的一间小化妆室,化妆室很小,一目了然。站在门口

,可看到雷云山教授身著黑色西装,扑倒在化妆台上,化妆品散落一地。化妆台的镜子映

出他的脸,两眼圆睁,脸色与嘴唇都青紫,嘴歪眼斜,一苹手抓著胸口,乍看就是心脏病

发的模样。


化妆台的右边不远处就是窗户,开著半扇,风扯著窗帘幡幡作响。


其他两面都是墙壁,墙壁还算清洁。


门口位置有玻璃碎片以及一滩水,看起来是水杯跌落造成的。


徐海城绕过玻璃碎片以及那滩水,走近化妆台凑近细看,雷教授眼睛里凝固的恐惧之

盛,并不因他已死亡而稍有减退,可想而知在临死的那刻,他如何的恐惧。他身上穿著的

黑色西装胸部被揪成一团,手指弯曲成凤爪,骨节嶙峋。


徐海城转身问冯制片∶「我刚才就在看你们这个节目,雷教授是因为热线电话而死的

吗?」


冯制片摇摇头说∶「不是,当时雷教授只是说不舒服,休息一下後就会好,後来才变

成这样子。何晴说看到窗外有张脸,一闪而过。」


「窗外,这个窗外?」徐海城指著窗口不无奇怪地问。记得刚才是上了一层楼梯,所

以这间小化妆室应该位於两楼。他边想边走到窗边,低头一看,果然如此,在两楼,没有

阳台,仅有巴掌大小的窗台凸出。这麽一点宽度,人是站不住的。再说,窗台积著的薄薄

的灰尘十分均匀。


这个窗子朝著电视台的侧面,所以看不到电视台的正门。


不远处就是电视台的围墙,而後是冷清的街道以及路两边的老式楼房,房子都不高,

六七层的样子。沿街的路灯昏黄似是要睡过去,再远处就是都市明艳的霓虹。路边的法国

梧桐的叶子凋零大半,有一辆车静静地开了进来,车子停下,下来两人。车灯熄灭,脚步

声轻轻随风飘来,某家门口灯亮,然後传来开门声以及小狗的轻吠声。


这是条宁静的巷子,并没有什麽不妥之处。


徐海城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到电视台的外墙,嵌著条形方砖,墙边没有水管之类

可以攀援的东西,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除非来人是蜘蛛侠,否则不可能从外墙爬上来的。


如果真像何晴所说窗外有脸一闪而过,那麽这张脸从何而来?


「何晴在哪里?」


「在隔壁化妆间,她吓坏了。」


冯制片领著徐海城与潘小璐往隔壁走,一边介绍周边房间的用途,小化妆室右面房间

是个杂物间,放置道具之类的东西,平时都锁著的。小化妆室正对面是某个部门找工作间

,有不少正在忙碌。


小化妆室的左边是主持人化妆室,何晴就坐在里面,背对著门口,身子兀自一抖一抖

。有个长发男人弯腰轻拍著她的後背,一边细声低语地安慰。有个挂牌从他脖子上挂下来

,看样子也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何晴。」冯制片轻轻叫了一声。


何晴如受惊的小鹿般地回过身,手里依然紧紧地握著一个水杯,因为动作过於急剧,

水有大半洒出来。看来她的确是吓坏了,圆睁著双眼,眼眶微红。


徐海城仔细地打量著她,她化著镜头妆,厚厚的粉遮掩了受惊後的脸色,鲜红的嘴唇

微微颤动,手紧紧地握著水杯,好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大概是惊吓过度,自然不复刚才

电视上的风采。


过了片刻,她才想起应该站起来。


「何小姐,请坐吧,麻烦你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徐海城边说边拉过一张椅子

坐她对,潘小璐则四处东看看西看看。


长发男人温柔地拍拍何晴的肩,她又缓缓地坐下,深深地吸口气,说∶「事情是这样

子的,今天我们邀请雷教授来做节目,这个访谈节目我们已经做了几期了,雷教授他┅┅




徐海城打断她,说∶「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谈吧。」


「电话?」


「热线电话。」


提到热线电话,何晴的脸色又是大变,说∶「本来这个节目是没有热线电话的,因为

观众们很喜欢,强烈要求,所以就开通┅┅」


徐海城不得不再度打断她,说∶「你不要紧张,慢慢地将事情讲清楚就可以。我记得

有人打进电话,说了两句话,然後你们掐断了他的电话。接著雷教授脸色就发青┅┅」


何晴点点头说∶「是的,我一看雷教授脸色不好,赶紧示意剪接室插播广告,然後扶

著雷教授到旁边的小化妆间坐下┅┅」


她扶著雷云山在小化妆间坐下,看他呼吸不畅的样子,就将窗子打开了。冷嗖嗖的风

吹进来,他果然精神一振,脸色也缓和很多,说自己没事,让何晴帮他倒杯水。


小化妆室里没有茶水,何晴得回主持人化妆室倒水,所以她离开了小化妆室。


她先回了演播室,跟大家商量的收尾事情,如果这麽突兀结束,会引起观众不安的,

也可能导致这个收视率极高的访谈节目腰斩。最後大家达成一致意见,等雷云山恢复後,

继续做完这个节目。


何晴拿著水去小化妆间,推门就看到本来坐化妆台前的雷云山已经站了起来,脸歪一

边,脸色青紫,身子一阵阵地痉挛,圆睁的两眼盯著窗子。她顺著视线看过去,玻璃窗外

一张脸,一闪,没入深黑夜色之中。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词来形容的恐怖的脸。


一刹那,何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手中的水杯跌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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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住劫之四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恐惧是一种生物体企图摆脱、逃避某种情景而又无能为力的情绪

体验。其本质表现是生物体生理组织剧烈收缩,组织密度急剧增大,能量急剧释放。其根

本目标是生理现象消失,即死亡。


(摘自《刑警日记》)





「那是一张鬼脸。」何晴身子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脸上扑著的粉都簌簌而下。她的

妆残掉大半,令她的脸看起来支离破碎,配上她的一脸惊惶,也有种鬼脸的感觉。


「鬼脸?」徐海城不解地扬起眉毛。


何晴抬起头盯著徐海城与潘小璐,拼命地点头,说∶「是鬼脸,真的鬼脸,世界上不

会有这样的脸┅┅」她不断地重复著,声音渐低,恐惧从她眼中弥漫出来,令周边的空气

都凝结了。


化妆室有一刹那的寂静,静得可以听到各人的呼吸声。


片刻,徐海城问∶「这张脸到底是什麽样子的?」


何晴很认真地想了想,脱口而出的依然是这两个字∶「鬼脸。」似乎除此再也找不到

形容词了。


徐海城与潘小璐相视一眼,心知她惊吓过度,一时间大脑堵塞,於是对她说∶「你先

休息一会儿,等一下随我们去警察区录个口供。」说完,走到窗外察看一番,窗子紧闭著

,拉开可以看到窗台积著薄尘。望过去的角度与刚才小化室所见略微有点不同,但同样没

有著足点,所以也不可能有人从外面攀援而上。


随後,徐海城与潘小璐离开主持人化妆室,走进隔壁的演播室。


演播室的水银灯已经熄了,另开著普通的照明灯。三十个现场观众都坐立不安,三三

两两地低头交耳。徐海城与潘小璐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眼睛像探照灯般自动地聚集到他们

身上。因为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脸上都有惊惶之色。


热线电话还在不停地响著,是观众打电话来询问雷云山的情况,工作人员不得不说谎

∶「雷教授身体有点不舒服,不过刚才休息已经好了,只是节目暂时不会继续┅┅」


徐海城扫视现场一圈,没有发现什麽异常。接著找了几个现场观众,随便地问了一下

掐断热线电话後发生的事情,他们所说与何晴没有出入。雷云山接到热线电话後,脸色发

青,不得不暂停节目,不久他们听到何晴的惨叫。


何晴口中所说「鬼脸」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徐海城计算了一下,何晴离开小化妆室到端著水杯回小化妆室,所用时间大约不到五

分钟,如果真有人进入化妆室,只有两条途径,一条是从隔壁房间爬进去,另一条从门口

走进去。


对面房间的人说,自从何晴离开後,再无其他走进小化妆室,而对面房间的全部人都

有不在场证明。从门口进入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队了。


徐海城让冯制片打开小化妆室的右面房间,就是堆放衣服和其他只道具的地方,窗子

紧闭,推开窗,窗台上也是薄薄的积尘,所以排除了从右面房间爬进小化妆室的可能。左

面房间是何晴刚才所在主持人化妆室,据大家说,这个化妆室刚才一直没有人,徐海城刚

才也查看过,窗台窗框都没有脚印。


从隔壁爬过去的可能性也排除了。


那麽窗外的「鬼脸」究竟从何而来?


徐海城想了想,问∶「冯制片,除了这个节目组,还有没有其他节目组在工作吗?」


「有,还有个节目组在一楼录制节目。」


「带我们去看看。」


「好。」冯制片领著两人下楼,穿过长长的走道,到末端的一个大演播室里,里面的

布景搭的很像民间的戏台,有九个男人随意坐在戏台边,或是抽烟或是说话,他们三十岁

到五十岁不等,皮肤黧黑,一看就是长期日下劳作所致的。


冯制片小声说,他们的节目已经录制完,按理可以离开了,但现在警方封锁电视台,

所以就滞留下来。「他们是云山区铜锣寨的傩舞班,特意来为这次文化节录制节目的,

而且他们还要在文化节开幕上表演傩舞。」冯制片指著其中一位说,「这位是班主大伯┅

┅」


徐海城与潘小璐同时皱起眉头,心想还有这个名字?再看大伯,大概五十三四岁,面

相比较严肃,身板敦实。


冯制片察颜观色,明白两人为什麽皱眉,又解释∶「两位别误会,他们傩舞班里的人

都是各村威信极高的人,大伯是尊称,他的名字叫吴大军。」


徐海城心中一动,问∶「你认得吴春波吗?」


「当然,他是我们村寨的。」吴大军惊讶地看著徐海城,「你认得他?」


徐海城点点头,忐忑不安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半年前有人看见他进大山里,就没回来了,连他爸也失踪了。」


吴大军的这句话,令旁边站著的额头有疤的老人目光微闪。不过徐海城没有注意,他

心中黯然,一直没有找著吴春波的尸体,心存侥幸以为他还活著,既然没有回到铜锣寨,

估计在生的概率很小了。黯然只在心底,面上依然水平无波,对他说∶「麻烦你介绍一下

你的队友们吧。」


吴春平点点头,依次指著各人介绍二伯、三伯、四伯、五伯、六伯、七伯、八伯、九

伯,也有说名字。二伯长相有点凶,额头一条长疤到眼梢;听到三伯的名字时,徐海城怔

了怔,觉得宋三平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潘小璐轻轻地扯著他的衣袖,说了一句话∶「巫蛊世家。」


徐海城恍然大悟,宋多的爷爷不是叫宋三平吗?他仔细打量著这个宋三平,大概六十

多岁,相貌普通,眼角下垂,满脸愁苦之色。他手里抱著一个木盒,与那天地铁站见到的

木盒十分相似,徐海城不免看多几眼,问∶「这盒子里装著的是什麽?」


「是我们道具。」吴大军示意宋三平打开。才开一缝就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徐海城

心里突突连跳几下,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木质人头雕像,眼珠点著黑漆,分外传神,足

可以假乱真。忽然想起许三在地铁站里打开盒子时候的惊惧,会不会他看到也是这个呢?


「这道具是做什麽用的?」


「山神祭里用的。」看徐海城依然不解,大伯吴大军又加了一句,「有一幕要献祭,

就用这个道具。」


难道文化节当天要重现远古的人头祭?


徐海城有点惊讶∶「是不是表演人头祭?」


吴大军也惊讶地看著他,想不到一个警察也知道古老的祭祀。「是的,我们云群山

很久以前都是用活人头献祭的,现在这种风俗早就取消了,一般都用木雕人头来代替。」


徐海城低头看人头雕像,雕工细致,人头看起来栩栩如生,嘴角噙著一丝喜悦的微笑

。有一刹那恍惚,又回到云通天岭祭坛的地下二层。想了想,问冯制片∶「冯制片,请

问这次一共请了多少个傩舞队呀?」


冯制片毫不犹豫地说∶「来我们电视台录制节目的主要是三支傩舞队,文化节当天开

幕式有个山神祭表演,总共是九个队八十一人,还是锣铜寨傩舞队为主演。文化节期间,

傩舞表演也是其中一个项目,九个队都会轮流表演,国外的民俗学家们对这个傩舞非常感

兴趣。」


「锣铜寨主演是什麽意思?」


冯制片指著吴大军说∶「这位大伯演开幕式山神祭里的首巫。」


徐海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转到旁边放著的两个大木箱子,箱子漆著朱红色的漆,已

有些剥落,一看就是年代已久。他还没有开口,吴大军早过来打开,一个箱子放著傩面具

,一个箱子放著傩戏服。


徐海城翻开傩面具看了看,以前查钟东桥案子时,他研究过一阵子傩面具,认得一些

,这箱里面具都比正常脸庞要大,色彩斑驳,乍看相当的糁人。他刚才想过,何晴在窗外

看到一闪而过的脸会不会是面具呢?


但是雷云山会因为面具而吓死吗?他是考古专家,木乃伊都见多了,还惧一个傩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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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城边思索,边问了一下这个傩舞节目的制片人、摄影等人,大家都互相证明刚才

一直在拍摄,没有空闲留意周边,只是听到一声惊叫时才震了震。但当时大家也没有在意

,以为是某个节目的剧情需要。


看起来都没有什麽异常,徐海城冲宋三平招招手,说∶「你出来一下。」


宋三平惊愕地扬起眉,他的同伴们也面面相觑。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问一下宋多的事情。」


听到宋多两字,宋三平老脸闪过一丝愤慨,二话没说,将木盒交给吴大军,跟著徐海

城走到外面,直梗梗地说∶「警察同志,我孙子死的冤枉。」


「为什麽这麽说?」


「连个尸骨都不见,我去他们说的地方找了大半年,也没有看到。」


徐海城愣了愣,据说宋多是跌落通天岭下面的,那山谷深不可测,宋三多居然跑下去

寻找,看他年龄一把,通天岭又荒无人烟,风餐露宿,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眼前的老人顿

让他生出几分敬意与同情,温和地说∶「通天岭,我也去过,那里有不少野兽┅┅」


宋三平满含愤怒地打断徐海城∶「不可能。」


徐海城知道他是不愿意相信,不在此事纠缠,说∶「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吧。」


「三伯,我听宋多说他小时候,你邻居家里死了一个人,脖子上有个牙印,当时公安

局判定是心脏病发死亡,而你对他说,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巫术杀死他的,对不对?」


宋三平垂下眼睑说∶「很多年前的事情,我哪记得清楚?再说,你跟我们家小多认识

?」他倏然抬头盯著徐海城,满眼的怀疑。


「我跟他不认识,但是他在互联网上留下这段话,说你告诉他的。」


宋三平眼中的怀疑稍减,愤愤不平地说∶「咋别人死了二十年还有人关心,我们家小

多才死半年都没有人问呢?」


徐海城想起潘小璐说到考古队的异样,於是说∶「这样子吧,三伯,你将那件事情告

诉我,我答应帮你去查一下宋多的事情。」


宋三平眼睛一亮∶「真的?」


徐海城郑重地点点头。


「好,说定了,你可一定要查清宋多的死,我们家小多这孩子┅┅」宋三平说著哽咽

起来,赶紧别转头抹眼泪。徐海城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暗暗打定主意,查清宋多死亡的

真相。


「确实是有个牙印,我也确实听别人提过,那是种很厉害的巫术,可以杀人无形,据

说是召来冤鬼将人咬死的。」见徐海城将信将疑地看著自己,宋三平又加重语气说,「真

的,那人说这种巫术叫劫。」


劫。


徐海城心中一动,劫在汉语里意为强取、掠夺、灾难,到是很符合这种杀人手段。


宋三平见徐海城走神,心里惴惴不安地又叮咛一句∶「你可记得帮我查清楚我们家小

多的死呀。」


「三伯你放心吧。」忽的想起来一事,徐海城问,「你怎麽在铜锣寨的傩舞班里?」


「我去通天寨找小多,就住铜锣寨,跟他们混的熟悉,他们要来城里表演,人手不够

,我以前跳过,就让我加入了。」这次表演是市里出面组织的,有补贴可奖,正好各村寨

也是闲季,於是都十分响应。


宋三平的话毫无疏漏,但他所说的「劫」的巫术,依然让徐海城半信半疑。让傩舞队

的留下联系方式,就让他们离开电视台,临走时宋三平不停地回头看他,目中期盼之意灼

灼,徐海城只好冲他重重地点头,暗示他一定会查清楚宋多死亡真相。


宋三平这才大步离开。徐海城暗叹口气,这个可怜的老人家。随後他让冯制片领著到

了三楼,刚才他想到如果何晴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鬼脸是面具的话,倒是有实践的可能,

拴上绳子从三楼吊下来就可以了。


不过三楼对应小化妆间的房间紧锁,隔壁两间也是,冯制片说是不同的部门,没有钥

匙。徐海城与潘小璐在周边看了看,没有发现什麽,又转回二楼的演播室。


演播室的气压有些低,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也难怪,只是来当个现场观众结果

变成目击证人,任谁都会有点缓不过劲。何况夜已经越来越深,警察却没有丝毫放他们走

的意思,人人都渐感不安,彼此也不再交谈,都是眼巴巴地看著进进出出的警察,希望从

他们脸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冯制片将现场观众的名单递给徐海城,他扫了一眼,发现半数以上的单位填的都是南

浦大学,就问冯制片现场观众是如何挑选出来的?


冯制片说,有两种途径,一种是登陆市电视一台的网站报名,另一种是打节目组的电

话,报上姓名年龄单位身份证号码以及联系方式,然後从中筛选出合适的人选。有时候人

数不足时,就拉电视台员工的亲朋好友凑数。


因为雷云山名气大,这次访谈报名的人很多。考虑到他活跃於考古界以及人文界,所

以选择的观众职业或是学业都是与此相关的。这三十名观众中,有半数来自南浦大学或是

南浦大学毕业,有几个是业馀考古爱好者,另有一些是从事民间文化研究的。


徐海城让冯制片复印一份观众名单给自己,拿著名单对现场观众说∶「你们没事,可

以走了┅┅」


话没说完,现场观众脸上都是一喜,有几个立刻站了起来,不过被徐海城凌厉的眼神

一扫,又慌不迭地坐回去。


徐海城走到演播室门口站著,说∶「我报名字,一个一个地出去。」说完,他开始一

个一个地念名字,每个观众从他面前经过时,他都迅速而凌厉地扫一眼。


前十五个都是一扫而过,第十六个观众的名字让他暗吃一惊,林俊风,他仔细打量著

他。看起来有三十岁,看资料是二十六岁,云市考古研究所考古员。他长的很瘦,脸颊

乾瘪,嘴巴有点歪,一苹眼睛的眼角高於另一苹眼。长相相当的突兀,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徐海城还发现,他散发著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但是盯著他反复看了又看,仔细

地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第一次见到。他把观众名单递给潘小璐,然後冲林俊风

招招手∶「到外面来说话。」


林俊风愣了愣,还是跟著他走到外面,神色坦然。


借著走道里暧昧的灯光,徐海城又一次打量著林俊风。他的记忆力很强,只要扫一眼

就可以将他人的长相如复印般地留在脑海,但是这个人,他确实不认得,不知道那种熟悉

的感觉从何而来?「你是马俊南教授的学生?」


林俊风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的。」


「那你与卢明华是什麽关系?」


林俊风声色不动地说∶「我是她的表弟。」


「你去探望卢明华後的第二天,她就康复了,你对她做了什麽?」


「什麽也没有做。」


「昨天下午你去探望了马俊南,结果昨晚他就康复了。」


林俊风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说∶「他康复了?」


徐海城眉头微蹙,看他神色中的惊愕不似有假,难道马俊南的忽然康复与他无关?可

是明明是他看过卢明华,卢明华康复,看过马俊南,马俊南康复,虽然不能证明这两人的

康复一定与他有关,但就目前来看,他是相关性最大的一个。


思忖片刻,徐海城问∶「这麽说来,卢明华的忽然康复与你有关,但马俊南的与你无

关?」


林俊风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别想套住我,这两个人都疯成这样子,我怎麽可能有办

法治呢?」


「也许你有办法,只是不够光明正大,比如说卢明华,你不是将病嫁接给护士小戴了

吗?」


「徐队长,你的犯人是不是都被你这种诡诈口才给骗进去的?而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病可以嫁接的。」


他怎麽知道我姓徐?难道真的是熟人?徐海城问∶「你认得我?」


「徐队长,那个制片人一直这麽叫你的。」


林俊风的理由倒是站的住脚,但是刚才那声「徐队长」叫的太过自然,分明感觉他以

前就叫过,只是这张脸,绝对是张陌生的脸。徐海城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病是不可以

嫁接的,但是听说如果中了蛊毒或是巫术,倒是可以用替身法转到别人的身上。」


林俊风上上下下地看著徐海城,说∶「什麽时候我们的人民警察说话口气跟巫师一样

了?」


「当他遇到某些人用下作手段行事的时候。」徐海城冷冷地回答。


林俊风寸步不让∶「你得用证据证明用下作手段行事的某些人中包括我。」


「卢明华病了七年多,你这个表弟只探望了一次,她就康复了。」


林俊风嘴角一咧,说∶「你陈述了一个事实,但不是证据。」


徐海城不恼反笑∶「有意思。」


林俊风微微点头,做了一个谦虚姿态,似乎是说过奖了。


徐海城本来还想问问他为什麽来参加雷云山的访谈节目,但见识他刚才的口才与镇定

後,知道问也是白问,所以指著走廊,说∶「你可以走了。」


林俊风道了声谢,抬脚就走,与徐海城擦身而过时,眼梢斜斜地瞥了一眼。潘小璐就

站在徐海城的身边,看到林俊风带点轻视的一瞥,很不悦地瞪他一眼。


林俊风不以为然,反而冲她怡然自得地笑了笑。他本来谈不上英俊,但这一笑将歪嘴

与吊眼梢都模糊了,整张脸就变得不是那麽突兀。潘小璐怔了怔,心想如果他脸稍微饱满

一点,嘴巴不歪,一苹眼睛的眼角不是这麽高,应该也是个长相不错的人。随即又为自己

的念头诧异,都想到哪里去了?


「找个兄弟盯住他。」徐海城等林俊风走远,低声地吩咐潘小璐。她点点头,拿电话

通知门口的兄弟。


徐海城继续审视馀下的现场观众,剩下的十四个人再无人有给他感觉异样,所以很快

地,演播室里的人全走光了,观众席上凳子凌乱,地上扔著小小的三角彩旗,台上雷云山

坐的凳子倒在地上,热线电话已经被停止了。灯光照著偌大的演播室,一片凌乱。一如徐

海城心中对於此案的感觉,凌乱,没有头绪。


那张窗外一闪而过的脸,会不会只是何晴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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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探完现场,已经接近午夜了,徐海城带著自己的队伍返回市局。当然还带著重要人

证何晴以及冯制片,长发男人依然陪著何晴,一种都是轻言细语的呵护。潘小璐忍不住多

看了几眼,心想要是有人也如他这般呵护自己多好。想到「有人」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瞟

了徐海城一眼。


徐海城不知她肚子乾坤,以为她有话要∶「小璐,有什麽就直说吧。」


潘小璐愣了愣,随便抓住脑袋里第一个闪出的念头∶「为什麽跟著林俊风?他与案子

有关?」


这个问题难住了徐海城,又不能说是因为卢明华与马俊南的忽然康复,所以觉得他诡

异神秘,於是含含糊糊地说∶「一种直觉。」


「我也觉得他挺古怪的。」潘小璐说,一般人那会在这种时候对她笑得如此有肆无恐

。手机忽然响了,她接听,微微挑起眉,片刻放下说∶「徐队,老陈说在地铁站的时候跟

丢了。」


徐海城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回到了市局,一帮人闹哄哄地走进办公室,将灯尽数打开,分工合作,连夜开始忙碌




潘小璐与伍刑警为何晴录口供,徐海城旁听,顺便梳理思路。


何晴脸上的妆洗掉了,看起来脸色与唇色都十分苍白。情绪比刚才安稳一点,说话也

开始有条不絮,说的凶案经过要比刚才电视台说的更详细,包括雷云山让她倒水时,她出

来跟同事们说过几句以及所用时间。说到窗外一闪而过的脸时,她依然骇然失色,身子瑟

抖,反复地说了几遍鬼脸。


潘小璐问她,那张脸究竟是什麽样子的?


她想了很久,说是人脸大小,牙齿占著半张脸,脸上长著鳞片,闪著幽幽的光。


三位警察同时挑起了眉毛,心里都嘀咕著,真的有这麽一张脸一闪而过吗?不会是这

位小姐看花眼,结果大家陪著她疯了一夜。


思索著片刻,潘小璐说∶「你确信看到是别人的脸,而不是自己的脸映在玻璃里,或

是雷教授的脸映在玻璃里?」


何晴吃了一惊,圆睁著眼睛看著潘小璐,似乎在说你怎麽可以不相信我呢?


潘小璐强调∶「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你得肯定不是看花

了眼?」

「我就是看到一张鬼脸,你们怎麽怀疑我的话呢?难道我的脸像鬼脸?」何晴自觉得

委曲起来,受到如此惊吓还被怀疑,眼珠转动几下,眼眶就慢慢红了,转眼就要落泪模样




潘小璐在心底叹口气,说∶「何小时,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窗外的是个面具呢?」


「面具?」何晴偏头想了想,「面具的眼睛应该没有这麽逼真吧?它的眼睛也看著我

。」


「你是说这张脸的眼睛也看著你?」


何晴肯定地点了点头。


「何小姐,除了脸,你还看到什麽?」


何晴呆呆地说∶「还要看到什麽?」


潘小璐几乎要发狂了,说∶「我的意思是其他部位呢?耳朵呢?头发是什麽样子的,

穿著什麽样的衣服?」


何晴想了很久,回答∶「只有脸,上面还有一对眼睛,冷冷的。」


潘小璐递给她纸与笔,说∶「画下来看看。」


何晴迟疑地接过纸笔,皱眉想了一会儿,在纸上涂画起来。


潘小璐一扯徐海城的袖子,後者会意地和她一起走到审讯室外面。


「徐队,我看她八成是眼花了。」


「现在下结论还早。」


虽然何晴没有将这张脸说出一个所以然,但她那种恐惧绝不是能装出来的。人有时候

也会被玻璃里自己影子的陌生吓著,但不至於吓成这样子。不知道为何,徐海城相信何晴

确实看到一张脸,一张诡异的脸。


「那现在怎麽办?」潘小璐苦恼地说。


「你带她技术科吧,让技术人员拼出她所描绘的脸,然後让她确定一下。」


「好。」


「对了,对她温和点,她刚受过惊吓,大脑有点反应迟钝很正常的。」徐海城忍不住

叮咛了一句,「她就交给你了,我去法医室一趟」


潘小璐轻轻地嗯了一句,心里有点不舒服,心想难道我这个人很严厉?看著徐海城身

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她才回到审讯室,何晴正咬著笔发呆,受惊小鹿般地看她一眼,又在

纸上添了一几笔,然後推到她面前,怯怯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潘小璐拿过看了一眼,白纸上勾著人脸的轮廓,画著两苹眼睛,眼睛下面一个个圈,

大概是鳞片的意思,再下面是一个矩齿般的牙齿┅┅很像动画片里人物造型。本来她就对

何晴的画没抱什麽期望,所以也没有说啥。想起徐海城的话,特意柔声说∶「何小姐,这

样子吧,我让技术部拼了几张图,你去看看哪个比较相似?」


何晴还穿著主持节目时候的套装,外面披著大衣,虽然审讯室开足了空调,她还是紧

紧身上的衣服,有点不情愿地说∶「现在?」


「很快的。」


「好吧,我想先用一下洗手间。」


「好,出门向右走,走廊的尽头就是洗手间,我在这里等你。」潘小璐边说边收拾桌

面的东西。


何晴走到门口,探头看著走廊,楼道寂寂惟有冷清灯光。她有点迟疑,眼睛瞟著潘小

璐,似乎希望她一起去,但又觉得不妥当,终究也没有开口,只是快步往洗手间走去。高

跟鞋敲打著磁砖地面,一声一声十分急促,在这寂静的夜里特别突兀。


伍刑警一边改动著口供里的错别字,一边说∶「小璐,你说她看到的脸究竟是什麽呀

?」


「谁知道。」


「真是邪门。」伍刑警咕嘟了一句,挟著笔记本离开审讯室。


潘小璐靠著审讯室的门,一边看何晴那幅抽劣的画,一边等著她。两分钟过去,她不

耐烦地探头看著走廊,楼道悄无人声。五分钟过去了,她再看走廊,依然是空空荡荡。心

里不由地开始狐疑,又等了一两钟,再也站不住,走到洗手间门口,轻轻叫了一声∶「何

小姐,何晴┅┅」


洗手间里静悄悄,只有滴水声,嘀哒嘀哒,十秒一滴,不急不缓。


潘小璐心里不安如泉水般汩汩地冒出,她将手里的记事本搁在地上,掏出配枪,猫著

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洗手间。洗手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盥洗室,里间是厕所。灯光幽幽

浮浮,盥洗室巨大的镜子映著潘小璐猫著身子的模样,透著几分鬼鬼崇崇。


盥洗室与厕所有扇门,半开半合。


潘小璐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门推开,举枪蹿进厕所,来回扫视一番。厕所里没有人,而

何晴躺在地上,脸色青紫,歪嘴斜眼,脖子处有个粉色的牙印。


潘小璐骇然失色,抬头看著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远处有星子一闪一闪。





第八章 坏劫之一


有句话说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於问题本身,就像迷宫游戏,如果从出口倒回来走,会

很容易找到途径。可是会不会有一个游戏根本就没有出口?


(摘自《刑警日记》)


徐海城从法医室匆匆赶来时,何晴脖子处的牙印由粉色变成了浅紫。现场情况一目了

然,何晴解完手,衣服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就遭遇某事然後死了。死亡现象与许三的十分

相似。


许三死时在深夜,早上才被人发现,大家犹可以怀疑中间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何

晴的死,几乎就是在眼皮底下,再无藉口。


一夜之间发生两件凶案,两天发生三件凶杀案,凶手的边都没有摸著,没有手指纹、

没有脚印┅┅什麽都没有,除了死者脖子上的牙印,昭示确实有那麽一个凶手存在。刑侦

大队的警员们心沉重的如同缚著巨石,与此同时,心里另有一种东西在萌动,这种东西叫

恐惧。虽然各个人都在极力压制它的蠢蠢欲动,可是心已经乱了,行为不免就渗出一丝惶

惶然。


徐海城感觉到队友们的异样沉闷,心知肚明怎麽一回事,但无可奈何。


风从厕所窗子吹进来,吹动著厕所蹲位的门吱呀一声,刮锅般的刺耳。他走到窗边,

往外看,厕所在一楼,首先入眼的是高大森冷的公安局外墙,墙头装著红外线。人要想从

墙头爬进来,是不可能的。


那麽何晴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走出洗手间,徐海城看著走廊里倚墙而立的潘小璐。後者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头更

加低,眼光只在自己看脚尖打转,俨然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徐海城很理解她的心情,柔声说∶「好了,别自责了,这事情也不能怪你。」


潘小璐抬起头,两眼微红,说∶「怎麽不怪我?我陪著她一起来洗手间就好了。」


徐海城抽出一支烟点燃,也倚著墙壁,说∶「谁会想到呢?上个洗手间就送了命。」

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还是公安局的洗手间。」


「凶手倒底是什麽?为什麽无影无踪无迹可循?」潘小璐头抵著墙壁,看著走廊天花

的灯,似感慨,又似疑问。


徐海城吐出一口烟,看著它在风中飘散。


「难道真的有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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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所里的门吱呀吱呀地叫著,好像在回答潘小璐的疑问。她打个寒颤,缩著脖子问徐

海城∶「徐队,你倒说话呀?」


「也许吧。」


潘小璐盯著他细看,见他并没有戏谑的意思,身上又是一阵发寒,转眸看著两名警员

抬著何晴的尸体走出洗手间,两个小时前她还在电视上巧言倩兮,一个半小时前她在化妆

室瑟瑟发抖说有鬼脸,一个小时她审讯室圆睁两眼,一刻钟前她怯怯地递上一张不知所谓

的画。生命果然如某位哲人所言,脆弱如同一根芦苇。


「走吧。」徐海城拍拍她的肩,「事情过去了,打起精神,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潘小璐如霜打的茄子般应了一声,跟著他身後往办公室走去。


这夜,南浦市公室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埋头苦干,寻找著蛛丝马

迹。累了就趴一会儿,饿了就吃方便面。当黎明曙光冲破黑夜,然後一轮红通通的太阳爬

上天边,阴了十来天的南浦市终於放晴。


阳光穿过亿万光年,穿过几千叠云层,射进刑侦大队开阔的办公室,照著凌乱的办公

室,照著一张张青白的脸,照著一个个黑眼圈、胡子拉渣、通红双眼。浮尘在阳光里欢快

地跳著舞,大家在阳光里打著长长的呵欠。


徐海城走出自己办公室,一夜无眠,青青的眼圈、青青的下巴虽然让他看起来很疲倦

,也让他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他拍拍手,召呼大家一起开会。


刑警们挟著记事本,打著哈欠走向会议室,却在走进门的那瞬间挺直了背,闭上的嘴

巴。里面不知何时已经坐著公安局的三大巨头∶局长、书记、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因为有

糖尿病一直在休养的严副局长都来了。


巨头们绷著脸,脸色铁青。这是情理中事。三个死者中有一个中外知名考古学家,有

一个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而且有两人居然死在公安局,这事情惊动的绝不只是公安局的

巨头们,估计市政府巨头们也已经惊动了。大家心里一阵忐忑,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坐

的笔直,睁圆通红的眼睛。


徐海城将证物一一陈列,又将现场各个角度的照片以及尸检照片贴在展示板上,因为

有三大巨头在,所以他交待了一下三起凶杀案的各自背景,然後法医开始讲三人的尸解发

现。


「┅┅许三与何晴都是机体产生大量的肾上腺激素,导致血压过高,从而导致脑心肾

等重要器官内出血而死。也就是说,这两人是活活吓死的。至於雷云山,他是因为年龄大

,受到惊吓後,引发心肌梗塞而死。完毕。」吴法医行礼,然後坐下。


徐海城随即站了起来,说∶「┅┅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的脚印,手纹以及凶手留下的

东西,唯一以证明凶手存在的是他留在死者脖子上的牙印┅┅」他指著三张照片,只有两

张照片上有牙印,一张是毛衣的照片,「雷云山脖子上没有牙印,但他穿的高领毛衣有撕

咬起毛现象,经过检测,可以确定是牙咬造成的。另外,经过牙模比拟,可以肯定许三脖

子上的牙印与何晴脖子上的牙印是一样的。」


「目前还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何晴说在小化妆室窗外看到一张脸。」徐海声示意潘小

璐将何晴画的脸的复印件发给三巨头,三人扫了一眼,齐齐皱起眉,小儿涂鸦也强过这幅

画。


「另外是雷云山节目中接到的热线电话┅┅」徐海城一停顿,潘小璐就将电视台取来

的录音播放出来,会议室虽然坐了十来人,却哑雀无声,录音声显得特别的响亮。


「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然後是嘈杂的「雷教授你怎麽了」。


三大巨头又是皱眉。


徐海城继续往下说∶「从这个电话内容来看,打电话的人有可能是曼西族後裔,或是

曼西文化狂热份子。一年半前,曼西族後裔为了保护曼西古墓不被外族占有,不惜派人混

入启动自毁装置,从而令千年古墓塌毁。由此可知,曼西族後裔本族观念太强,对外族有

很深的敌意。雷云山是当时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一号人物,又是这次曼西文化节的发起人,

而且这次文化节主要展示的是曼西古墓里的文物,所以我怀疑他的死,是曼西後裔的存心

报复。也许他们还存有阻止文化节开幕的心思。」


主管刑事的严副局长说∶「你说的我赞同,但是他们究竟用什麽手段杀人呢?」


徐海城黯然垂眉,说∶「目前我们毫无头绪。」


严副局长不悦地哼了一声∶「人都死了三个,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都是吃乾饭的

呀,真长进呀,两个人死在局里┅┅」


全体刑警的头都低下了,默默地忍受著领导的怒气。


「┅┅今天早上六点半,市里的宋秘书就来电话了。文化节还有五天就开幕,出这种

事情,国际影响呀,同志们,国际影响呀┅┅」


陈琛忍不住打断他,「好了,老严,你身体不好就少动气了。」


严副局长重重地咳几声,犹自不解气,将面前的资料翻得啪啪响。


陈琛说∶「大徐,你的意思是凶手针对的是曼西文化节?」


「有可能,但我认为,凶手可能更恨发掘曼西古墓的雷云山与黄义森,曼西古墓是曼

西族历史上最杰出的大巫师的墓,也是一座地下神庙,在他们心中是不容亵渎的。」


「那麽,许三与何晴与曼西族後裔有什麽仇恨呢?」


「局长,关於许三,我怀疑他可能接触过曼西族後裔,并且无意中得罪了他们。至於

何晴,她是雷云山死亡的目击证人,或者她看到了什麽,只是惊吓过度没有想起来。凶手

杀她是为了灭口。」


严副局长说∶「那你说说你们破案思路。」


「是。」徐海城响亮地应一声,「第一,在云山区松朗村三十年前也发生过相似的

案子,我会派人去调查;第二,如果是曼西族後裔报复,那麽针对的可能就不是一个人,

文化节组委会可能有线索。第三,热线电话是从一个没有登记的神州行卡打出来的,这张

卡11月2号才开通,我们已经查到售卡营业点,看营业员能否记得购买人特徵。第四,估

计凶手还会采取行动,所以派警员盯紧馀下文化节组委会成员,特别是曼西古墓考古队的

二号人物黄义森┅┅」他边说边指著黄义森的照片。


听徐海城有条不絮地说完,三大巨头的面色终於有所缓和,严副局长也不再总咳个不

停。陈琛深知此案古怪,线索有限,也不再苛求,眼睛扫过整个会议室,严肃地说∶「同

志们,文化节开幕在即,国内外都高度关注南浦市,这三起案子不仅损害我们市局的声誉

,更损害我们南浦市与国家的国际声誉。所以大家一定要团结奉己,早日破解11月2号连

环凶杀案。」


「是。」十来个刑警齐声应答。


陈琛满意地点头,对徐海城说∶「通知雷云山教授家里人来领取遗体,通知新闻媒体

发布雷云山因心肌梗塞死亡的消息。至於何晴,继续对外界封锁消息。好,散会。徐海城

留下。」


「是。」大家又齐声应答,挟起记事本鱼贯离开会议室,片刻全部走光。


陈琛试意徐海城将门掩上,问∶「你老实说,这个案子你有把握破解吗?」


徐海城摇头。


「我就知道。」陈琛眉头紧皱,「确实很诡异,你有想到什麽没有?」


徐海城沉吟片刻说∶「我在松朗村时听过一个传闻,关於他们松朗村的师公的┅┅」

他将松朗村关於师公用巫术召唤亡灵杀死猎狗队的传闻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後又说宋三平

管这种巫术叫「劫」。


「有这种事情?莫免太邪门了吧。」


「我会派人去松朗村求证的。」


陈琛点点头,犹自觉得不可思议,喃喃地说∶「召唤死亡灵杀人?」


徐海城回到办公间,立刻布署刑警们行动,伍刑警派去松朗村,方刑警派去电视台调

查,洪刑警去神州行卡销售点,佟刑警去查一下各地来的傩舞队人员编制┅┅他与潘小璐

则一起去了南浦市考古研究所。


在车上时,徐海城研究了一下组委会的成员。


名誉主任∶南浦市的市长。


主任∶於从容。


常务副主任∶南浦市主管文化的副市长。


副主任∶南浦市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黄义森、南浦大学考古系教授雷云山、国家傩文化

研究中心的甘国栋主任、南浦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屠春方。


组委会下面另设四个分支机构,分别是战略规划工作委员会、政策指导工作委员会、

专业技术工作委员会、秘书处,分支机构里成员不少,这才是做实际事务的那帮人。


随後又看电视台传真过来文化节访谈节目表,这个节目从文化节倒数第九天开始,一

直持续到文化节结束,也就是从11月1日到11月25日。开幕之前主要是访谈组委会成员,

文化节期间是访谈参加文化节的中外文化界名人。访谈第一期开始於11月1日,访谈的是

文化节的常务副主任,也就是南浦市主管文化的副市长,访谈的内容主要是文化节的意义

之类的东西;第二期於11月2日的播出,访谈的是战略规划工作委员会的主任,主要内容

为文化节的构思。第三期於11月3日播出,访问的是於从容,他是商界名人,声誉极高。

访谈内容除了他对文化的贡献,还有他的个人商界经历;第四期、第五期都是雷云山的访

谈,主要内容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及发掘过程,并应观众的强烈要求,开通了热线电话

与短信平台。


徐海城留意到只有於从容那期,没有安排现场观众,於是打电话询问冯制片原因。


「这是於先生要求的。」


「哦?他为什麽会有这种要求?」


冯制片支吾了一下,「哎,怎麽说好了呢?富贵人的毛病吧。他来我们电视台时可是

带著四个保镖,其中有一个不离身的,上个洗手间都陪著的。」


徐海城听完更加迷惑了。因为方离与於家走的近,时常也提起於从容与关淑娴,他对

这两人多少也有点了解。


关淑娴就不必说了,典型的贤妻良母,以夫为天。


於从容就相对来说层次丰富很多,他是长袖善舞的商人,与政府也有极好的交情,慈

善事业的活跃者,被誉为南浦市工商界的领袖。当然商场如战场,难免因为利益得罪人,

每逢到此时他会露出铁腕的一面,总是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方离提过,於从容有一个保镖,一直伪装成助手跟著他,那个保镖跟著他将近十年。

也就是说十年以来,他一直只有一个保镖,一直安然无恙。而现在他身份地位财富没变,

期间也不曾听说他遇到绑架之类的威胁,忽然多了三个保镖,内中会是别有隐情吗?


徐海城忽然觉得非常有必要早点拜访一下於从容了。


徐海城刚将文化节组委会与文化节访谈节目弄出脉络,考古研究所到了。


黄义森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两人,他还是徐海城记忆中的模样,皮肤黝黑,沾著一

点尘土气。三人寒喧一番,分别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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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所长,你一定知道雷云山教授去世的消息了吧?」


黄义森点点头,脸有恸色,雷云山一直与他合作无间,两人一起发掘曼西千年古墓,

一起筹办曼西文化节,当然之前的合作更多了。他抑制著悲痛说∶「我刚刚看到新闻,雷

教授真的是心肌梗塞而死的吗?」


雷云山对外公布的死因就是这个,他家里人也相信了。所以黄义森的话问的蹊跷,徐

海城沉吟片刻,问∶「黄所长,你在怀疑什麽?」


黄义森想了想说∶「实不相瞒,我们组委会的接到过威胁邮件。」


「什麽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大前天,11月1号。」


「哦?为什麽没有报警?」


黄义森叹口气说∶「没当回事。」


「邮件上说的是什麽?」


「差不多就是昨天晚上雷教授接的那个电话里说的那句话。」黄义森低声重复著,「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亵渎了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受到阿曼西神的惩罚。神将会撕

碎你的喉咙,击毁你的意志,夺走你的生命,让你永世沉沦於黑暗之中。」


神将会撕碎你的喉咙,击毁你的意志,夺走你的生命,让你永世沉沦於黑暗之中。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雷云山、何晴、许三的死亡状况。徐海城心中一动,问∶「这封邮

件雷教授也知道?」


黄义森点点头。


怪不得雷云山听到热线电话里的这句话,脸色发青,也许他意识到这封邮件并不是恶

作剧。


「老雷他真的是死於突发心肌梗塞吗?」黄义森又问了一遍。


徐海城点头说∶「是的。」他没有提雷云山是受到惊吓後突发心肌梗塞,主要是不想

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黄义森还是有点猜疑,说∶「老雷的身体一向不错的。」


「黄所长将那封邮件所用的信箱告诉我吧。」


黄义森说出邮箱,徐海城让潘小璐尽快发到技术部,搜查威胁邮件的IP地址。


「黄所长,我们怀疑可能有人不想文化节顺利举行,有可能会对组委会成员不利,所

以你平时出入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一个人待著。」黄义森本来刚才听说雷云山死於急性心

肌梗塞,心里已经松口气,听徐海城这麽说,心又提到嗓子眼,点了点头。


「黄所长,我听说你们今天夏天时去通天岭祭坛考古了。」


黄义森脸色明显一变,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随後虽然平静下来,但放在膝盖上的手

指却不停地敲动,这在肢体语言中代表著不安。「是的,还是你提供的资料。」他笑了笑

,但笑的有点勉强。


「那地下二层的人头窟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对不对?」


「有点┅┅」黄义森低下头遮掩自己的神色。


「黄所长,今天夏天你们考古研究所一行十人哪天出发?哪天到达通天岭祭坛?哪天

回来的?」


黄义森想了半天,才说∶「八月五号从南浦市出发的,当晚宿在松朗村;八月六号晚

上到达通天寨,第二天上午在通天岭扎营,当天下午就开始考古。八月十一号离开通天岭

。」


「黄所长记得很清楚。」徐海城意味深长地说,他开始只是奇怪宋多的死,那麽现在

他开始怀疑宋多的死非常古怪,而且黄义森是局中人。


黄义森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人头窟里大概有上万的人头,黄所长居然只有四天就考古完结,这速度很惊人呀。



黄义森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说∶「其实没有结束,大家都不适应这种高山气候,而且

洞里的毒气太厉害了,我们准备不充足,防毒面罩有限,所以只是草草收集了一些数据,

提前结束了这次考古。将来有机会┅┅我还是想再去一次的。」可惜语气不能瞒人,最後

一句话分明说得言不由衷。


再说,前面的理由也太牵强,谁不知道考古工作人员风餐露宿,沙漠都呆得住,何况

只是通天岭。至於所备物资有限,更不成理由。徐海城清楚地记得黄义森来医院探视自己

时,反覆地询问过通天岭地理气候,祭坛地下二层的需要小心的地方。考古经费是有限,

所以考古人员一般很珍惜,绝不半途而废。


徐海城思忖片刻,单刀直入∶「我听说这次提前结束是与宋多有关吧。」


黄义森两眼倏忽睁大,迫不及待地说∶「谁说的,宋多落入山谷死的,怎麽会与他有

关呢?」徐海城还没有提到宋多的死亡,他先强调他是如何死的,果然是心虚。


徐海城不说话,目光 炯地看著黄义森。後者在他的注视之下,由理直气状变作强作

镇定然後又变的局促不安,当然这些表情都极为细微,只是徐海城是老手,不仅凭眼睛也

凭直觉,可以将对方的反应放大。他已经肯定宋多的死不是坠入山崖这麽简单,或许还可

能与黄义森有关。但同时心里犯难,黄义森也是有国际知名度的人,又是组委会重要人物

之一,在雷云山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他作为曼西古墓发掘者之一,地位更显重要,这个时

候也极不适宜因为宋多的案子追究他。可是自己又答应宋三平一定查明宋多死亡的真相。


想了想,决定还是从其他三人入手,说∶「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其他三位成员?」


「当然可以。」黄义森答的挺爽快的,拿起打电话就召那三人到会议室,徐海城与潘

小璐分别去他们交谈,然後相互交流眼色,得出相同的结论,这三人也在闪烁其词。


宋多的死不简单。


徐海城本来打算著文化节结束後再来追究宋多死亡真相,既可以让黄义森接待文化节

的客人,也可以给宋三平一个交待。但是转念一想,考古队去的地方是曼西族自古以来的

祭祀场合,人头窟里存放著的也是千年以来的人头祭品,既然也曼西族有关,说不定能从

中找到曼西族後裔的线索。於是离开市考古研究所後不久,他决定推翻先前的决定,细声

吩咐潘小璐几句,然後两人分开行动。


潘小璐返回市古考古研究所,著手突破其他三名通天岭祭坛考古成员的心理防线,而

徐海城决定去见一下於从容这位文化节的发起人。他先打电话到於从容办公室,表明自己

的身份,提出见面要求。


接电话的是於从容的助手,冷冷地说∶「於先生事务繁忙,暂时拨不出时间见你,见

谅。」虽说是见谅,口气里却没有半点这个意思。


「那麽明天呢?」


「明天的行程也已经排满了。」


「我只需要十分钟。」徐海城不死心。


对方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文化节之前於先生都抽不出空。」说完便将电话挂断。


徐海城不无恼怒,继续打,说∶「我要谈的事情有关於先生的安全。」


对方沉吟一阵,然後话筒就被蒙住了,片刻再度传来助手冷冰冰的声音∶「於先生说

他会注意的,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又挂断了电话。


徐海城心里一把火烧,又无可奈何。於从容这样的人物,就是陈琛局长也要卖他三分

面子,何况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刑侦队长。想了想,决定将他堵在家门口,他无论如何忙碌

,总是要回家的。於是将车开进湖畔别墅,选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停著,正好可以看到出入

於家别墅的车辆,而人家又看不到自己。


昨晚一夜没睡,忍不住呵欠阵阵,看时间还早,於从容应该不会马上回来,就放下椅

子躺著。片刻,也就睡著了。醒来看窗外,天色灰青,车窗上蒙著一层水气。路灯也亮了

,熏染出一圈晕黄。


有车子辗过地面的轻微声响传来,徐海城忍不住竖直耳朵,他生平爱好格斗与名车,

听到这声音心里就喜欢,知道这是辆好车。探头一看,一辆防弹奔驰S600正从面前开过,

於家的雕花铁门也徐徐打开。


奔驰车无声无息地开进去,车子停稳,先从车里钻出四人,分立车子四周东张西望,

样子特别傻。徐海城心里暗笑,看这四人体格健壮,大概就是於从容的保镖吧。然後於从

容从容地钻出车子,扯扯西装下摆,由保镖簇拥著往屋里走去。


徐海城下车,上前按门铃,然後故意对著门前的摄像头昂著脸,让里面的人看清楚。

没有人应门,他就一直按。里面的终於坐不住了,走过来一人,身著黑色西装,耳朵别著

一个小巧耳麦,很像电视里演的保镖形象。隔门瞪著徐海城说∶「你找什麽人?」


徐海城亮出证件,说∶「有点公事找於从容先生。」


保镖眼睛瞟了一眼证件,冷著脸说∶「於先生没空。」


「你告诉他,我一定要见他,躲著我没有用的。」


其实根本不用他告诉,门禁就有对话器,徐海城相信於从容此刻听一清二楚。片刻,

保镖按了按耳麦,大概是接到指示,将铁门打开。


徐海城跟著他走进客厅,於从容坐在沙发上,已经换成家常便服。背後立著一个黑衣

男子,背手而立,板著一张脸。先前领他进门的男人迳直走到於从容走後,背手站著,也

板著脸。


於从容冷淡地看徐海城一眼,指著沙发说∶「坐吧,不知道徐队长一定要见我有什麽

事?」


像他这样消息灵通人士,一定知道雷云山死的真相以及何晴的死,於是徐海城也不隐

瞒,说∶「我想你一定听说过雷云山教授的事情,我相信这件事不只是针对雷教授一个人

,作为文化节的发起人,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於从容神色不动,淡淡地说∶「谢谢徐队长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徐海城眼睛扫过他身後两位保镖,说∶「我相信,於先生你已经做好了万足准备。只

是有点奇怪,於先生的准准是为了这次文化节?还是一直这麽准备著的?」


「人在江湖,小心为好,徐队长也应该知道我女儿的事情。」提到於妍,於从容脸色

黯然,「我不想再有意外发生。」


「对於你女儿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不过当时於先生为什麽不让警方调查呢?」


於从容嘴角似乎掠过一丝讥笑,说∶「南浦市的警力有限,我就不麻烦你们了。」这

句话的潜台词分明是不相信警方。


徐海城也不恼怒,说∶「於先生很体谅我们警方,不过别人会误会你女儿的死别有内

情。」他听得保姆小红讲述当时的情景,已判断於妍为仇家所杀,且与方离有点关联,於

从容不让警方介入,可能是不想暴露不为人知的一面。


话音未落,於从容的眼睛变得冰冷,说∶「徐队长果然是搞刑侦的,很多疑。」


徐海城微笑,说∶「有人说商人的第一桶金都是见不得光的,我想,这句话於先生也

适用吧,否则也不需要这麽多保镖,於妍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於从容眼底闪过怒火,说∶「徐队长别太过份,我女儿已经死了一年多,你还不放过

她。」


「不放过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做父亲的。」逼视著於从容的眼睛,徐海城说

,「她为何死,你应该最清楚。」


於从容脸色铁青,嘴角紧抿,微微抖动。他身後保镖纹丝不动,依然面无表情,反正

东家不发话,他们就一直板著脸下去。


徐海城趁胜追击,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你女儿报仇?」不待於从容回答,说,「像

你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怎麽会让女儿白白死掉呢?於先生你发起文化节的目的是什麽?」


於从容寒著一张脸说∶「你可以去看我的访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在电视上说说就行了。」


「我不认为在你面前与在电视上有什麽区别。」


「当然有区别。」徐海城挑眉,「观众只认为你是商界精英,可是我还知道你在一年

前差点掐死了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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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从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说∶「原来徐队长今天找我麻烦就是为了公报私仇。」


「我只想知道真相,於妍死的真相,你想掐死方离的真相。」


「可惜我无可奉告。」


「於妍受的是曼西五刑的剥皮,所以我想问你怎麽招惹的曼西族?」


於从容眼底闪过一丝戾色,说∶「曼西族早已消失,除队长难道不知?」


徐海城轻笑,说∶「於先生就不必假扮了,我们都知道它没有消失,它还存在巫域这

个地方。」


听到巫域两字,於从容目光微闪,一眨间似乎走神了,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又恢复平静

。「我听说徐队长今年初曾经到过巫域,听说伤著大脑,今天看来果然没错。」


徐海城在肚子里暗骂,这只老狐狸果然是个兜圈子的好手,可是自己没有时间与他磨

皮。「於先生,我希望你告诉我,方离她是不是那个地方人?」


於从容脸色冰寒,说∶「方离不是南浦市孤儿院的孤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听说

你们一起长大,感觉很深。」


「是你把她从巫域带出来的,是不是?」徐海城一眨不眨著盯著於从容,没有放过他

一闪而没的诧异,也没有放过他後来脸上的莫名神色,似是懊悔似是追思似是向往,总之

太复杂了,实在分辨不清。


片刻,於从容平静下来,端起茶轻啜一口,说∶「我听说她失踪了?」


「是的。」


「我老婆很喜欢她。」


「我知道,她拿你老婆当妈看的。」


於从容嘴角又浮起讽刺的笑容∶「我并不喜欢她,她的眼睛太沉静,看不透内心。」

顿了顿,微微叹息,「但是淑娴真的很喜欢她。」他转眸看著窗外的紫藤树,年轻时他答

应关淑娴要送她一个栽满紫藤花的家。


气氛变得有点异样,让徐海城有点不适应,刚才的剑拔弩张差点就可以触怒於从容,

这是他有心为之的,像於从容这样的人只有恼怒起来才会失态,才会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他现在这样的平静,甚至带点柔和,让人觉得好陌生。


「你问过,为什麽要发起文化节?我在电视上说的也是真的。」於从容的目光忽然虚

了,似乎穿过夜色看到了极远处,「曼西族,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奇的民族。」


徐海城凝神屏气,不敢打断他,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真的打开了他的口。


「我听说你们这帮去巫域的所有人都止步於聚龙洞,没能到达那里。」於从容的眼睛

变得明亮,露出向往之色。


徐海城很想开口问他「那里」指的哪里,但又怕一打断他就停止了说下去的兴趣。


「那真是一个天堂,月光照著高大的神庙,庙前有个四四方方的湖,银光闪闪,蟒蛇

在水底翻身,露出一段银白的躯体,我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龙┅┅」於从容似乎又看到那仙

境般的景致,嘴角勾起一个喜悦的笑容,眉眼舒展,整个人也柔和起来,隐隐透出几分青

春的味道。

徐海城已经听的呆住了,怔怔地看著他。


良久,於从容都没有再说话了,笑容从嘴边慢慢消失,眉眼又变得冷峻,转眸看著徐

海城说∶「你不要以为我是怕你才说这些,事实上你对我来说实在不足一提。」


徐海城并没有特别留心於从容最後的一句话,虽然第二天他就明白所谓「不值一提」

是什麽,但当时他脑袋里反复来回只是於从容描述的天堂。甚至连如何告辞,如何走出於

家大门都忘记了。


当铁门叮的一声合上时,徐海城才惊醒,回过神来看著於家别墅的深深庭院。目光无

意中扫到紫藤树下站著的一个人,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隐隐就是那个袭击过自己的何爱

军的弟弟。但是隔的太远了,看不清楚,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於此。听於从容话里的意思

,方离确实是他从巫域带出来的,而聚龙洞过去还别有洞天,那个地方如天堂,令人向往




徐海城开车离开时,还在回味著於从容的话,「那真是一个天堂,月光照著高大的神

庙,庙前有个四四方方的湖,银光闪闪,蟒蛇在水底翻身,露出一段银白的躯体,我以为

那是传说中的龙┅┅」


他不知道,身後逐渐後退的於家别墅里,於从容由两位保镖护送到书房。保镖在窗前

张望几眼,将窗子关紧窗帘拉上。然後於从容挥挥手让保镖离开,关掉灯,静坐於黑暗之

中。灵魂似乎离开身体,回到二十多年前某个夜晚┅┅





他一脚踏上聚龙洞里幽潭上的天生桥,眼睛看到下面深不可测的幽潭,心里一阵发虚



郭春风在前面小声催促,快走快走。


走过天生桥,走进一个长长的潮湿山洞,电筒照著山洞壁上的各色古拙壁画,感觉似

乎进入时光隧道里,引领著自己走进一个神秘的异域。隧道很长,但路面平整过,所以很

好走。约半个小时,就看到洞口一片银色月光,那月光是像水般流动的。


站在洞口看过去,先入眼的是高大的神庙,被银色的月光熏染,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说不出的古朴华美。於从容清楚地感觉到那刻,心脏是如何地悸动。


神庙前面立著两根天然大石柱,石柱上面盘著阿曼西神千天图,蛇身人首,人首高昂

向著月亮,蛇尾卷著云朵。


郭春风说神庙与阿曼西神升天图,都是从山体里雕刻出来的,历时两百年才完工。於

从容没见之前,觉得用两百年光阴来雕刻石块实在愚蠢之极,见到後方觉得即使是一千年

光阴也是值得的。


片刻,他才想起自己在双笔峰的山腹之中,怎麽会有月光呢?


抬头一看,一条天然长罅隙横亘於高处,隙外就是清冷广宇,一轮明月吐著清辉。原

来双笔峰中间相接处有一条天然长缝,月光从缝里 露,又经过平镜般的山壁折射,铺满

了山腹的中间部位。


正中间是四四方方的一个湖泊,郭春风说原来的湖泊是不规则形状,又用了五十年才

雕刻成四四方方,这是他们的圣湖。湖里有个泉眼,连著外面的暗河。


四方湖一平如镜,几乎与月色溶为一体,分不清楚哪些是月光,哪些是水光。於从容

随著郭春风穿山腹里的环形暗廊,走廊是以四方湖与神庙为中心开辟出来的,正好隐在月

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廊不断地有叉路,据说是连著各士族的聚居宅地。


於从容边走边赞叹,所谓巧夺天工莫过於此。谁会想到双笔峰山腹里有如此巨大的溶

洞,大溶洞套著小溶洞,正好成为曼西族极佳的家园。


忽然听的水声哗然,他低头一看,四方湖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一截银白色的躯体翻

过水面。虽然早知道曼西族以蟒蛇为圣物,湖里养著蟒蛇,但那刻,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

龙,传说中的龙。


水面又渐复平静,水光澹澹,月光溶溶,又溶为一体。


四周悄无人声。


於从容知道此行是为了什麽,但是非常奇怪地感觉不到丝毫的紧张,只觉得脚步绵软

,似乎踩在梦境里,很想一辈子就这麽走下去。但是路总是有尽头,而他们此行的尽头就

是神庙。

庙门开著,郭春门说过,神庙从来不关门,象徵著阿曼西神永远不拒绝他的子民。庙

门上雕著一双眼睛,那是神之眼。神庙的设计十分巧妙,月光从各个角度 进去,所以庙

里一片银色。庙正中高处雕刻的阿曼西神像,宝相端庄,低眉敛目,头上戴著五重山皇冠




庙壁上摆著精致的祭祀用具,金光闪闪。这就是於从容与郭春风此行的目的,他按捺

著心头的喜悦,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地塞进随身的挎包里。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或是心中

紧张,一不留神,一个金烛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片刻,里屋传来一声尖叫。


来人,有贼。


於从容听不懂,但想大慨就是这个意思,他的心一路沉下去,看著身边脸如死灰的郭

春风。後者一咬牙,一跺脚,居然往里屋奔去。


於从容赶紧拉住他,小声地说还是跑吧。


郭春风摇摇头,说从这里跑到隧道洞口,人家早赶过来堵住了,而且他们可以放蟒蛇

到幽潭堵著,即使幽潭堵不住,他们也逃不出密林。除非找一个护身符┅┅他脸上闪过一

丝戾色,拉著於从容冲进里屋。


里屋有两个惊惶的巫女,脸色苍白地看著他们,其中一个抱著婴儿。郭春风扑过去,

将婴儿抢了过来,扔给於从容。沉睡中的婴儿醒了,也不哭闹,只是转动著眼睛看著他。

那双眼睛如此幽黑,似乎可以将人心也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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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坏劫之二


佛经里面,让我触感最深的一句话是∶一切万物无常存者,此是如来末後所说。简而

言之,世事无常┅┅


(摘自《刑警日记》)


於从容的一番话无疑承认了方离是他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徐海城又是欢喜又是

担忧。欢喜的是方离很可能活著,并且回到「那个地方」,担忧的是他这个地方可能他无

法到达。


明明记得溶洞的尽头是无底幽潭,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心思在欢喜与担忧中浮浮沉沉,直到回到办公室,忙碌一整天的下属们纷纷来汇报,

他才定下心来,将欢喜担忧一股脑儿放到脑後。


洪警官说神州行卡的销售点是南浦市最大的一个销售点,每日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

记得买这张卡的是男是女,长相如何。


佟警官说查了九支傩舞队,没有发现木盒与老、小土冒,也没有发现来历不明的人。


┅┅


潘小璐说,按照他的指示,将参加古祭坛考古队的其他三名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带回

市局,并放在同一个审讯室,已晒著他们三个小时了。刚开始他们互不交谈,只是偶尔的

眼神交流。现在他们已经小声嘟囔,而且坐立不安。


徐海城估量著时间也差不多,让潘小璐跟他一起走进那三名考古员所在审讯室。那三

人正低著头在小声叽咕,听到门推开的声响,同时抬头。


徐海城故意站在门口严厉地扫视一眼,三人或多或少露出不安的神色,相互看了一眼




然後,徐海城与潘小璐不紧不慢地坐下,又故意重重地挪动凳子,将记事本啪的一声

按在桌上。审讯室里哑雀无声,这几声显得特别的刺耳。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长时间的

等待会让人心浮气躁,从而开始诸多猜疑。这些声响传入他们耳中,只会让他们心中更添

纷乱。


徐海城沉著声音说∶「今天下午你们三个人说话吞吞吐吐,分明就是没有说实话,说

吧,宋多怎麽死的?」


那三人又是面面相觑,中间那人怯怯地说∶「摔下山谷┅┅真的。」


徐海城看著左面这人,说∶「你听到他口气,你相信吗?」


左边这人呆呆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再问右边那人,「你相信吗?」


那人赶紧垂下头。


「云市考古研究所的人已经交待了,宋多不是摔下山谷而死的,而是你们集体谋杀

的。」徐海城有意提高声音。


三人齐齐露出震惊神色,右边那人不由自主地说∶「不是。」话一出口,其他两人都

看著他,神色各异。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下纰漏,沮丧地垂下头。


徐海城自然是欣喜,脸上却是纹丝不动,他冲潘小璐微示眼色,後者自然心领神会地

将右面那人带到隔壁审讯室。


徐海城也不说话,冷冷地看著馀下两人,两人的脸色几经变幻,终於中间那人先松动

,叹口气说∶「我们真的没有谋杀他。」


「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你们是否谋杀了他。」


人的嘴巴就像河的堤岸,一旦打开,就滔滔不绝再也堵不上了。


事情回到三个月前的八月初,考古研究所听闻通天岭古祭坛的存在,十分雀跃,当然

最为吸引人的是祭坛地下二层的人头窟。曼西文化是巫傩文化,祭祀是一个主要内容。世

人认为要与神沟通,最好的办法莫过於献祭。人类是神的仆人,那麽将最为宝贵的人头献

给神,是至高的规格。但因为中原地区周代治礼,野蛮的活人祭、血祭渐渐禁绝,所以考

古发掘中这方面的发现甚少。


按照规定,南浦市与云市考古研究所联合组队,根据徐海城的报告做足了充分的物

资准备,自然包括防毒面具,考虑到山高路远,选的队员也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到达

松朗村後,请来向导带到通天寨,将云市的文件交给村长,声明是来考古古祭坛的。村

长只看文件上一个红红印章里有颗五角星,满口答应,虽然压根儿不懂他打小就看到祭坛

有什麽意义。


第二天村长领著考古队爬上通天岭,寻个背风处安营扎寨,然後大家轻装爬上通天岭

,心里十分兴奋。


放眼望过去,天际遥远,山峦起伏。没脚踝的青草细浪绵绵,古朴残旧的祭坛沉默矗

立山之巅,透出一股天荒地老的味道。


祭坛一层十分简陋,就像其他地方祭坛一样普通。大家商量决定从地下二层开始,於

是纷纷进入祭坛地下一层,发现徐海城所说的石柜上铐著手铐已经不见,另外换了一把黄

铜大锁。他们也没当回事情,开锁打开石柜一个个地钻进去,当然戴著防毒面罩。一下到

山窟里,一打开头顶,便为这眼前情景给震住了。


虽然来之前,大家都知道山窟窿里全是人头,但不知道多到这种程度。山壁上密密麻

麻的方形窟窿里全人头,保存得非常完好,眼珠幽幽发光。大家不是没见尸体,也不是没

见过人头,但是即使被这麽多个活人盯著也浑身不自在,何况是被这麽虽死犹生的眼珠盯

著,不由自主地觉得後脊发冷。


当然大家知道此行的目的,所以很快地克制著心头强烈的不安,开始工作。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按以前的经验,会慢慢地习惯人头的注视,可是不知道为什麽,

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却越来越浓烈,而且山洞里越来越冷,薄薄的体恤都抵挡不住。


吃晚饭时大家坐成一团,彼此凝视,都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因为通天岭太过偏僻,物资有限,所以这次考古本来就是要速战速决。吃完饭,大家

又回到人头窟里工作,收集数据,检测年份,拍照存档,一切有条不絮地进行著。只是心

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有时候几疑自己也是人头窟中的人头,有时候又觉得那些人头全

活过来了。


终於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营地睡觉时,大家无一不开始发噩梦,梦里有无数人头围

著自己转动。噩梦归噩梦,第二天,大家还是打起精神进到地下二层的人头窟工作。第二

天晚上,大家又是噩梦连连,梦到自己走进人头窟,里面有个黑羽衣的巫师在等著,目光

森冷地说,只有神的祭品才能出现在这里。


连著两天没睡好,第三天大家都有点昏昏沉沉,但还是强打精神到人头窟里工作。到

晚上,虽然没有人不觉得累,但一想到能早点结束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谁也不叫累,

顶著沉甸甸的脑袋在人头窟里忙上忙下。


宋多忽然盯著人头窟顶叽咕了一句,因为戴著防毒面罩,所以根本听不清楚。朱北辰

顺著他视线看这去,忽然明白他刚才在说什麽。人头窟顶部绘著画,是九个巫师围著执行

人头祭,首巫正为祭品念咒语。


首巫的形象特别鲜明,跟进入梦境之中的巫师好像,他一时也看呆了。其他人见两人

抬头看画,不免也好奇,纷纷抬头看著。十盏头顶照著人头窟顶,一时如白昼,画显得特

别的鲜活,栩栩如生。恍忽觉得那画上的人都飘落下来,正执行著古老的人头祭,祭品露

出谦卑的笑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灯渐渐黯淡,鲜活的画失去了色彩。大家才回过神来,感觉十

分异样,怎麽只有九个人了?低头一看,有个无头尸体躺在地上,看衣著,不正是宋多吗




九个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後,魂飞魄散地逃出了人头窟,回到营地,发现人人身上都沾

著血渍。居然如何也想不起宋多是怎麽死的?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是与自己一干人是相关的

。大家围著火堆瑟瑟发抖,居然没有一个人交谈,心惊胆战了一夜。第二天硬著头皮回到

人头窟,宋多的尸体已经僵硬变冷,鲜血凝结成黑色,至於他人头估摸著也就在人头窟的

某个方形窟窿里,与其他人头一起。


在数以万计的人头里找一个人头太难了,而且他们也完全吓破胆了,将宋多的无头尸

体搬出来,坐在细浪绵绵的草地,回头看古朴残旧的祭坛,依然是无荒地老的感觉,只不

过这次是天荒地老的阴沉。


最终大家决定将宋多的尸体埋了,并且放弃人头窟的考古研究。


一干人等迫不及待地离开通天岭的古祭坛,回来只是谎称宋多跌落山崖。大家都绝口

不提此事,但噩梦没有放过他们,无数个夜里重温那幕,巫师从天而降,说∶只有神的祭

品可以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人正是朱北辰,他说完,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事情一直如鱼刺梗喉,叫他夜不

成寐,今天终於一吐为快,心里反而说不出的畅快。


他的一番话让徐海城想起了一件旧事,一时怔然出神。直到门口被轻推开,潘小璐站

在走廊里冲他招手。他走出去,顺手掩上门。


潘小璐说∶「你这里招了吗?」


徐海城简单地说了一下,潘小璐脸现惊讶之色,说∶「跟那个人招的一样,但我看他

们可能是编的,而且事先统一过口径。」


徐海城点燃一支烟,说∶「他们没有说谎。」


潘小璐不信,「那到底是谁杀了宋多?难道真有巫师从天而降?」


徐海城摇头∶「不是,是他们九个人杀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敢承认。」


潘小璐圆睁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为什麽?」


「他们中毒了,坠入幻境。」


潘小璐皱眉,「不对,明明他们都戴著防毒面罩的。」


「皮肤也会呼吸的,一时半会还好,一天十来个小时置身於毒气之中,积少成多,所

以他们不停地发噩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心心念念想著人头祭,所以做梦的内容也

是这个,最後那幅画给了他们最好的暗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年半以前,方离因为吸多

钟东桥家里的尸毒,发狂发癫,用自己的手指去挖磁砖地面,当时双手鲜血淋漓。也正是

这麽一次,让徐海城明白一直方离的心结是什麽,从而找到美人蕉下埋著江美辉尸体。事

情过去这麽久了,依稀感觉就像发生在昨日。


「这样子┅┅」潘小璐骇然失色,「那你说这案子怎麽处理?」


「先把口供全录齐吧,写个报告上去,由上头来决定吧。」


「好吧,只是这条线跟咱们的鬼脸杀人案无关。」潘小璐头疼地说,鬼脸杀人案是大

家对这个连环凶杀案的私下称呼。


「这条线无关,还会有其他的线索,不要担心。只要案子在继续,线索就不断地暴露

出来。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做完後你回家休息。」徐海城虽然这麽安慰潘小璐,心里其

实不无烦恼,这件案子本来线索就少得可怜,现在惟有希望伍刑警在松朗村有所发现。


三名考古员签字後,耷拉著脑袋离开了。他们兴高采烈去通天岭祭坛考古,不料变成

一场噩梦,人生的轨迹也从此更改。


世事无常,莫於过此。


徐海城隐隐後悔以前对方离的过多苛责,人的一生谁敢说不犯错误,自己不也是一样

?没能阻止枪战,或者手上还沾著无辜战士的鲜血。此刻,他忽然好想见到方离,以一个

朋友的身份与她说说话,这些年间,他已经无意中工作与生活混在一起了。她不愿意见他

,或者是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孤儿院里的朋友大徐,而是警察徐海城。


徐海城这麽想著,伸手拿过桌子上三名考古员才签字的口供,心里摇摆不定,心知这

份报告递上去,虽然那九人可能会被判无罪,但人生从此也就毁了。若是不递,宋多的死

亡真相又从此湮没,可怜他父母、爷爷的心心念念。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双全方法。


潘小璐在旁边见他神情变幻,不由得好奇,「徐队,你怎麽了?」


「小璐,宋多的死你先保密著,等文化节过後再说吧。」他叹口气,将口供带回自己

的办公室放进抽屉。泡好一碗方便面,顺手打开技术部发来的邮件报告。


邮件里里说,组委会威胁邮件的IP地址是云市某网吧,网吧已经将当天人员名单在

发过来,在附件里。徐海城点开附件正准备看一下名单,潘小璐急冲冲地进来,大声叫嚷

∶「徐队,徐队,城南分局的便衣发现疑似老土冒的人。」


徐海城精神一振,把筷子一扔,套上外衣,说∶「走。在哪里发现?」


他个高步子大,潘小璐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只累得急喘吁吁,一边还得回答他的问

题∶「就在城南石新路那带。」


徐海城脚步微滞,想起石新路那一带有很多低价旅馆,早该想到的。


「这个便衣现在跟著他们,没暴露。」


「要他小心一点,在我们赶到之前都别暴露。」


「我已经提醒他了。」


徐海城偏头赞许地看她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潘小璐却觉得说不出的受用,打心眼里暖和起来。


两人匆忙赶往石新路,市公安局离石新路有点距离,一路上潘小璐与便衣保持著联系

,准定采用两头夹击的方式堵住他们。快到石新路时,潘小璐开始摩拳擦掌,说等一下要

亲手擒获那个在她脑袋里留下冷笑的家伙,要在他身上留下她的生硬拳头。


说的徐海城忍不住笑了。


然而两人也只是高兴了几分钟。车子快到石新路时,前面车子排成长龙,两人一怔,

现在是晚上八点,早过了交通高峰期,莫非是发生车祸?两人赶紧跳下车,往前走,就看

到整个十字路口堵满车,不少司机在按喇叭叫骂,叫骂的对象是一个呈大字形躺在路口的

人。


徐海城与潘小璐开始以为是车祸,但是又没有肇事车辆。两人交换一个惊诧眼色,走

到路口,一看那人睁著眼,胸口一起一伏呼吸著,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再看一眼,两人

的脸色都变了,那人里面穿的衬衣分明就是公安局统一发的。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两人

天天穿著,自然清楚。


潘小璐为了再确认,拨打便衣号码,躺著那人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地响,他

犹自不觉,眼睛带著笑意看著天空。


「怎麽办?」潘小璐被这种意外弄得手足无措。


徐海城不答,扫视四周,以他的直觉,那老土冒肯定没走远,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人

,看背影,模模糊糊就是土老冒父女。


「小璐,这个人交给你。」徐海城挤过人群,快步往老小土冒离开的方向走去。


石新路是老城区,道路狭窄且七拐八弯,而且路边的配套设施也残旧,比如说路灯有

半数是不亮的,而且路的垃圾筒人为损坏较多,飘著一股溲味。徐海城的跟踪术学的很好

,何况老土冒与小土冒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徐海城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虽然不了解这两个人为什麽样的人物,但是从瞬间催

眠潘小璐来看,他就知道这两个人称得上危险两字。这种危险并非明目张胆,可是却是阴

森入骨的,就像在暗处蜇伏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走过几条街,老土冒与小土冒还是逛街的样子,徐海城心中有些不安,觉得他们的态

度带著点有恃无恐的味道。风带来前方的隐隐约约的喧闹,不远处也有灯光熏染的夜色,

他忽然想起石新街一带有个著名的夜市,好像就在前方。心里顿时慌起来,老土冒与小土

冒一入夜市,也就如鱼入了大海,再找他们又得费一番功夫。


一念至此,徐海城拔出配枪冲了上去,脚步声响彻街道。


前面的老、小土冒终於也加快脚步,可是他们一老一少,怎麽比得过身强力壮的徐海

城。离他们五六步时,徐海城一声大喝∶「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老土冒与小土冒非常合作地站住了,并且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还是穿著前几天的衣

服。小土冒果然是用围巾将脸围住大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颇为灵秀且透出一分似

曾相识的气息。他们拎著一个小的行礼包,却没见木盒。


有潘小璐的前车之鉴,徐海城不敢看老土冒的眼睛,只看盯著他嘴巴部位,终於看清

楚他是方方正正的下颌,看肌肤纹理光泽,估计大概在五十岁左右。他的嘴巴嗫嚅一阵,

说了一句话。只是他口音太重,徐海城没有听懂。


「警察同志,我们犯了什麽事?」他又说了一遍,口气无辜,不过徐海城知道他是扮

猪吃老虎的好手,不敢大意。走到离两人两步之遥,说∶「你们接连催眠两名警员,这就

是你们犯下的事。」

「警察同志,你别开玩笑,我们乡下人,懂什麽催眠?」


徐海城将手铐扔过去,说∶「别棉嗦,铐上。」


老土冒似乎要弯身去拾,徐海城喝止,看著小土冒说∶「你捡。」


小土冒看了老土冒一眼,慢慢地将手铐捡起来,低著头很不安的模样。


「警察同志,这不能怪我,我不想去,可是那位女警察非要我去派出所。至於刚才那

位,我都不知道他是警察,盯著我很久,以为他心怀恶意。」老土冒大喊无辜,不过说也

有几分道理。


「快铐上。」徐海城冲小土冒轻喝一声,她瑟缩了一下,手铐被拨的钉铛作响。


「你的木盒呢?」


因为不能看老土冒的眼睛,所以对他的神色变幻不能尽收眼底,隐约感觉他脸色一沉

,说∶「原来你也是看中我的木盒呀。」


「木盒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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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掉了,本来就是为了到大城市卖个高价的。」


徐海城怔了怔∶「盒子里装著的什麽?」


「那可不能告诉你,你想要知道,就去春风记看看。」


春风记是家古董店,徐海城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它是郭春风开的,去年他曾去那家店

调查过。他不知道这个老土冒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看起来很老实,但其实虚虚实实

的让人摸不著头脑。


「警察同志,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就不要铐著我们父女了吧。」


他一提醒,徐海城才发现小土冒一直拿著手铐弄来弄去,还没有铐上。心里有点犹豫

,如果真的如同老土冒所说,那带他们回市局也毫无意义。而且真要带他们回去,以什麽

罪名呢?正委决不下,忽见老土冒上前一步,说∶「警察同志,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一

对乡下父女,不想惹事。」


徐海城想了想,觉得这两个人还是太诡异了,带回市局先说。「我只是想让你们回局

里协助我们调查,如果没事自然会放了你。」似乎听到老土冒发出一声讥笑,又说了一句

话,含含糊糊的。


「你说什麽?」


「我说为什麽没有死┅┅」他忽的压低声音,徐海城一愣,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夜

色深沉,他的眼睛像玻璃珠般折射著灯光,说不出的蛊惑。


这双眼睛以前肯定见过,脑海里蓦然闪过这麽一个念头。


他的眼睛里倒映著徐海城两个小小的影子,十分清晰,叫他不由自主地细看。一刹那

,终於明白老土冒的眼珠为什麽给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因为眼白太白,眼珠太黑,黑的

就像水晶可以映出他人的影子。别人一旦看著他的眼睛,便不由自主被里面自己的影子吸

引住了。


只是徐海城明白过来太晚了,他也被吸引了┅┅


不知多久,一声大喝从身後传来∶「徐队!」


徐海城浑身一震,脱离老土冒眼睛的束缚,心里暗道好险,可是忽然觉得热血全往脑

袋里冲,如千军万马,感觉太阳穴的血管都在突突跳个不停。「你┅┅」


老土冒的眼睛不再流光溢彩,无所畏惧无所欢喜,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忽然,徐海城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这种无所畏惧无所欢喜的神色,与方

离好像。脑袋里又是一阵骤然的刺痛,右手的枪再也握不住,他大叫一声,右手拍打著自

己的脑袋。


潘小璐已经走到近处了,赶紧抓住徐海城的右手制止他。顺便瞟著空空的木盒,以及

盒盖雕刻的一双眼睛,愣了愣。


老土冒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拉著小土冒离开。


潘小璐已经追近了,本想再追下去,一看徐海城惨白的脸色,额头大汗,身子也微幌

。只好看著老土冒与小土冒飘然远去的身影,悻悻然地跺脚。捡起徐海城落到地上的枪,

扶住他关切地问∶「徐队,你怎麽了?」


徐海城两眼迷茫,用手拍著脑袋,喃喃地说∶「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潘小璐看他完全失去平常的风采,心痛如割,抓住他拍打自己脑袋的手,说∶「什麽

见过?」


「他,我以前见过。」


「地铁站时你是见过的呀。」


「不是,更早之前我还见过。」徐海城从潘小璐手里抽回手,又拍著自己的脑袋,「

我的头好痛。」看到他这样折磨自己,潘小璐眼睛都湿了,连忙扶著他走到前面的路口,

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人民医院。


快到医院时,徐海城的疼痛渐消,他本来不打算再去,被潘小璐软缠硬磨拉去,做了

包括C和MRI(磁共振)检查,医生说他的脑内没有脑内器质性病变,子弹也没有移位。


「那他怎麽会痛成这样子?」潘小璐看著一旁坐著的徐海城,虽然他现在已经缓过劲

来,但刚才那模样可著实吓著她了。


医生开了止疼药,说∶「子弹在脑袋里究竟会起什麽影响,我们也不清楚,而且有可

能是记忆方面的原因。」


「记忆原因?」潘小璐不解地问。


医生好声好气地解释∶「人的皮肤、器官都有自己的记忆,脑袋也一样,他当时挨了

一枪,那种疼痛可能被记忆下来,在某些特定场合会发作。」


潘小璐还是一知半解,徐海城却忽然抬起头,看著医生露出略有所悟的神色。


医生又叮咛止疼药不要多吃,要定时检查之类的话,这才放两人离开。


走出医院,徐海城忽然想起那躺在路中间的警察,问他怎麽样了?


「刚才正好有交警过来处理,我就将他扔给他们,不知道现在怎麽样了?」潘小璐边

说边拿出手机给便衣打电话,片刻,放下电话,「已经清醒了,看来老土冒没有害人之心

。」


「是,他只是戏弄了一下他。」徐海城漫不经心地应答著,若是老土冒有意为难便衣

,他此刻说不定已经撞车而死了。


「这个老土冒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潘小璐情不自禁地摸摸脑袋,虽然留在脑海里的

那两声冷笑是摸不著的。「徐队,他刚才是对你做了什麽?还是因为子弹的缘故?」起初

她知道徐海城脑袋里有颗子弹时,著实有点吓坏了,後来找了些资料,才知道这事情虽然

少见,但也有案例存在的。俄国有个叫安吉莉卡的妇女被子弹射中,子弹留在「脑部麻木

区」,也没有移除。她本人还声称一点影响没有,而且还感觉自己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原

我,另一个是个技术超群的男人。


「刚才我看到老土冒的眼睛,脑袋就开始刺痛。」徐海城心里已经隐约明白是怎麽回

事,但不愿意多说。而且刚才的那番疼痛折磨的他浑身无力,连说话都觉得费劲。两人回

到刚才停车的地方,心情都十分沉重,眼看著案子已是山穷水尽,不知道何时才能柳暗花

明。


开车到春风记古董店,一进门,就看到木盒摆在一个极显眼的位置。店员见两人目光

逗留,连忙过来介绍,说这个木盒木质如何罕见,雕工如何细致,并且打开展示,盒子不

曾上漆,天然的古朴纹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大概是古董店收货後特别地熏香过,因为

上次许三打开时,他没有闻到香味,是另外一种怪味,有点森冷。


徐海城问他∶「盒子里的东西呢?」


店员愣了愣,说∶「里面没有东西的呀。」


徐海城翻来复去看了又看,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值钱的木盒,此外什麽也不是。他失望

地叹口气,与潘小璐返回市局。


回到办公室,徐海城倒掉那碗凉透的面条,重新泡了一碗,边吃边看著网吧的当天客

户名单,数千个人名,直看的他头晕眼花,心想网吧的生意居然这好。就想放弃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


林俊风。


看登记时间为晚上9点至9点20分,与文化节组委会收到威胁信的时间差不离。再看登

记的身份证号码,又找出电视台现场观众名单核对,一个数字也不差。


终於柳暗花明了。


徐海城心中一喜,从户籍资料里输入身份证号码,很快地,林俊风的资料一面了然地

现出,包括他的身份证照片。


林俊风,云市城关区居民,南浦大学考古系1999届学生,於云市考古研究所工作

┅┅上面所说的资料都能与那天电视台林俊风所说对的上,但是徐海城看到照片时,心里

一沉,虽然照片上的林俊风脸颊削瘦,但两眼是一般高低的,嘴角也不歪。与自己电视台

见到的林俊风有五分相似,但可以肯定,绝对是两个人。


徐海城按户籍资料登记的家庭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林俊风的爸爸,一听到是公安

局立刻慌了,赶紧叫起睡著的儿子。林俊风睡意惺忪地说,前几天身份证掉了,好像跟人

说句话钱包就没有了,事後回想,估计是遇到拍花党。


徐海城放下电话,盯著林俊风的照片看了半天,隐隐觉得他肖似一个人。於是赶紧到

技术部,让他把林俊风的照片处理一下,丰满两颊,垫高鼻子,然後再将太阳穴填高一点




照片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徐海城认识。


他的名字叫卢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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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坏劫之三


有人说过,人的负担是人的充实所在。二十年前,我忽然变成一个孤儿,满心惶惶然

,不知道未来如何。看到受欺侮的她,惶惶然一下子消失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

。大家都以为是我温暖了她,事实上她也在温暖我┅┅


(摘自《刑警日记》)




照片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时,徐海城是十分惊愕的。记忆里,卢明杰相貌周正,神

情开朗中带一点忧郁,性情稍微有点愤世嫉俗。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时尚青

年,才不过半年没见,形销骨立至此不要说,眼也斜了,嘴也歪了,赫然就是一副痨病鬼

的模样。


在电视台时,与他近距离地面对面过,所以徐海城很清楚那歪嘴斜眼不是化妆弄出来

的,发生什麽样的变故让他变成这个样子?怪不得电视台遇见的时候,虽然有种似曾相识

的感觉,但怎麽看也认不出来。而当时卢明杰如此坦然,想来是心知肚明自己认不出来。


惊愕过後,渐渐一种莫名的喜悦浮上心头,虽然卢明杰活著不意味著方离也活著,但

他忍不住开始幻想起来┅┅夜晚因为这个幻想而变得温暖起来。


第二天大早,奔赴松朗村的伍刑警来电汇报,说师公已经不知所踪,至於那三十多年

的旧事,实在是太久了,谁也记不清楚。只知道那猎狗队确实是被狗咬死的,现场也没有

找到狗。


因为是警方调查,村民惟恐惹上麻烦,所以那些坚信是师公施法惩罚偷狗队的人,也

不再信誓旦旦。


又一条线索断了,不过徐海城也不沮丧,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就算是找到事主,也不

能证明与11月2日连环凶杀案有关。何况现在嫌犯已经出现了,像卢明杰这样子的年轻人

遭遇重大变故後,从此偏激起来也合情合理。徐海城记得,方离提过,说他对於发掘曼西

千年古墓一直持不认同的态度。


虽然目前为止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卢明杰与鬼脸谋杀案有关,但是威胁邮件、电视台的

现场观众,这两件事足以说明,他至少有这种潜在嫌疑。徐海城果断地将卢明杰现在形象

合成图发放到各个分局,令基层刑警以及便衣们多加注意。做完这些,他站在窗口做了几

下扩胸动作,然後深深地吸口气,看著满天的阳光,心里说不出的平静。


直到电话铃响。


「你到我办公室一趟。」


陈琛的声音有点奇怪,不过徐海城没有细想,他全身心沉浸在案子有所突破的喜悦里

。走进局长办公室时,才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对,桌子上的烟灰缸全是烟蒂。因为年岁的关

系,医生提醒过陈琛不可吸太多的烟,平时他也极为克制,今天明显有状况令他头疼心烦




片刻,徐海城又感觉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於平时,但又分辨不出其中含义,

忍不住叫了一声∶「局长。」


「大徐┅┅」陈琛深深地叹口气,嘴角耷拉,衰老之态毕露。


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能让如此雷厉风行的陈琛难以启齿的事情是什麽呢?


「马俊南打了一份报告上去┅┅」


徐海城心里咚的一声,然後就一直往下沉,好像永无止境。


「市里领导正式通知我,解除你的职务,在调查没有结果之前不得离开本市。」


徐海城沉默了片刻,掏出警证、配枪、手铐放在陈琛的桌子上。想了想,还是问了一

句∶「案子怎麽办?」


「由冯副队长主管┅┅」


徐海城深吸口气,说∶「也好,他能力不错。」


「大徐┅┅」


「局长┅┅」


两人相对无言,心情沉重。


一会儿,徐海城说∶「局长,我会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我不相信是我干的。」


陈琛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出去,看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叫住他∶「大徐,你得想想

一件事情,马俊南不过是南浦大学的一个普通教授,他的报告怎麽这麽快到市委,而且直

接到负责人手里。」


徐海城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昨晚於从容的一番话∶「你不要以为我是怕你才说这些,

事实上你对我来说实在不足一提。」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於从容为什麽要针对自己?

还有於从容与马俊南怎麽会联系在一起?


回自己的办公室换上便服,其他东西是不能带的,随手将桌子上那本方离的书带上。

出去时碰到潘小璐,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说∶「徐队,我有件事情要汇报。」


「你去向冯队长汇报吧,这件案子归他管了。」


「为什麽?好不容易有头绪,他来插一脚?」潘小璐圆睁双眼。


徐海城心情不爽,也懒的解释,挟著书往大门走去。


迟钝的潘小璐终於意识到不对,又问了一声∶「徐队,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


徐海城也迷惑,站在公安局大门口,看著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与匆匆往来的人流。每

个人皆有来处皆有去处,惟有他,这些年早以公安局为家,早以破案抓获罪犯为人生唯一

的目的。站在路口居然惊诧地发现,除了公安大院那个不太温暖的家,他无处可去。


寻思片刻,他决定去一趟生活了七年的孤儿院。


孤儿院原来的看门人洪伯年岁太高,已经退休回家。记忆里那咯滋咯滋响的木建宿舍

,也变成现在的粉墙绿窗。只有操场还保留著几分原来的模样,他走到第一次见到方离的

地方伫立片刻,往事如春风吹过的草地冒出一茬。


原来後院的美人蕉移到了操场的一角,那角落还挂著几个铁秋千,链条早磨的光亮。

徐海城在挨著美的秋千上坐著,慢慢地抽著烟。美人蕉可能是移植时损坏了根部,一直蔫

蔫的,夏天已是如此,更不用说冬天。枯黄的叶子让徐海城很是怀疑,明年它还能否活过

来?


一群孤儿们从楼里出来,在操场上嬉闹,依然结帮成派。其中一个小姑娘离开人群,

跑到他身边的秋千荡著,咿哑咿哑的,说不尽的寂寞无助。一会儿跑来几个稍大的女孩,

一把将她从秋千上扯下来,自己占了秋千。她跌落在沙地上,不哭也不闹,站起来拍掉身

上的沙尘,往远处走去。孤儿院的宿舍办公楼再什麽新建,这里的人情世故还是老样子,

欺善怕恶。


徐海城的目光随著她,看到她一个人走到远处跳方格玩。眼眶莫名的湿润了,好像又

看到当年的方离。


小孩们在操场嬉闹一番,被阿姨们叫回去了。操场又恢复冷清寂静,冷风不时浩浩荡

荡地扫过。徐海城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阳一点点地拉长,看阒孤儿

院里的灯一盏盏地点起来,然後夜幕翩然降落。他这才离开,寻个地方胡乱地吃了点东西

,不用为案子思索的日子,真是让他度日如年。


他沿著马路逛著,看人家情侣双双,看人家妻美子孝,唯有自己是个孤家寡人。然後

他看到一个酒吧,於是推门进去,坐在吧台前要了杯洒,细细地品著。因为办案的关系,

他的烟瘾极大,酒却不怎麽沾。


一会儿,身边坐下一个人,说∶「要一杯龙舌兰。」


徐海城听声音熟悉,便转头看了一眼,却见霍克冲自己微微一笑。他有点诧异,说∶

「不会巧到这种程度?」


「当然不会这麽巧,我刚才开车从街边经过时,刚好看到你推门,於是就进来找你。

」霍克看徐海城扬眉露出迷惑神色,连忙又加了一句,「我只是好奇,日理万机的徐队长

会进来买醉。」


「徐队长也是人,有时候也想醉。」


霍克莞尔,举起酒杯说∶「来吧,我来陪徐队长一起醉。」


徐海城举杯与他碰杯,说∶「我听说你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怎麽想到回来?」


霍克黯然∶「我妈妈自从妹妹走後,身体一直不好,她又不喜欢待在国外。」


「你妹妹┅┅走了?」


「是的。」霍克喝一大口,或许是喝急了,咳嗽几声,用手背掩著嘴。


「你很疼爱她。」


「是。」


气氛忽然低沉起来,两人都闷声喝酒。


忽然,一苹手搭著徐海城的肩膀,跟著一张脸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问∶「帅哥,请我

喝杯酒,好吗?」


徐海城与霍克齐齐偏头,看到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夸张的烟熏妆以及鲜血般的唇,正

对著徐海城递著媚眼。徐海城一手揽住霍克的肩拉近他,说∶「不好意思,我朋友会吃醋

的。」


那女孩如吞苍蝇,再也媚笑不起来,赶紧缩回搭著徐海城的手,高昂著头一扭一扭地

离开了。她一走远,霍克就放声大笑,看著依然一本正经的徐海城说∶「想不到,徐队长

也会这麽幽默。」


徐海城皱眉,「我难道看起来很古板?」


霍克说∶「那倒不是,只是你太过严肃,有时候让我忘记你才三十岁。」


徐海城自嘲地笑了笑,说∶「有时候我自己都忘记了。」心情莫名的烦燥,一口将馀

下的酒喝光,又要了一杯。


话题又搁礁,幸好有酒喝也不会觉得气氛冷落。霍克留意到吧台上的书,《远古祭祀

文化》,不无惊讶地看著徐海城,说∶「你还研究这个?」


「今年年初,有个人被破腹取心放在社庙里,当时找不到线索,方离说应该与祭祀有

关,就拿了这本书给我看。」


霍克翻开书,看著扉页上方离的签名微微出神∶「那案子後来破了没有?」


「破了。人类以为与神沟通最好的表达方式是献祭。」徐海城轻啜一口,「就是靠这

句话才领悟做案动机。」


「你们局长好像很不喜欢方离。」


「应该是吧,他总认为方离拖著我的後腿。」


「那你自己是否这麽认为呢?」霍克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徐海城。


徐海城十分认真的想了想,说∶「我刚入孤儿院,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自己以後的人

生会怎麽样,刚好看到有人欺侮方离,所以就站了出来┅┅」目光穿过酒杯溶化在金黄色

的酒里,「我向她打招呼,她居然跑了,我追著看到她躲在美人蕉。她原来这麽孤单,我

当时就想,以後再不能让她孤单了。」


霍克目光微闪,没有说话,只是喝酒。


「但是後来几年我们就像两苹齿轮,明明离不开,却又互相咬著,真的很累。」徐海

城叹口气,一口将馀下的酒喝完,冲调酒员举了举空杯。後人立刻识趣地过来将酒添满。


「那你为什麽不放弃她?」霍克的声音飘出一丝冷冽,「让她去咬著别人吧。」


「不知道,从来没有这麽想过。」徐海城点燃一支烟,一苹手拿烟,一只手晃荡酒杯

,「可能也怪我自己,我在她面前不自觉地继续著警察的身份。尤其是江美辉那件事,当

时我太害怕是她干的,以致於都不敢问她。现在想想,为什麽我当时会认为是她干的呢?




「潜意识里你认为她就能干出那种事的人。」


徐海城拍拍霍克的肩膀,说∶「你果然是心理医生,一语说中。是的,我不知不觉地

跟著孤儿院其他人一样,拿她当异类看,拿她当危险人物看。她肯定感觉到了,後来才会

那麽冷淡我。她性格别扭,别人越是误解,她越顺著误解做。我知道这跟她小时候受的苦

有关,小时候她越是解释,越要挨打受罪。」眼前闪过今天下午看到的孤单女孩,徐海城

心里一阵难过,又狠狠地喝了几口。


「原来她这麽受苦过,怪不得这麽小心谨慎┅┅」霍克转著酒杯喃喃地说了一句。


徐海城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但酒精已经发挥作用,这个念头一闪也就过了。而且

此刻他很一种倾诉的欲望∶「我以前一帆风顺,不知道被人误解的滋味这麽的难受而且百

口莫辩。我对她的误解,一定让她心里很苦吧。江美辉从小到大欺侮她,她却为当时没有

救她一直备受良心的折磨,方离她其实一直很善良┅┅」


「她本来就是个善良的女孩子┅┅」霍克黯然地垂下眼睫,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又要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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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酒吧里渐渐地热闹起来,徐海城与霍克的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越说

越含糊,两人时而大笑,时而勾肩搭背,时而举杯碰杯┅┅然後一起醉在夜色里。


徐海城都不记得昨晚是怎麽回到家的,只知道醒来後,脑袋晕沉沉,拉开窗帘,日正

当午,他不舒服地眯起眼睛,看著一室凌乱,顿时头疼起来。那天从马俊南嘴巴得知自己

杀人的事情後,他生平第一次失去常性,揭柜子砸东西。此後几天就住在局里,所以家里

地上到处都奖杯、奖章、照片。


他一一将它们捡起,一一擦拭,又一一摆好。只是那个「最佳射击奖」已被撞扁,他

费了很大的劲也不能恢复原状,不免有点惋惜,这可是他警察生涯的第一个奖呀,当时高

兴很久,写信给方离吹嘘自己是神枪手。


收拾完房间,闻到身上一股酒味与烟味渗合的怪味,赶紧去洗了一个澡,这才从宿醉

中缓解过来。坐在沙发上抽烟,顺手打开电视。


「各位观众朋友们,期盼已久的曼西文化节还有三天开幕,市政府已经发布公告,开

幕那天全市公休一日,让我们来看看11月10日的天气┅┅」


换一个台。是个益民节目∶「┅┅文化节有那五个第一呢?知道的朋友可以发短信赢

取奖品,移动用户请发往9688┅┅」


再换一个台,是节目预告∶「┅┅20:30,曼西文化节系列访谈之走近黄义森,走进

考古人的曼西古墓梦┅┅」


徐海城愣了愣,原本以为雷云山与何晴的离奇死亡,会导致这个节目会腰斩。转念一

想,毕竟这个节目贯穿整个文化节,如果停播,引发舆论猜测确实不太好。黄义森是曼西

千年古墓考察的二号人物,不知道会不会是鬼脸的目标呢?


正思忖间,听得手机哔哔几声,一看来电显示是局里电话,有一刹那的念头不想接听

。对於停职这件事情,他心中自然有点不平衡。这些年他出生入死,把青春、热情、鲜血

都奉献个自己的职业,却发现人家要抛弃自己的时候,是如此的简单,如此地不讲情面。


手机一直在响,犹疑片刻,他终於还是接起。


电话那端传来潘小璐故意压低的声音,「徐队,刚才我们被领导骂得狗血喷头。」


徐海城不以为然,「别怪他们,他们都是挨了上头的说,心里不痛快。」


「我听说你被停职了,是不是因为马俊南说的那些话?」


徐海城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聪明,这件事现在是他心里一根刺,实在不想提及。潘小

璐很知趣,立刻转移了话题∶「卢明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大家都快疯掉了。」


徐海城不解地问∶「你们没有调查他的家人吗?」


「昨天冯队长联系了云市公安局,派几个警员跟伍警官一起去卢明杰家里了,不过

那家人一看照片说,那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儿子没有长的这麽丑,又说他们儿子早在半

年前的山区考察失踪了。」


「很好的藉口。」


潘小璐惋惜地说∶「是呀,本来还想了解一下,结果遇到他们女儿发癫,倒吓警员们

一跳。」


「卢明华?她不是刚好吗?怎麽又发疯?」徐海城挑眉,随即意识到,多半是演戏给

警员们看的。


「谁知道,我听云公安局的警员们说,她本来在医院里挖了七年墙洞,後来莫名其

妙就好了,结果另一个照看她的护士开始挖墙洞了,你说诡不诡异呀?还听说那护士家里

人上卢明杰家里闹时┅┅」


徐海城心想我早知道,转念悟出,潘小璐此通电话是怕自己因为解职而郁闷,特意说

些趣事宽慰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暖,假装从没听说卢明华诡异康复一样地听完,然後说

∶「确实挺古怪的。」


「徐队,你看到今天的访谈预告了吗?你说会不会找上黄义森呢?今天上午开会时吵

成一团,因为第一起案子死的是小偷许三,第三起案子死的是何晴,有一半的警员认为这

连环凶杀案并不是只针对文化节组委会的,否则为什麽前两期上节目的於从容和副市都安

然无恙呢?」


徐海城想了想说∶「目前来看,黄义森成为凶手目标的可能性最大,你们应该暗中埋

伏,趁机找出凶手。」


潘小璐赞同地说∶「就是,我也是这麽认为的┅┅徐队,冯副队长找我,我挂了。」

她飞快地挂断电话。


徐海城捏著电话,想了想案件可能的发展趋势,隐隐担心潘小璐他们不见得能理清楚

,心里顿时火急火燎起来。恨不得马上找马俊南问个清楚,然後能够回到工作岗位。这个

念头一起,再也坐不住了。


到马家,按完门铃,很快看到猫眼後面有苹眼睛转动,但是半晌才有人开门。


马俊南恢复得相当不错,脸部又有了肉,本来橘子皮般的皮肤也润泽了不少,但看著

徐海城的眼神里依然充满戒备。他立在门口也不请徐海城进去,分明是不打算长谈。「你

是为报告的事情来找我的吧?」


徐海城点点头。


「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


「真的是你看到的吗?」徐海城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眼睛。


马俊南皱眉,说∶「你不相信我还来干嘛?再说诬陷你对我有什麽好处?」


後面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确实,马俊南与徐海城根本就没有利益冲突,这也正是徐

海城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上次你说时,我很震惊,所以没有思考过。後来我仔细想了想,都觉得非常不妥当

,如果我真的中了幽灵蛊,我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就算是我中了幽灵蛊疯狂射杀他们

,又怎麽会是近距离射击呢?难道他们都不会闪躲,他们手里可是拿著枪的。同样地,如

果我没有中幽灵蛊,而因为脑袋中枪发狂,也不可能是近距离射杀他们。」


马俊南的神色稍有缓和,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是我说的

是我见到的。」


「如果你的记忆出错了呢?」


马俊南瞪眼看著他。


「在那种情况下,你的腿又受过重伤,被枪战吓著有错误的记忆也正常。」


「徐队长,我听说你被停职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变得偏激,开始胡言乱语。」马俊

南已经有些不悦,提高声音。


徐海城也不快,说∶「你的说辞明显与物证有出入,那四人全是死於近距离射击的。




「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情,我再重申一遍,我只说出我看到的。」马俊南冷冷地说,「

我还有事,就这样吧。」说罢,砰地把门关上。


徐海城一拳击在墙壁上,悻悻然地离开马俊南家门口。想从他嘴巴得知真相,明显不

可能,这次见面,他比上次强硬了很多,也坚定很多。上次的对话里犹对徐海城的疑问抱

著部分认同的态度,那这次却是直接地指责他因为停职而迁怒。


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为什麽自己会不记得後面的事情?是因为大脑受伤的缘故吗?如

果是,那自己应该是最早中枪的,又怎麽会射杀四人呢?怎麽推测,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

答案,其他的幸存者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植物人,是帮不上自己的,除非自己能找回记忆。


想到这里,徐海城心里一动。


在回家的地铁上,又看到移动电视里的「黄义森的访谈」宣传,心里蓦然一阵冲动,

要打电话回刑侦大队,提醒他们该注意的地方。转念一想,现在可是冯副队长当职,而他

也是久经风雨的刑警,那有自己指手划脚的地方。心里顿时说不出的黯然,不是因为自己

被解职,而是因为自己成为案子的旁观者。就像是喜欢打魔兽世界的游戏,结果只能站在

别人旁边看他打一样,心痒难搔。


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晚点时候要去电视台附近转转。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因为一件意外

夭折了,一个来自特别调查组的电话,要求他立刻赶到市公安局,对马俊南的报告作出辩

解。


行动如此之快,可见於从容的推动功不可没。


徐海城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哪一处得罪了他。或者是那句话已经无意中得罪了他

,也可能是那天自己的说话方式冒犯了他。这种权贵人士见不得他人忤逆,当天他所说的

最後一句话意思十分清楚∶你,徐海城要出局了。


到市公安局时发现特别调查组的人员自己都不认得,看著装,有三个警察,大概是从

外单位调来,而且特别挑了与他没有交情的;另外一个应该是市里派来的人,戴著圆形的

眼镜。他们问东问西,徐海城也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大意跟今天下午与马

俊南说的差不多。


三个警察立刻感觉出来确实马俊南所说与物证对不上,但市里派来的眼镜不表态,他

们也不好说什麽。调查其实不需要一个小时,但是硬拖到三个多小时,到徐海城离开市局

时,已过九点,黄义森的访谈已过大半。


他索性站在路边的公众电视看完,发现热线电话取消,短信平台还在,主持人换了。

节目非常精彩,黄义森毕竟是曼西古墓考古中的二号人物,侃侃而谈,天花乱坠,将北斗

七星造型的古墓说的犹如天上的北斗七星般熠熠生辉。


有不少路人驻足看得入神,包括徐海城,虽然他进过古墓,但当时是危难时刻,只来

得及浮光掠影的一瞥。现在听他这麽讲解,顿时觉得墓里每个细节都叫人悠然神思,同时

也大感遗憾,如此古墓竟然毁於人祸。


一直到访谈结束,也没有发现异状。


就在徐海城以为今晚无事,忽然听到警笛声大作,由远而近,一辆警车从眼前飞驰而

过,副驾驶上坐著的正是潘小璐。他不假思索地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上警车。看警车前行

方向正是电视台,心又提了起来。


警车快到电视台附近时候转进小街,停下,潘小璐与冯副队长跳下车,举著枪往某个

地方冲去。徐海城也赶紧跳下车,才发现这条街前後左右堵了好多警车,只是不知道被堵

住的人是谁?


路边有些行人驻足张望,不过更多的行人赶紧远离。


徐海城正想走上前,看一究竟是什麽人被堵住,忽然看到路边停著的一辆奔驰十分眼

熟,仔细一看,果然就是於从容的,看不到车後座,不知道他是否在车上。


开车的是上次於家别墅开门的保镖,副驾驶上坐著的是袭击过自己的何爱军的弟弟何

爱民。他调查过,知道何爱民本来也在云驻军当特种兵的,上个月在部队里因为何爱军

的死与部队领导大吵一顿,然後就退役了。不知道何时成了於从容的保镖?


此时这两人都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一会儿,两名警察押著一个人走向警车,那人双

手被反剪身後,也不挣扎,走到警车上坐下时,偏头看著车外面,视线正好朝著徐海城的

方向,两人远远地打个照面。


是卢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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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城微吃一惊,不明白市局逮住他的意图。转眼又看到於从容的车子无声无息地开

走了,难道他们也是为了看抓住谁?


警察们纷纷上车,几辆车叫嚣著离开,小街又恢复平静,恍若刚才的杂乱从来没有发

生过。片刻,徐海城的手机叮咚一声,他打开,一条短信蹦出来∶「徐队,我们抓住了卢

明杰。」是潘小璐发来的。


徐海城心中一暖,知道她清楚自己心系案情,也知道她是怕自己被停职而郁闷。初见

时看她开朗活泼,以为是个粗线条的女孩子,没想到不仅心底善良,心思也极为细腻。可

是这番好意,他却是无法回报的。


他没有回她,扫视四周寻找最近的地铁站。走到路口,又听警笛大作,刚才过去的几

辆警车又从他眼前冲过。他忍不住再次拦下一辆出租车,跟上警车。


车子过了电视台,朝城西方向驶去,而後在一幢大厦门口停下。


徐海城让出租车在拐角处停下,站在大厦围墙的阴影里张望几眼。很想走过去一看究

竟,但现在正在停职中,而且此事全局已经通告,所有的警员都知道。不走过去看个究竟

,心里又搔痒难耐,似是一万苹蚂蚁在爬动。


一股冷嗖嗖的风从身边掠过,他一愣,偏头看到一辆黑色奔驰往围墙後的幽深小街驶

去,那不是於从容的车吗?车子开得很快,似乎在追赶什麽人。徐海城皱起眉头,觉得半

个小时内的两次邂逅,值得深思。想起前天问於从容发起文化节究竟有什麽目的,他曾目

光闪烁。心里辗转片刻,已有隐隐的想法。


忽然听到一声呼唤传来,「徐队。」


徐海城诧异地偏头一看,原来正在询问门卫的警察看到围墙阴影里有人探头探脑,过

来查看,认出是他。这一声招呼惊动了其他人,也纷纷抬头看著他。


徐海城只好走过去,笑著跟大家打声招呼,心中不无尴尬。


但警员们无所察觉,依然跟平常一样与他打著招呼著,有个平时与他走的近还附到耳

边说∶「徐队,我看他妈的真是闹鬼,又一个不明不白的。」


徐海城的心脏剧跳一下∶「怎麽回事?」


对方还没有说,忽然又听到有人叫自己∶「徐队。」一看居然是潘小璐与冯副队长从

车里下来。


「你也来了。」潘小璐露出欢喜的笑。


徐海城尴尬地点点头,又冲冯副队长笑了笑,说∶「正好在附近,听到警笛声就过来

瞧瞧,这个┅┅职业病。」


冯副队长一拍他肩膀说∶「这个职业病好呀,走,一起去瞧瞧。」


徐海城有点犹豫,「不太好吧,我现在还在停职中。」


冯副队长说∶「对,我是接到通知你被停职,不过没接到通知说不准你参与破案。」

周围的警员纷纷附和。


徐海城心里一下子热呼呼起来,看著周围一双双诚挚的眼睛,觉得自己果然没有选错

职业。於是不再多话,跟著冯副队长一起走进大堂。潘小璐走在他身边,小声地告诉他发

生了什麽事情。


今天市局出动不少人在电视台附近埋伏,结果吃了一夜的西北风,什麽异况也没有发

生。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两个警员在暗中护著黄义森回家,之所没有明目张胆贴身保护

黄义森,是想如果他是凶手的目标,正好诱他上钩。


两警员将黄义森送到住处,也就是这幢大厦,看到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这才向冯

副队长汇报,说人已安全送达。谁知话音没落,就听到一声闷闷尖叫传来。虽然声音喑哑

,依然能听出声音中的恐惧。


两名警员片刻的震惊後,赶紧冲入大堂,一个守著电梯口,一个从消防梯冲上楼去┅




徐海城一边听她说,一边打量著周边,这幢楼已上年龄,外墙都污损。大堂上面贴著

三单元,再看大堂里的信箱,估出楼总共十五层,一个客梯与一个消防梯,消防梯今天贴

著维修暂停的公告。电梯现在暂停於一楼,电梯门开著,黄义森坐在电梯一角,身子缩成

一团,兀自不停地抽搐,口角垂涎,两眼发直,嘴里喃喃地说∶「鬼┅┅鬼脸┅┅」


电梯外站著一名便衣警察和一名脸露好奇的保安。


这位便衣立刻向冯副队长汇报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听到尖叫时曾抬头看到电梯显示灯

暂停於二楼,於是他的搭档立刻从楼梯奔上去。他则守在一楼,看到电梯先上八楼,停了

片刻又直接下到一楼。电梯门开,就发现黄义森蹲在电梯角落里,瑟缩成一团。


片刻,另一名便衣警察从楼梯走下来,气喘吁吁,额头汗出,向冯副队长汇报。他冲

上楼梯,一口气跑到二楼,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人,到二楼电梯间也没有发现人踪。他敲开

二楼的三户人家,都说听到非常惊惧的尖叫,但不敢出门察看。而後,他沿著楼梯一层一

层地察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外,保安说,从尖叫发生之後,没有任何人离开三单元。


徐海城思索片刻,问两名便衣∶「路上有没有人跟踪你们或是黄义森?」


两名便衣相视一眼,露出不解的神色,说∶「应该没有。」


冯副队长看著徐海城问∶「徐队你在怀疑什麽?」


「我在想一件事情,凶手如何知道黄义森住在这里?」


冯副队长一听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後他冲身後站著的各警员拍拍手∶「大家行

动起来,挨家挨户询问一下,问这几天有没有什麽可疑人物?另外去二楼按键处看能不能

提取到指纹或是脚印?」


大家响亮地应了一声「是」,蹬蹬蹬地从楼梯跑上去。


「走吧,我们去监控室看看,摄像头有没有录下什麽?」徐海城拍拍冯副队长的肩膀

,忽然想起自己在停职,而这件案子是由冯副队长主管的,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冯副队长会意,说∶「徐队,我们走吧。」毫无介蒂的作派,徐海城顿时释然,三人

一起来到监控室。


值班的保安将片子倒给他们看∶黄义森低著头走进电梯,顺手按下八楼,然後倚著电

梯站著,微微佝偻著身子,露出倦态。电梯到二楼暂定,门缓缓开一缝,黄义森抬头。因

为摄像头装在高处,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肢体语言看,当时他好像很迷惑,身子微

微前倾,似乎是为了看清楚。然後浑身一震,拼命地按关门键。门合拢,他浑身抽搐地跌

坐到地上,紧紧缩成一团。电梯继续上升,到八楼门开黄义森没有走去,然後电梯又一直

下到一楼,门开,便衣警察进来。


一目了然,自始而终只有黄义森一个人。


三个人面面相觑,满腹疑窦。


思索片刻,徐海城说∶「麻烦你将带子倒到二楼电梯门开的那处,然後停下来,对,

就这里。」


画面暂停在电梯到达二楼门开一缝、黄义森前倾想要看清楚的那一幕,因为电梯摄像

头所装的位置关系,主要拍到的是电梯里的情景,电梯外的十分有限。徐海城伸长脖子,

眼睛几乎要贴到屏幕上,良久,他回头看著冯副队长与潘小璐说,「你们看到了吗?」


「什麽?」两人齐齐一愣,门开一缝,外面的走廊感应灯没亮,所以看起来一片黑漆




「有个东西在那里。」徐海城指著屏幕某处。


潘小璐与冯副队长张大眼睛看了又看,还是摇头。


「你把片子拷一份留底,原带我们带回警局。」徐海城吩咐完保安,对潘小璐等人说

,「等一下回局里,让技术部的人处理一下,应该会清晰一点。」


随後三人上到二楼电梯间,电梯间的窗子开著,看出去是隔壁二单元的电梯间,挨的

很近。胆大一点的,可以从二单元跳过来三单元。探头往下看,看到数条管道,有水管有

排污管,如果有人存心想攀援而上也并不难,但窗台又异常乾净。


随後该楼层的警员汇报,没有在上行按键取到了指纹。至於鞋印有一些,目前正在收

集二楼住户的鞋印,以便比对排除。当然大家本来就对指纹与鞋印之类的东西不抱期望,

如果真的,前三次也不至於一空二白。


徐海城跟冯副队长与潘小璐来到黄义森家里,他妻儿还不知道出事的是他,一听急著

往一楼冲。这时候医院急救车也已经来了,一家人都挤进车里,门快要合上时,黄妻高叫

一声∶「等等。」


大家都看著她,她说∶「有件事情,我老公昨晚跟我说好像有人跟著他。」


徐海城与冯副队长相视一眼,神色不一。


徐海城是恍然大悟,大家都因为雷云山与何晴的死将注意力放在电视台,却不知道凶

手早踩过点,专门在黄义森回家的中途等著。而冯副队长是懊悔,怎麽犯下这麽大的疏忽




大家在附近搜索一番,又仔细询问一番保安,将卢明杰的照片亮出来,但这个小区不

是封闭式管理,小区的住户也多,保安说没有印象。


於是大家携带著一堆监控录相回到市局,徐海城也跟随其中。他心急电梯门开一缝的

黑暗中隐藏什麽,所以一回到局里,就拉著潘小璐与冯副队长来到技术室。


技术警员将电梯门开成一缝那部分剪下来,再进行系列的光与影的处理,渐渐地一个

十分模糊的影子从黑暗的背景里浮出来。


模模糊糊的一张脸。


虽然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觉得就是何晴所描述的∶脸上有鳞,牙齿占据脸的一半。


这张脸没有头发,或许是黑色的头发溶化在黑夜中了。


这张脸下面没有衣服,难道是穿著的黑色衣服也溶化在黑暗之中?


又或者这是一张飘浮在空中的脸?


盯著屏幕的四个人只觉得呼吸惟艰,脊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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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空劫之一


关於人性,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但它还是时时出乎我的意料┅┅


(摘自《刑警日记》)





一时间,技术室里落针可闻,可听到外面风摇著玻璃的嗡嗡声,也可听到彼此心脏撞

击著胸腔的咚咚声。灯光比平日要惨淡,照著周围的各种仪器散发著幽凉的光。好一会儿

,四人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相互看看,都有点愣头愣脑,不知道说什麽是好。


默默在离开技术室,三人又面面相觑一番,依然不知道说些什麽。只觉得平常明亮的

走廊怎麽灯光幽幽,而窗外的夜色黑得不够纯粹,像是心怀鬼胎。一阵风从走廊尽头的窗

子拂来,潘小璐打个寒噤,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汗显脊背,汗水变冷黏著内衣,十分的不舒

服。她按捺著搔痒的冲动,忍不住打破沉默说∶「这张脸究竟是怎麽回事?」她没有留意

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比平常可低三分,好像是怕谁听了去。


徐海城眉头皱的极紧,不吭声。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麽诡异的事情。」冯副队长喃喃地说著,依然是难以置信的

表情。


「我也不相信,可是这是电梯里的摄像头拍到的呀,也不是合成的。」潘小璐沮丧的

近乎绝望,「再说如果不是亡灵杀人┅┅那怎麽会没有手指纹,没有脚印,而且还能闯进

警备森严的公安局行凶呢?」


徐海城停下脚步,说∶「你们想想,如果真是亡灵,那麽刚才电梯门根本没有办法将

它阻在电梯外,可是我们都看到了,黄义森按下关门键,它是被挡在外面。再说如果是亡

灵,那麽它应该是随时随处可以进入电梯?根本不需要在三楼暂停。」


潘小璐想了想,说∶「徐队,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所说的都是以传说或小说

中描述的鬼魂为依据的,谁敢肯定亡灵是无影无踪,可以随时随地穿墙而入?」


徐海城愣了愣,说∶「那倒也是,毕竟我没有见过。」


三个人继续刑侦大队的办公室走去,又是默然无语,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他们的

认知,令他们无所适从,越想越头疼,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荒谬的不像话。


走道里一苹耗子吱吱叫著跑过,徐海城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一个人。他停下脚步,问

潘小璐∶「小伍还在云松朗村吗?」


「没有,昨天他在云市,跟云市的警员们一起去了卢明杰家里。」


「通知小伍,让他去蟠龙寨找一个叫春花婆婆,她有可能知道这脸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我这脑袋,居然将她忘了?」徐海城懊悔地自责了一下,那个似极老耗子的春花婆婆,

那次松明灯下的诡异见面,以及她空空牙床里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在脑海里鲜明地浮出

来。


「好。」潘小璐立刻拿出电话通知伍刑警。


徐海城看看腕表,已近十二点,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不能再留宿局里。明知道冯副队

长会连夜提审卢明杰,但目前的身份不好旁听,只好心有不甘地离开公安局。回到家里,

将日历翻过一页,看著上面大大的红色的11月8日出神,离文化节开幕不过二天了,案子

却毫无进展。


一夜辗转全是案子,第二天大早他按捺不住,打电话给潘小璐,问起卢明杰的提审。


潘小璐长叹一口气,说这次抓住卢明杰是一次无用功。他承认发出威胁邮件,只因为

不喜欢看到这些人拿曼西文化作秀;至於杜俊风的身份证,他就是在垃圾堆里捡到的。


问起他为何相貌大变?


他说在半年前在云深山考察时,脸部中毒,毒气伤及一部分神经,造成局部性面瘫

和肌肉萎缩。


再问他是如何在云深山里活下来?


他说他滚下山坡後,晕迷不醒,被通天寨一个叫老春头的人所救。


徐海城听到这里时,心里一动,通天寨确实有这麽一号叫老春头的人物,记得别人提

过的。当时通天寨的村长说,考察团在鬼师带领下去了通天岭後,老春头和他的年轻媳妇

也就失踪了。


再问他为什麽不回南浦大学?


他说,因为脸部受伤,所以就住在通天寨亲戚家里,一直采山里草药医治,呆了近半

年,现在稍好一点,才回到南浦市想再寻良医医治。怕父母伤心,连家里都没敢回,只敢

去偷偷探望了姐姐。


问他昨晚在电视台附近转悠什麽?


他反问了一句,是不是不可以在电视台附近转悠?


总而言之,他非常的配合,但是口供无懈可击,就算觉得他有问题,可是找不出任何

的证据证明。再说黄义森受惊的时候,他已经在警车里。无奈之下,冯副队长决定放了他




潘小璐清楚记得,当自己通知卢明杰可以走人时,他嘴角一撇,又浮现当日电视台的

那种笑,就像世事於他来说无所畏惧,也无所留恋。


徐海城静静地听她说完,卢明杰的回答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以他的身份去探望马俊

南也合情合理,毕竟他们是同一个考察团,共历生死。但问题在於探望过後,两人的忽然

康复,他究竟做了什麽?不过这两件事又不能证明与鬼脸杀人案有关。


卢明杰本来就性格就有点乖张,这次遭受重大变故,面相都改变了,内心变化之大更

是无法估量。这次贸然抓住他,非常下策,简直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潘小璐深深地叹口气,说∶「徐队,我们都知道呀,可是这案子完全摸不著边际,上

头天天催,我们心里都是火烧火燎的,只要稍有点希望也要去做呀。」


徐海城想了想,说∶「卢明杰的软胁是他的家人,特别是他的姐姐。你们应该从他家

里人下手,特别是她姐姐的忽然康复。」


潘小璐疑惑地说∶「可是这件事情好像与鬼脸谋杀案扯不上直接关系。」


「同样的都是非常手段,了解一种也许能明白另一种。」徐海城说,「应该派警员去

卢明杰家里再盘问一下。对了,你还能联系上小伍吗?」


「联系不上了,昨天晚上他就去松朗村了,手机没有信号了。」


徐海城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否则让他顺道去一趟通天寨,查证一下卢明杰是否在

哪里呆过半年。」


「是呀,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人传话到松朗村,再传给他。」


「对了,小璐,你们肯定派人跟踪著卢明杰吧?告诉我地址,我要去找他谈谈。」


「是有同事在暗中监视他,但是┅┅」潘小璐犹豫地说,「徐队,你最好要小心点别

让其他人发现,昨天晚上你在黄义森案发现场出现,不知道怎麽就让严副局长知道了,今

天早会时冯副队长被骂了一通┅┅」


徐海城心里一沉,嘴巴里说不出的苦涩。严副局长一直看不顺眼他与陈琛走的近,对

他平时就诸多挑剔,这次逮著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了。


潘小璐听他一直没有说话,心里也跟著难过起来,说∶「徐队你不要担心,其实盯梢

的便衣发现了,多半也只是会告诉冯副队长,他会瞒下来的。卢明杰就住在南浦大学附近

一个叫学生之家的小旅馆,304房。」


徐海城十分感动,但心里又很矛盾,万一没避过便衣的眼睛,让严副局长知道,少不

得骂冯副队长一顿,可能还会将潘小璐牵扯到。毕竟刑侦大队是纪律团体,这种违规行为

是禁止的。


潘小璐见他又是半天没说话,不由著急了∶「徐队,你想什麽呢?」


「小璐,以後可不能这麽做。」


潘小璐有点委曲地说∶「徐队,我根本不相信那四个人是你杀的,不只是我,大家都

是这麽想的。」


徐海城心里一暖,但还是严肃地说∶「这是另一码事,毕竟现在我在停职中。」


「徐队,陈局长也说过,有什麽事都跟你多商量商量。」


徐海城轻轻哦了一声。有句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就有权力斗争,公安局这样的

实权中心更是如此。这些年他专心於破案,从不参与上司的权力争斗,但也清楚严副局长

历年来被陈琛压著,多有怨言。像徐海城明明与他没有冲突,但因为是陈琛一力提拔上来

的,他就不待见他。自己暗中参与案件,若是让严副局长知道,多半又要与陈琛叫板,当

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究竟有无杀人。他这麽想定,就对潘小璐说∶「小璐你能不能先

陪我去一趟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


潘小璐先是一怔,随後一喜。她还不至於自我膨胀到以为徐海城想见她,虽然不清楚

他葫芦里的药,心中却是乐意的,所以没细想就答应下来了。虽然局里有大案,但是因为

没有多少线索,大家也只是瞎忙,潘小璐寻个理由溜了出来。


匆匆赶到霍克的办公室,推门见到两人坐在沙发上交谈。


徐海城朝她点点头算是招呼,对霍克说∶「开始吧。」


潘小璐不解地问∶「开始什麽?」


「开始帮他找回记忆,你不来,他就不开始。」霍克看著潘小璐,意味深长地笑著。


潘小璐微微皱眉,第一次见霍克时,感觉他温文尔雅至极,可是刚才那一笑分明藏著

与他气质相悖的冰冷。她转眸看著徐海城,小声问∶「徐队┅┅」


「马俊南说我脑部中枪後曾经发狂,等一下我要是发起狂来,你制止我就是了。」徐

海城说著在沙发上躺下,潘小璐大致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霍克已将照明灯熄灭,打开旋灯,橘黄的灯光洒落在徐海城脸上。「全身放松,慢慢

地呼吸┅┅」


徐海城努力地按照他所说去做,开始如何也进入不了放松的状态,霍克也不著急,很

有耐心地说著话,声音轻柔温和,像一把羽毛扇拂动著人的肌肤。渐渐地,眼前的旋灯拖

著的光影尾巴越来越长,终於变成一圈转动的昏黄,徐海城觉得眼皮特别的沉重,慢慢地

耷拉下来。


「你站在幽潭前,手里捏著方离的记事本,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响起┅┅」霍克的声音

穿过模糊的意识,潜入脑海里变成真实的场景,恍惚中徐涨城再度站在无底幽潭前面,水

波微微荡漾,他手里拿著方离的记事本,眼眶里一片湿热,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响起,他转

身往山洞里跑去┅┅


霍克的办公室里,他早停止了说话,坐在沙发边静静地看著徐海城,脸上表情莫测高

深。潘小璐站在他身侧,大气不敢喘,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徐海城。


徐海城的呼吸很急促,好像是人快速奔跑发出的喘息声,片刻,呼吸声略缓,像是忽

然奔跑後来停下的喘息,然後他的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的严肃,严肃之色又非常地变成

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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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与潘小璐自然不知道,此时,徐海城正经历最难忘的一幕∶他回到梁平尸体所在

的山洞里,听到班长说有幽灵蛊,於是命令大家全都低下头,这时一支黑洞洞的枪管从一

片低下的脑袋里探出来┅┅


沙发上躺著的徐海城身子忽然剧烈地一震,像砧板上被按住鱼头般的鱼一样地弓著身

子。


潘小璐慌不迭地问∶「他怎麽了?」


霍克将手指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潘小璐按捺著心头的不安,转眸又看著徐海城。弓起的身子陡然又落回沙发,然後他

的手脚开始无意识的抽搐,脸色发青,额头的血管开始变粗,在肌肤下凸出突突地跳动著

,感觉好像全身的鲜血都在往他头部涌去┅┅


此时,潘小璐隐隐猜到催眠中的徐海城正在重新经历脑部中枪的那一幕,心里莫名地

心酸起来,恨不得冲上去前推醒他。一旁的霍克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转眸看她一眼,隐隐

有警告的意思。


不过潘小璐没有看到,此时她的眼中只有徐海城。他的身子抽搐的越来越厉害,胸腔

急剧起伏,呼吸频率加快变短,渐渐地演变成喘气长吸气短┅┅


这,分明是濒死的呼吸!


潘小璐脸色大变,著急地对霍克说∶「你快唤醒他,他会气厥而死的。」


霍克神色里带著点冷漠,说∶「如果他想找回记忆就必须得忍受这一步。」


沙发上徐海城的呼气越来越长,吸气越来越短,因为缺氧,脸色都开始发紫。潘小璐

急的如锅上蚂蚁,一咬牙,掏出枪指著霍克的脑袋,说∶「我命令你解除他的催眠状态。」


霍克冷冷一笑,不搭理她。


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如此的温和可亲,现在却判若两人,潘小璐心里闪过可怕的怀疑

∶「你┅┅你想杀死他,对不对?」


霍克也不否认,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浅笑。


潘小璐看他神情冷清,叫人捉摸不定。再看沙发上躺著的徐海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骤然停止了呼吸。她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去握著他的手拼命摇晃,「徐队,徐队,你

醒醒,你醒醒┅┅」害怕与心痛交织一起,眼泪夺眶而出。


心痛如割,泪眼朦胧间,感觉徐海城的手动了动,又跟著感觉手背一紧。诧异地低头

看,徐海城的手正紧紧地握著自己的手,再看他的脸,鼻子一翕一合,虽然呼吸微弱,但

总算是活著。心里顿时开心得无以复加,只是紧紧地握著他的手,就像握著他的生命一样




片刻,徐海城嘴巴里微启逸出两个字∶「方离┅┅」


潘小璐眼神一暗,刚才的欢喜被浇熄大半,以为他会马上醒来,於是赶紧用手抹去眼

角的泪。等了片刻,他依然双眼紧闭,呼吸也始终很微弱很微弱,好像重伤的人的呼吸,

连眉宇间也笼著几分病色。


潘小璐推他几下,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又开始慌了,转头看著霍克,见他一脸风清云

谈,心里莫名的恨,「为什麽他还醒不过来?」


「他找回记忆自然会醒过来的,但是即使醒过来,也不会喜欢你的。」


潘小璐被他看破心思,微微恼怒,又觉得他说的是事实,心中郁闷,两种感情交织一

起,令她一时无语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依然注视著徐海城,过一会儿,他忽然松开握著

她的手,呼吸缓慢而均匀,眼眉也舒展,不复刚才的孱弱。


霍克站起来说∶「你推醒他吧,他现在是睡著了,而不是在催眠状态下。」


潘小璐将信将疑地推了推,徐海城果然睁开了眼睛,看著上面的转灯,露出迷惑不解

的神色,转头看看潘小璐又看看霍克,片刻才恍然大悟,翻身坐起。


「徐队,你想起来了吗?」


徐海城点点头,「是,我根本就没有杀那四个人。」


已走到桌边的霍克眉毛忽地一挑。


「霍医生,谢谢你。」徐海城话刚出口,却听一旁的潘小璐忽然哼了一声。他不解地

看她,她却狠狠地瞪著霍克,眼神似一把匕首。


「不用客气。」霍克又恢复平时那种淡然温和的神色,潘小璐又是轻哼一声。


徐海城看看霍克,又看看潘小璐,终於意识到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只是如霍克这样

的温文尔雅的人怎麽会惹恼潘小璐呢?


「改天有空一起再喝酒┅┅」徐海城还没有说完,潘小璐终於忍不住打断他,「徐队

,这小子差点想杀死你,你还和他喝酒。」


徐海城一愣,看向霍克,他却不置可否。


潘小璐见徐海城不相信自己,想起自己刚才又担心又害怕,而他居然还不相信自己的

话,心里觉得委屈,一转身,迳直离开霍克的办公室。


徐海城虽不知内情,看两人神情多半自己被催眠时发生龃龉,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温

和儒雅,一个人开朗大方,怎麽会发生龃龉呢?连忙向霍克告别,到大门口才追上犹生著

闷气的潘小璐。「怎麽了?小璐。」


潘小璐自然不说恼怒他不信任自己,说∶「徐队,我觉得霍克不怀好意┅┅」她三言

两语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下。


徐海城倒没有觉得有什麽不妥当之处,说∶「他是医生,可能关心的东西不同。」


潘小璐一听,心里更是闷闷,不再吭声


徐海城看她眼圈还有点红,想起她刚才话里话外关切之意昭昭,心中感动,本想说点

什麽。转念想到今天才恢复的记忆里方离的眼泪婆娑的样子,终於决定还是无视这份关切




过了一会儿,潘小璐郁闷稍减,说∶「徐队,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赶紧跟陈局说明

白,然後归队呀。」


徐海城摇摇头,说∶「马俊南的事情只是个引线,是有人不想我在这个位置上。」


「为什麽?」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得罪了他。」


话题就此打住,潘小璐看看腕表,见时间不早,说∶「我先回局里。」她跳上车,匆

匆离开,徐海城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他将头靠在後面,微闭著眼睛,回味著刚刚

找回来的记忆。


┅┅他命令所有的人将头低下,露出脖子。大家的神色都有点复杂,但还是顺从地低

下头,忽然一支黑洞洞的枪管从低下的人头里冒出,冲他喷出一串子弹。他弯身想要闪躲

,同时举枪,骤然身子一震,脑袋里好像裂开一样,能感觉到有东西正在往里面钻,随著

它的深入,手脚都开始抽搐。


他感觉到自己重重地倒地上,脑袋里还是痛,但那疼痛没有让他晕过去,只是觉得鲜

血源源不断地往脑袋某处跑去。跟前弥漫开一片血色,听不到外面的枪声,只听到自己呼

吸声,如此急促,每一次呼气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每一次吸气都觉得异常艰难,那时候

他脑袋里闪过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忽然一苹手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著,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呼唤,他听不到,但是有温

热的液体落在他手掌,血色迷茫里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方离┅┅」意识忽然回来,不

能死,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


他模糊地感觉到方离在落泪,在与别人说著什麽,然後有人弯下来,一双玻璃般的眼

睛迎著徐海城的视线,嘴巴里喃喃地吐出一串字,虽然听不懂,甚至根本没有听清楚,但

是让徐海城说不出的安心,疼痛与濒临死亡的恐惧都消失了。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方离还活著。


他见过老土冒。


他从来没有开枪射杀过那四个战士。


可是为什麽方离不回来?


为什麽马俊南会说这麽大的一个谎言?


这段找回的记忆令徐海城思绪烦乱,时欢喜、时郁闷、或疑惑、或无奈┅┅诸多想法

诸多情绪在脑海里粉墨登场地唱著。一刹那,有种冲动,要找到老土冒问清方离的下落。

一刹那,又有另一种冲动,要找到马俊南问清楚。


这两种冲动在脑海里交织交缠,终於第一种冲动因不可实践性被强行按捺下来,虽然

想知道方离在哪里的心远远比洗刷自己冤屈的心要迫切,但是一时间去哪里找老土冒?


决定还是去找马俊南,这事情不问清楚,梗在心口实在难受。出租车在南浦大学停下

去,他心中的纷乱已经消散,寻了间店吃晚饭。刚进店门,就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悦耳声音

∶「走过云群山走近马俊南,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分享南浦大学考察团悲壮的巫

域之行┅┅」


马俊南?


徐海城惊愕地瞪大眼睛,电视上西装革履的那位不正是马俊南?可是明明记得之前的

电视预告里说今晚访谈的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的屠春方院长。


他要了一碗面,边吃看著电视。马俊南看起来依然瘦得可怕,但正好显露出一位文人

的清瞿;神情不咸不淡,没有上电视的喜不自禁,也没有面对镜头的怯意。


说起来,马俊南也算是南浦大学考古系的资深教授,但有著雷云山的皓日当空,他一

向被影衬得如同秋萤。无论是人脉与名气,差别都有著十万八千里。这样重要的一个电视

访谈找上他,并且还是插队的,其中的微妙就值得细思了。


马俊南的访谈跟前几期比起来要短,内容也有限,可能是与筹备不足有关,也跟谈话

的禁忌有关,因为南浦大学考察团整体覆没,所以这件事情不易弄得人尽皆知。这个访谈

里无法回避地提及队员们的死亡,马俊南说著十分顺溜的谎言,将他们的死亡原因归於复

杂的自然环境以及神出鬼没的蟒蛇,苹字没有提鬼师、盲蛇蛊、幽灵蛊之类的禁忌话题┅




他侃侃而谈,时不时泪湿双眸,队员们在他嘴巴里都成为最勇敢的人,南浦大学的考

察变成一次追索迁移曼西族足迹的伟大冒队活动,队员们虽死犹生,永垂不朽。现场观众

一个个肃然动容,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满敬意。


最後主持人问∶「马教授,那麽曼西族是否还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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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南抹去眼眶的泪,说∶「我们沿途找到不少他们生活留下的痕迹,四方湖,石埙

,那些都能证明他们不断地往深山里迁移,虽然时隔已久,但我相信,他们一定生活在二

十万平方公里的云深山里,也生活在我们的心中。」


掌声如雷,节目就此结束。


徐海城轻轻骂一声「靠」,马俊南,实在是很能扯。


不管如何,这个访谈应该是很成功的,徐海城甚至想像得到明天报纸上长篇累牍的都

是考察团成员的光荣事迹。也忽然明白马俊南突如其来的访谈是高层授意的,可以平息长

期以来民众对於南浦市考察团覆没的猜测,毕竟考察团去寻找曼西族这件事,文化节上肯

定会被国内外圈内人提及的。


电视节目结束後,徐海城慢腾腾地往马俊南家里走,一路上看到树丛间假山後都是拥

抱的人影,如漆如胶恨不得贴成一人。他微微感叹,与方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两情相悦、

心无隔膜的相处,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弥补这个遗憾。


估计马俊南还没有回来,徐海城坐在楼梯台阶上等他,等到楼下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

,又隐隐有人说话,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熟悉,走到窗边一看,正好看到马俊南挥手,电视

台车子绝尘而去。


徐海城肯定有便衣暗中护送马俊南,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有辆车熄了灯滑到马俊南家

的这幢楼附近。马俊南显然没有注意到,脚步轻快地往大门走来,心情不错,对黑暗似乎

也不怎麽害怕了。


随著他走近,大门的感应灯亮了,照著大门口的方寸之地。暗影里闪出一个人,拦在

他面前∶「马教授。」声音相当苍老,普通话很生硬。他逆光而站,徐海城又站在高处看

不到的长相,听声音大概已过五十岁。


马俊南吓得後退一步,惊异地看著突然蹿出来的那人。「你是谁┅┅要干嘛?」


「马教授,你不认得我了?我可是带你们考察团出无日谷的┅┅」


马俊南细细打量著他,半晌才说∶「原来是你。」


那人搓著双手一阵嘿嘿,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就想著来跟你招呼一声┅┅」


「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请你到我家坐坐,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那人嘿嘿笑著,说∶「马教授,你真是客气。这个我手头紧,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


马俊南怫然不悦,说∶「我一个学校教师能有多少钱。」


「总是要强过我们山里人家,我自己人老了无所谓,可有个孙女没著落┅┅」


马俊南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家事,对不起,太晚了。」说著便抬起脚。


「马教授。」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可看到了┅┅」


马俊南浑身一震,连退几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


马俊南浑身如拌糠,连连後退,不慎撞在路边的树上,他就趁机抱著树,将头贴著树

干,像苹鸵鸟般地缩著身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反复地叫嚷

著,声音充满绝望与无助。


徐海城十分震惊,马俊南杀人?


暗中跟著马俊南的那辆声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下来两人,悄悄往这边靠近。


马俊南的叫嚷也惊动楼里的人,传来数声开窗声,有几人探头察看,还有人喊∶「马

教授,你怎麽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惊动他人,看情形讨不到好处,赶紧猫身钻进林子里,两名便衣

也迅速跟了过去。马俊南还抱著树干在叫嚷∶「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楼上传来女人的惊呼声∶「老马,你怎麽了?」声音有点苍老,从语气与用词的亲近

无间可判断是马俊南的老伴,跟著就传来吧哒吧哒脚步声,还有开门的匡啷声。


徐海城微作思索,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走到马俊南身边,拉下他的领子看著他的脖子

,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後脖子脊柱处有一个茶盅大小的疤痕,颜色比周边皮肤略深,看疤

痕纹理,似乎是烧伤。


马俊南扭动著身子挣脱徐海城的手,转头看清是他,又是浑身一震,大声地叫嚷著∶

「是你杀的,是你杀的,是你杀的┅┅」他一不小心被石块绊倒,索性坐在地上,神情狰

狞,状若疯狂,哪还有刚才电视里的清瞿儒雅?


徐海城默默地看著他,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憎恶。


马俊南的老伴已奔到楼下,以为是徐海城欺侮马俊南,冲上来就骂∶「你什麽人?你

对我们老马做什麽?」


隔壁邻居也都有人下来,有的扶起马俊南,有的助阵马俊南的老伴责骂徐海城∶「你

什麽人?怎麽跑到我们学校里生事?」


徐海城无言摇头,看那人刚才消失的方向,正准备追过去。身形才动,就听这帮人纷

纷叫嚷∶「他想跑,快抓住他┅┅」跟著有苹手过来攥著他的衣服。徐海城心中还有疑问

需要那人解释,害怕耽搁追不上,一扬手甩开数人,往树林里钻。


身後纷纷攘攘的声音传来∶「打人了,快通知保安┅┅」


「反了,跑我们大学里撒野┅┅」


「已经通知保安了,这家伙跑不掉的┅┅」


林子里积著厚厚的落叶,每一脚落下去都是咯吱咯吱的叫声,徐海城停下,凝神细听

了片刻,循著咯吱声传来的地方跑去,片刻看到两个便衣的背影已穿出树木,跑到假山旁

边的校园小径,至於刚才威胁马俊南那人在便衣的前方跑的飞快。


徐海城也连忙加快脚步,不料一脚踏出树林,听到纷沓的脚步声传来,电筒光晃动,

暗暗叫苦。想躲已是不及,数个电筒光圈照到他脸上,晃了他的眼,他恼怒地低下头,用

手遮著眼部避开刺眼的光。


「就是他,就是他┅┅」有人这麽叫著,想来是马俊南邻居中的某个。


「你什麽人?跟我们去保安室走一趟。」


以徐海城的身手,这些人拦不住他,但是得费些时间。他转头看著蜿蜒而去的校园小

径,早无人迹,只有风吹著灌木。看来这次是追不上「知情人」,只希望便衣能够逮住他

。暗叹口气,放弃抵抗,徐海城跟著保安们来到保安室。


马俊南的老伴和不少那幢楼里住户都在,正吱吱喳喳议论著,一见徐海城纷纷叫嚷∶

「就是他,就是他┅┅」


「瞧著还人模人样的┅┅」


马俊南的老伴扑上来对著徐海城就是啪啪几下,嘴里叫嚷著∶「你对我们家老马做了

啥呀?你这个恶人胚子,我咒你不得好死。」


徐海城转眼看著马俊南,他披著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大衣坐著,身子微微抖动,眼睛直

直地看著某处,嘴里犹自在嘟囔∶「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一股厌恶袭上心头,徐海城盯著他说∶「你装的很像,可是我上过一次当,又怎麽会

上第二次呢?」


在场的人愣了愣,看看徐海城,再看看马俊南。


马俊南骤然地停止了嘟囔,随即身子抖动的更加厉害了,犹如风中的枯叶。他的老伴

咆哮一声,啪啪啪,拳头直往徐海城身上招呼,幸好冬天衣服厚,没有什麽疼痛感觉。但

看到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女人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拳头如雨,也是件烦人的事情。


徐海城一挑眉,抓住她的双手,轻轻一推,马俊南的老伴身不由己地後退几步。别人

扶著她站稳,她定定地看著徐海城片刻,开始大声叫嚷∶「打人,打人了┅┅」她身边站

著的那帮人也纷纷附合∶「太过份了,连女人也打┅┅」


马俊南的老伴在众人的鼓噪声中,勇气大涨,再度扑上来欲打。


徐海城後退一步避开,对一旁的保安说∶「我是南浦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徐海城,今

天忘带证件了,麻烦你们打个电话去确认一下。」徐海城目前只是停职,但依然是警察。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有几个话喊了一半赶紧咽回下半句,马俊南老伴的手还举在半空

,讪讪地收回来,又觉得不够,乾脆缩到背後放著。


保安当著大家的面打了电话过去询问,再放下电话时,已变得十分客气,「误会,误

会。」又对围观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顷刻,围观的人都散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保安与马俊南夫妻。马俊南的老伴强自镇定

地说∶「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对我们家老马这麽做呀!我家老马他才刚刚好转呀┅┅」

说著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将马俊南的脑袋紧紧地揽在胸前。


若有外人不知情,还不得误会两人受了多大的迫害。


徐海城平生最怕的就是这种泪落如雨的场面,虽然很厌恶马俊南的无耻,但也开始同

情他,他承受著多大的折磨,在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看到他的形销骨立时就能掂量出来,

他害怕究竟是自然的黑暗还是内心的黑暗?


保安室外传来一声刹车,徐海城偏头一看,是辆救护车。


马俊南老伴脸上一喜,她体形虽拙笨,心思却玲珑,早从徐海城的神色与马俊南的躲

闪中悟出,此事占理的是他方而非己方,说∶「我们老马身体还没好,又被你吓成这样子

,要是有个什麽事?我和你没完┅┅」边说边扶著马俊南往门外走,从车里下来的医生与

护士跑过来扶著马俊南。


徐海城也不阻拦,看著马俊南一脚踏出门槛,说∶「马教授,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该将

事情推到我身上,你只要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不是更好吗?」


马俊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拌住了。他的老伴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瞪徐海城一

眼,却不敢再说什麽,和马俊南一起上了救护车,扬长而去。


事主既已离开,保安再无留著徐海城的道理,而且也留不住。


徐海城离开保安室,慢腾腾地往校门口走去,路灯蹂躏著他的影子,忽的拉长,忽的

压缩。他觉得说不出的疲倦与深深的悲哀,事情的真相让他太过惊愕。


他擅长逻辑推断,早将此事前後推测出七八分,那一场枪战之後,多数人都受著重伤

,幽灵蛊极有可能附身在马俊南身上。他杀心大炽,捡起徐海城落下的手枪,枪早就打开

保险栓,近距离对著人的要害位置,轻轻一扣就可以了结一条命。


四条性命就这样子断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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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马俊南中了幽灵蛊,为什麽还能活著呢?又是谁救了他?


马俊南被救活後,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心惊胆战到患上强迫症,害怕别人追问

就假装失忆。馀下的五个幸存者中,一个自杀,二个精神失常,一个昏迷不醒,只有徐海

城才算是真正的幸存者。他害怕徐海城记得他杀人的事情,於是一直装病,後来听到徐海

城在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就医,也就转院过去,私心猜测他会过来探望。


他确实没有猜错,徐海城来了。


看到他记不得中枪之後的事情,马俊南第二天就恢复了记忆,因为心虚,怕将来还有

人追究,索性先下手为强,将杀人的责任推到徐海城身上。这也就可以解释他在见到徐海

城的时候露出的那些复杂表情。


尽管徐海城时常与犯罪打交道,也深谙人性的无常、脆弱,但马俊南还是带给他深深

的触动。他微叹口气,抬头打量,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出了校门。正想拦车,一辆警车

滑到他面前,半合的车窗探出潘小璐的笑颜∶「徐队。」


「你怎麽来了?」徐海城惊愕。


「刚才南浦大学保安打到刑侦处是我接的电话,我猜你就是在这里找马俊南生事,被

人给围住了。所以┅┅」她笑了笑,不再说了。


徐海城失笑,「所以你就开车过来给我解围?」


「刚开到校门口,就看你出来了。」潘小璐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没被揍。」


徐海城又被她逗得一笑,跳上车说,说∶「如果你回局里就捎我一程吧。」


「遵命。」潘小璐响亮地应了一声,将车子调头,开离南浦大学。


徐海城看著窗外浓浓的夜色,为刚才的事情依然心绪起伏,说∶「小璐,你说,人性

究竟是什麽?」比如马俊南,如果没有巫域之行,或许一辈子都是内外光洁的翩翩文人,

这一生或许连鸡血都不会沾上,百年之後留下一个好人的称谓。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我可弄不清楚。」潘小璐皱皱眉说,「不过,有点可以肯定

,人性是自私的。按照心理学的说法,人从出生到死亡,自始而终有个占绝对位置的潜意

识,那就是保护自己。」半天没有听到徐海城的回话,她忍不住偏头看著他一眼,他正看

著窗外出神,眉宇间挂著悲哀与疲倦。





第十二章 空劫之二


佛教称世界从出生到毁灭的一个过程叫作劫,万劫就是万世,意指永远不能恢复┅




(摘自《刑警日记》)





夜色如浓墨,远处的路灯枝枝桠桠地开在黑暗中,又被黑暗紧紧裹著,露出生怯之意

。或许人性就像黑暗中的灯,稍有不慎就会被黑暗吞噬,徐海城这样子想著。眼角馀光扫

到潘小璐嘴角的一丝笑容,微微一怔,不解她在高兴什麽。


他哪里知道,此刻潘小璐心中正有种莫名的开心。路上车辆稀少,车子可以开的飞快

,而且他就坐在身侧,如果一直这麽开下去,即使他永远地沉默著,夜色也是美丽的。只

是她的美好想法很快被手机铃声敲破了。


潘小璐收敛嘴角的微笑,接起电话,脸色变得严肃,响亮应一声∶「马上去。」啪地

合上手机,用力踩油门。「黄义森清醒了,冯副队长让我去趟人民医院看看。」黄义森昨

晚被送进医院後,一直十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後他陷入晕睡,到

此刻才清醒过来。


徐海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


潘小璐将他神情变幻收入眼中,说∶「徐队,跟我一起去吧。」


徐海城本来不是个拘泥行事的人,可是一想到自己越规,受牵累的是冯副队长与潘小

璐,就不敢再妄动,心里挣扎片刻,说∶「算了,别让你们又挨骂了。」


「我不怕。」潘小璐倔强地扬眉,「骂就骂吧,陈局都说要时时跟你通气。再说你停

职又不是因为工作问题,而且你现在不是找回记忆,那四人不是你杀的吗?」


「可是现在没有证据。」徐海城想起刚才那个威胁马俊南的人,似乎他很清楚聚龙洞

後面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那两个便衣有没有抓到他。


潘小璐也为难地说∶「那倒是。」


「冯副队长他们呢?」


潘小璐看著车上的时间说∶「快到11点了,全市的警察都集合了,准备进行全市中小

旅馆突检。我是今天值班,所以冯副队长让我先去医院问口供,他随後会赶来的。」眼看

著文化节还有两天开幕,这次突检是为了肃清盲流,整顿中小旅馆的有序经营,同时也希

望能发现11月2日连环杀人案的线索。


谈话间,已到人民医院停车场,徐海城心里实在是骚痒难耐,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留

在车上等潘小璐问完。潘小璐不再催他同行,毕竟刑侦大队也不是全部警察都与徐海城交

好的,而严副局长对他也是意见诸多。


潘小璐下车,快点往住院部走去,这麽深夜,除了急诊室还灯火通明,人声隐隐,其

他地方都只有呼呼的风声。但她心中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是被某双眼睛盯著,停下

来四处张望一番,又没有发现什麽异常。


走到住院部门口时,潘小璐又一次骤然地转身,可是身後依然是空空荡荡的,稍远处

的广场中间的白求恩雕像静静伫立,旁边的楼宇都隐没在夜色之中,风吹医院里的绿植簌

簌而动,仿佛会有什麽东西忽然冒出来。


她站了片刻,实在没有发现,进入住院部,掏出证件在值班护士前面一亮。黄义森住

的是特别看护房,名字与资料都是假的,他的家人也不可以探望,只有两名便衣扮成他的

家人守在病房里。


护士好奇地扫了一眼,也不敢问她究竟探望那房病人,看著她往走廊深处走去。


早就过了探视时间,走道里空无一人,气味难闻。沿途会听到各种病人发出的细微声

音,包括忍受不住疼痛的呻吟,还有那种叫人喉咙发痒的咳嗽,当然也有值班室的护士细

细的说笑声。


黄义森的病房安排在一楼最偏僻的角落里,潘小璐在门上先轻重敲三下,停顿片刻,

再重敲两下。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几号?」


「11月2号。」


口令对上,屋里的便衣将门打开。这是个单人病房,病房不大,一目了然。窗户紧闭

,窗帘密垂。床头的台灯开著,橘黄色的灯光将白墙白床单抹上一层暖意。声响惊动床上

躺著的黄义森,他坐起来,明显的比前两天憔悴,眉宇间依然残留著惊惧之色。


潘小璐见只有一名便衣,问∶「另一个呢?」


便衣说∶「去洗手间,还没回,估计是烟瘾犯了,多抽几根。」


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所以没有频繁更迭警员,这两人在屋里守了二十四小时,

肯定是憋闷的慌。潘小璐拉了张凳子坐到床边,问∶「黄所长,身体好点了吧?」


黄义森虚弱地点点头,看神色好似还没有回过魂,他毕竟有点年龄了,遭受这麽大的

惊吓,身体便有点吃不消了。


「那你能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什麽事吗?」


「昨晚,昨晚┅┅」黄义森眼眉抖动,声音飘浮,似乎提起昨晚两字都让他不堪忍受

了。「电梯到二楼停下来,我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了一眼,门开了一条缝,外面黑漆漆

的,有张脸,没有身体,就这麽┅┅浮在那里,太可怕,太可怕了┅┅我是不是遇到鬼了

?你们说,我是不是遇到鬼?」他瑟缩著身子,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著被子,眼中的恐惧

好像随时会跳出来咬人一口。


潘小璐被他的口气与神色弄得心跳加速,暗暗地吸口气,说∶「黄所长,你慢慢说,

那张脸是什麽样子的?为什麽会没有身体呢?」


黄义森十分听话地点点头,露出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面前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说∶「昨晚电梯门开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张脸在黑暗中半隐半现┅┅」


「怎麽样的半隐半现┅┅」


「我也说不清楚,当时一看心里跳得慌,只觉得毛骨悚然,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不

只是一张脸┅┅」


床头灯忽然熄灭了。


黄义森一惊,馀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怎麽回事?」潘小璐诧异地问。


便衣撩开窗帘看著外面,说∶「可能是停电了,我去外面看看。」他边说边将门打开

,走廊里也乌漆墨黑,隐隐传来其他房间的病人的说话声,也是在奇怪怎麽停电了,还有

护士安慰病人的声音,说马上就会来电的。


屋里两人都放下心来,静静等著电再来。


有一股微弱的风从潘小璐面前拂过,带著难闻的腥味。她微微皱起眉,身子往後面靠

了靠,回想著黄义森的最後一句话∶其实那不只是一张脸,於是问∶「黄所长,你说的不

只是一张脸,是什麽意思呢?」


「哦,哦┅┅」黄义森发出暗哑的哦哦声,好像是喉咙被卡住,不得不哦出声般。潘

小璐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也出门去转转,忽然感觉到床在震动。一个念头涌进脑海,她

心突的一跳,忙伸手摸床上,果然黄义森的身子正在抽搐。「黄所长,你怎麽了?」


「哦哦┅┅」依然是沉闷的哦哦著。


潘小璐心跳如舂,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摸黄义森头部。手指触到冰凉某物,那种不洁的

感觉触电般的传来,她飞快地缩回手,感觉有股凉凉的细风挟著腥味又从面前拂过。那是

什麽?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机,连忙掏出,随意按下一

键。


屏幕的蓝光逸出,稍稍冲淡了黑暗。她偏头看著右面门口方向,一张扁扁的脸在黑暗

┅┅


潘小璐尖叫一声,浑身剧抖,手机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四周又是漆黑一片。走廊里

的便衣听到响声,飞快地冲进来,紧紧地问∶「怎麽了?怎麽了?」


跟著又有一人冲进来,问∶「怎麽了?」却是徐海城的声音,原来他在车子里待不住

,走到院子里抽烟,看到住院部忽然变得漆黑,心里觉得不妙,赶紧冲进来,正好听到潘

小璐的尖叫。


「脸┅┅一张脸┅┅」潘小璐的声音瑟瑟发抖。


就在此刻,台灯亮了。灯光依然是温暖的橘红色,但屋里却是半点暖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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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城扫了一眼,黄义森躺在床上,两眼圆睁,嘴角挂涎,已不再哦哦,脖子处一个

深红的牙印。潘小璐背抵墙壁蹲著,双手掩脸,兀自颤抖个不停。


「快叫医生。」徐海城边说边冲到门外,左右张望一眼,刚才的凄厉惨叫已惊动其他

人,他们站在病门口张望,甚至有好事者要过来看个究竟,被徐海城一眼瞪了回去。他想

了想,扑到右边窗前,窗子开著,外面是四季不凋的冬青灌木,稍远的灌木正有点诡异地

抖动著。


徐海城越出窗外,沿著  声追去。这冬青是围著住院部的外墙而种的,等他追到墙

角拐弯处,抖动已没有了,前面就是外墙。回头,则看到冬青灌木整整齐齐地像一排卫一

样地守著住院部。右面与右面都是黑漆漆的大楼。


徐海城来回张望很久,确信不会再有发现,这才垂头丧气地回到黄义森的病房。床上

的人已被用白布遮住了。而潘小璐坐在凳子上,还掩著脸,双肩微微颤动。两名便衣站在

她身边,或许是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他们都是一脸懵懂,大概还没有想明白怎麽不到五

分钟的时间里,变故就发生了。


徐海城走到潘小璐身边,轻轻地拍著她肩膀,问∶「看到了什麽?」


潘小璐先是肩膀一僵,听到他的声音才放松下来,带著哭腔说∶「脸,一张飘浮著的

脸┅┅」


「什麽样子的?」


「很可怕的┅┅很可怕┅┅」潘小璐又打一个寒噤,再无半点叱咋女警的形象。徐海

城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它已经走了,你不要再害怕了。」


潘小璐紧紧地攥著他的衣服,眼神直愣愣地说∶「真的吗?不会再来了吗?真的不会

再来了吗┅┅」她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刚从噩梦中惊醒,急切地想从他人身

边得到安慰。


徐海城微微皱眉,招招手,让一个便衣送她去急症室打镇定剂,随後坐在凳子上,也

不管病房里不可以抽烟的规定,迳直点燃一支抽著。这会儿,才发现浑身不知何时汗湿了

衬衣。他抹一把脸,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应该陪著潘小璐到黄义森的病房,也许事情就不

会发生。


如果没有估错,凶手一直没有查到黄义森的病房,於是守在医院附近,直到潘小璐进

住院部,正好成了领路人。看著床上黄义森直挺挺的尸体,想到刚才潘小璐魂飞魄散的样

子,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同时心中也燃烧起一团怒火,发誓一定要逮著凶手,即使是

召唤来的亡灵。


冯副队长很快带著一队人马来了,大家折腾到三点钟。潘小璐打过针後就陷入沉睡,

她留在医院,由两名便衣保护著。徐海城随著冯副队长他们回到警局,作为人证之一,连

夜录口供。


说完事情的始末已经是凌晨,又一个不宿不眠的夜晚,所有的人都看起来十分疲倦。

自从11月2日第一起案子发生後,短短六天连死四人,距离曼西文化节也只有二天了,组

委会的两名业内闻名人士算是彻底的折了。


徐海城走出审讯室,听冯副队长说陈琛在办公室等他,顿时觉得头重的快要从脖子上

掉下来了。硬著头皮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就这麽几天,他似乎一下子变老了很多,皱纹

如蛛网般地布在额头,两鬓灰白堪比秋霜。他指指前面的凳子示意徐海城坐下,疲惫地说

∶「我听说昨晚你也在医院?」


「是,当时我要是陪著潘小璐就好了。」徐海城懊悔地说。


「小璐她没事吧?」


「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次它可是当著大家的面杀人呀┅┅」


「是。」徐海城心里像压著块大石,前三起命案都是死者一个人在场时发生的,这次

可是当著两名警察的面,只是借著黑暗隐藏。


「你有什麽想法没有?」


「局长,请恢复我的职位,我希望能参加调查。」才短短两天,徐海城就悟出,刑侦

队长这个职位能带来多大的方便,昨晚南浦大学的保安都可以将他扣著,更别提查案,没

有证件真是寸步难行。


「停职是市里的决定,我也不能擅自恢复你的职位。我是听小璐你记起自己并没有杀

人,但还得有证据才行。」陈琛顿了顿,「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冯副队长说,昨晚

在马俊南家里抓住一个嫌犯,他将马俊南吓得住进了医院。我听小璐说你也去找马俊南,

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麽?」


听到「昨晚在马俊南家抓住一个嫌犯」,徐海城说觉得精神一振,说∶「我是听到了

他们的对话,好像这个嫌犯对聚龙洞後来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犹豫了一下,「他好像

说马俊南杀了人。」


「哦?」陈琛皱起眉,「马俊南会杀人?」他在电视上看过他,分明是一个文弱教授




「局长,能不能由我来审讯?我更清楚底细。」徐海城按捺不住心中的跃跃欲试。


陈琛有点犹豫,照徐海城所说,那名嫌犯很可能是聚龙洞枪战的目击证人,而徐海城

是该枪战的涉嫌人,按照规定得回避,但是除了他也没有人更清楚考察团、救援团的底细

,想了想,说∶「等一下让冯副队长审讯,你去隔壁旁听,有问题就通知他。」


「是。」徐海城有点失望,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琛想了想,又说∶「小璐,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


「是。」


陈琛若有所思地看著徐海城,说∶「这丫头很不错的,你呀,还没有看出人家的好吧

。」


他话中藏话,徐海城头痛地避开他别有用心的眼神,说∶「局长看重的人当然不错。



陈琛摇头感叹,「好你个大徐,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只有一根筋?

」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海城如获大释,赶紧离开局长办公室,走到门外,微微叹口气,潘小璐对他的好就

像春雨,他怎麽会无所察觉呢?又怎麽会不感动呢?只是他只有一颗心。


到刑侦大队办公间找了冯副队长,简单地将昨晚嫌犯与马俊南对话告诉他,然後徐海

城进了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看著。一会儿,冯副队长和陈警员提了嫌犯进审讯室,他看起

来有点疲倦,大概是昨晚审讯太晚没休息好,不过脸上的戾色不改,额头一道长疤煞是醒

目。


看清楚嫌犯的模样,徐海城愣了愣,这不是铜锣寨傩舞班的二伯吗?当时吴大军介绍

时提过他的名字,叫什麽春的。


昨晚审讯因为嫌犯的强硬而草草了结,这次冯副队长亲自审讯,照例先说一下坦白从

宽、抗拒从严的政策,然後问姓名、年龄、籍贯,其实昨天审讯记录上记著,但是对付这

种强硬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磨,磨的他失去耐心,心理防线也就垮了。所以冯副队长也

不厌其烦地问多一遍。


果然老春头不耐烦地挑著眉头,「老春头,63岁,通天寨人。」


徐海城心中一动,有关老春头的诸多记忆都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如考察团离开通天寨

後他也跟著失踪了,又如他家里有个神秘的小媳妇,还有卢明杰曾说过是老春头救了他,

带他回通天寨呆了半年。


显然冯副队长也意识到了,打量著老春头半晌,说∶「你认识卢明杰吗?」


老春头摇摇头。


冯副队长将卢明杰过去的照片亮出来。


「是他,认的,是考察团的,我给他们带过路。」


「最後一次见他是什麽时候?


「考察团离开後,我就没见过了。」


冯副队长又将卢明杰现在的照片亮出来,「这个人你见过吗?」


「见过一面,大概十天前,铜锣寨傩舞队的人不够,让我凑数去排练一下。看到这个

人在吴大军家里,待了一天就走了。」


冯副队长跟著又问吴大军是谁,是个什麽样子的人。老春头也回答的很细,说他是傩

舞班大伯,平素待人极好,傩舞也跳的好看。徐海城的不无欣赏地看著冯副队长,他一开

始就将谈话的气氛把握的很好,让老春头放松了警惕。


说完吴大军、铜锣寨傩舞班,冯副队长终於提到了昨晚的事情,老春头刚才的轻松表

情立刻不见了,梗著脖子,额头的疤痕扭曲如蚯蚓,说∶「我没犯什麽事,不过是冲个朋

友借点钱。」


「马俊南教授可是说不认得你。还有像你这样子错钱的吗?将别人吓得进医院。」徐

海城刚才已听冯副队长提过,马俊南闭口不提昨晚的事情,神情惶恐,只是翻来复去地说

著∶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是他自己心虚,关我什麽事?」


「你还嘴硬,老实交待,到底怎麽回事?」冯副队长也收起刚才的温和。


老春头很不服地说∶「我跟他认识的,以前在无日谷帮他们考察团带过路┅┅」他三

言两语地说了一下,曾经带著考察队走出无日谷,这次随铜锣寨的傩舞班来表演,在电视

上看到马俊南,想借点钱。谁知道马俊南非但不借钱,还翻脸不认人。


冯副队长早经过徐海城的提醒,所以问∶「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都看到了,这句话是

你说的吧?」


老春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心想难道马俊南招了?犹豫著点了点头。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这句话也是你说的吧?」


老春头气焰低了一点,无奈地再点头。


「那你现在还不交待清楚你与马俊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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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1-01 23:2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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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春头本来还打算瞒过去,以後再寻马俊南谋好处。现在看警察对昨晚对话了如指掌

,想当时并无外人,就怀疑马俊南已经坦白了,寻他再谋好处是不可能,索性也就不作隐

瞒。说他如何跟著考察团进入深山,看到他们如何历经险难到达聚龙洞,因为遭遇幽灵蛊

,救援队的发生枪战,他好奇地过去查看,看到救援队死伤大半,幽灵蛊附身到马俊南身

上,他拖著受伤的腿,拣起手枪,连杀四个人。


当然他隐瞒了自己是瞳子会的成员,隐瞒了古榕洞里他如何放出幽灵蛊,也隐瞒了幽

潭地下通往的空间就是曼西族後裔居住的地方┅┅总之凡是於他不利他都隐瞒,反正大多

知情者已经死,他也不怕别人来拆穿他的话。


冯副队长问∶「为什麽马俊南中了幽灵蛊还会活著?」


老春头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他这麽清楚,目光闪烁地说∶「是我救了他,所以才会

想冲他借点钱,谁知道他是白眼狼。」


「你说是你救了他?那为什麽?云市後来派出的救援队到达聚龙洞时没有看到你呢?」


老春头怔了怔,说∶「我去旁边的山洞里方便了。」


「啪。」冯副队长一拍桌子,「还敢骗人?」


老春头吓一跳,先前的凶戾之色大减,讷讷地说∶「警察同志,我不是有心骗人的,

我是跟著他们考察团到山洞里,打算也是想他们要是碰到什麽好玩意儿,我也掺一脚。谁

知道他们死的死,伤的伤,那天洞里一阵乱枪,到处都是血,都流到小溪里,我就凑近看

了一眼,洞里全是半死不活的,没敢走近,是看到那个马教授杀人,很疯狂的样子。後来

我一个人回到通天寨,你知道我们寨里头那有什麽活路,我年龄也大了,打不了猎,参加

傩舞队也赚不了多少钱,昨天在电视里看到马教授,心里想著以前在山里帮过他们,应该

可以借点钱给我。警察同志,我这可都说的是实话,我是不该有这心思,可是这马教授也

不能这样子不认人呀,要不是我把他们带出无日谷,说不定他们早困死在里面了┅┅」他

打定主意,真假掺半地说,反正在云山区里发生的事情,是找到其他证人的,谁也不能

证明他放出幽灵蛊,也不能证明他是瞳子会的人。


老春头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冯副队长也一时挑不出什麽刺,想起陈局长的交待,亮

出徐海城照片,问∶「你认得这个人吗?」


「认得,前几天在电视台见过,听大家都叫他徐队的。」


「之前有见过吗?」


「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聚龙洞里见过他?」


老春头仔细地看著照片,上面的徐海城身著警服,十分严肃,想了想,说∶「没见过

。」


「你当时看到马教授杀人,用的是什麽样的枪?」


「手枪。」


冯副队长忍不住再确认∶「你确信?」进入云群山的救援队,只有徐海城与小张带

著的是手枪。


「是。」


随著老春头这声肯定的是,冯副队长瞟了监控器一眼,似乎是对徐海城说,没有疑问

了吧?隔壁的徐海城暗暗吁口气,有老春头这份证词,就可澄清聚龙洞里四人近距离被射

杀与他无关,只是想到马俊南,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老春头,你现在交待一下怎麽参与谋杀雷云山教授?」


老春头瞪大眼睛,说∶「什麽谋杀雷云山?」


「11月4日晚上雷云山在电视台做节目时,你在电视台做什麽?」


「我们也在录制节目,我有人证的┅┅」老春头著急地说。


「我知道你们傩舞班大部人都是巫师出身的,会巫蛊,不需要人在现场也可以杀人。



老春头惊愕地说∶「哪有这麽神奇?」


「说,你是不是召唤亡灵杀人?」


「召唤亡灵杀人┅┅」老春头喃喃地重复一遍,眼睛闪过一丝异彩。他这个表情甚为

奇怪,冯副队长以及监控屏幕前的徐海城都大感迷惑,搞不清楚他什麽意思。


接下去,冯副队长无论威逼、利诱、兜圈、单刀直入,老春头都坚持地说第一次听说

这件事情,更不承认参与谋杀雷云山等人。磨了一段时间,双方都疲倦了。


冯副队长决定将他先送回看守所,陈警员押著老春头出审讯室时,徐海城也从隔壁审

讯室出来,两人打个照面。


老春头飞快地转头,掩饰著眸中的惊讶。刚才他听冯副队长问的奇怪,就一直在想是

否见过徐海城,只是因为照片上徐海城身著警服,所以只一眼认出电视台见过。现在细细

看著便装的他,就模模糊糊记得确实在聚龙洞里见过他,只是当时的他已经重伤。


那日聚龙洞里,他看著何橘枝被巨蟒卷入幽潭後,听刚才枪声如雷的山洞已安静下来

,偶而会有砰的一枪和鸟类振翅声,心里好奇,便走过去察看。一走近就闻到凄惨的呻吟

不断响起,跟著看到无数的蝙蝠往那洞里飞去,黑鸦鸦如同乌云盖顶。他悄悄地走到洞口

,洞里的电筒还亮著,一根光柱斜斜地照著洞壁,无数的蝙蝠飞过光柱。空气里飘浮著血

腥味与生畜的气味,而地上残肢断臂不少,一条影子拖著一条腿爬起,捡起手枪,对著旁

边一个手中枪的战士的心脏就是一枪,回声重重。


枪声将蝙蝠惊飞,复而又聚了会儿,这群生畜喜欢鲜血,纷纷往地上的尸体和重伤的

战士扑过去┅┅即使凶戾如老春头,也觉得眼前这幕让人毛骨悚然,汗湿背脊。他看到地

上掉著好枪,正想进去拿几把,忽然听到水声哗然,片刻,又传来吧哒吧哒的脚步声,他

赶紧溜到一旁躲起来。


火把晃动,五六个人走了过来,老春头自然认得这伙人是自己曾经的族人,领头就叫

黑山,小时候曾是他的玩伴,後来长大了就成了死敌。黑山旁边走著一个女人,脸上全是

著急之色,他认出是考察团里的姑娘,暗暗惊奇。他们本来也是颇为好客的,但二十多年

前有外人入神庙偷窃财物,并掳走婴儿的巫师,从此以後他们就开始憎恶外人,不慎闯入

者便会被杀死。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麽会例外?


蝙蝠们怕火,很快地被火把驱散,吱吱吱尖叫著飞高飞远,嘈杂声远去。


有两人制住马俊南,拉下他的衣领露出脖子。当年的黑山摘下腰间挂著酒壶,吞一口

酒,喷到他脖子上,跟著火把凑近,刺耳的吱吱声响起,一团小小火焰在半空乱飞半天,

陡然落到地上。老春头暗暗扼腕,幽灵蛊就这麽简单地被人废掉了,不过估计蝙蝠群已经

携著这个病毒了。他嘿嘿冷笑著,心想他们早晚还是会死的,这山里最不好对付的就是蝙

蝠。


那个考察团的姑娘忽然发现一声惊叫,扑到地上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身上,小心地捧起

那个人头,一声一声低唤著,泪光盈盈。然後她抬头跟黑山说著什麽,黑山只是摇头,她

忽然跪了下来,黑山赶紧扶他起来,火把明晃晃地照著他脸上的为难。


老春头看到那姑娘举起右手说著什麽,神情十分肃然,好像在发誓一般。而後黑山终

於点头了。这时守在山洞口放风的人跑进来,说了几句话,那群人脸色都变得紧张,硬拉

著那个姑娘走了。


老春头正在想出了什麽事,就看到六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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