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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伏神下部 暗星堕(已完成)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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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包子摊的生意最近越来越差,王老汉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喜欢大早上出来喝茶的客人们如今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天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人人都是一付惶恐的模样,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老汉一直是孤身一人,没老伴没儿孙,平日里就喜欢与人乱侃,眼下却没半个客人,他已经有好几天都找不着人说话了,很有些郁闷。眼看茶馆前日也关了门,人人自危,他只道麝香山那里出了什么大事,没甚自觉,依旧做他的包子生意。但眼看这点小买卖也要赔本了。

    这日他从寅时一直干坐到接近午时,街上行人零落稀少步伐匆忙,没人瞥一眼白绵绵香喷喷的包子。唉,看样子今天又得自己解决两笼的包子了。他起身准备收摊,刚熄了炉火,就见街角那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把几个铜板往他手里一塞,赶命似的催道:“快快!五个豆沙包!五个肉包!快点装!”

    他接过铜钱,用手捏了两下,嘴里嘀咕道:“急什么呢?老汉我手脚慢,快不了!真真怪事了,城里来了怪物不成?一个个都赶命似的。”

    那人急得冒火,连声道:“你这老头好拙!难道不知道暗星来了宝钦?!前几日不晓得第一世家怎么得罪她老人家了,居然满门全灭!死的人堆成了山流的血淌成了河!你不想莫名其妙被牵连,就赶快收摊子回家吧!暗星是好惹的吗?!”

    “扑”地一声,包子掉在了地上,王老汉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连声问道:“什么什么?暗星来了?第一世家给灭了……喂喂!你倒是回来把话说清楚啊!”

    那人早拾了包子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串嚷嚷:“不知道她今天还去什么地方转悠,还是保命要紧,快回去吧!”

    王老汉本能地收拾好摊子,把钱袋子紧紧系在胸口衣服里面,然后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钻,也不知道到底该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他家还在城外呢!这会子哪里来得及回去!

    刚跑过街拐角,就听前面哭喊声震天,不一会迎面跑来无数人,潮水一般涌过来,差点把他的老骨头撞断了。他没头没脑地抓住一个脸色惨白的小伙子,连声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了?!”

    那少年话都说不清楚了,结巴着语无伦次:“快……快逃!暗星她……杀……好多血……又开始了……!”说着一把摔开他的手,随着人潮往后面奔去。

    王老汉腿软,但好奇心却被勾了上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去。前面街边是宝钦大钱庄,那里的人居然更多,很多人虽然面露恐惧之色,但眼底却有着一股疯狂的炽热血红,在那边放声大叫,声势震天。

    他小心走过去,蹲在地上从人群缝里望进去,只隐约见到钱庄前面的地上积了大片的猩红鲜血,钱庄赵老板一家子死了大半,尸体零碎散乱不堪入目,他的心猛然一跳,吓得差点跌下去。

    这这……这还有王法没有?!他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当街杀人,没有理由,只为了自己的开心不成?!赵老板一向乐善好施,是个大大的好人,如今居然莫名其妙被暗星给剁碎了!那些人还在叫好?!这和疯狗有什么区别?!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顿时将所有的喧嚣压了下去。那声音是如此冷酷,以至于王老汉不由自主起了一身冷汗,居然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们想要什么?钱,女人,权势?我给你们!不用压抑自己的欲望,它们是无罪的!钱庄老板有三头六臂么?他凭什么比你们都富有?凭什么对你们放债讨利息?!你们也可以与他一样!只要你们敢,只要去做!杀人很可怕么?哪里有不流血的反抗?!去吧!去做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是我的子民!什么都不须顾及!你们的神护佑你们!”

    这一番话语调冷冷地,但却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敞开了胸膛把心肝挖出来以示忠诚。王老汉暗暗摇头,他们都疯了!疯了!这样鼓动罪恶,这样宣扬暴乱,她哪里是神?!她分明是妖魔!

    那些人完全疯狂,提着各种木棍锄头到处乱砸,见了不顺眼的东西就打,见了富有一点的房屋就进去抢夺。王老汉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不敢听,那些鲜血,那些哭声……他们本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会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这个世上,哪里有完全顺着自己的愿望过活的地方?放纵了自己的恶,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被人以恶反噬么?

    他活了六十三年,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陌生的。满街流窜的,高声呼叫的,放肆大笑的……他们或许已经不是人了,被暗星蛊惑出魂魄里最恶的部分,化身成了妖魔,在世上横行。好一句情欲天生人人皆醒!原来他们是这样“醒”过来的。

    “砰”地一声,一把锄头夯上了王老汉头顶的墙,粉屑乱飘,害他只能往后退去,避开那些发疯的妖魔。过了一会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他屏住呼吸悄悄往外面探——入目是一袭被鲜血染成淡红色的白衣,白色的缎鞋血迹斑斑,往上看,那人的衣裳有一双宽大的袖子,这是只有神或者贵族才能穿的华服。他的心忽然一惊,竟然有点不敢往上看。

    这个白衣人站在街心,静静地望着暴乱,周围炸开了锅,然而奇怪的是她四周围却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

    王老汉吸了一口气,缓缓望上去,看到了她淡金色的长发,用两根颜色古怪的簪子挽了个鬟,半垂在背后。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但身形纤细柔美,显然是个年轻的少女。他喉咙一紧——就是她!暗星!就是她!他直觉如此,在心底狂叫着。

    一切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缩紧的瞳仁里只映着她血迹斑斑的身影。她,慢慢转身了。

    王老汉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胸口奇闷无比,无法呼吸。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甚至连这个少女长了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只对上一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波动的兽眼,那血色的瞳仁忽地一跳,妖异地盯了上来,他觉得那一个瞬间,天地都死了,整个人掉入她死水般的眼睛里,无限坠落,旋转……

    他惊喘一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她看死。他无意识地往后蹭了蹭,胳膊忽然被人大力抓住往后飞快地拖去。他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老丈,别出声!快起来和我们走!”

    身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慌乱中他只觉得耳熟,想不起到底是谁,只能乖乖地闭嘴,手脚连用爬了过去。原来这个角落后面是一道暗巷,堆放着杂七杂八的废物,地上还有黑色的积水,发出阵阵臭味。

    他脖子完全僵硬,回头时自觉发出“吱吱”的声响,却见后面蹲着两个裹着披风的人,其中一人面容娇媚,正是那日买包子的女子!王老汉张开嘴想说话,却被那女子一把掩了去!

    “现在不能说话!老丈你忍忍,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她回身对另一个人做了个手势,那人双手结式,脚底发出细微的光芒,看花了老汉的眼。再一晃,周围的景色居然就变了!一瞬间来到了城外未名湖边,远离了喧嚣。

    王老汉使劲眨着眼睛,眼前这一男一女是如此神秘,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非嫣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说道:“别担心啦,等天黑了暗星回去了,我们就把你送回城里去。放心,我们不是坏蛋,只是路过的修仙者而已。”

    王老汉吸了半天,终于吸进一口气,然后狠狠吐出来,这才大声道:“别!小娘子别送我回去了!老汉我还是乖乖回家吧!这城里的人都疯了,我可不敢再回去了!”他搓着手,欲哭无泪,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的模样。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折腾了……赶明天我就去南边养老去,再不回来了……这个世道啊,人都疯了……”他絮絮叨叨,站起来颤巍巍地往前走。非嫣急忙去扶他,又听他自己嘀咕着:“听说南边有圣地,去那里算了……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神界成妖魔界了……”

    非嫣一惊,张口就问:“老丈你认得圣地?”

    王老汉头也不抬,随口应道:“自然知道。”

    镇明狂喜欲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那快带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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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王老汉吓了一跳,急忙摔开镇明的手,连声道:“你要做什么?圣地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他警惕地瞪着镇明,这人模样颇有点古怪,怕不是什么好货色,还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说不定和神界那里有什么牵连,他可不想惹麻烦。

    镇明急得都快出火了,但见这固执老汉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必然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非嫣急忙赔笑上前,扶着老汉的肩膀柔声道:“老丈你别理他,这人一向莽撞得狠,他自己没什么感觉的。其实想去圣地的人是我。”

    王老汉一听是这个大美人要去,顿时换了张脸,说道:“小娘子言重,不是老汉我卖关子,圣地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能进去就是缘分,进不去,也怨不了任何人。当初我能去也是一个巧合,现下想再去,还不知能否成功。”

    非嫣蹙紧了眉头,看上去娇弱可怜,细声道:“能麻烦老丈您带路么?我们实在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该放弃,您说对吗?说不准我们当真与圣地有缘分了,您就帮帮我们吧!”

    老汉不甚友善地瞥了一眼镇明,一见他丰神俊秀的模样心里就有点不爽,“那男人……是你相公?”

    非嫣红了红脸,默然点头,又道:“老丈您有所不知,实在是我身子骨不太好,大夫说活不过十年了……相公他很是难过,听说圣地的典故便出来寻找,至今已经有三个年头啦。如果再找不到,我……我恐怕就要……”

    她捂住脸,作势哽咽了起来,纤细的肩膀一个劲颤抖,让王老汉好不心疼。镇明见她偷偷把手指张开对自己做鬼脸,不由暗地里失笑。这鬼灵精!

    “哎呀!别哭别哭!小娘子你别伤心,我带你们去圣地!哪怕花个十年八年找入口,我也要把你们带进去!你别哭了……真可怜啊……”

    王老汉果然识人不清,被狐狸精乖乖骗去了同情,义愤填膺地在前面带路,恨不能一天之内就把圣地找出来,让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绽开笑容。

    非嫣做出哭泣的模样把头埋在镇明怀里,镇明面色自若地替她掩饰,还细声安慰两句。低头见她笑得浑身发抖,他也只好跟着一笑,暗道:“又被你惑去一人,死丫头。”

    非嫣做个鬼脸,轻道:“他道行太浅,哪里斗得过千年狐狸精。”说着粲然一笑,眼里面上全是光彩。

    于是三日后,白虎建立新神界,立都麝香山,换名号为:太元。麝香王朝自此更名为太元王朝,麝香山更名为太元山,白虎为初代太元王,座下有新四方之神,五曜一说完全消失,神界至此完全统一,再无印星城麝香山两派之分。

    原四方座下二十八星宿统统有了封号,列位归班,从各地召集而来的能人异士选了近百名能力高深者,加官进爵。天下大欢,人人皆醒。独暗星一人没有任何封赏,被白虎雪藏于太元山深宫,不得明现于世人前。

    ****

    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天有荧荧火点坠落,地有血池万丈。池边白骨森森,无穷无尽,一双双空洞漆黑的眼,默默看着她。完全的死寂。

    她站在血池中,全身都被血浸透,只是冷眼看着周围。

    “喀拉喀拉”,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转头,只见无数白骨往自己奔过来,牙关上下敲打,似在含愤呐喊。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任由那些白骨将自己团团围住,四肢挥舞,妖魔鬼怪横行。

    这是一个血的天下,供奉她的强大。

    鼻间忽然钻入缕缕浓厚的血腥味,她原是不在乎,但渐渐地脸色却发白了,张口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血腥味如影随行,从千万个毛孔里钻入,在血脉中肆虐,令她痛苦不堪。

    腹间有金光闪烁,将幻象戳破。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冷汗涔涔而下,万念俱灭。

    “不……我不要他……”她艰难地,喃喃地说着,“我不要他!”

    忽然睁眼,诡谲阴暗瞬间消散,只有满目的璀璨日光。天色已然大亮。澄砂满身是汗,骇然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那里平坦如昔,没有任何异常。原来她不过做了个噩梦……

    心悸地把手抚上去,她疑窦丛生。不要他,不要他!她死都不要生下他!

    澄砂目光陡然转狠,掌心吐力,一把便要拍上自己的腹部。无论是或不是,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可能性出现。

    手掌忽地如遭雷亟,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拍不下去。她骇然低头,就见掌心与腹部之间隐隐有电流窜动,似是有一股诡异的力量,阻止她的行为。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掉。

    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室宿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暗星大人……您起了?”她蹑手蹑脚地捧着面巾茶水走了进来,见澄砂面色如雪地呆坐在床上,心里不由恐慌。

    “放下,出去。”

    澄砂随口吩咐着,接过杯子猛灌一口冷茶,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渐渐归位。室宿如同得了赦免令,急步退了出去关门,一转身,就见白虎,不,现在他已经是初代太元王了。但今日并未穿着朝服,头上也未戴王冠,一袭素衣漫步了过来。

    “见过太元王。”

    室宿叩首行礼,极至恭敬。

    白虎手上提着一个彩色食盒,温和一笑,说道:“起来吧,暗星大人醒了没有?”

    他似是也不打算等她回答,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室宿听见他笑吟吟地说道:“原来你已经醒了,那正好,我带了一些新奇的早膳。想尝尝鲜么?”她服侍了许久,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留在这里煞风景,于是偷偷走了开去,守在院门等候召唤。

    澄砂见他从食盒里端出两碗颜色怪异的粥,还有三四碟精致小菜。一大早吃这么奢侈,不愧是神界的王!白虎看她不说话也不动,便把粥端去床上喂她。

    “南方宝钦那里果然什么都敢做,这碗粥的来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据说是用新鲜的水龙肉,加上红菜叶青果丁半斤糯米熬成的,很新鲜的材料吧?虽然早上吃这个油腻了些,但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来,张嘴吧,我的大小姐。”

    他把粥舀了小心吹凉递去她唇边,一面又笑道:“大约世上也只有你不在乎我这个王了,还要我亲自喂你吃饭呢。”

    澄砂只觉一股奇腥扑面而来,胃里登时开始翻滚,怎样都忍不住。她用力推开白虎的手,趴在床边开始呕吐,但胃里却是空的,只吐了一些酸水。她头晕目眩地趴在那里动也动不了,这样的感觉几乎让她想死。呕了半天,背后衣裳都被冷汗浸透,她已经近乎虚脱了。

    “拿……拿远一点!”

    她艰难地说着,颤抖着擦去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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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握住她的手腕,有些担忧地说道:“莫非身体不适?昨晚吃了什么……?”

    话断在那里,他忽然沉下脸色,细细搭上她的脉搏,只觉脉动滑如珠,显然是见喜了。他面上先是怔忡,然后是惊讶,最后忽然露出狂喜的神情。

    “澄砂……澄砂!”他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细细吻着她的额角鼻梁,“你竟然不知道么?不知道么?”

    澄砂吐得全身无力,眼前金星乱蹦。心里却渐渐沉了下来,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果然如此……她在心里暗念,果然如此。一屋子的阳光璀璨忽然变成了血红地狱,白虎欣喜怜爱的声音成了恶魔桀桀的笑声。

    她什么都不想面对,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死死地抓着被褥,手心背心冷汗浸透,泛出一股绝顶的寒。

    “澄砂你想要什么?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开心!”

    恍惚中,忽然听到他这样说。她咬紧牙关,迸出几个字:“我,我要杀了这个孽种!”

    但无论她怎样用力,腹中那团罪恶的血肉却似是被什么东西保护了起来,完全无法下手。她一身的法力,一身的妖力,在这未辨男女的血肉前尽数消失。她除不掉……除不掉!它完全地赖了上来,纠缠不放,在她身体里打了死结。

    她觉得自己被人狠命地摇晃,白虎暴怒的脸横在眼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森然地瞪着她。她忽然哼了一声,慢慢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可以,我给你生下它。”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白虎,惹我的下场是什么,我总会让你看个痛快的。”

    她猛然起身,强忍恶心,将那碗颜色古怪的粥一口气喝干,然后回身一笑,轻道:“果然是很新奇的早膳,多谢!”她披上外衣,飞快地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室宿惊慌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暗星大人……?您要去哪里?……您不可以随意……呀!您不可以随意下山!”

    她想去拦,但又不敢,只能放高了声音希望屋内的白虎能出来阻止,眼见澄砂绕过了天绿湖,径自往断念崖那里走过去,她更急了。断念崖下是下山的结界口,如果让暗星就这么下去了,她一定会被白虎责罚的!

    一转身,就见白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室宿急忙要秉明情况撇清责任,却听白虎说道:“别管她,让她去,以后也不许干扰暗星的任何举动。”

    室宿满心纳闷,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头称是。

    白虎慢慢走回屋内,四处打量一番,就见白纱朴素,墙壁光洁,半点女子居住的柔和也无,看上去……简直就像没有人住过一般。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梳子,三四根簪子。

    他走过去,细细取下梳子上绕着的几根淡金色长发,放去鼻端轻轻一闻。是她身上独有的体香,清冷却缠绵。他怔了良久,才轻声唤道:“奎宿,你在吧?出来。”

    奎宿的身影立即出现在他面前,恭敬地跪了下来。

    “您有什么吩咐?白……太元王。”

    “安排一下,找两个小心行事的人暗中跟着暗星,不许惊动了她。回来把她的行径一一禀告给我。记住,绝对不许被她发现了,不然你自己知道怎么办。”

    奎宿急忙俯首称是,惶恐而出。

    白虎将那几根发小心放去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幽幽叹了一声,这才离开。

    ****

    “老丈,您听说过关于圣地的典故吗?就是日行千里,深水之下,有灵泉涌动什么的。”

    在山林里赶了几日路,非嫣与王老汉渐渐熟悉起来,顺便套话,想对圣地有更多的了解。

    王老汉拄着一根粗藤当拐杖,他年纪虽然大了,步伐倒不慢,很快跨过一条小溪,这才斟酌着说道:“那些……我倒是真没听过。圣地就是圣地,哪里来的那么多传说?都给人弄混了去!小娘子别担心了,老汉说了把你们带过去就一定不食言!跟着我走就可以啦!”

    非嫣递给他一颗果子,又问道:“那圣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有人住吗?”

    王老汉也累了,干脆靠在树下休息,镇明替他在地上铺了披风,防止他着凉。这个举动让老汉对他印象稍微好了一些,叹了一口气才道:“你们俩啊……年纪轻轻的,不过好日子偏要出来受罪!天下医者那么多,怎么就治不好你媳妇的病?还带着她出来受冻吹风的,你这年轻人忒愣了点!况且圣地那里不是人人都能进去,万一进不去,岂不是更加失望?”

    非嫣急忙接口,“就是因为怕进不去,所以才想问您多一点情况啊!那里风景美吗?是不是有神仙出没啊?”

    王老汉笑道:“天底下神仙都在麝香山那里呢!圣地那里有什么神仙了?都是一群和老汉一样受不了气躲过去的人罢了!风景倒是很美的,但恐怕也比不上麝香山那里吧!只是那里地气好,人比外面的长寿,至于你说的灵泉治百病我倒是没听过了。但传闻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说不定当真有而我不知道。总是要去看看的。”

    非嫣转着眼珠子,忽然又问道:“我们赶了两三日的路,离圣地还有多远?”

    王老汉摸着脑袋,“应该不远了,圣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定马上就能进去了,也说不准明年也找不着。还是那句话,靠缘分哪!过了这片树海,你们两个年轻人眼力好,多看看周围,哪里霞光万道仙气冲天,就是那地方了!”

    非嫣镇明两人对看了一眼。霞光万道仙气冲天?那是什么?就是麝香山也没见过什么仙气冲天的时候,太模糊了吧……

    王老汉吃完了果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快走吧!走快点天黑前就能出树海了,老汉我已经不想再在树林子里过夜啦!”

    非嫣极目向前望去,只能见到满目的绿,连绵蔓延,仿佛绿色的地毯,望不到尽头。她叹了一声,天黑前出树海?老汉是在说笑话吧!

    事实证明,姜果然是老的辣,尽管旁边两个按年龄算应该是更老的姜,但显然行路经验不足。当晚霞连天的时候,三人终于走到了树海尽头。果然是“尽头”,因为前面根本没路了。一堵极高望不到顶的石头山挡在边缘,三个人绕了很久也没绕过去。

    眼看着天就黑了下来,日色西斜,林子里的夜枭又要开始鬼哭狼嚎。王老汉再也走不动路,一屁股坐地上说什么都不起来了。

    “奇怪奇怪!老汉绝对不可能走错路啊!上次来根本就没见着石头山,这次怎么就给挡住了出不去呢?”他连连称奇,伸手去拍石头山,岩石被太阳晒得滚热,按在手里灼得手心疼。

    非嫣对镇明施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地过去与老汉随意攀谈起来,用身体遮住他的视线。非嫣纵身而起,双脚在石头山上轻点,整个人如同一只红色的大鸟,轻飘飘地窜了上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一直攀了良久,却连山顶都看不到。非嫣一面足下加快速度,一面低声咒骂:“什么鬼山!通天的不成?我就不信爬不上去!”

    石头山果然是石头山,不但没有树,连棵草都看不到,只有一块块嶙峋的大岩石,在晚霞的余辉里反射出嫣红的色泽。非嫣再窜几丈,忽觉眼前一花,头顶似有无数金光当头罩下,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再抬头时,不由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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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镇明二人在树海边缘等了近一个时辰,非嫣连个影子都没有。眼看暮色渐浓,半边天空都成了暗沉的幽蓝,新月当头。王老汉终于忍不住说道:“你那小媳妇……解个手要那么久么?”

    镇明心里也是暗暗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她做事一向慢,加上连日奔波饮食上面也不定,或许闹了肚子也未必。”

    王老汉叹道:“不对,有些古怪!莫不是在林子里碰到了什么野兽妖魔?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病在身……我们还是去找找吧!”说着又皱着眉头,颇不赞同地瞪了一眼镇明,嘀咕了两句,大意是自己的媳妇居然一点都不关心,辜负她一片真心之类的。

    镇明只有苦笑,站起身子随他在林子里胡乱走着,刚走得几步,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也不回头,笑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找到没有?”

    王老汉急忙转身,就见非嫣俏生生地站在后面,脸上依然是招牌的甜蜜笑容。她转转眼珠子,眸中飞快流过一道奇异的光芒,飞快奔过来握住镇明的手,柔声道:“抱歉,许是最近饮食不当,闹起了肚子,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王老汉眉开眼笑,连声安慰。镇明刚想悄声问她情况,却觉她手指滑腻,在自己的掌心慢慢写下几个字。镇明一震,皱眉望过去,她只是笑,嘴角却勾得有些勉强。

    “反正天色也晚了,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明早再寻路如何?”

    镇明解下披风铺在地上,示意王老汉先睡会。忽地左手一反,袖口迅速喷出一道烟雾,那雾迅速化了开去,无形无味。王老汉连声都没哼一下,立即昏睡了过去,被镇明一把扶起。

    “你……确定那不是幻象?”

    镇明问得小心,她写的那几个字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用大吃一惊来形容也不为过。

    非嫣点了点头,双脚一点,速度竟是比上回还快了数倍,刹那间就窜了十几丈上去。镇明把王老汉背在背上,跟在后面,两人身轻如燕,眼看着就消失在半山腰。

    半山腰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一个平台,两人停在那里,再抬头望时,只觉石头山高不可仰视,笔直地直触天际,顶端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根本望不到尽头。而且越到山顶山体越细,而且岩石渐渐光滑细腻,犹如鬼斧神工一般。且最细的部分大约只有三人合抱大小。

    镇明吸了一口气,惊道:“这……莫非是?”

    非嫣叹道:“与我想的一样,这样的规模,这样的鬼斧神工,恐怕天下也找不出其他的地方了。这里大概就是神界文献里经常提起我们却一直无缘得见的‘天之柱’了。”

    天之柱,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但它向来是作为隔绝人界与神界的标志而存在,凡界的人想光明正大的进入神界,唯有跨越天之柱方可到达。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在这南荒树海的深处居然能亲眼见到天之柱的风采。

    “你方才说见到了一位故人,果真是在这里?”

    镇明四处打量了半天,只有浓染夜色的岩石环绕在周围,平台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除此之外连只蚂蚁都没有。

    非嫣也有些迷糊,咬着下唇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上来的时候被那些光滑岩石反射的阳光刺伤了眼,当时就觉得古怪。这里的景致实在太惊人,所以我逗留了一会,四处看看有什么下山的捷径或者结界入口之类的。结果……我就看到了她。”

    镇明奇道:“你确定是她?在什么地方?你可有找过?”

    非嫣白他一眼,“你别急呀!我当然确定是她!她……她做过那么多事情,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她就站在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抬头一见我,她转个身就消失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入口,所以才回来让你找啊!这种事情当然要镇明大法师上场了,我小小狐狸精哪里懂这么多?”

    这一番话明褒暗贬,酸溜溜地,让他哭笑不得,把王老汉用披风裹起来小心放去一旁让非嫣照顾,镇明伸手去摸那些嶙峋的岩石,触手粗糙冰凉,完全没有任何斧凿刀刻的痕迹。他这样小心摸索了一圈,一点破绽都无,不由有些气馁。

    “当真古怪了,世上居然还有我看不透的结界……只是天之柱里如何另有空间?真令人费解。”

    镇明沉吟良久,眼睛忽然一亮,拍掌急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非嫣见他如此确定,不由笑道:“你琢磨出来什么了?说给我听听啊!”

    镇明沉声道:“只怕是你看到了她,她却没看见你。你上来的时候正好夕阳西斜,这里地势甚高,云雾也多,恐怕是出现了蜃楼的幻觉!”

    非嫣见识不少,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海市蜃楼?倘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岂不是白走了这么多路?圣地也不在这里,天之柱甚是难翻……镇明,我好累。”

    她趁机撒娇,整个人靠过去,恨不得让他背着抱着。镇明叹了一声,破天荒没有笑她,双手一紧,将她抱在怀里。

    “你失了九千年妖力,重伤也未完全痊愈,随我奔波了这些日子,自然是要累的。非嫣,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受罪,但我也不想离开你。你别担心,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一百年找不到,我还可以给你续一百年。我们不会分开的……”

    非嫣原本只是想玩耍一番,但见他触景生情,吐露真言,不由心下情动,把脸贴上去,所有的调皮捣蛋化做一腔柔水,紧紧抱住他,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抽息声。那声音如此轻,但镇明非嫣耳力何等好,两人立即分开,非嫣动作如飞,眨眼就窜了上去,从一块岩石后面用力拉出一个布衣女子!

    “啊!”

    “是你!”

    三人同时惊呼出声!月光朦胧,非嫣抓在手里的女子长发宛然,面容秀美,却是清瓷!却见她涨红了脸,用力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非嫣的钳制,急得眼中泪水莹然,分外楚楚可怜。

    非嫣一见是她,本能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见她转身想跑,不由又追了上去,极轻松地就制住了她。这个情况让她愕然地瞪圆了眼睛,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放开我……”

    清瓷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柔弱,还在哽咽。

    非嫣疑惑极了,轻道:“清瓷……你怎么……?”她不知道该怎么问,这种类似柔弱无助的神色,她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在这个女子的脸上。印象中,清瓷是傲然的,不羁的,冷漠的,绝不是这种小家碧玉的模样。

    “居然是你……”镇明喃喃地说着,“你是……那个叫做……丝竹的女官吧?”

    非嫣吓了一跳,回头急道:“难道我刚才见到的人不是清瓷而是她?!她是谁?怎么……怎么一模一样……”

    镇明端详她良久,才轻道:“原来是你……你是清瓷的姐姐吧,你们俩,是双生子?当日在断念崖我没有仔细看过,今日一看,果然与她如出一辙!你怎么会在这里?”最关键的是,她怎么上来的?刚才躲在哪里?

    丝竹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面上虽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却隐然有一种固执,怕得要死也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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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21 14: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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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嫣听说她不是清瓷,又是清瓷的双生姐姐,不由低头仔细打量她,见她惊惶的模样,便笑道:“你怕什么?我们会吃人么?唉,从来没见过清瓷露出这种表情,今天果然赚了……你怎么在这里的呢?”这里莫非真的是圣地?

    丝竹顿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若是找清瓷,她不在这里!你们……你们发发慈悲,饶了她吧!何苦逼人太甚?”

    非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失笑,“难道你以为我们是来找清瓷的?她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神界也发生了许多变故……总之,我们不是为了她,只是四处闲逛无意来到这里。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们在寻找一个叫做圣地的地方,那对我很重要,你若知道,请你告诉我们。”

    说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白了镇明一眼,什么海市蜃楼?还说得煞有其事,害她失落!不懂还要装懂的镇明,真可恶!

    丝竹听她说得诚恳,再见镇明这尊神脸上无甚恶意,便有些相信,她动动胳膊,轻道:“您……先放开我,胳膊很痛。”

    非嫣急忙松手,给她一个甜美的微笑。丝竹沉吟良久,才道:“这里的确是圣地……但您若不告诉我进去的理由,就请恕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带你们进去。进圣地的人,都要有理由的。因为这里是……诸神管辖不到的领域。”

    非嫣耸耸肩膀,“好啊,我说。听说圣地有灵泉可以治百病活死人,我受了重伤,所以需要泉水来治命。就这样。”

    丝竹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这个满身嫣红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活泼的很,有说有笑的。

    非嫣见她不信,却也不恼,大方地摞起袖子伸过去,“你可以搭脉,现在我能活着能走路,都靠镇明用千年的功力替我续命,百年之后若不继续续命,我就要死。”

    丝竹缓缓替她搭脉,只觉她脉搏紊乱脆弱,显然是内脏严重受损的征兆,她能说能笑能跑能跳简直就是个奇迹!丝竹立即收起怀疑的神色,垂头说道:“我明白了,但我想告诉你们,我在圣地那么久,并没有听过什么灵泉的传说……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你们还是需要寻找。圣地……比我们想象得大很多。”

    非嫣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还有一百年的时间诶!总可以找到的,你就放心吧。来,带我们进去!”

    丝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在前面带路。镇明把睡得正香的王老汉背起来,与非嫣并肩跟在后面。

    就见她径自走去一块岩石前,随手一按,只听一阵轰隆巨响,那块岩石居然从正中分了开来,露出后面一条漆黑狭长的小道,似乎是通向山脚,望不见尽头。非嫣镇明两人相顾骇然,谁想到天之柱里居然别有洞天?但丝竹说圣地比想象得要大是什么意思?

    山道里味道并不好闻,潮湿阴森,泛着青苔和陈年积水的怪味。三人走了许久,只觉小路歪七扭八,也不知绕了多少圈,似是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古怪之极。

    镇明见丝竹沉默着不说话,面上神色却与印象中的无助凄苦大异,不由温言道:“你那日孤身离开麝香山,一路走来圣地,想必吃了许多苦楚吧?”

    丝竹淡然道:“我受的苦楚与清瓷如何能比?肉体上痛一些不算什么。”

    镇明失笑,“你如何找到圣地的?神界的近况……你完全不知么?”

    丝竹顿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胡乱行路而已,那日本想就这样自我了断,但想到清瓷未必就此去了,才咬牙撑下来。能来这里也是机缘巧合,我身上没什么钱物,买不了吃的,就饿晕在树海里,被圣地的人救了起来带进去。至于神界……那已经与我无干了,清瓷坠崖那日,丝竹就已经死了,神,我从此不信。”

    非嫣沉不住气,听她说得凄凉,不由接口,“可是清瓷没死啊!你别伤心了,她活得好好的,身边还有玄武跟着,自在得很哪!”

    丝竹身体一震,良久才道:“这……我已经知道了……别忘了,我与她是双生子,清瓷出什么事情,我比谁都了解。”

    镇明忽然想起另一个人,那人是他最遗憾的,每次想起来都觉伤感。他叹了一声,“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注)。自那人去了之后,世事全非。太白太白,倘若你还在,麝香山如何会落到如今?”

    这个名字让丝竹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非嫣急忙扶住她,只觉她手心冰凉,瑟瑟发抖,显然心中激动之极。

    同时,小路也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面如同镜子一样的半透明物体,挡住了去路。丝竹走过去用手指轻轻一触,就见它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崇光泛彩,四人脸上都倒映出五彩波纹。

    “这是……?”

    镇明第一次见这种奇特的结界,看得目不转睛。

    “圣地的入口,这个结界是最古老的结界之一,若没有一定的信物,根本无法进去。”说着,丝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青铜的薄片,上面绿锈斑斑,显然年代久远。

    非嫣咦了一声,急忙从袖子里把自己的青铜薄片取出,“我也有。”

    丝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圣地外的人会拥有这东西,她却没说话,只示意非嫣把青铜片嵌入对面墙壁的一个凹槽里,青铜片一归位,结界立即震荡起来,仿佛水面的涟漪渐渐扩散,五彩的光芒也稀薄开来,变做透明的。

    一直到那块镜子似的结界变做完全的透明,丝竹才轻道:“好了,请随我进去吧。”

    ****

    别有洞天。

    镇明只有这样的感觉,当他穿过结界,清冷的月色洒在肩头的时候,他眼见到的场景仿佛梦境。

    眼前是零落分布的小茅屋,错落有致地点缀在草地上,每一间茅屋周围都有一圈篱笆,屋前种些果树花草。屋内有点点灯光,气氛是如此宁静安详,甚至令他忘记之前的战乱血腥。倘若能在这里度日,实在是件美事。

    丝竹边走边道:“今天已经晚了,大家都歇息了。你们先去我的住处委屈一晚,明早我去找村长。”

    “村长?”

    镇明敏感地抓住了一个字眼。

    丝竹点头,“这里叫做康乐村,只是圣地的一个小村罢了。你们要找的灵泉应该不在村里,所以我要去问一下村长,他应该知道。”

    非嫣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四处看了一遍,这里绝对不是天之柱里面,如此开阔,甚至能看清远方起伏的山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都因为这里的悠闲安宁而放松了下来。她拉住镇明的胳膊,笑道:“好舒服的地方,麝香山竟然被比下去了。”

    镇明轻道:“景致或许不如麝香山的华丽,但安静朴素,这里才是理想的神界吧……”

    丝竹听他这话,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一扫一直以来的阴郁沉默,柔声道:“镇明大人不须如此谦虚,麝香山毕竟不是凡界可比。这里只不过聚集了些闲人懒人,不想过问世事,没有争夺之心方能如此清净。”

    镇明颇为唏嘘感叹。言语间,四人已来到一连三间的小茅屋旁。丝竹推开篱笆门,见正中那间大些的茅屋里亮着灯火,眼神立即柔和下来,面上泛出爱怜,可惜,情动,温柔种种色彩,极是复杂,看呆了非嫣。

    “这里就是我的陋室,虽然简陋,却也干净,勉强可以住得。请进。”

    她走过去要推门,谁想门突然从里面飞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出来,一把抱住丝竹的腿,软软地唤道:“娘,你终于回来了。”

    镇明忽地如遭雷亟,怔怔地看着那不过两三岁的稚子,他正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们,目光既熟悉又陌生还有些疑惑,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对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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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丝竹反手抱住那孩子,蹲下身柔声道:“一个人在家听话么?饿了吧?”

    那孩子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镇明,目光灼灼,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丝竹被他的神情惊住,干脆一把抱了起来,“进去吧!娘马上做饭,你去内室待着,一会叫你。”

    她把那孩子半强迫地送去内屋,然后放下帘子,这才转身看镇明他们,脸色有些发白,但被她控制住了失态。丝竹微微一笑,轻道:“孩子还小,没打招呼,请别介意。随便坐吧,我去做点吃的。”

    一直到丝竹去了厨房,非嫣才悄声道:“怎么?那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镇明摇摇头,不确定地说道:“不……不清楚,但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算算年头,莫非真的是他?他觉得不太可能,面容气质完全变了,但那双眼……

    非嫣笑道:“原来她也嫁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看她还觉得和清瓷很像,但越看越觉得是两个人。果然神采还是不同,清瓷是个异人啊。”

    镇明没有说话,还沉浸在初见的震撼里。

    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素菜,丝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天色太晚了家里也没什么肉菜……委屈你们了。”

    镇明摇头,“我不吃荤,没关系。承你照顾,麻烦你了。”

    那孩子却没出来,丝竹夹了些菜放在饭上送了进去,似是不想让孩子与他们有什么接触。非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已经嫁人了啊。你相公不在家么?”

    丝竹本能地答道:“不,您误会了……”忽地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懊悔极了,却不好改口,只好轻道:“这孩子……是个弃婴,我在村口发现的,见他冻得脸色发紫就抱了回来。”

    非嫣奇道:“可他叫你娘啊,这样你岂不是以后也嫁不出去了?”天下男子谁愿意娶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何况她如此年轻貌美,寻常人她必然是看不上的。

    丝竹淡然道:“我并没有嫁人的打算,何况我已经是半神,寿命比常人长得多,嫁人不过是徒增惶恐而已。我只想把孩子带大,看他成家立业,我也便满足了。”

    “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镇明忽然开口相问,丝竹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有的,他叫……清竹。”

    一夜无话,木床竹椅一洗繁华,别有一番舒畅感觉。仿佛一闭眼,再睁开时,天色便亮了,这一觉睡得好香。出了客房,正厅的饭桌上早已放好朴素的早点,出乎意料,小清竹一个人坐在桌旁吃早饭,丝竹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一见他们走了出来,清竹放下了手里的馒头,怔怔地望向镇明,神情与昨晚一样,迷惑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非嫣转了转眼珠,笑吟吟地跑过去捏了一把他胖胖的脸,柔声道:“你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清竹人虽然小,却甚是稳重,慢慢说道:“娘去了村长家,叫我待两位客人出来之后稍微等一下,回来之后她会把打听来的消息告之。你们饿了吗?来吃饭吧,馒头和酱黄瓜很好吃。”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镇明看,目不转睛。

    镇明走过去,笑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清竹有些惊慌,更多的却是孩子的羞涩,他抓抓耳朵,悄悄说道:“大叔……我总觉得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大叔……镇明无奈地想笑,他居然叫自己大叔。他清清嗓子,坐过去轻道:“你不该叫我大叔,论年纪,叫爷爷也不止。清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熟悉呢?”

    清竹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要叫爷爷。但他还是乖乖回答道:“不知道,可能是我做梦梦过你吧。但又有点不像,我总觉得你的头发应该更长更白……大叔?你怎么了?”

    为什么又用那种震撼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镇明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声,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吃饭吧,开开心心地过下去,做梦的事情就别想了。”

    凡人的幸福,你终于得到了吗?太白?

    丝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就是小清竹没大没小地坐在镇明腿上,咯咯笑着,因为旁边的非嫣在说笑话逗他,笑得他几乎翻下去。她愣住,一直到清竹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才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

    “镇明大人,我问过村长了。灵泉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但据说出了村子往东面去,那里有个叫做深水的村子,可能会有线索。我请他画了地图,您可以看看。”

    她递过去一张羊皮纸,上面果然用黑红两色毛笔勾勒出一幅详细的地图,连经过的村名,官道大约要走多久都写得清清楚楚。镇明收起地图,对她拱了拱手,“多谢你了,日后如有需要我帮忙之处,请一定告诉我。”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鸟羽,“请收下,有事就把它抛出去,我必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

    丝竹不擅应付这些事情,羞得脸通红,推辞不得只得收了下来,亲自把他们送去了村门口,清竹在后面不停挥手道别,神态天真。

    “那,我们走了。王老爹爹就麻烦你照顾啦!他还没醒呢,镇明下药稍微重了些,恐怕要再睡两天。”

    非嫣笑吟吟地说着,一边对清竹用力挥手。

    丝竹点头答应下来,回眸见镇明神色凝重,似是想说什么,她垂眼不敢去想。

    镇明忽然轻道:“他,其实就是太白的转世,对不对?”

    丝竹惊得几乎要晕过去,脸色忽地就白了,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镇明笑了笑,“别怕,我没有任何怪罪之意。毕竟选择做凡人是他的心愿,我尊重他,况且看他如此幸福,我也放心了。我只好奇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丝竹颤声道:“不,我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被人抛弃在村口,我抱了回来。开始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太白大人,但自从他会说话之后就一直粘着我,比一般的孩子还要亲密。后来有天晚上我听见他说梦话,一直在叫清瓷的名字,说的话与当时他在断念崖上的如出一辙,所以我才知道是他。”她顿了顿,又道:“何况,他比一般的孩子聪明许多,那双眼……与他真的是一模一样。我甚至有时候会想,他会不会恢复前世的记忆。”

    镇明叹了一声,“一聚一离别,一生一梦里。此生与前生无关,你莫要再担心。安心生活吧。我们走了,保重。”

    只是,清瓷,清瓷。这个名字如何成了梦魇?太白,何须如此痴,如此迷?他喟叹,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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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竹一直站在村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慢慢转身,回去自己的小茅房里。清竹早就乖乖把碗筷洗干净,正坐在厨房门口对自己笑,漆黑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那样的眼神,令她心欲碎,却又狂喜。

    万种情绪夹杂,最后只得出一个笑容,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去房里练字吧,晚上娘可要看的哦。”

    清竹答应了一声,乖乖跑进内屋,门帘微摇。丝竹发了好一会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正要提水桶去汲些井水回来,忽听厨房窗户微响,似是有人用手轻轻一扣。她一惊,急忙跑进去,里面却没人。

    丝竹疑惑地转身,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她几乎要惊叫出来!

    “清瓷——!”

    清瓷笑吟吟地看着她,张开手臂将她搂住,柔声道:“好久没见,丝竹。”

    丝竹怔了好久,手里一松,水桶掉在了地上。她用力将清瓷抱紧,哽咽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没事的!我知道的!清瓷!清瓷!这些年你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来找我?”

    清瓷柔声安抚了半日,她才止住痛哭,抹着眼泪,却不愿放开她。

    “很多事情说来话长,丝竹,你过得安稳就好。其实我知道你在南方,但一直没时间来看你。这次偏偏凑巧五曜他们也来了圣地,所以我就躲了起来……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都没发现么?”

    清瓷露出一个难得的俏皮笑容,替她把额前乱发拨去后面。丝竹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轻道:“你精神很好,清瓷,你过得快活么?坠崖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清瓷清瓷……我夜夜梦你,总怕你已经去了……”

    清瓷笑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很好,你从此不用再担心了。”

    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连天黑了都不知道。练了一天字的清竹终于忍不了饿肚子,径自往厨房走过来。

    “娘,我好饿……”他推开门,猛然怔住。

    清瓷清冷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他只觉浑身都在抖,从里到外,自己的眼睛居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忽地,她微微一笑,目光不再留在他身上,清竹本能地松了一口气,心的最深处,却涌出一股强烈的失落感,那种感觉,仿佛是悲伤,又仿佛是一种幸福。他还太小,不能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复杂的心情。

    “丝竹,我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说走就走,抱了抱丝竹,眼光迅速扫过清竹,微微一凝,眸子顿时变得黝黑不见底。那样的眼神,清竹以为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她却飞快地走出了厨房,等丝竹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连一片衣袂都看不见了。

    “连晚饭都不留下来吃,这个孩子……”

    丝竹软软地抱怨着,心底却是欢愉的。她唯一的妹妹没有出任何意外,好好地活着。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可以幸福的。

    她转身,笑道:“那是你姨娘……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字是她的,知道么?她叫清瓷……清瓷。……小竹?你怎么了?”

    他哭了。泪水不停地流下来,完全止不住,完全不自觉。

    “小竹?”

    丝竹骇然地看着他,莫非,他原是什么都记得了?

    “你觉得心里难受,对不对?”她柔声问着,将他抱进怀里,小心安抚。

    清竹喃喃地说道:“不,娘……我心里,只是觉得很……幸福。我觉得好开心,可是为什么开心还会哭?”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夜色温柔地笼罩这小小的村庄,他那小小的幸福,终于得以实现。

    ****

    “你终于见到他了。”

    影子里忽然有人轻声说着,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说了那么久,其实只为了看他一眼,对不对?”

    清瓷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月色洒在她雪白的头发上,映出幽幽的蓝,看上去如梦如幻。

    玄武见她不说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道:“你一直念着他,对吧?毕竟他为了你放弃做神,陪你一起跳下断念崖……”

    “玄武。”

    轻轻的一句,立即让他反常的罗嗦停了下来。

    “你出来一下,我想看看你。”

    如此温柔的一句,令他不由自主从影子里站了出来,与她并肩靠在树下坐着。四下里无比安静,新月当空,天河荡荡,风里隐约有晚香玉的香气。这种宁静温柔,他只有在梦里可以想象。如今却与她并肩而坐,哪怕下一刻立时死去也不要紧了。

    他等了好久好久,以为她是想说点什么,结果她却一个字都没说。玄武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急噪的一个神,很想鄙视自己,但他就是忍不住。

    “清瓷……”

    “别说话,陪我坐一会吧。玄武,请你别说话,好么?”

    温柔的请求。他立即住嘴,想说的话全部吞了回去。月光从枝叶间透下来,一点一点地滑动,仿佛一只温柔的手。他不知道他们在树下坐了多久,真的就一个字都没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绵长细微,交织在一起。

    遥远的天边,夜色开始褪去,露出发白的蓝。清瓷忽然动了一下,玄武只觉肩上一重,却是她枕上了自己的肩膀,已经睡着了。他的心底猛然一震,万般滋味同时侵袭,竟痴在那里。

    晨光渐亮,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睡得很沉,似乎第一次真正入睡,全身都软了下来,呼吸香甜。玄武看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她睫毛上如风划过一般,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或许他等了那么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如此安静,如此甜美。

    玄武微微一笑,解下披风,小心替她裹上,双手一张将她揽在怀内。

    清瓷,愿你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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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红色的太阳,与红色的天空。一切,都凝成了大片血迹,在她脚下无限蔓延,将影子遮住——不,没有影子。她的影子化做黑兽,在她身边俯首依偎。

    有时候,澄砂脑海里会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类吗?如果是人,为什么她没有影子?为什么她捏断人的脖子好象揉面团那样容易?为什么,她越来越渴望血的洗礼?如果不是人,那她十八年来的记忆难道是假的?

    等不得答案,一回首已是千万年穿梭,千万种变化。“扑”地一声,许多人跪在面前,不顾满地的鲜血,好似要把脑袋扎进泥土里一般用力磕头。

    “暗星大人饶命!暗星大人饶命!我等弱民诚心追随大人,绝对没有丝毫反叛之心!求大人放过我们!”

    那种叫做人的生物这样哀声求饶,血流披面,狼狈不堪。真的吗?诚心追随?那么他们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恨意是什么?因为愤怒和隐忍而引起的肌肉的颤抖是什么?

    口是心非的人!

    她笑了,随意地挥挥袖子,冷然开口,“求我什么?追随我什么?你们被麝香山奴役了太久,在我面前失去了灵性,只懂得叩首却不知道何谓尊严,只明白求饶却不懂何谓守护。我累了,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自由?放纵?金钱?恣意?……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我给了我能给的一切,你们却依然不满意。凡人所谓的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谁能解释?”

    没有人回答,看不见他们的脸,因为都埋在血染的泥土里。谁都不敢抬头。

    澄砂叹了一口气,抖落白色袖子上的一点血滴。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的影子,却依偎在她身边,化成了妖兽。她指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一片羽毛,却隐藏着最凛冽的寒意:“这些人,你们难道不是盼望他们死去么?他们掠夺去你们的一切,骑上你们的脖子喝你们的血。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既然诚心信仰我,为什么还要忍耐?”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了过来,微弱地,颤抖地,“可是……大人,可是……杀人,是犯律的。如果不是靠自己的双手争取来的东西……抢别人的……那有什么意义?那不是……不是……”强盗的行为吗?后面的那句,他没敢说出来。

    澄砂眯起眼睛,那样的神情令她的脸在夕阳的倒映下显得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说话的那人立即垂下头去,闭目等待她的手伸过来将自己扯碎。

    过了良久,他没等到预期中的疼痛,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却见澄砂背过身体去,静静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似在思索什么东西。

    “抢别人的……这本就是一个掠夺的世界,你不抢别人的,别人就来抢你的。靠双手争取来的东西能满足你们吗?如果能满足,你们为什么还要抱怨?原来凡人竟是这么不知足的东西,给了一就要二,给了二还要三。得不到要埋怨,得到了还不满意。……嘿嘿,不过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深厚的欲望,我才得以现身世间。痛快说出来吧,你们想要的就是无限,永生,至高无上的权力,永世享受不完的金钱美食美女……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她大笑一声,拂袖而去。先前说话的那人整个愣住,似乎不敢相信她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一直到满天血海当头罩落,将他浸透,血腥味冲天,他才忽然发觉原本与他一同跪在暗星面前的人们全部破碎开来,遍地死人,只有他一个人怔怔地跪在血海当中。

    “告诉我那些永不满足的子民,想要得到心目中真正渴求的东西,就去麝香山把神杀了吧!只要那些神一天存在,你们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她意味深长地笑,又道:“推翻神的王朝之后,有本事再把我杀了,三界的王就是你们自己!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配上你们那些丑陋的欲望!”

    她转身离开,天地在下一个刹那黑了下来,那个人好象痴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白虎放下手里的宗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仔细一看,却是澄砂一个月以来所有的行动,从去的地方,到说了什么话,甚至表情细节都一一列了出来。

    白虎淡淡抬眼,看着座下跪着的神官,那人极瘦,面目清矍,双目却总是维持一种茫然的神情,只有非常仔细才能看出他隐藏在内里的精光。他太普通了,就是由于这种普通,所以在白虎连派了四次跟踪对象都失败了之后,只有他能成功完成任务,并且毫发无伤。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白虎放下卷宗,语气甚是平淡,看上去似乎只是随便一问。那人却是个极会看眼色的聪明人,急忙俯下身子,高声说道:“回太元王!属下松林,原青杨山鹤仙派人士。”

    白虎眼神微微一动,“你是青杨山的散仙?”

    那人点头。白虎想了一会,才道:“你办得很好,朕要赏你。你原是隶属哪一个星宿手下办事?”

    松林喜不自禁,面上却丝毫不露,恭声道:“属下隶属胃宿大人,原是专做一些暗探的任务。”

    “很好,你以后就直接来朕手下做事吧。如此人才,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只是你……是否当真愿意全心为神界做事?朕须得好好问问你。”

    松林急忙垂头,“属下惶恐……”

    白虎微微一笑,“怕什么?你又没做亏心事。朕只问你,认识狼妖炼红么?”

    松林一愣,揣摩着这高高在上的神祗,他的心思到底如何?刹那间他转了无数念头,这才朗声道:“回太元王,属下听说过狼妖炼红的名号。因为她在青杨山非常有名……她的,妖力很强,而且……很受男子的欢迎。”

    白虎笑道:“修炼媚香术的妖,如不受男子欢迎岂不是大没面子?你果然很会说话,脑子也很灵活。……好!朕再给你一个任务,你若能成功完成,朕便提升你做南方七宿之翼宿,列入二十八星宿之行。你可愿意?”

    “谨遵王的吩咐!”

    白虎取了纸笔,在上面缓缓写了几行字,递去他面前。

    “你若能完成,朕从此便将你视做左右手。若无法完成……只好委屈你继续为胃宿做事了。”

    胃宿待手下是出了名的苛刻,松林的脸色都变了,双手接过神旨,看也不敢看,就这样捧着走出白虎的书房。到了外面大院,被风一吹只觉通体冰冷,原来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慢慢将那纸展开,就见上面写着:「半月之内,提炼红狼头来见。此事极为机密,倘若泄露半点风声,雷刑伺候。」

    他一惊,急忙把那纸揉在手心里,稍稍一用力,登时化做一团灰,被风吹散开来。他埋头一个劲往前走,出了庭院,前面遥遥的便是天绿湖。他老远就见澄砂一袭白衣信步走来,或许终究是心虚,他赶紧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澄砂如同没看见这个人,很快就绕了过去。松林又出了一身汗,心底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眼睛里飞快掠过精光,快得让人怀疑那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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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澄砂愿不愿意,她的寝宫与白虎的寝宫是靠在一起的,就是原来岁星的黎木宫与司月的月华宫。月华宫里四季清冷,纵然外面的夏天如火如荼,能把皮晒去一层,一进月华宫却依然忍不住要加外衣。

    太孤独了,这里。干净朴素的宫殿,清一色的黑石地板,因为惧怕喜怒无常的暗星,所以月华宫里平时半个人影也见不到。澄砂每天早上醒来,只能见到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月桂树。死去的司月似乎对石头有一种独特的偏好,所有的地板都是用石头拼成的,院子里甚至还用石头铺出各种花纹。偏偏这种清冷孤寂的风格,是澄砂最厌恶的。所以她很少回来。

    回来,能做什么?下界待腻了,只有回月华宫玩那些石头。澄砂坐在水池旁边,往里面抛石头,甚至专门挑了小石子去砸池子里的金色大鲤鱼。

    “你倒悠闲。”

    在澄砂砸晕第五只鲤鱼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白虎的声音。她似乎没听见一样,继续往池子里丢石头,水面很快就弥漫起红色的血水,那些鲤鱼都被她砸烂了。她还要丢,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何必伤害这些小东西?快要做母亲的人,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白虎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气,但他一定是不悦的。澄砂淡然道:“我不过让它们死掉而已,并没有将它们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哪里残忍了?”

    白虎将她拉起来,笑了一声,“生不如死?澄砂,你又想讽刺我什么?是我令你生不如死吗?”

    澄砂轻道:“不,是我,我让我的孩子生不如死。因为他生下来就注定了没有父母,没有人爱。他活着,难道不是折磨吗?”

    白虎冷下脸,却不说话,拉着她往后院走,脚步却是缓慢的。

    “澄砂,”他唤她,“一个月,你失踪了一个月。去了很多地方吧?”他似乎是在聊家常那样轻松,澄砂的神经却立即绷紧了!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卖什么关子?”

    她想摔脱白虎的手,却突然发觉自己一点气力都用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着了他的道,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绕过寝宫,往一条隐秘小路上带。

    “三千七百一十八人,你杀的人恐怕可以堆成山了。澄砂,或者说暗星。你是想把这个神界毁了吗?”

    白虎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她却觉得背后寒毛倒立,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曼佗罗,落伽,宝钦,你去了那些地方,说了那些话,到底是想报复我,还是把自己也毁了?唔,澄砂,你很狡猾,我看轻你了。新神界刚刚建立,民心尚未稳定,你就趁乱打击,想让我丢了天下?还是干脆天下大乱你才开心?暗星,你原来不过是个疯子。疯子就要关起来,不可以见人!”

    他将她拖去后山一个隐秘的小殿里,里面蛛网密结,灰尘乱飘,显然许久没人住过。他在殿中一块青石上重重一踏,对面的墙忽然分了开,原来这里是一间机关房。墙后是间密室,奎宿和女宿早就等在里面。

    澄砂一见女宿,脸色登时就变了。“女宿,你也要对付我么?”她低声问着,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可是眼底却雷云密布,几乎要撕裂她的眼睛。

    女宿低着头也不说话,看不清他的脸。白虎将她轻轻一推,“奎宿,列阵。如果让她跑了,你就提头来见。”

    澄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一下子就没了气力,背后的咒印忽然亮了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王”字。恍惚中,她被谁抱了起来,放去床上,然后手脚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了住。

    她挣扎着低头看去,就见女宿手里拿着一捆黑色的缎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银色的咒文。缎带一捆在身上,她的头晕更厉害了。澄砂咬牙撑住,直直瞪着女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女宿,你一直在骗我吗?你对我好,是被人吩咐的?”

    女宿将她从头到脚都捆了住,不留一丝缝隙。一直到黑色的缎带用完了,他才抬头,眼底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他轻道:“大人好生歇息吧,很快您就会睡着的。”

    她的眼眶都要裂开,死死地盯着他。白虎走过去,将她的头发理理顺,轻道:“你就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跑了那么久,一定也累了。睡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头却越来越晕,眼前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静静地看着女宿与白虎,忽然之间觉得一切都好陌生,心灰意冷中,却又生出一股接近凶狠的怒气,那种愤怒支撑着她,令她断断续续听见白虎的话。

    “……下界去安抚一下受惊的人……我会每日来看的……照顾好她……孩子出生……”

    澄砂只听见这么多,然后整个人就坠入了深深的黑暗里,一点一点往下掉,那感觉却舒服极了。她的心突然没来由地一紧,仿佛有一根线细细地拉了她一下。她苦苦地与困倦斗争,手指艰难地搓了搓,用最后一点神智无声地下指令,然后头一偏,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白虎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好休息吧,澄砂,你累了,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下来了。我们的天下,我总会让你亲自感受的。”

    女宿捧来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他一直一言不发,神色平静,仿佛在做着一件最普通的事情。白虎看了他一眼,笑道:“女宿,我该赏你。你聪明得超乎我的想象。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一定满足你。”

    女宿跪在地上,半晌才轻道:“属下……只想看见平安盛世,一个与麝香山完全不同的神界,三界众生知晓什么叫做快乐。”

    白虎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哦?你倒很大气!我原来竟把你看扁了……好!我答应你!太平盛世,三界欢愉。我有生之年,必让你看见!”

    他起身,周身有庄严金光,璀璨不可逼视。女宿叩首至地,朗声道:“属下恭送太元王!千秋万载,永保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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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连行了十几日的路,镇明二人终于翻过了一座大山。遥遥望去,山脚下是大片大片的青翠竹林,天气极晴朗,流云如纱,几只仙鹤缓缓拍着翅膀,一派悠闲清雅。

    镇明抽出地图看了一会,笑道:“原来深水村就在这片竹林里。”他端详着四周的景色,不由赞叹,“果真是钟灵毓秀,亏的那些凡人,居然能找到如此清雅之地。有生之年在这里度过却也是一桩乐事。”

    非嫣不等他感慨发完,抓着他的手就往前跑,一边回头嬉笑,“发什么愣?咱们比比谁先到那片湖泊!”她指着竹林中心的大片湖水,眼底满是狡黠的笑容。说完她的手一松,整个人化成一股红色的风,瞬间就窜了几丈开外。

    镇明为这美丽的景色所感,童心大起,笑问道:“输的人该受什么惩罚?”

    非嫣甜美的声音在顶前面响了起来,“输的人无论赢的人要他做什么都不许反抗!嘿嘿,镇明!今儿一定是我赢!非要让你戴上花环脱了衣裳给我跳舞不可!”

    镇明失笑,“喂喂,你很过分哦!你若是输了……”他没说下去,眼睛里却笑吟吟地,脚下一动,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竹林竹叶间飞奔腾越,雪白的袖子被风吹得张开,如同一双巨大的翅膀。

    他脚程极快,没几下就追上了非嫣,她嫣红的衣裙如火,与青翠的竹子相映,分外耀眼。她在狂奔,满头乌发如云,在背后散开,流光溢彩。腰肢柔软纤细,盈盈雪舞。她忽地张开双手,袖子飞了起来,看上去她整个人如同马上就要乘风而起。他陡然看得痴了。好象很久以前,他也这样看过她的背影,她是那么自由快乐,连头也不回,没有悲伤地飞出他的世界。他其实早就知道,她这样的人,只适合自由奔放的生活,那样的她实是最美丽耀眼的。

    非嫣回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双颊因为奔跑泛出晕红,当真如宝似玉。他的心底忽然一动,缠绵爱怜之情顿起,脚下却慢了一些,好教自己能多看她一会。这两人脚程都快,没过一会便接近了湖边。远远地只听水声铮铮,原来那竟不是湖泊,而是一个极大的水潭,上面有瀑布倾泻而下,飞珠溅玉,景色绮丽。

    非嫣惊喜地大叫了起来,“我赢了我赢了!”她将身体一纵,飞快地往潭边奔去。镇明哪里会让她得逞,身形一闪,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挡在了她面前。非嫣惊呼一声,躲闪不及,整个人直直撞了上去。两人无法收势,扑通一声一同坠入清澈的潭水里。

    非嫣只觉潭水清凉,方才因为全力奔跑的燥热顷刻消失,她游去岸边,抹一把脸上的水迹,回头寻找镇明的身影,一边嗔道:“你耍赖!明明该是我赢的……”她的话忽然被一双唇堵了去,再也无法开口。

    镇明此刻全身尽湿,什么清明高贵的姿态都消失了,雪白的头发贴在肩上耳上。他将非嫣紧紧扣在怀里,深深,深深地吻她。这样一个美丽的人,这样一股自由的风,他不想放开。他是多么庆幸终于脱离了权利场,不然,恐怕穷其一生也见不到她这样娇媚的笑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非嫣双颊如火,喃喃地说道:“你耍赖……你这个登徒子……”镇明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哪里耍赖了?分明是我赢了,你该无条件答应我的要求呢。”非嫣在水里,却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燃烧起来。她恨得想跺脚,刚动一下却差点滑去潭底,赶紧抓住他的袖子。

    “你欺负我!”她嗔怒地说着,语气里却尽是妩媚之意,柔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去,又道:“要怎么惩罚我,镇明大法师?小狐狸我是个柔弱女子,你可要手下留情啊。”镇明将她搂进怀里,双手慢慢伸进她袖子里,握住了她细腻的手腕,然后低头,轻轻咬住了她的耳朵。

    水声丁冬,竹林飒飒轻响,一切都显得安静而且美好。非嫣意乱情迷地仰头,恍惚中见一道虹光横贯头顶,闪烁着奇异的色泽。她心中一懔,急忙去推镇明,“你看那是什么?”镇明毫不在意,“彩虹……别说话,你真不听话。”非嫣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天地忽然旋转开来,她觉得头晕目眩,这感觉……却不坏。

    “青青子衿,幽幽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镇明把玩着她的袖子,一面轻轻地念着,两人的头发都散了开,在潭水里纠缠缭绕。他静静地看着,忽然想起结发这个词,心中只觉无限安宁温馨。

    非嫣瞪他一眼,那一眼却是羞多于怒,喜多于嗔。她拧了他一把,恨恨地说道:“正经事不做!在这里……这里……给人看见了该怎么办?”

    镇明笑了起来,好玩地捏着她的耳朵,“小狐狸,我竟不知道你原是一个如此礼教严谨的人。说起来,这话原该我说才是。”

    非嫣咬住唇,眼珠转了转,轻道:“就是因为你不说,所以我帮你说出来啊。死人!”她从潭水里一跃而起,衣衫尽湿,勾勒出玲珑妖娆曲线。她毫不在意,只是四处打量,似在寻找什么。

    “奇怪,我看这竹林虽大,却不像有村庄的模样,莫非地图画错了?”她摸不着头脑,回身去扯镇明的袖子,要找地图来看。镇明干脆将她拉了下来,又跌进潭里。非嫣满面怒火地瞪着他,他却指了指水潭,轻道:“不用上去找了,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深水村应该在这下面。”

    他指了指横贯潭面的彩虹,它散发着奇异的色彩,异常鲜艳,看上去很有些怪异。“那不是普通的彩虹,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说过,这是一种记号,表示此地存在特殊结界。所以别急,先歇一会,补足体力再潜下去看个究竟。”他对她眨了眨眼睛,神态暧昧。

    非嫣啐了他一口,又羞又恼,“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镇明哈哈一笑,只觉心中开阖明朗,竟是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感觉。他顺了顺湿漉漉的头发,又道:“你记得司徒说的那几句话么?日行千里,深水之下,有灵泉涌动。我想,灵泉十有八九在深水村里。”

    非嫣向来聪明,听他一说,立即反应过来,“深水之下我可以理解,但日行千里……难道是指康乐村到这里的距离吗?可是应该没那么远啊……”她陷入沉思。镇明敲了敲她的脑袋,“笨,谁说是康乐村到这里的距离?你忘了我们翻越了一座山么?”他指着那座连绵起伏的山峦,从最东边一直指去最西边,笑道:“这山峦从东至西刚好是千里,日行千里其实指的是这里。每日清晨太阳从最东边升起,落日却在最西边,山的对面就是深水之下了。”

    非嫣双眼一亮,却不说话,只是用力拧了一把镇明,张口去咬他的肩膀,一面腻声道:“你这个坏蛋,原来早就知道了,故意骗我……看我不咬死你……”镇明用力搂住她的细腰,扶住她的后颈,在她颊上吻了吻,轻道:“非嫣,我可不是只贪图快活的登徒子,灵泉的事,我每一刻都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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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嫣心下感动,两人静静抱在一起,良久无言。不知过了多久,镇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下去吧,天黑之前最好能找到深水村的入口。”非嫣应了一声,在水面上游了几下,然后对镇明做个手势,整个人忽地就沉了下去。镇明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柔软的身体在水里如蛟龙一般灵活,大觉赏心悦目。

    两人下潜了足有一刻,谁知这潭竟然极深,下面漆黑幽深,看不到底。他们对望了一眼,心下有些诧异。非嫣挥了挥手,示意再快一些,于是又潜了十几丈,潭水已经变得寒冷异常,周围的潭壁上已然能见到冰。镇明心中骇然,不知这潭究竟其深若何,倘若潜到最底下全部被冰冻住那该如何?

    谁知再下潜一刻,那些冰又消失了,潭水渐渐温暖起来,眼前亦开始有微弱的亮光。镇明扯了扯非嫣的衣袖,示意她留心周围。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潭水竟是越来越温暖,光线也越来越亮。非嫣忽然一转身体,往左边撞了过去。镇明有些不解,却见她钻入了一个岩洞里,那里居然没有水!他赶紧跟上,只觉岩洞里阴风阵阵,风里却有一股花草的味道。

    两人惊疑地互看一眼,这岩洞看上去狭窄幽深,况且这是水底,怎可能有花草?莫非深水村就在里面?“往前走吧,看个究竟。”镇明低声说着,声音在岩洞里空空回响。这岩洞甚是诡异,曲曲绕绕仿佛在走迷宫,两人也不记得走了多久,在非嫣快要被那些小路叉道弄恼的时候,眼前忽然大亮了起来。

    狂风忽起,两人一时站立不稳,几乎要被吹倒,耳边只听得风声凄厉呼啸,镇明心下却是一喜。到了!前面必然是空地,风自那里来。非嫣用力抓住岩壁,吃力地叫道:“风好大!我睁不开眼。往前走吧!”两人费力地往前走去,一出岩洞,风声立止,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却见三两白鹤悠闲飞舞,绿荫婆娑,一座座青瓦白屋在青山绿水映衬下分外悠闲质朴,道旁左右全是农田,而离他们不到十步的地方,站着一位老者,正用无比惊骇的眼神瞪着他们俩,那表情如同见鬼一般。

    镇明携着非嫣走了过去,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那老者惊道:“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非嫣一呆,回手指着那岩洞说道:“从那里啊,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那老者抽了一口气,“那里根本没有路!你们是谁?看模样不是村里的人,快说!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说到这里已经是怒气勃发,手里的拐杖用力拄着地,非嫣怀疑他马上就要对着他们夯过来。

    镇明回头一看,却呆住了,后面哪里有什么岩洞?!根本是一座小小的土山坡!山坡上还有几只羊在吃草,碧草殷殷,随风舞动。两人都呆住了。那老者连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有陌生人进村子了!”

    不一会,一大群人围了过来,把镇明和非嫣挤在中间不让他们逃走。非嫣见他们面上都有防备敌意之色,张口便想解释,却被镇明轻轻拉住了。

    “你现在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这事情有些诡异,或许从未有人从潭底过来,那里的结界甚是古老。安心站着别动,等村长来了自有解决办法。”他耳语着,面上露出平和庄严的神态,那些村人见他俩一个丰神隽秀,一个妩媚艳丽,均非常人之相,虽有敌意,却也不敢妄自上来出言不逊,只是沉默着围过来,不让他们出去就是了。

    不到一刻,前面忽然传来喧嚣声,人群很快分了开来,却见一个相貌清矍的中年男子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过来,一见他二人,也是一愣。但他立即拱手行礼,言谈甚为礼遇。

    “不知二位从何处前来深水村?小村人见识短,得罪了二位,还请见谅则个。”他带着典型的北方口音,说话的时候不急不徐,稳重有余。镇明心下暗暗称赞,圣地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村长便是如此人物,加上气氛祥和,难怪许多人趋之若骛,宁可逃避神界的专制。

    镇明行了个礼,笑道:“远道而来之人,尚未通晓贵村的风俗,惊动了这位老人家,实在是我二人的不对。我们是从宝钦来的,这位是我……娘子,因为她一向体弱多病,请了无数名医神手前来探治都不见好,后来得一位云游四方的高人提点,说圣地深水村有灵泉可以医百病,所以我们长途跋涉寻了过来,还希望村长可以通融。”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镇明见他们脸上露出近似恐惧的神色,不由有些奇怪。却听那个村长笑了一声,说道:“官人何必过谦,这位娘子也未必如你所说那般体弱多病。你二人并非从村口进来,反倒从禁忌结界之门入内,足可见二位非常人。”

    镇明奇道:“禁忌之门?可我听说日行千里,深水之下,有灵泉涌动,难道那里竟是不对的?”

    村长摇了摇头,“这里不好说话,二位请到寒舍一坐,让我仔细解释。”他挥了挥手,对那些村民朗声道:“这两位是客人,绝非歹人,诸位可以放心。各自散了吧,不要吓到人家说我们深水村的人不懂礼遇客人。”

    村民见村长发话了,只得各自走了开去,但都停在不远的地方回头张望,神色依然是恐惧夹杂着疑惑,疑惑里又有一些钦佩。镇明暗自皱眉,这里的气氛好生古怪!与康乐村实在大相径庭。

    于是两人被引至一间大青瓦屋内,里面窗明几净,虽是农家风味,却也干净喜人。村长上了两杯茶,闲聊了几句,才叹道:“两位莫怪,实在是因为禁忌之门从未有人闯进来过,所以村民们才觉得恐慌。你们若是从村口那里过来,便没人好奇了。”他搓了搓手,又道:“两位猜的不错,深水村的确有灵泉……”

    镇明一听这话,登时大喜,紧紧抓住了非嫣的手,心情激荡之下,手竟然还在微微颤抖。

    村长继续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每天慕名而来求医的人数也数不完。不过……却甚少有人成功过。”

    非嫣一怔,奇道:“这是什么原因?莫非灵泉并非人们想象中那样可以医百病活死人吗?”村长摇头,“不,灵泉的传说是真的,而且只有更厉害,我曾亲眼见到一个死去三日的孩子活了过来,与平时完全一样。只是……”

    “村长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镇明见他吞吐难言,想来是为了钱财方面的事情,灵泉如此神奇,村民岂有不利用它发大财的道理,想是费用过高,才令普通人无法承受吧!

    村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口说无用,两位还是亲眼去看一下才能明白。不然别人会以为深水村依此奇货屯聚财物也未必。”

    两人对看了一眼,虽觉情形古怪,但他二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竟是毫不在乎,跟着村长出了屋子,往东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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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出了屋子,东南方向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此时正值盛夏,谷物尚未泛金,依然青翠欲滴,如同上好的碧色地毯。田野正中有一道埂子,细长狭窄,似是被无数人踏过,寸草不生。

    村长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说道:“先说与两位知晓,到了灵泉之后远观即可,千万不要贸然过去,不然恐怕性命不保。”

    非嫣一转念,猜到了一些由头,轻道:“莫非那里有什么妖孽滋生?村长不必过虑,我家相公有降龙伏虎的本领,妖孽奈何他不得。我们必将它收了去,好教求医者不再为难。”

    村长却只是摇头叹气,“不不,小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唉!”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再不说话。非嫣镇明心下疑惑,却也不好再问,只得跟着他加快脚步,穿过一片又一片碧绿的农田。

    待行到尽头,面前却是两座不甚高的山,上面寸草不生,只有怪石嶙峋,在日光下反射班驳的光线。两座山之间有一条极狭窄的羊肠小道,望不到尽头,只觉里面幽深漆黑,甚是诡异。村长的神情开始紧张,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说道:“两位小心跟我走,千万不要贸然出声或跑去前面。切记切记!”

    小道其实并不长,三人走了不到一刻,眼前便开阔起来。非嫣忽地低呼一声,瞪圆了眼睛,眼前的景色是如此神奇,令他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两根漆黑的柱子矗立在前方,都是极粗极长的,高耸入云雾里,望不到尽头。而天空中弥漫的雾气居然是五彩的!仿佛有一双调皮的手把彩虹扯碎了溶进去,那色泽忽尔鲜艳如红,忽尔明媚如黄,再眨眼就变做了淡雅的蓝,映得周围的雾气闪烁如梦,仿佛坠身入幻境。而两根漆黑的柱子后方,影影绰绰有两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那里。有哗哗的水声从前面传出,听起来却又有些不真切。

    非嫣赞叹着,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村长急忙不顾仪态扯住了她的袖子!“小娘子不能再往前走!”非嫣回头奇道:“前面就是灵泉了吧?为什么不能过去?……唔,这里的景象的确很奇特,五彩的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镇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微一变,用袖子捂住口鼻,淡然道:“是毒。”天下间美丽非凡的事物多半是有危险的,如此美丽的雾气云彩,仿佛梦幻,想不到里面居然含着剧毒。迎面而来的风里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令人心旷神怡,谁能想象的到这是将人拉向死亡之地的召唤呢?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揭开瓶盖在非嫣和村长的鼻子下面晃了晃,一股辛辣怪异的味道顿时让非嫣打了个大喷嚏,奇怪的是,原本有些糊烂的脑袋却突然清明起来。两人回头惊讶地看着镇明,又见他掏出三颗拇指大小的黄色珠子,一人塞一颗放去嘴里藏在舌下。

    “别吞了下去,这是避毒的东西。不然如此厉害的毒物,恐怕连我也无法安然过去。”他眯着眼睛仔细望过去,不能确定柱子后面是不是有人,只是如此奇异的景观加上厉害的毒,倒令他产生了好奇的念头,一定要探个究竟。

    他拍了拍一脸恐惧的村长,柔声道:“非嫣,你陪村长在这里等一会,我去看一下。马上回来。”话音一落村长就叫了起来,“不可以!你二位是客,我怎么能让你们单独涉险?!官人还是快回去吧!你既觉得有毒,就说明灵泉与你二人无缘,还是不要强求为好!强闯进去只是更加危险!”

    镇明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有来求医的人不惧这毒?”怎么可能?凡人只怕一沾上这毒雾便会死去,这个村长是在睁眼说瞎话么?

    村长连连摇头,叹了一声才道:“算了,我告诉你们吧。灵泉是有灵的,只肯医治与它有缘的人。倘若无缘者来此,它便会吞吐毒雾,令人无法靠近!所以我才说迄今为止没有几个人成功过。官人还是放弃吧,不然白白送上一条命,岂不是太不值得?”

    镇明忽地朗笑起来,“原来如此!罢了,这点毒我还不放心上,索性做件好事,将它清了吧!即使没有缘分,我也不认。”他回头对非嫣笑了笑,轻道:“反正强人所难的事情,我们一向很擅长。”

    村长惊惧地瞪着他,颤声道:“你说这话……你……你们到底是谁?”

    非嫣将村长拉后一些,笑道:“当然是真正的神仙,不然哪可能从禁忌之门轻松进来?村长放心,我们不会若麻烦,只是这毒太厉害,害了不少人吧!今日清了它,好教你们再无后顾之忧。”

    村长又是惊讶又是骇然又是尊敬,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镇明抓住风尾放去鼻端轻轻一嗅,轻道:“难怪毒气是五彩的,一共有五种毒在里面。我看看……攀枝金霜花为黄,九爪凤尾花为红,青梗草为绿,破面美人草为紫……还有一味是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皱起了眉头。

    “是断肠天涯,非草非花,断肠树每日只有子时才会吐出这种剧毒吸引附近的野兽。”非嫣笑吟吟地接上去,又道:“无尘山脚下有一些,每天清晨那里看上去就是蓝荧荧地,漂亮的很,不过从来没人敢接近。那可是一沾就死的毒呢!”

    镇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几个小瓶子,分别把里面的物事倒在掌心,一共倒了五种,才说道:“孔雀眼,凤凰尾翎,麒麟心弦,龙骨,加上一把黎木宫内燃烧的香灰,五种都是法器,合在一起虽然未必能让灵泉从此不吐毒,不过这些毒雾即刻可消。”

    非嫣奇道:“你身上怎的装那么多古怪的东西?岁星宫里的香灰能有什么用了?龙骨和凤凰尾翎不是占卜时才用的东西么?”

    镇明笑了笑,“御子身上怎能没有法器?岁星是万木之神,这香是她自己做的,有避万毒的功效,其他的东西,不过是增加效用而已。”说着,他将这五种事物放进随身携带的巴掌大的青铜小鼎内,双手罩上,喃喃念了几句咒文。话音刚落,小鼎内登时窜出万道青光,所到之处五彩毒雾顷刻消散开。

    村长瞠目结舌,眼看着弥漫在周围的五彩之光渐渐消失,露出干枯的地面。眼前的景象顿时一目了然,原来这里只是一方极小的山谷,那两座石头山是连在一起的,柱子就立在谷中心,后面两个人影原是两尊玉石雕刻出的神像,遍体雪白,面目体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口说话一般。

    镇明收回小鼎,非嫣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两人一起朝神像走过去,一面啧啧称奇。神像足有三人高,威武雄壮,实是从未见过的面容。左边为男,右边为女,都是披着长发,衣着古老,腰上挂剑,男的凶恶狰狞,女的却是面容温柔,似乎还在妩媚而笑。

    非嫣低声道:“你见过这两个人么?是什么神?”

    镇明摇了摇头,“从未见过,从服饰上来看,似乎比神界建立之初还要早。许是古人崇拜的散仙……”他看了看周围,没有路了,只有这两尊神像中间有一道小小的门,门是关着的,上面没有锁。

    他走了过去,刚要推上那门,头顶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惊得他后退数步,却见那两尊神像动了起来,轰隆声不绝,神像缓缓低下头,两双眼睛忽然有了奇异的神采,定定地看着镇明非嫣,一旁的村长早已吓得晕了过去。

    “两个问题,答对者入,答错者死。”

    男神像平板地说着,“铿”地一声巨响,他居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身光华万丈,璀璨不可逼视,也不知是铁还是铜。非嫣看得呆住,话也说不出来。镇明紧紧攥住她的手,轻道:“没事,看它们有什么动作。”

    女神像开了口,声音依旧平板,不过却婉约许多。“生为何物,死为何事?”

    这个问题一出,两人都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没过一会,女神像也“铿”地一声拔出剑来,却是细长的,仿佛一道潋滟的水光。“十声之内答不出,就死。”她淡淡地说着,好象在说十声之内说不出也不要紧那样轻松。

    一旁的男神像已经开始数数,数到了三。非嫣额上满是汗,张口就要回答,却被镇明按住了。他将她护在后面,仰首朗声道:“生为春花,朝开暮谢。顷刻花开,尚不知其意;刹那即谢,知其意却悔。一荣一枯,生无常时。”

    一旁的男神停止了数数,两尊神像,四只眼睛,齐齐瞪着他,好似在等他说下去。镇明松了一口气,捏住非嫣的手,继续说道:“死为长眠,花谢不再荣。死为刹那闭目,睁眼花又开。生死不过花开花谢,世间万物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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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尊神像良久没说话,非嫣吞了口口水,实在不知结果如何。转头见镇明神色肃杀,她的胸口一紧,捏起拳头,做好了一拼到底的打算。脚下刚一动,却听头顶的男神像又问道:“神为何物,人为何事?”

    她差点跳起来,连声道:“你居然耍赖皮!赖皮!不是已经问过两个问题了吗?!”可惜两尊石像根本不理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镇明。

    镇明吸了一口气,说道:“神为天,人为地。神为日,人为月。神为圣洁,人为情欲。神为……”他顿在那里,再说不下去,眼前仿佛流淌过之前所有的画面。麝香山,五曜,隐忍愤怒的凡人,如海一般的血,跳跃的火焰,凄厉的哭喊。神到底是什么?结果只是让凡人恐惧苦楚的事物么?人又是什么?只是让神失望却不得不夺的权力么?

    他再也说不下去,脑子里一团乱。却不料非嫣笑吟吟轻飘飘地说道:“神就是人,人就是神,大家都是三界众生嘛,这么简单的问题,骗小孩啊?”他吃了一惊,急忙要去阻止她的信口胡言,却听头顶上方那两尊神像飞快收剑,拱手弯腰。

    “请进。”

    门开了,斑斓流淌的灵泉呈现在两人面前。它从遥远的天崖坠落,落入一个巨大的池子里,水雾弥漫。它仿佛一条斑斓腾越的龙,从天而降,望不到尽头,闪烁着美丽耀目的光彩。虹光万丈,霞气直冲云霄,这般瑰丽神奇的景色,令非嫣忘记了呼吸。

    镇明把她往前轻轻一推,柔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想让我继续操碎心肝么?”

    她怔怔地回头看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镇明携住她的手,把她往池边带。

    “非嫣,下去吧。我不想与你只有百年时间,我们该永远在一起的。”他说着,牵着她缓步走向池边,庄严得仿佛一个仪式。非嫣忽地回过神来,目中也不知是狂喜还是什么别的,水雾弥漫,看不清楚。

    她慢慢浸入池水里,水冰凉彻骨,冻得她一个劲寒颤。池水比寻常的水粘稠一些,人一下去立即包围上来,缓缓渗透她的毛孔,顺着经脉血液遍布身体各处。她低喘一声,不可思议地抬头看镇明,他也专注地看着她,似担心似开心。

    非嫣忽然哈哈一笑,抓住镇明的袖子把他用力扯了下来,镇明不防,被冻得差点跳起来。非嫣也不理他,径自游去从天而降的瀑布旁,站在下面咯咯地笑。镇明急忙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就搭脉,却见脉象平稳,哪里还有丝毫败坏微弱的兆头?

    他一阵狂喜,紧紧攥着她的手,眼里一片热辣,话也说不出来。非嫣攀去他身上,一边哭一边笑,“死人!难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两人在瀑布下闹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刚才你那样胡乱说话,下次不可再那样了。差点被你吓死。”镇明替她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埋怨。非嫣笑了笑,却没开玩笑,正色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不然我们怎么进来的?”镇明怔住,半晌才叹道:“非嫣,神与人怎会是一样的?如你所说是实话,神界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非嫣笑吟吟地,“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是你们自己找麻烦立了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享受了权力的同时也要付出相同的代价去保住它,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再说,我说神就是人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这颗糨糊脑袋哪里比的上镇明大法师明察秋毫?我只不过拿你做例子而已,你难道不是人?你难道不是神?”

    最后两个问题颇有点无赖的意思,镇明只好摇头苦笑,算这位大小姐说的对。他捧了一捧泉水,缓缓浇下去,又道:“真不知道那两尊神像是何人所建,何人的法力?莫非在神界建立之前就有如此高人了吗?”那两个问题,一直问去他心底深处,如不是为了救非嫣,他必然一个也答不出来。生与死,神与人,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到底会是怎么样的?

    两人在灵泉里徘徊了好久,一直到非嫣被冻得直打喷嚏,两人才上了岸,径自往门外走去。出乎意料,村长已经醒了过来,在门口一个劲搓手,急得满头汗,一见他二人安然出来,不由惊喜交加,连声问怎么样了。

    非嫣给他一个甜蜜的笑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满了斑斓的灵泉水,笑道:“成功啦,这瓶灵泉水就送给您吧!谢谢您带路。”村长喜不自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感谢之情,双手恭敬地把灵泉接过来,小心翼翼,生怕劲大了把它弄碎。

    镇明说道:“毒雾虽散了去,不过门口这两尊神像却是一道最大的阻碍,我也无法。只是灵泉实在矛盾,勘破生死的人如何会来这里?来这里的人,又怎会勘破生死?”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三人转身往深水村走去,刚走得两步,头顶风声忽起,脚下一震,一只巨大无比的黑兽挡在了他们面前!镇明见那黑兽龇牙咧嘴,双目泛着暗金的色泽,瞳仁弯曲如月牙,鲜红如血,不由悚然一惊。

    “是暗星的影子?!”非嫣低声说着,将又吓傻过去的村长护在后面。镇明没有说话,只是与那只兽对视着,见它不停地嗅鼻挠地,似在周围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并无攻击他们的意思,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它的对象不是我们……只是不知道它来这里做什么?”

    只见那兽嗅了半天,似乎终于嗅到了什么,急切地转身,在左边的山壁上用力地挠着,张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间或夹杂着类似哽咽的急音,倒让非嫣他们有些好奇起来。黑兽挠了一会,急了起来,狠狠撞了上去,又是一阵惊天动地。可怜的村长荣幸地又晕了过去,临晕之前还大叫了一声:“妖怪啊!快跑!”

    镇明转了转眼珠,拉着非嫣悄悄往小道那里走去,一面轻声道:“看样子它找的人不愿与我们见面,我们先避一下,看情况再说。”

    于是两人躲去小道暗处,镇明眼力好,非嫣耳力好,一个偷看一个偷听。不一会,就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从山壁上现了出来,那人长发蜿蜒,肤色如雪,却是清瓷!镇明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会在这里?!

    清瓷盯着那只黑兽看了半晌,黑兽见了她只是叫。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节。她笑了一声,轻道:“这是怎么了?暗星被什么人束缚住了么?影子分身竟然连话也说不了,我可不懂兽语。”说着,她转身往灵泉那里走去,不出意料,两尊神像又动了起来,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清瓷想了一会,叹道:“这是什么古怪问题?好容易避开了五曜,又被两块石头挡了去。”她正要开口回答,却听身后那只黑兽突然口发人言,赫然是澄砂的声音!

    “生为磨难,不断在希望与失望中交杂,等发现一切其实都是个骗局根本没什么意义的时候,死亡却来了。死为安息,平服所有的伤痛之后,可以选择继续沉沦,或永远睡去。清瓷,我有事求你,请你帮我。”

    清瓷愣了一下,回头望过去,身后的神像同时又问道:“神为何物,人为何事?”

    她看着黑兽,喃喃道:“神即是人,人即是神,谁也……逃不过自己的心。”

    大门轰然开启,黑兽走去她面前,前爪一弯,跪了下去。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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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苍云展 

第一章

   清瓷微微侧身,让过了黑兽的一拜,冷道:“我没那福分受暗星的跪拜,有事请讲。晚了,门就要合上了。”说着她又看了看那只狰狞的兽,说道:“你如何成了这番模样?是白虎下的手?”

    那只兽站了起来,嗷嗷嚎叫,过了一会,澄砂的声音才传出来,“……我搓破手指才换来一丝清明,只能托身影兽来寻你。眼下我出不了麝香山,连身体也动不了,只能拜托你了。”

    清瓷叹了一声,“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暗星大人,连区区一个白虎都能让你这般难堪,你让我太失望了。”

    澄砂沉默半晌,一直到清瓷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才轻道:“清瓷,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是你的克星。不是他给我难堪,而是我自己给自己难堪。很多事情说起来很解气很容易,但做起来,却非常困难的。有时候,开始的单纯报复心态到后来就会变质,你自己都掌握不了它的去向。你难道没有感触吗?我不是输了,我只是暂时受挫,与你当初,无甚区别。”

    清瓷沉吟了一会,才轻道:“眼下说这些没意义了,我急着去灵泉,进去再说。”她转身往门内走去,谁知刚要进去,门却飞快合上了!她一愣,就听头顶那两尊神像空空说道:“有外来者,两个问题,答对者入答错者死。”

    清瓷奇道:“我方才已经答过了,门既已开,为何又关上?莫非我答得不对?”

    那两尊神像理也不理她,“铿”地两声各自抽出佩剑,一个指她的影子一个指向她身后的黑兽。她微微皱眉,就听男神像平板地问道:“净为何物,欲为何事?”问题却与刚才的完全不同了!

    她脚底的影子蠕蠕而动,玄武很快就窜了出来,护在她身前,轻道:“看来进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回答问题,不然神像是不会放行的。”清瓷叹道:“净和欲……这些问题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常人哪里回答的出来?两尊石像实在讨厌,既是看破生死人神,却又偏偏设下障碍显出自己的不俗,如此作态,毫无意义。”

    两人正说话间,女神像已经把手里的剑高高举了起来,“数十声回答不出者,立毙。”她手里的剑在日光下闪烁潋滟的水光,异常华美,而一旁的男神像,已经数到了七。玄武神色一变,眼中杀气顿时旺盛,握住玄武剑等待神像的剑一劈下便即刻反击。

    “……八,九,十。十声数完。斩。”

    那个斩字刚说完,就听身后的黑兽大吼一声,直震天涯,清瓷玄武二人都是一惊。来不及回头,眼前黑影嗖地窜了出去,对着两尊神像一阵嘶咬抓挠,刹那间碎片横飞,那两柄巨大的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剑柄之上还握着两只断手,原来神像的四只手被那黑兽瞬间咬断了!

    黑兽的爪子如刀锋利,一爪下去男神像四分五裂,轰然成了一堆乱石倒在门前。玄武忽地皱眉,轻道:“不好!这两尊神像恐怕是机关,强行弄毁只怕有更大的麻烦!我去阻止那只兽!”他提剑正要上去,手却被清瓷握住了。

    “不管它,让它去闹。”清瓷淡淡说着,嘴角有一丝微笑,“对一些毫无道理的阻拦与高高在上卖弄自己能力的人,只有让它明白什么叫做更强。以暴制暴是个好方法。”

    言语间,黑兽已经把女神像的头给咬断了,胡乱抛了出去。两座神像之间的那道石门被它轻轻一撞就裂了开来,灵泉清晰可见。清瓷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好地方!天地造化如此神奇,以往总是拘泥于神界风光,实在太浅薄了。”

    黑兽方才的狂态瞬间消失,恭敬地等在门口,两眼灼灼地看着清瓷,似是等她先进。清瓷笑了笑,揶揄道:“今日得暗星大人的相助,莫非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多谢了!”她携着玄武,款款往灵泉走去。眼见那些斑斓的水波,飞珠溅玉,实在堪为奇观。她幽幽道:“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有来这里的一天。原来所谓勘破生死,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一旦有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学着那些人对这里趋之若骛。”

    玄武笑道:“那不同,如今你照顾到了我的感受。清瓷,你活下去的希望,会不会是我?”

    清瓷但笑不语,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忽地,只听黑兽又吼了起来,杀气腾腾,两人都是一怔,头顶却忽然黑了下来,厉风盖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当头扑了过来。玄武反应奇快,将她拦腰抱起,飞快闪过,脚下猛然一震,两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只通体血红的怪兽拦在了灵泉前面。见它凤头鹿身,却张了四只虎爪,身后还拖了一条老长的蛇尾,模样实在怪异之极。不光是清瓷,连玄武都愣住了。穷其一生都没见过这种怪物。

    那怪物仰首,高声叫了起来,声音尖利仿佛裂帛,更像含着水在打呼噜。那一声非同小可,连风都开始波动,灵泉池内的水开始翻滚,好象沸腾了一般。黑兽毫不示弱,龇起牙齿,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看上去却颇为顾忌,没有主动出击。

    玄武轻道:“果然如此,门口那两尊神像是机关,强行破坏之后这只怪物就会出现。不死也得死……是谁设的?太狠毒了!”他抽出通体透明的玄武剑,将清瓷轻轻放在地上,柔声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除了它。”出乎意料,他原以为凭清瓷的个性一定会拒绝,谁想她居然点了点头,只是含笑看着他。

    玄武被她看得脸色一红,对她微微一笑,提剑慢慢走了过去。黑兽见他打算出手便不再低吼,退去了清瓷身旁,依在旁边看上去倒像一只忠心的大狗。那只怪物一见玄武,倒也能感觉出他的厉害,立即后退了一步,一双血池般的眼狠狠地瞪着他,竟似有灵性一样。

    玄武横过剑,冷眼看着它,低声道:“抱歉,今日我定要将你斩于剑下。死后若有灵,便来找我报复吧!”他将剑身微微一转,风雪顿起,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扬了起来,无数雪花在上面打转。怪物似乎极惧寒气,忍不住又退了两步,嘶声大叫了起来,凄厉无比。

    剑身上浮现白色花纹,远远看去仿佛一截晶莹美丽的冰。玄武拈了一个剑诀,正要攻上,却见那只怪物跺了跺爪子,拼了命地冲过来,尾巴一甩,诡异地扫了过来!玄武只觉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急退数步,握着剑轻轻一划,动作虽然看上去轻柔,却极快极准,眼看就要将它的尾巴砍下来!

    脑后忽然有风响,他心知不好,低头翻身让过,头皮陡然剧痛,原来它的爪子还是擦了上去扯下一把头发。玄武心中恼怒,手下再不留情,足下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光到处,剑声呼啸。那只怪物躲也来不及,拼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朝自己脖子上砍过来。它忽然悲声大嘶,双爪一弯,居然跪了下去!

    玄武生生把剑停下,诧异地看着它双目流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好象在说: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他好生为难,回头看了看清瓷,她还在笑,过了一会才道:“它既已有灵性且向你求饶,就放它一马。这种兽前所未见,想来也是天地灵气聚合而成,守在这里是它的职责,别为难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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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收回剑,那只怪物欢喜无限,“呀呀”地叫了几声,尖尖的嘴在他身上用力擦了几下,显然很喜欢他。清瓷哈哈一笑,“原来它是一只雌兽,难怪难怪!莫非是麒麟一族的变种?”玄武正用力掰开那只怪物的纠缠,回头叹道:“清瓷,麒麟是麒麟,不是怪物。我们再变种也变不出蛇尾的。”他实在甩不开怪物的粘腻,只好拽着它的尖嘴巴把它拖过去。

    清瓷似乎对这兽没什么恶感,见它走近自己,便伸手去摸它的头。谁想那怪物突然龇牙咧嘴地发出怒吼,恶狠狠地盯着她,好象看到仇人一样。玄武赶紧抽剑要去制住它,清瓷摆了摆手,她静静看着那兽,轻道:“它为雌兽,见我不喜是正常的。不过……”她眯起眼,冷冷地看过去,“如果要跟在我身边,还是听话些好。”

    她又伸出手去,这一次,那只兽没有威胁,然而目中却露出恐惧的神色,似乎还在瑟瑟发抖,她的手一触到它身上的毛,只觉它闭眼一缩,与人无异。清瓷抚了一会,才道:“路上带这么大只怪物行走实在不便,它若会变身就好了,可以做我的坐骑。”那怪物陡然睁开眼,眨了两下,呦呦低鸣两声,身体忽然发出红光,眨眼就缩小了数倍,变做一只通体绯红的怪鸟,停在玄武肩膀上,吱吱乱叫。

    清瓷笑道:“这东西,不愿被人骑么?!罢了,看它这么喜欢你的份上,带着它一起走吧。”玄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怪鸟立即不满地叫了起来,脑袋在他肩膀上一个劲蹭。玄武笑了笑没说话,清瓷轻道:“它倒比我更有人味。”说着走向灵泉,看了一会,才缓缓浸入其中。

    泉水极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把全身浸透在里面,直至没顶。玄武担忧地在池边看着她,远远地,只见她雪白的长发在水里摇荡,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渐渐地,她游得远了,消失在瀑布下,玄武赶紧跟上去,却见瀑布从天而降,水波荡漾涟漪,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大急,正要不顾一切下水寻找,忽听“豁啦”一声,一个人从水底冒了出来,全身都湿透,漆黑的长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哽住,说不出话来。那人把手放去眼前看了半晌,又抓起一绺头发仔细端详。过了半晌,她忽然回过头来,肤色如雪,双眸清冷,不是清瓷是谁?!两人对望了好久好久,清瓷忽然微微一笑,轻道:“我终于有自己还是一个人的感觉了,玄武,我好看么?”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从没那样妩媚过,映着漆黑的发苍蓝的天,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玄武说不出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怔怔地看她上了岸,朝自己走过来,面上挂着平常的笑容……不,与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了血色,有了宝气,多了一种鲜艳妩媚。她一直走到面前来,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

    “玄武,谢谢你。”她轻轻说着,眼底有无穷无尽的笑意。一旁的怪鸟吱呀吱呀叫个不停,但两个人好象什么都没听见。半晌,他终于抓住她的手,贴去面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清瓷……我是那么……爱你。”

    黑兽俯首而过,,半跪了下去。清瓷回头看着它,轻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说吧。”

    黑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道:“其实……”

    ****

    非嫣与镇明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见清瓷他们出来,只好背着晕过去的村长回深水村。

    “你说,暗星找清瓷到底为了什么事呢?”非嫣一路窜上窜下享受久违的健康身体,一面回头问镇明。“我想大约有两种可能。”镇明看不惯她跑来跑去,一把抓住放在身边,又道:“一,暗星现在必定被什么人束缚住了,身边的人恐怕不可信任,于是来找清瓷。二,是来找清瓷麻烦的……不过我估计这可能性不大。”

    “暗星那样厉害的人,也会被制住?”非嫣想起在麝香山遭受的苦楚,脸色都变了。镇明揉揉她的头发,安抚道:“别想了,那样的人,一生遇见一次就足够了。大约只有白虎那人才能将她制住,你看不出来么?暗星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非嫣苦笑两声,“那个时候我哪里来得及看?只求她赶快杀了我就好。”镇明叹道:“过去就过去吧,别想那么多。你受那些苦,都是我的错。”非嫣眨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神情,腻上去笑道:“该怎么赔偿我?”镇明捏着她的鼻子,“一辈子都赔给你了还不够?你的胃口也太大,吞的下去么?”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深水村,出乎意料,村里居然半个人都没有,一片死寂。两人疑惑地互看一眼,他们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村里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而且家家户户都是房门大开。那景象甚是诡异。

    非嫣悄悄走去一间瓦屋旁,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么?”一连喊了四五声都没人应,镇明更是惊疑,抢过去奔进屋内,却见窗明几亮,桌上甚至还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但里屋外屋半个人影也没有,就好象平空突然消失了一样。

    两人对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镇明肩上的村长忽然“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似梦非梦地问道:“妖怪呢?我这是在哪儿呀?”非嫣柔声道:“我们回村子了,妖怪被打跑啦。……村长,通常这个时辰村里人都去什么地方呢?”

    村长恍惚着下了地,“这个时辰当然在家里吃饭啊,谁没事往外面跑?”

    “可是……我们回来了,村里半个人也没有啊……”

    村长一愣,“怎么可能!我来看看!”他跑遍了几乎大半个村子,但很可惜,依然半个人也没有。村长被这诡异的情况惊得一身汗,连声嚷嚷怎么回事,见鬼了!

    镇明沉声道:“村口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村长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朝村口奔去,一路上无论是瓦房还是茅屋,统统大门敞开,门前脚印凌乱,似是里面的人都是急急跑出去一般。镇明越看越觉得心头发寒,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拐过一栋两层瓦屋,村口赫然呈现在眼前,三人都惊呆了。满地的尸体,尸体都是破碎的,旁边还有无数锄头斧子之类的利器,想是在这里与什么东西打斗。村长浑身发抖,颤巍巍地走过去,不顾双脚沾满血水,从地上抱起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满脸稚气,临死的时候面上还带怒容。

    “天啊……天啊……”村长低声地呢喃着,“小晨,小晨……”他脸色惨白,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唤着独生儿子的名,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他压根不敢相信。

    非嫣咬着手,轻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镇明弯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破碎的尸体,“这种杀人手段……恐怕是暗星。”

    非嫣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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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忽然回头,直直地瞪着镇明,“暗星……什么暗星?暗星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村子的人?!”他已然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双目赤红,拖着他儿子的尸体死也不放手,嘴角一个劲颤抖。

    非嫣看他这种模样,倒恨不得他能痛哭一场,也好过这种疯状。她走过去,想安抚两句,却被镇明拉了住。

    “别去,他一个人静一会就可以哭出来。你去劝他,只会让他更伤心。”镇明拉着她一起蹲下来,翻过一具破碎的尸体,皱眉道:“我只是不明白,暗星好好的为什么来这里杀人。她要杀,宝钦曼佗罗落伽三座城的人够她杀的,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

    非嫣忽然咦了一声,伸手去摸那具尸体身上的伤口,“镇明,有些不对!这些伤口好象是被刀砍的,不像是暗星扯碎的感觉啊!”

    镇明一惊,急忙揭开伤口仔细看,切口异常利索,皮向外翻卷,的确不像被扯碎的。非嫣惊疑地说道:“暗星好象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看到的是一只兽,兽爪扯裂的尸体,不该这么整齐吧?”两人都回想起在宝钦的时候,那些被暗星扯碎的人,同时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暗星!不是她!那到底是谁?!”镇明觉得事情扑朔迷离,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法,却又不是暗星,那会是谁?谁还有这种本事?正在沉吟,忽听村长大吼了一声!“那里是谁?!是不是你做的?!”

    两人赶紧回头,就见村长放下尸体,踉跄着追了上去,前面的树林里隐约有一个人影,似乎也是在跌跌爬爬地奔跑,还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听起来——是个小女孩!两人赶紧追了过去,镇明袖子一展,将村长扶了住,非嫣早就进了树林把那个小小的人提了出来,三个人都愣了一下,那是一个五六的小姑娘,奇怪的是她的头发发出淡淡的幽蓝,眼珠也如同大海一般蔚蓝。

    这小丫头被非嫣提在手上显然很不开心,一声低吼,忽地龇牙咧嘴,暴露出唇下的两颗大牙,那张原本清秀美丽的小脸看上去顿时狰狞可怕。镇明奇道:“你这样……莫非是妖?”那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镇明和非嫣,喉咙里却发出类似哽咽的声音,含泪企求地看着村长。

    村长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恨然扑上,抓住她单薄的肩膀用力摇晃,一面疯了一样哭喊道:“是你?!是你做的吗?!九萼!早知道我便不该收留你这只该死的妖精!我早该知道妖精没什么好东西!天啊!天啊!是我害死了你们啊!小晨,是爹爹不好!全是爹爹的错!”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摇着那叫做九萼的小姑娘。九萼惊恐地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吓得嘴唇一个劲发抖,话也说不出来。非嫣低头问道:“人果真是你杀的?”她有些疑惑,这个小姑娘虽然是妖,但明显还小,连妖力都不怎么充沛,有什么能力杀人?

    九萼小嘴一扁,哭了起来,“不……不是我杀的!村长伯伯,不是我杀的!”她雪白的脸上还沾着几滴血,衣服上也有些血迹,但明显不是她本人的。虽然镇明知道人不是她杀的,却也奇怪为何这个小妖没被杀。

    “那是怎么回事?”非嫣和颜悦色地问她,九萼哽咽着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林子里面睡觉,忽然听见……外面吵得很,好象有人在打架。我就偷偷躲在树后面看,然后就看到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姑提着刀乱砍,我吓死了……动都动不了,一直看她把人杀光了,然后她就看到了我,走了过来。我以为她要杀我……结果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脸,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镇明急道:“说了什么?”

    九萼抹着眼泪,“她说,说‘你是妖,我偏不杀!我要杀光那些虚伪的人和神!要他们知道,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和神才是最虚伪最恶心的东西!’她……她说完就走了……”

    非嫣柔声道:“知道啦,人不是你杀的,你是好孩子,可别哭了!告诉姐姐,那个姑姑长什么样子啊?”

    九萼想了半天,“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姑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姑!对了……她的指甲很长……把我的脸都划破了。她的眼睛里面是绿色的,好可怕!”

    镇明骇然,照她的说法,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炼红夫人!她怎么也来圣地了?!她这样一路过来,还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非嫣握住他的手,两人手心里都有汗,上次是侥幸逃脱了她的追杀,这一次如果再遇上,该怎么办?更说不定,炼红就是追着他们才来了圣地!

    非嫣替九萼擦了眼泪,柔声道:“好了,别哭啦!这里的人都死了,也没人可以照顾你,跟姐姐走,我找个好地方给你住!”

    九萼怯怯地看着村长,嗫嚅着说道:“我……我要和村长伯伯一起……”村长眼里一阵热辣,走过来将这个小丫头抱在怀里,紧紧地,哽咽道:“九萼……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啦……大哥哥,婆婆,姑姑……都死了!以后只有我们俩了!”

    一老一少抱头痛哭,一直哭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停了下来。镇明叹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走吧。”村长轻道:“至少,把我的村民埋了……”镇明道:“这个容易!”说完袖子一挥,前面的土地顿时凹进去一大块,分别把那些破碎的尸体装了进去,每一座坟上还立着碑,只是上面没字罢了。村长和九萼又趴上去哭了好一会。

    非嫣叹了一口气,“尸体都是碎的,不然用灵泉本可以救治……”镇明摇了摇头,实在不忍多看。眼看日色西斜,如果再不离开,恐生不虞,他和非嫣把村长扶了起来,九萼被非嫣抱在怀里,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两人骇然回头,却见炼红款款而来,雪白的衣裙上满是鲜血。

    镇明见状不好,左手在九萼和村长的脖子上一劈,两人顿时晕了过去。“非嫣,你带这两个人先走!我们无尘山见!”他低声说着,戒备地瞪着那绝色女子凄然而来,这一次,他决不放水了。

    非嫣恨恨地跺脚,“我偏不要!我偏要留下来!你别想把我撇下去!”镇明无奈地看着她,“你想让村长和九萼受到波及?”话音未落,却见她袖子一展,化做一个鲜红的小帐篷,村长和九萼躺在里面,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个结界除了我,没人能解!我才不要走!我不要一个人逃命!”非嫣难得固执,埂着脖子耍脾气,镇明只能摸摸她的头发,什么都说不出来。

    炼红已经来到了近前,双目失神地看着他们,忽然,她流下泪来,肩膀不停地耸动,伤心极了。两人都怔住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灵泉……灵泉……”她喃喃地说着,“灵泉为什么消失了?”

    镇明奇道:“怎么会消失?方才还好好的!”

    炼红好象不认识他们两人一样,喃喃地说道:“没有了……消失了……我去的时候,门口只有一堆乱石,里面的灵泉全部枯萎了……天,天!我的日官!我的孩子!娘没办法替你拿到灵泉救命!娘没用!”

    两人对看一眼,心想原来是这样,她是要灵泉去复活日官!镇明斟酌了一下,才柔声道:“夫人,我们这里还有一些灵泉,您可需要?”

    炼红如遭雷亟,陡然抬头,双目灼灼地看着他们,“你们有?!真的?!请……请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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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嫣从村长袖子里掏出那瓶斑斓的泉水,正要递过去,却被镇明拦住了。

    “等一下。夫人,泉水可以给您,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镇明见炼红急切的模样,便微笑道:“好教您知道,日官不是我们五曜杀的,这顶帽子,我不敢扣。日官究竟何人所杀,我也不清楚,但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不是五曜做的!”

    炼红流泪恨道:“我知道是谁做的!白虎……白虎!我必生啖其肉!此仇若不报,教我遭五雷轰顶,死后魂飞魄散!”

    镇明恍然,原来她早知道了!他放下心来,把泉水递了过去,柔声安抚,“夫人不必过于伤心,灵泉必可让日官复活,令你们母子团聚。只是……”他皱起了眉头,后面的话不知当不当说。

    炼红小心把泉水放去怀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也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镇明朗声道:“夫人,既然如此,我便直言。夫人丧子,伤心在所难免,但将悲愤之气迁怒与无辜凡人身上,却为我辈不齿!旁人虽然孱弱,却也有自己的妻子儿孙,如何可将自己的伤痛强行加注于他人身上?!天下间幸福家庭何其多,夫人难道一一杀个痛快?他人的怨难道不是怨,他人的苦难道不是苦?妄言了,请夫人责罚!”

    炼红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一跃而起,整个人跳上树顶,冷道:“他人的苦与我何干?!我杀了便是杀了!谁不服,有本事的找我算帐!这个世间就是大吞小,强杀弱。我可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肠可怜那些柔弱的凡人!镇明,你的泉水我谢谢了!你的劝解我也听了,你的恩情,日后我必然回报!告辞!”

    言毕,她的裙摆轻轻一飘,整个人如同一只轻盈的白鹤,眨眼就消失在碧绿的树林里。镇明只得叹了一声,回头看看那些坟墓,心里只觉得无限凄凉,真不知此身如何处置才好。

    非嫣从后面抱住他,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了,人也走了。我们也赶紧离开吧!这里到无尘山需要好几天的行程呢。”

    镇明握住她的手,微微点头,将村长和九萼抱在怀里,往村外走去。

    五天后,他们回到了无尘山。牡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她的性子当然是一刻也不得闲,儿子被司徒抢去玩,她只好来逗九萼小妹妹,对她的蓝眼睛惊叹不已。

    “你是什么妖?叫什么名字?你的眼睛好漂亮!”牡丹摸着九萼的脑袋,这个小丫头乖巧极了,长得又好看,终于成功激起她一丁点的母爱,抱在手里舍不得放下去。

    “我……我叫九萼……”小九萼有些不习惯这个大眼睛姐姐的热情,怯生生地说道:“我,我是豹妖。”

    牡丹惊叹,“原来是豹妖!那你长大以后一定厉害得不得了!你留下来吧,给我儿子当保镖!”

    九萼不明白保镖是什么东西,但看她这么开心,不由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非嫣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牡丹的脑袋,“喂,你好歹有点母亲的样子好不好?她一个小孩子,牙还没长全,给你家狐儿做什么保镖?以后还不知道谁保谁呢!”

    不等牡丹回答,九萼急忙低声道:“我……我愿意!小弟弟以后交给我……!我会待他很好很好的!很好很好……很好……”她年纪小,除了说很好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了,刚才偷偷看了一眼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玉雪可爱,尤其是那双眼,勾魂摄魄,长大一定好看极了。能照顾他,她觉得特别开心。

    牡丹再调皮,对这个真心真意的小姑娘也不忍再开玩笑,摸着她的头,她柔声道:“谢谢你,九萼。狐儿就拜托给你了。也希望你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不要拘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非嫣瞪她一眼,“总算说了句能听的!”

    当然,现下谁也想不到,这一句戏言,居然成全了他们的好事。可怜司徒家纯正的狐狸精血统,从此混入了豹妖的血,日后生的孩子,竟清一色娶了嫁了豹妖,直至今世。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在此不赘言。

    女人们在后面笑闹,司徒和镇明两个男人当然坐在前厅喝茶,司徒手里的小睿狐眼睛瞪得滚圆,直直看着镇明雪白的头发,竟似看入了迷。这个行为引得司徒大吃醋,抓着儿子软绵绵的下巴硬是别过来。

    “乖乖宝贝,我才是你爹爹,你该看我才是!那人有什么好看的?”

    小睿狐被他拨弄得烦了,嘴巴一扁就要哭,吓得他赶紧安抚,再也不敢吃醋。镇明笑道:“在这里度得半日,便觉全天下都是这么清净自在。无尘山真是好地方。”

    司徒把儿子放去一旁的软凳上,说道:“你若喜欢,随时欢迎你来。外面闹哄哄的,何不在这里过安稳的日子呢?”

    镇明听他言语甚是诚恳,心下感动,“我也一直待在这里,但我仍有私心,放不下外界的事情。抱歉,也累你姐姐一直陪着我奔波。”

    司徒摇头,“这些话,你该与她说,你该知道她的性格,一定会开心的。为什么不愿意和她说呢?”

    镇明呆了一会,叹道:“是啊,为什么我不告诉她呢?”他静静地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心里微微发酸,是不敢,还是所谓的矜持?面对她的时候,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说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司徒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额角,“你们俩,累也累死人。还要我来操心。去去!你找非嫣去!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出来,我打包票那蠢女人一定心花怒放从此跟定你甩也甩不走。”

    镇明就这样被他推了出去。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司徒见到非嫣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就知道镇明一定“甜言蜜语”过了。他笑了笑,其实,只要非嫣高兴,那就好了。因为自己已经得到幸福,所以希望她也可以幸福。

    “你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牡丹依依不舍地问着。

    非嫣笑了笑,看向镇明,他轻道:“四处游览罢了,想去神界以外的地方看看,或许可以找到真正的神之道。”

    司徒伸出手,笑道:“那么,有缘再见。倘若哪一天累了,一定记得回来。我和牡丹永远等着你们。”

    镇明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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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在曼佗罗城,这句话显然一点意义也没有。曼佗罗城的夏季极短,通常五月回暖,六月雨水,七月便开始换上单薄的夏装,到了八月底,就需要穿上比较厚的外衣了。因此,灿烂的夏季对于曼佗罗的人而言,是非常宝贵而且短暂的。

    时值七月底,早晨刚刚下过一场雨,风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青石板路光滑洁净,路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两个友人在茶馆或酒馆里谈天,更多的人是聚集在街角看杂耍班子的吆喝表演。

    街边的小茶馆里靠窗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经过的人总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因为在如此温暖的天气里,他全身还裹着厚实的披风,从头到脚都藏在黑色里面,只偶尔露出洁白的手举杯小啜,披风后的眼,明亮摄人。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朋友!小老儿一家人云游四方,甚喜这北方人情风土好,决定盘踞几日。只是身上的盘缠实在有些不够,又不好伸手跟人拿。小老儿一家别的本事没有,一些杂耍本事还是能入眼的。各位有钱的赏两个铜板,没钱的赏点人场,小老儿感激不尽!”街角卖艺的老头子大声说完,邦邦地就敲起了锣鼓,热闹非凡,引得路人连连回头,聚在那里渐渐多了起来。

    刀山,吞火,走钢丝……一连串的精彩杂耍令人惊叹,叫喊声使得那靠窗坐的男子都放下了杯子,抬眼望过去,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类似孤独或者怀念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竟好似看入了迷。

    一个红衣的少女上了场,刹那间七弦,古琴,洞箫,伴随着大鼓的冬冬声同时响起,那少女舞成一团红色的云,腰肢柔软到不可思议,或后仰或抬腿,或旋转或跳跃,轻盈得仿佛一只蝴蝶。台下的看客发出震天的叫好声,那人却幽幽叹了一声,垂下头去再不看。

    原来天下间卖艺的都是这些内容,但那曾令他目眩神迷,窥见另一端神秘境界的人,却再也不见了。同样的舞,同样的乐曲,人却不是她,那曾让他如坠地狱的诱惑,此生他或许再也无法体会。

    他喝尽杯子里最后一点茶水,站起来要走。忽地,街角出现的几个人影却让他如遭雷亟,下意识地坐了回去,一双眼却露出精光,定定地打量过去——那是两个同样披着披风的人,其中个子比较高的人肩头上还停着一只通体鲜红的怪鸟。如果他没看错,身段较娇小的那人,一回眸间,露出的半个面颊应该是清瓷!她怎会在这里?

    他不着痕迹地出了茶馆,悄悄跟在那两人身后,越过看杂耍的人群,拐了两条街。他忽然一怔,前面是曼佗罗城新城主的行宫,他们是要往那里去?他想了想,干脆扯下身上显眼的大披风,把束在后面的长发放了下来遮住更显眼的脸,然后从容地走了过去,跟在后面。

    “清瓷,为什么答应暗星的请求?”玄武低声问着,忍不住垂下头看着身边人雪白的脸,她做事似乎永远不给理由,随心所欲地。说实话,当听到暗星的请求时,他差点斥之为荒谬,但她却想了一会,却答应了。

    清瓷笑了笑,“玄武,白虎的能力如何?”他怔了一下,说道:“白虎不擅打斗,但却有统领四方的气魄与手段。很强,事实上他比我更适合做四方之长。”清瓷又道:“你觉得他适合做王吗?新神界……还能达到麝香山那时的颠峰吗?”

    玄武愣了一会,才道:“清瓷……我不知道,我不是他。虽然我恨他,但不能否认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神。”他忽然怀疑起来,疑惑地看着她,“无论暗星要求你做什么,我都不希望神界再出什么混乱。凡人好容易平静下来过活,难道不能让他们多幸福一些么?”

    清瓷面上忽然浮现虚幻的微笑,“幸福……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被暗星洗脑的人,这种气氛,你觉得平静才是幸福么?不,或许我又会做一件错事,可是神界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看看凡人的本领。”她摇了摇头,反手一握,握住玄武的手,柔声道:“对不起,我总是这么任性,要你担心。”

    玄武面上一红,心里却渐渐温暖起来,肩上的怪鸟开始呱呱叫,非常不满意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清瓷瞪了它一眼,口中笑道:“你若嫉妒,便努力吧。变做一个绝世美人才有资格对我不满。”玄武苦笑起来,拍了拍怪鸟的脑袋,两人无话,径自往行宫走去。

    曼佗罗城主是白虎直接指派的,与其他几个大城一样,白虎分散心腹,把神界四面八方的城镇权力牢牢握在手里,防止重蹈麝香山的覆辙。为了避免出现司月当年的破绽,他在每个城主身边都委派了两到三个手下,作为监视者,另外女宿奎宿胃宿三人作为隐蔽的第三方监视者,在暗处留心,一旦发觉有不好的苗头,立即剔除。

    在这样一种类似高压的中央集权下,所有的城主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一点小问题被人暗杀。有些事情虽然被白虎强制压了下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宝钦城那里甚是难搞,城主已经换了三个,但由于暗星当时杀戮过重,又兼蛊惑人心,那里经常发动暴乱,第一世家的尽数全灭给宝钦人心头笼上了一层乌云。城主们又要安抚人心,又要应付上头不停的责难,因此往往无法完美处理——重了,人心不服,暴乱更严重;轻了,太元王立即就会派人来责难。

    这些事情下界凡人并不知晓,但上层的贵族却人心惶惶,全无当初麝香王朝时的风采。因此,清瓷并不奇怪行宫门口的守卫严厉拒绝他们要求见城主的愿望,现在的情况,是下面的人被蒙鼓里,上面的人如履薄冰,一旦捅破那层纸,天下必然大乱。看起来,白虎适合治人,却不适合安抚。

    “怎么办?被拒绝了。”清瓷轻松地说着,拉着玄武走远一些,离开那些虎视眈眈的守卫。

    玄武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趟这混水。暗星这人太诡异,我不信她。”清瓷叹了一口气,“暗星我不信,但天澄砂这人,我还是愿意相信的。”她眯起眼,“眼下她被白虎困了住,却来求我帮忙,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也不会这样。如果是你,你会拒绝吗?”

    玄武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清瓷嫣然一笑,“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那么何妨夜间偷偷潜入。趁着夜色做一些坏事,不是很符合我的性格么。”说完拉着他去附近的一家酒馆,要了一点酒菜,两人慢吞吞地吃着,等待天黑。

    此时天已近黄昏,两人在酒馆没坐一会,行宫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了两拨,如此严密的护卫,倒让两人诧异。清瓷低声道:“看他们如此,倒像是随时防备有人来行刺一样,这个城主到底打什么主意?”

    玄武轻道:“他防的不是行刺,应该是上面的人。路上来的时候,有人传闻曼佗罗城有暗星的死忠簇拥者不满白虎把暗星雪藏起来,商量着要暴动。白虎特地嘱咐曼佗罗城主注意此事,如果控制不好,便要他的脑袋。这个城主想来是个怕事的主,两头都不敢招惹,只好先护了自己再说。”

    清瓷“喔”了一声,笑道:“白虎要真想杀他,这些守卫充其量只是摆设。这人眼光太浅,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吓坏呢。”

    玄武替她斟了一杯梨花白,柔声道:“此情此景,你执意要与我说这些么?清瓷,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子?”

    清瓷眼光微微一瞥,却见窗外那一树沙茶曼开得极好,雪白娇嫩,被晚霞映得发出淡淡的嫣红,远方火烧云的天空,那红,已经完全烧去了两人面上。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谁说的?难道你没听过,其实我是最解风情的女子?”她举起杯子,碰上他的,发出清脆的一响。

    “玄武,你是我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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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夜间,行宫门口的守卫多了一倍,每一个都是披甲戴剑,面无表情地在墙外来回徘徊,视线五尺内的活动事物都无法潜逃。

    玄武手指一弹,哗哗地落下一堆如鸡蛋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那些守卫被砸得鬼哭狼嚎,一个个掩面蹲了下去。清瓷身影一动,立即就要翻墙而入,玄武却一把拉住了她。

    “等一下!”他低声说着,“等他们平静下来再说。”清瓷有些疑惑地看他,他摇了摇头,“把里面的人引出来,也省得麻烦。”话音一落,就见宫门飞快打开,里面窜出许多守卫,连声问发生了什么。待说清情况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可疑,当下四处巡逻起来。

    玄武拾起一根树枝,对着吹了一口气,却见它立即变做一只雪白的怪兽,摇头摆尾地往外面走了去。清瓷恍然大悟,玄武趁着那些守卫对着怪兽紧张叫嚷的时候,拉着清瓷飞快越上宫墙,翻了进去。

    一如所料,行宫外围的守卫都出去对付怪兽了,只有书房门口零落着几个人。书房内灯火通明,想来城主还在处理事务。两人不声不响地靠近,玄武身影如同鬼魅,绕去他们背后,一人一手刀,立即将他们打晕了过去。书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连声追问,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想来是心中有鬼。

    “进去吗?”玄武问她,清瓷想了想,走过去用手叩了叩门,放轻了嗓子柔声道:“城主大人,奴婢给您端茶来了。”

    屋子里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厉声道:“送茶就送茶!做什么装神弄鬼?!给我进来!”

    清瓷轻轻推开门,两人闪身而入,立即把门紧紧地从里面锁上了。书案后面坐着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男子,满身肥肉在见到他们之后抖成了波浪,指着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脸色越来越白,眼看着似乎就要吓晕过去。

    清瓷一个箭步窜上,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丢去地上。玄武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叫嚷,不然立即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城主赶紧点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玄武厌恶地放开他,对清瓷轻道:“人抓住了,暗星打算怎么办?”

    清瓷却不说话,地面上的影子忽然蠕蠕而动,发出亮黑的色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城主吓得全身瘫软,怔怔地瞪着那个硬是从影子里钻出的黑色怪兽。它的头已经完全钻了出来,上面有着黑色的毛发,一双眼暗金夹杂血红,看起来分外诡异。他看呆了。

    渐渐地,黑兽完全钻了出来,不叫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城主,动也不动。清瓷和玄武都觉得有些古怪,两人对看一眼,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眼看城主慢慢停止了颤抖,似被蛊惑住一样静静地与它对望,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风声忽起,夹杂着喃喃的人语,听不真切,仿佛有个人贴近身体耳语一样。城主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恭敬地对黑兽弯腰行礼,口中朗声道:“谨遵暗星大人的教诲,小人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再抬头时,眼底有一片诡异的暗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方才的焦躁懦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他打开了书房的门,说道:“两位可从书房后面的院子里走,假山后有一条小路可以到后门,后门的守卫我马上让他们撤除。二位走好。暗星大人吩咐感谢两位的相助,此恩情她一定不忘。”

    清瓷二人有些讶异地互看一眼,玄武忍不住说道:“你……没事吧?暗星说了什么?”

    城主微微一笑,“两位走好,恕在下不能相送。”

    玄武还想问,却被清瓷拉了住,“走吧,出去再说。”她不由分说,飞快出了书房,黑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眨眼就钻入了影子里,再无痕迹。

    “到底是怎么了?暗星一个字也没说,她到底想干什么?”玄武觉得情况异常诡异,有些不好的预感。清瓷轻道:“你看不出来么?暗星给他洗脑了,直接用她的瞳术。不然那个肥猪怎可能突然变个性子。”

    玄武一惊,“莫非她要你带这只兽走遍神界,对所有的城主洗脑?!”清瓷笑道:“当然不是,她只求我带她来曼佗罗,还有宝钦。宝钦那里最近太乱,所以我选择先来曼佗罗。”

    说完她轻轻一喟,“有些平静,只是表面,追求这种平静的下场,大约就是一起毁灭。你死我活,不管是人还是神,总有对立,只要对立便逃不出这四个字。”玄武怔了半晌,才道:“时间久了,所有的乱都可以平定的,为什么非要闹到一死一活呢?”

    清瓷叹道:“大概因为……人永远不甘现状吧。”

    玄武忽然一动,立即想回头,清瓷捏了捏他的手,止住他的冲动,回头轻笑道:“阁下跟了我们好久,想来看了不少好戏,何不出来一见呢?”她望向庭院中的一棵尚未开花的桂花树,树影婆娑,似乎藏了一个人。

    过了一会,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将覆在面上的发拨了开来,却见其面容俊美,长眉入鬓,正是辰星!

    清瓷说道:“辰星大人怎么也学会了这些小把戏,怎么,偷看很有意思吗?”

    辰星微微一赧,嘴上却不示弱,冷道:“对付你们这些偷偷摸摸暗中捣鬼的行为,我不需要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

    玄武皱起眉头,手掌本能地握向玄武剑。清瓷握住他的手,对辰星轻道:“那也好,我们捣鬼捣去一块儿了。你刻意暴露气息,就是等我们发现你吧。如何,想说什么?”

    辰星压低了声音,却颇为严厉地说道:“你们带着暗星的影兽,鬼鬼祟祟地对曼佗罗城主做什么?!”

    清瓷冷笑一声,“不关你的事。麝香山已经没落,五曜也已经不存在了。这些事情,也不需要你来关心!”

    辰星大怒,杀气陡然勃发。这个女人,她总能用最刻薄的语言,瞬间戳穿他所有的痛处!

    “关不关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叛神来说!”他森然地说着,手指微微一动,水刺从指尖钻了出来,在月色下发出透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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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那么冲动啊,辰星大人。”清瓷淡淡地笑了,“麝香山破灭了,你若仍然心存不甘,便该将力量用去对付白虎他们。难道是我领兵破了麝香山的吗?难道是我让那些凡人背弃你们的吗?”

    辰星被她说得完全哑然。清瓷轻道:“你是在迁怒,辰星大人。”他颓然垂下手,怔了半晌,才道:“暗星……她让你做什么?方才就算我迁怒好了,可是神界好容易平静了,你何必要再生事?清瓷,虽然麝香山的破败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但如果当初不是你的恶之花……!”

    他忽然顿住,没说下去。怪谁呢?恶之花吗?还是怪眼前这个狡猾的女人?他自己何尝不是,那么轻易就动了心,至此万劫不复,他有资格怪别人吗?

    辰星长喟一声,“算了。错的,都是我们……做了那么久的神仙,连骨子里都沾染上腐朽的味道。原来一切都在变,我只是装做看不见,不知道罢了……我没能够遵守麝香王的教诲,我有罪。”他眼中泪光莹然,咬牙忍住。

    一直沉默的玄武忽然轻道:“麝香王并不如你们五曜想的那般圣洁不可侵犯,他至死所做的错事,或许比一个普通凡人所犯的错更要严重。”

    “放肆!麝香王岂容你随口玷污?!”辰星又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就算天下现在是四方的,也不许你们侮辱之前的神界!”

    玄武正要说话,却听书房那里传来一阵喧嚣,那个被洗脑的城主在大声吩咐着什么,不一会,凌乱的脚步声就往正宫门那里奔去。后宫门那里寂静无声,只有盛夏的蝉鸣,微弱绵长。清瓷笑道:“看样子城主已经把人都掉开了,我们先走吧。有什么要吵的,出去说也不迟。”

    三个人迅速往后宫门走去,那里果然半个人影也没有,玄武抱起清瓷,双足一点,轻松地翻过了宫墙。刚落地,辰星就追了上来,怒瞪着他,似乎非要他说个明白。玄武叹了一声,“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呢?炼红夫人的事情,司日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压下去?”

    辰星脸色一白,“是那只狼妖修行了无耻的媚香术勾引了王!”

    玄武不等他说完,冷道:“那我问你,她的媚香术既然有那么大的能力,怎么不见你们被勾引了去?麝香王的本领绝对不会连五曜都不如吧?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辰星哑口无言。玄武继续说道:“为什么当初炼红与麝香王欢好的时候你们下面的人通通被蒙在鼓里?为什么她刚生下司日麝香王就将她放逐去青杨山?为什么司日一个堂堂麝香王的儿子沦落到看司月和岁星的脸色?为什么司日被毁了容貌?为什么这件事被封了去?为什么……”

    “你住口!”辰星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吼了出来,吼完他的脸色却更白了,颤声道:“为了掩人耳目,杜绝悠悠众口……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过错,为了保住做王的尊严!为了……为了他自己!那般高高端坐在云端,冷眼看天下众生挣扎……我原是愿意相信他的!我原本愿意相信他慈爱众生的话的!”

    玄武冷道:“你们五曜大约只知道炼红夫人的事情,这事他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最多把过错全部推到无辜的炼红夫人身上罢了!嘿嘿,妖颜惑主,言行放荡不检!好动听的借口!你知道他对白虎一族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为什么先代白虎之神都是风华绝代的武将,而到了这一代却生出一个孱弱的孩子么?”

    “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玄武之神要有两个吗?知不知道他对阴间做了什么手脚?”

    辰星背上冷汗涔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干涩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全是麝香王下的手?”

    玄武点头,“他用了死咒诅咒白虎一族,白虎生下来的时候是死婴,如果不是先代白虎之神一直防着麝香王,早用神力在棺木上刻下法阵,白虎绝对活不到现在!白虎一族向来以聪明灵敏而闻名,加上他们具有天生的神力,举凡占卜,巫术,诅咒,星相……无一不精无一不会,何况已经连续有两代白虎做了战神,在下界妖神大乱的那年立下累累功劳。功高震主,这样的人才,麝香王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嚣张下去?说到底,他不过是枕着前代几个麝香王立下的太平盛世过下去的庸才而已!”

    “当初新建神界的时候,玄武之神只有麒麟一族,暗玄武是不存在的。麝香王为了控制四方,特别是我们麒麟一族的血液有招魂的奇效,绝对不能随便流血牺牲,所以才安排了暗玄武来保护,代替我们明玄武去死。明着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若不是墨雪从小就跟着我,一派天真无邪,以我的行径,恐怕死了千万次也不止!”

    “告诉你吧,你与荧惑这些从物中化出来的,根本不算是神,你们只是道行比较高的精怪而已!真正的神,在神界初建的时候,全是拥有异能的凡人!人死了之后便要去阴间轮回的,但初代麝香王觉得人与神应该有区别,所以与阴间王订了条约,神永生,发生意外死后魂魄即刻散去,永不回归阴间。但你知道吗?其实神没有永生的!他们毕竟是人,最多活个三五百年就死了,你当了那么久的五曜,有见过以前的五曜么?除了镇明那怪物,你还有见过别人么?”

    辰星低声道:“有人说过,先代的诸神厌倦了世俗,隐居去了神秘的深山,永不出世……”

    “好天真的神!你们居然愿意相信!”玄武冷笑了起来,“什么隐居,他们根本是早就死了!死后连魂魄都保不住。先代麝香王就是病死的!麝香王怕自己以后也会暴毙,所以利用神力强迫阴间结界缩小,小到无法容纳神的魂魄。你们一直禁止的敛魂术为什么突然盛行起来?如果最高处的人没有默许,这种禁术怎么可能允许使用?神不是不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用敛魂术不断复活!把魂魄牢牢锁在肉体里面!而我们四方呢?不光因为是非人而被排斥,也因为我们是精怪拥有天生的长命而遭到嫉妒!先代的四方之神绝对活不过同期的五曜,只要五曜有一人死了,四方必然也要死一个人!这就是你们麝香王嘴里的维持神界平衡!”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苦笑起来,“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把之前的一切都否定了……连我这个神的存在都被否定了……玄武,你们四方真是……铁石心肠。”他的泪水终于无法忍住,潸潸流下,打湿了俊美的脸。辰星,五曜,你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曾经虔诚信仰的一切,一切都是虚假的!或许,连你这个人都是虚假的……你只是一个水里的精怪,无意成了神,登上了云霄,便高贵起来了么?

    玄武沉默了,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心下有愧,“抱歉,我无意令你伤心。”

    清瓷柔声道:“你无须如此难过,原本就没有神的堕落而已。大约就是凡人做了天梯,努力攀登想成仙,触到了天门便摔落下来罢了……但谁也不能否认,努力攀登的凡人,至少看上去很神圣,很……遥不可及。”

    辰星黯然道:“触到了天门,却进不去。那么真正的神,在什么地方?难道是暗星?”

    清瓷失笑,“你大约是糊涂了,暗星不属三界众生。它是千万年下来人积累下来的欲形成的妖魔,对,它其实是魔。曾经活在人心里的魔。”

    辰星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魔?!凡人互相折磨很有趣吗?!”

    清瓷敛去笑容,近乎悲哀地看着他,“你不是人,你不懂得。人倘若不互相折磨,便活不下去了。理想的地方在哪里?只要有人在,它便永远只能存在于梦想中!一面追求美好,一面却互相分歧,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别人。白虎新建的神界其实岌岌可危,爆发一点引子便会全部崩溃。暗星,不过想做那个点燃引子的人罢了。”

    辰星摇头,“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她不过做了一件与我一样的事情,加快崩溃。反正总是要腐朽的,不如它根基还嫩的时候尽快推翻。澄砂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白虎也一样。……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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