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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 (更至91章)--- 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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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



    *   


        落雪骤降,青青楼内满堂烛火也倏然熄灭。一曲二胡单音拉响阳关折柳的离别情。


        叶儒扮红妆,埋着碎步,凄恻恻走向台前时,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左角落的方桌上。


        桌畔今日坐着三个大汉,虬髯络腮,大刀阔斧,磕瓜子叫好。


        


        一日前那角落里,亦有两位眉眼如画的翩翩公子摇扇而坐。一人磕瓜子磕了一半,瓜壳黏在嘴角,看戏就出了神。


        叶儒觉着,萧满伊这些年一点没变,好容易交个朋友,也是与她一般傻气真诚的女子。


        


        他吊嗓起声,方唱了一段,青青楼的木门轰然一响,直直倒了下来。


        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身材挺拔修长,手中剑光如水。冬夜猛烈的风席卷着雪花涌入楼里。凌乱的发丝拂过穆衍风的脸,他眼中肃杀却似疾风骤雨令整座楼里的人惶惶不安。


        “南霜呢?”穆衍风抬剑直指台前。


        剑气凌厉,面前的一张木桌裂成两半。


        不知谁突然尖叫起来,楼里众人忽如惊弓之鸟,纷纷四散逃窜。不过须臾,青青楼便只剩□着黑衣的十二名打手,以及戏台上的叶儒与“李益”。


        


        妆彩太浓,看不清扮演“李益”那名戏子的真面目。然而在穆衍风挥剑以迅雷之势杀开一条血路的片刻,那戏子只冷冷看着台前遍体鳞伤的打手,并不慌神,反而冷漠异常。


        天一剑法第三重“浮空揽月”,万丈溅起如涌起的浮云,一道剑光似冰冷的明月。穆衍风旋身使出这一招时,就如同凤翔于天,楼里的桌椅纷纷碎裂,十二名打手再倒地不起。


        青青楼的墙板与长柱亦裂开了口子。整个天地都像在晃动。


        


        “李益”这才有所动,他袖口内倏尔坠出一根短剑,执在指间飞速旋转似竖起一道光障,挡去“浮空揽月”的剑气。


        光障亦罩住了目瞪口呆地叶儒。他方才还欲催“李益”离开,此刻却只能眦目瞧着他以轻巧之姿,挡下了名震江湖的《天一剑法》。


        “李益”在穆衍风奔来台前时,忽而回头对叶儒一笑,道:“交给你了。”说罢他点地闪身,刹那便消失在台后。身形之快更是叶儒前所未见。


        天底下,恐怕只有一人的轻功能达到如斯境界——前暮雪宫少宫主于桓之。


        


        还未反应过来,叶儒的衣襟已被一人提起。他慌忙间只抽出了匕首,就被一个强劲的力道往后推去。


        叶儒重重摔在墙壁上,跌下来时,胸口剧痛异常,喉间腥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穆衍风已然来到他跟前,持剑冷声问道:“南霜呢?”


        叶儒的武功不是不高,花魔毒攻一共九重,他修炼到了第六重。可穆衍风的身形太快,力道出乎意料的又狠又准,令他根本无暇还手。


        他抬袖抹了把血,莫名中竟有夹带着恨的快意:“不知道。”


  穆衍风再一挥剑,使出的竟是天一剑法第五重的“天地裂”。


  戏台中央忽地裂开巨大的缝,气力透过台面,直割开右边台下的支柱。弹指间,戏台的右半边轰然塌陷。


  穆衍风怒吼道:“南霜呢?!!”


  


  忽然间,叶儒却莫名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呛出满口鲜血,他断续道:“穆衍风,你此刻来问我南姑娘的去处?我倒是问你,伊儿呢?”


  自方才在街口看着萧满伊策马而去,穆衍风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难受,似空旷的荒野长了草,草根生生扎入心间,刺疼难耐。


  见穆衍风的眼神忽而空了,叶儒又大笑道: “不错,我是替楼主将南水桃花捉去。可你知道方才站在我身侧的人是谁?你可知他的目的为何?”


  “你什么意思?!”


  “这么些年,伊儿她孤苦一人,伶仃无依。她是爱热闹,好稀奇的性子,却生生为了你,大江南北地追着,这般甘之如饴地过活。你又做了什么?!”


  


  穆衍风恍神间后退了一步,手中身处涔涔汗液。


  萧满伊是爱热闹的性子,耍个轻功,跟踪个人,都似大动干戈一般。他记得她东躲西藏地躲在街口探头,记得她身着夜行衣手持行囊,自夜色中踏破一街房檐。


  后来他每每回忆起她犯傻的样子,都会想笑,都会心情好,也不知何时,穆衍风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是讨厌她的。


  他只知今日,“萧满伊”这三个字不知何故地长了刺,不管何人念起,都能令他觉着难受。


  


  “你做的,便是在这么多年里,对她的一往情深不管不顾?你做的,便是明明知道她喜欢你,却只身赶往万鸿阁,抢了南水桃花,将你与旁的女子的婚约公诸天下?你做的,便是在这般危难的时刻,拿剑指着我,问我南霜在哪里?!”叶儒的语气,从起初的愤怒渐渐变冷,直至有些自嘲:“也好,天下有人负心,有人痴心,便有人覆水难收。伊儿追着你这么多年,我等着她这么多年,最后谁也得不到谁。呵呵,谁也得不到谁……”


  一阵莫名的冷寒爬上穆衍风的背脊,他怔怔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儒挑了挑眉,满是血痕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呵,我什么都不想说。你不是问我南水桃花的下落么?我知道,但是即便她死了,我也不……”


  话到一半,一道冷光破空而来,只听“嚓”的一声,叶儒忽然尖叫如狼嚎。


  冰冰凉凉的望雪刃穿过他的手背直扎入地板,于桓之轻落在戏台之上,雪白的衣袍猎猎翻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静,却异常狠辣:“那就你死。”


  


  于桓之忽然张开虎口,一股内 力如同劲风,插在叶儒掌心的望雪刃被收回掌心。一刃望雪在手中滑过,破空兜出“十”字,叶儒惨叫起来,他的身上,两道从胸前长至后腰的敞口赫然交替。


  伤口不深,并未伤及五脏六腑,虽不至死,却疼得令他面部扭曲。


  “霜儿在哪儿?”于桓之语气森冷。


  叶儒大口喘着气,抬手无力朝右侧倒塌的戏台指了指:“在……”


  话未说完,穆衍风又拎起他的衣襟,将他往前一搡:“指路!”


  


  南霜跟叶儒回来青青楼后,便被人自后脑敲晕。再醒来时,她身在一间暗室里。


  说是暗室,并没有想象中的铁门石墙,不过光线暗了些。梨花木床榻,外间烛火隐动,但湿重的霉味,平整的石磨天顶,无一不告诉她此刻身在地下。


  不过多时,又隐隐传来唱戏的声音,而唱的正是前几日看得那出“阳关折柳”。


  南小桃花心中怔了怔,未想叶儒将她骗来,竟仍然让她留在青青楼。不过沉吟一番,她又觉着叶儒的做法很是明智。


  毕竟烟花买药回来不见叶儒,定会猜到她被青青楼的人捉走,待穆衍风于桓之来救,几人虽会先赶来青青楼,但一定很难猜到青青楼的人并未将她拐去别处。


  此刻只要有人声东击西,将于穆二人引向别地,那她南桃花就很难脱身。


  想到此,南霜不再做耽搁,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硬闯一闯。


  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望雪环,刚要去斩了门闩,木门便被人推开了。


  


  门前站着一个妖娆艳丽的女子。眉心如江蓝生一般,亦有一点嫣红。她眸如莲花,唇瓣饱满似春日的花苞,身段万般婀娜。


  虽是严冬,她不过在长裙外着了见纱衣,隐约可见□的光润的肩。


  左肩上有一道纹身,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这是江湖三大奇女子之一,丁蕊的标记。


  


  “南水桃花。”见南霜的目光落在那只蝴蝶上,丁蕊弯唇笑了笑。


  她的声音又绵又低,听得南小桃花心中甚是不快,似有毛毛虫爬过。


  南霜的声音亦有些低,但喜庆欢悦,听起来很是舒服。


  同是妖娆的女子,丁蕊的气质却与萧满伊相差太多。丁蕊浓艳得令人发闷,而萧满伊却自妍丽中自带一份清爽。面有心生便是如此了,烟花为人真挚许多,绝不如丁蕊这般拐弯抹角。


  南霜想到此,不免在心中赞叹自己慧眼识珠。


  


  丁蕊纳闷地瞧着南小桃花的神色似惊似喜,她皱了皱眉,跨步进屋自桌前坐下,抬手扣指敲了敲桌便道:“我来只有两件事。”


  南霜以为,做人不论何时何地,都因懂得谦虚二字,人可以有傲骨,却不该有傲气。丁蕊此番,走路似公鸡,瞧人似野鸡,令她甚为不快。


  是以南小桃花掩门时,回头自眼风里瞅了丁蕊一眼,抿嘴啧啧两声,很有些鄙视。


  


  丁蕊见了小桃花的神情又是一愣。然而她这只蝴蝶,是只仪态万方的蝴蝶,待南霜在她对面桌下,她翻杯为她斟了茉莉水,道:“你虽是将死之人,但凡你一刻未死,我亦会对你以礼相待。”


  南霜瞧了瞧那茉莉水,不饮。


  丁蕊见状,又颇为大度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喝给她看。


  其实南小桃花早已口渴难耐,见水无毒,舔了舔嘴唇,也双手捧了杯子,学着于小魔头平素里淡定的模样,放在嘴边小啜,一边道:“你方才那话,听得我甚不爽利。”


  


  丁蕊闻言,抬目打量了下南小桃花,心中不免称奇,未想这女子死到临头了,还如此镇定。倒是令她很欣赏。


  于是丁蕊又道:“你且放心,我之所以迟来,是因我刚刚见了个人。他央我饶了你。”


  南霜将杯子往桌上放了,长叹一声道:“唉,此人委实废柴,央了你这半会儿,你还是要杀我。”


  丁蕊瞟了瞟她的空杯子,又仪态万方地为她斟了水,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也不尽然,他劝我良久,我莫奈何,只得寻个无痛的法子杀你,实在有些憋屈。”


  南霜不客气地端起水杯,又开始慢慢小啜。


  丁蕊笑道:“我瞧你也是只人才,此番杀你,我虽会受些委屈,便也忍了。”


  


  南霜又将空杯子放下,嘿嘿笑道: “未想虎头山的八当家对我这般好。”


  丁蕊听了此言,脸色骤变,直愣愣地瞧着南霜:“你竟然猜出……他的身份。”


  南小桃花瞧她愣住,叹了口气道:“这茉莉水真好喝。”随即便自己拿过水壶,又斟上一杯送入唇边:“其实不难猜。花魔教的教主,与青青楼的楼主,同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叶儒是花魔教的人,自然是为教主做事,所以你便是花魔教的教主。再有,当日我与桓公子穆大哥一同从万鸿阁出来,碰见落难的王七王九。”


  


  “这本来不足为怪。可当时,凤阳周遭的人都知道穆大哥在万鸿阁做客,亦知道桓公子与穆大哥是挚交。若他们是为躲桓公子而来,第一个不该去的地方,便是万鸿阁。可他们偏偏说自己是来万鸿阁寻求庇护,因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跟着我们。”


  “回了苏州后,穆大哥去查过,王七王九确然是虎头山山贼的头目,同时,他们亦是花魔教的分堂堂主。这说明了一点,这二人,既为花魔教效命,亦为虎头山效命。”


  “虎头山的山贼,表面上是大当家坐镇,而事实上真正的主人是八当家。你花魔教素来我行我素,只在这件与我相关的事上,不知怎地,与虎头山打起交道。因而我既然被你抓来,能说的上话的,自然就是你的同伙,虎头山八当家了。”南小桃花说到此,将杯子放了,倏尔闪忽着眼笑道:“不过这都不重要,你要杀我,是因为嫉妒我跟桓公子好上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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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   


        丁蕊要捉南水桃花,有两个原因,一为公,二为私。


        她曾与一人交涉,要想方设法探得南霜娘亲花月的遗言,因为这关乎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是公。


        至于私,大抵是因了于小魔头。


        


        销魂蝴蝶一生只好美男,尤其喜欢英邪机智的男人。


        她十五岁那年,为人甚单纯,离开西域花魔教,来到京城,只为寻个好儿郎,嫁个好相公。当时丁蕊运气很好,与江蓝生不期而遇,芳心暗许,江公子哥虽年少,亦对她有几分好感。


        哪知两人本是两小无猜之时,于小魔头却钻了出来。丁蕊听了于魔头的声音,见了于魔头的模样,登时被迷得神魂颠倒,弃小王爷于不顾。以至于后来,她顾此失彼,两手空空回到西域。


        这件事,对于丁蕊来说,很是不耻。


        


        女人情场失意,便容易在其他方面奋发努力,填补精神的空虚。她至此苦练花魔毒功,不过两年,便修到第九重。


        彼时丁蕊以为,如今的她,又有了寻求美男的资本。当年于小魔头与江公子哥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让她在感情方面极为敏感,容不得一点渣子。


        丁蝴蝶十七岁时,决定雪洗前耻。


        她在离流云庄最近的云上镇建了青青楼,决定总有一日,要将于魔头,江公子,全部笼络到手。


        


        丁蕊虽是青青楼的主人,但除了叶儒等几位心腹,无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更无人知晓青青楼的主人便是花魔教教主,亦是江湖三大奇女子的销魂蝴蝶。


        六年前,丁蕊正准备西域时,花魔教来了一位令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这位客人让她帮忙完成一件事,所给的酬劳,令她无法抗拒。


        而这件事,便是探得南霜娘亲的遗言,并且摸清那遗言中的秘密。


        起初,丁蕊并不知如何着手。那客人却道:“这些年,你只需按你的原计划行事,想做什么,想追寻什么,尽管去做,到时候时机来了,你自然便知。”


        


        天下果真有未卜先知之人。


        丁蕊自建了青青楼,便禁止独身女子入内,目的就为了多看看美男子,说不定瞧上些好的,可纳为己用。


        她自个儿在二楼的隔间小窗观望了六载后,方知当年的于桓之,江蓝生,果真是明珠般的人物,尤其是于小魔头,英邪温润无人能及。


        


        所谓江湖,那便一定有是非。这是那客人告诉丁蕊的话。


        他的原话是:无是非不成江湖。因为若江湖平静,便只是表象,平静得越久,所酝酿的波涛便越大。


        这年秋,天水派与万鸿阁结盟一事,因流云庄的插足不了了之。本要嫁给欧阳熙的南水桃花,临时改嫁给穆衍风。是时又传出于小魔头光复暮雪宫的流言。


        来年的武林英雄会在即,江湖上的好事分子    * 总算按捺不住,挑起了些许风声。


        丁蕊在这风声中,嗅到了前方咸腥的波涛,亦算出此刻是达成那客人请求的最佳时期。


        


        她派了王七王九跟随南霜一行人回了流云庄,目的就是为了探听内里的消息。


        王七王九实在废柴,还没至苏州,就被于桓之等人看出破绽,欺负得颜面无存。丁蕊正气恼之际,又喜闻萧满伊也住在流云庄。


        


        萧满伊曾在舞天下学艺,与叶儒是师姐弟。


        丁蕊利用叶儒动之以情,本想让他混入流云庄中,揪出南水桃花。


        南霜聪颖,第一次叶儒使苦肉计,在冬夜被人拳打脚踢时,她竟拦住了萧满伊,没有将叶儒救入流云庄。


        第二次叶儒学聪明了,他料到南霜与萧满伊交情匪浅,演了出戏请君入瓮。丁蕊这才将擒住南水桃花。


        


        因时刻关注于小魔头与江公子哥。丁蕊对流云庄的动向,自是极为清楚的。


        令她最生气的是,南霜与穆衍风之间虽有婚约,但只有兄妹情,而曾经让她遭受奇耻大辱的江蓝生与于桓之,却都对南小桃花有意。


        丁蝴蝶因此生了妒心,打定主意,待问了花月的遗言,便灭了这朵小桃花。


        


        当南霜淡定异常地说出“你要杀我,是因为嫉妒我跟桓公子好上了罢”这个事实事,丁蕊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左右思索,心道事实虽错综复杂些,但南小桃花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很看不惯你这一点。”


        南霜摇摇头,“啧啧”两声道:“我觉着你是庸人自扰了。”


        “怎么说?”丁蕊见小桃花一脸诡秘的神情,甚为纳闷。


        南霜道:“情爱这种事,重在两情相悦,我跟桓公子虽情投意合,但处在一起,也是情不得已。”她见丁蕊疑惑,又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对桓公子一直有些不干净的心思。桓公子对我,亦是有这样的心思。我以为,我与他二人凑在一起,是蛇鼠一窝狼心狗肺,我嫁了他,亦是让你死了对他这条心,日后好找个干净些的男人。这对你,是很有利的。”


        语毕,南小桃花又“嘿嘿”笑了两声,表情极为荡漾。


        


        关于南水桃花,丁蕊还是有些了解的,例如她深谙闺房之术,又如她为人大智若愚,但今日一见,她还是深深地被南霜镇住了。


        纵使她花魔教主,是个见惯大场面的人,此刻也很不自在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水干涩道:“你也太不含蓄了……”


        南霜颇为镇定地说:“女子如我,见惯风月,祸过魔头,私定终身。含蓄于我如浮云。”


        丁蕊一口水喷了出来,咳了好半晌才嗫嚅道:“私、私定终身……难怪了,难怪你说桓公子是个不干净的男人,原来他已经被你,已经被你……”南小桃花的耳朵极为灵敏,听了此言,即刻痛心疾首长叹道:“唉,悲哉,他已然被我给十八式了。”


  十八式,全名闺房十八式,据说是房中术的终极秘诀。


  南九阳关于十八式的原话是:“江兄,这闺房十八式真是销魂!太销魂!哪日若有女子扛得住你十式以上,你定要来与我说一声!”


  


  对于闺房十八式,南霜从前的理解与暮雪七式,神龙九式这等武功无异。她现在开窍了些,晓得了这十八式大抵是个猥琐事,至于到底是什么,她仍有些懵懂。


  丁蕊方才喷了水,此刻几欲呕血。她双目泛着血丝,凄恻地瞧着南霜,好半晌才道:“那……桓公子的滋味如何?”


  于桓之的滋味?这问题问得南小桃花很迷惘,她左思右想,寻不着答案,只得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又将南九阳的原话搬来:“销魂,太销魂。”


  此言一出,丁蝴蝶被打击得,双目涣散,心若死灰,良久才问:“想必他现下非娶你不可了……”


  南小桃花见着丁蕊的身形有些晃,似在抽风,忙亲切地握了她的手,将她扶了扶,道:“也不然,事实上,他本人是很愿意从了我的。”


  


  被南霜这么一搅和,纵使丁蕊再想端出副好姿态,也是不能了。


  南小桃花忽感掌中一凉,丁蕊的手渐渐发青,最终森冷吐出几个字:“我杀了你……”


  与此同时,忽闻外间轰然作响,戏台右侧不知被谁给劈塌了,隆隆声不绝于耳。


  


  南小桃花未听清丁蕊的话,此时又睁大眼疑道:“你说什么?”


  丁蕊被南霜气得头晕目眩,连花月遗言一事也抛诸脑后。她闭眼运气,手臂忽而又自青色转白,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底下的血管。


  花魔毒功的第一重到第八重,功力愈深厚,发毒攻时,手臂颜色愈黑。


  而当魔功连至第九重时,毒力内敛,化入五脏,无孔不入,发功时,整只手臂会颜色尽褪,奇毒无比。


  丁蕊此刻施展的,正是花魔毒攻第九重——返璞归真。


  


  南霜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猛然跳开时,掏出腰间的望雪环,当空一掷,劈裂门闩。


  她凌空翻身,接住望雪环,右脚在窗栅上借力点了点,左脚踢开木门,朝外逃去。


  丁蕊此番,一出招便用必杀技,并非没有道理。南霜是身怀暮雪七式前两式的人,若要杀她,绝不可在任何一刻心思手软。


  丁蕊在原地森冷笑笑,她双手往后一负,身形如鬼魅,顿时追了上去。


  


  南霜的“落雪无声”的造诣远不如于桓之,速度虽快,却不足以摆脱丁蕊。又因为地下暗道曲折古怪,她不比丁蝴蝶识路,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丁蕊双手弯曲成爪,见南霜背影渐进,猛烈超前攻去。    * 南小桃花听见背后凌厉带毒的风声,灵机一动,伸手缩脚攀附在墙壁,堪堪避过一击后,又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于桓之与穆衍风觉察出暗道内有凌人的杀气与衣衫拂动的声音。两人对看一眼,扔下重伤的叶儒,施展轻功迅速赶往暗道深处。


        远远地见着一个身着劲衣的身影,于桓之眸光动了动,手中望雪刃已然破空而去。与此同时,他也遁地飞身而上,将南霜接入怀里,轻唤了声:“霜儿。”


        望雪刃的力道将丁蕊生生逼退了两步。


        


        穆衍风随后赶上,剑光如水,横亘在丁蕊面前。


        于桓之放开南霜,上下打量,只见她衣裳脏了,头发蓬乱,上面还挂着几根稻草,左手背兴许在逃跑的时候擦了道口子,倒并无什么大碍,不由心中长舒了口气。


        他还未开口,倒听南霜先说了话:“甚好甚好,你二人总算赶来了,也不枉费我编了一箩筐话拖时间。”


        于桓之挑了挑眉,笑问:“你编了什么话?”


        丁蕊这才跺脚怒道:“你是不是已经被她十八式了?是不是?!”


        


        穆衍风呆了半刻,僵硬地转过脖子,讷讷道:“苍天啊,小于……你也太禽兽了。”


        于桓之亦后退了两步,见着南小桃花仍不明所以笑得很荡漾,良久只说了两个字:“你呀……”


        


        暗道内光线很暗,每隔好长一截才有壁烛。


        丁蕊见着穆衍风与于桓之同时出现,不敢轻举妄动。她此刻清醒了些,若问不出花月遗言,杀了南水桃花必定功亏一篑。


        道口忽又一个身影闪过,丁蕊的眼中亦滑过不明所以的情绪。


        霎时间,暗道的气氛有些诡异。穆衍风倏然忆起先前叶儒的话,心中一寒,收了剑望着南霜道:“妹子还好?”


        南小桃花笑着点头:“还好还好。”


        于桓之抬目望去,剑穆衍风拧紧的眉头间,尽是担忧,便道:“这里的事,日后再处理不急,我们先赶回流云庄。”


        


        穆衍风点了下头,便朝飞快往暗道出口行去。


        暗道连接着戏台,于穆二人与南霜纵身跃出时,戏台上站了两人,师涯,与扮演“李益”的那名戏子。


        “李益”冷冷一笑:“真不愧为江南少主,料定了今日一局,除了花魔教人,还有我等,临时通知了于桓之。”他伸手抚了抚短剑的剑刃,垂目慢慢道:“否则,若桓公子不来,今日倒是除去你的好时机。”


        穆衍风听了此言,刹那间目瞪口呆。


        于桓之眯起双眼,须臾淡淡念出一个名字:“欧阳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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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



    *   


        妆粉太重,穆衍风只瞧见欧阳无过的眼中有笑意。


        印象中的欧阳无过,从不曾笑得这般冷冽。万鸿阁阁主欧阳岳有三位夫人,早逝的大夫人穆红影,健在的二夫人楼月与三夫人储轻燕。


        穆红影是穆昭的妹妹,穆衍风的亲姑姑,欧阳无过便是她所出。


        攀起亲戚来,穆衍风当唤长他三岁的欧阳无过一声表兄。


        


        三位夫人中,若说欧阳岳真正爱的,只有穆红影一人。


        多年前的丧妻之苦令欧阳岳痛彻心扉,自此便冷落了大儿子欧阳无过。因此万鸿阁上下,公认的少阁主,反而是二夫人所出的欧阳熙。


        或许是由于被父亲冷落,欧阳无过自小性情怯懦无比,遇事藏头缩尾,欧阳一家子对他早已失望透顶。连他的亲表弟穆衍风,对他的印象也极为模糊。


        若论起交情,穆小少主反而与无血缘关系的表弟欧阳熙要熟识些。


        


        这世上,但凡有自尊的人,都不会自甘堕落。


        欧阳无过少读诗书,卷帙浩繁的诗词文章里,他只铭记了《周易》中的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今有他欧阳无过磨礲淬励,韬光养晦。


        


        “江南少主?”欧阳无过的声音中有浓厚的笑意,语气间万分疏离。


        穆衍风闻言蹙眉,目光掠过他,又落在师涯身上。


        萧满伊曾跟他形容过师涯的模样,身材挺阔偏瘦,眉眼清俊细长,发过肩,青丝两侧有一缕白,极好辨认。


        末了,萧大伊人还不忘得意地加一句:衍风,师涯虽俊,比起你可差得远了。


        见欧阳无过与师涯一处,穆衍风瞳孔猛然收紧,握牢了剑柄道:“是你……要光复暮雪宫的人,竟然是你……你就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欧阳无过冷笑一声:“天下权位,能者居之。我光复暮雪宫,自然是要做暮雪宫的主人。”话语间,他的眼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于桓之,“只不过,当年暮雪魔宫与流云庄齐名,而在我手中光复的暮雪宫,当是名震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门派。”


        


        穆衍风从未见过这样的欧阳无过,狂放,骄傲,浑身上下尽是霸气。


        他对自己的姑姑穆红影是有些印象的,那是个外柔内刚的温婉女子。数年前,江湖上传出《转月谱》的消息,这是落天九眼四本武功秘籍中最关键最神秘的一本。嫁入万鸿阁的穆红影亦被卷入这次流言引起的纷争,命丧黄泉。


        那年穆红影的去世,令小穆衍风着实伤心了一阵子。不过年纪小,忘事快,此后的穆少主只隐隐明白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想要让珍惜的人,喜欢的人离自己而去了。


        


        微微恍神片刻,穆衍风横剑一挥,房梁受了剑气,落下纷纷扬扬的灰尘:“那是你的抱负,与我无关。请你让开,我要回庄了。”


  他的语气有些疲惫,仿佛有厚重的心事压在心上。有句话他放在心里没有说:回庄看看那个咋咋呼呼的萧满伊是不是又闯祸了,是不是还好。


  欧阳无过垂目轻抚短匕,低低笑道:“让开?表弟啊表弟,有求于人,也是需要资本的。你以为就凭你和于桓之,能有本事请得动我?”


  回应他的声音亦带着凛冽的笑意,“试试不就知道了?”


  


  语毕,望雪刃清光乍现,于桓之身形如影,刹那便掠到欧阳无过面前。


  欧阳无过亦不含糊,仰身避过他一击,脚撑地迅速退后。


  电光火石间,青青楼中只见冰寒的光刃四散飞舞,房梁木块纷纷掉下,整座楼轰隆作响,似有坍塌之势。


  穿梭在这浓厚的灰尘及犀利的光刃间,还有两道身影,一蓝一白,快得令人的视线无法捕捉。


  


  穆衍风皱起眉,将南小桃花拉到身后,一边帮她挡去剑气,一边带她出青青楼。


  刚走到门口,师涯一个闪身挡在穆衍风面前,面色沉然地瞧着他,手中匕首凌空兜了一个圈,是暮雪七式第一式,傲雪凌霜。


  正此时,身后又传来一个嬉笑的声音:“穆少主,得罪了。”


  说话的人是路随,他修炼了暮雪七式的第二式,他身边还站着符惜,暮雪七式第四式的修炼者。


  转身间,三人成合围之势封了穆衍风与南霜的路。


  


  与此同时,丁蕊亦出现在戏台上,瞧着这番情景,欢欣笑道:“浑水摸鱼,正好把这可恶的小桃花绑回去。”


  南霜听了此言一怔,脑中迅速有了决定。见师涯三人朝穆衍风攻来,她施展轻功自三人的缝隙中脱身,一边对穆衍风道:“大哥,我瞅着这些人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你若摆脱他们,不必来救我,定要先回流云庄找烟花!”


  语毕,南霜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青青楼外。丁蕊冷然笑笑,施毒攻将手臂变得森白,亦闪身追了出去。


  


  青青楼内,剑气飞舞。


  兔起鹘落间,数人交手已有上百招。欧阳无过心中暗暗吃惊。当日在凤阳醉凤楼,他分明派师涯探了于桓之的武功底子,心中本来有数,但今日与他对敌,于小魔头的武功竟然比想象中的高出许多。


  于桓之见小桃花将丁蕊引出青青楼,眸光猛然一紧。欧阳无过袭来时,他竟也不闪不避,提气闭眼,将望雪双刃夹在指间。


  欧阳无过见状恐有埋伏,生生收了掌风。而于桓之趁这瞬间功夫,猛然跃起,暮雪七式带起的劲风尖锐地割断他的发带。


  


  一袭青丝散开,于桓之持刃,像是要将空气割裂般,狠狠自上往下拉了道口子,轻喝一声:“破!”


  两柄望雪刃似有生命般飞速旋 转起来,以空气割裂处成一个中心,飞出万道雪色如锋利的刃。


  欧阳无过大怔,连忙点地旋身,自高窗飞出青青楼。


  他虽然也修炼暮雪七式,却只是刚刚突破了冰火两重天,连至第四重。于桓之此刻使出的亦是第四重雪窖冰天,但他这一招雪窖冰天,是炉火纯青,孤注一掷的雪窖冰天。


  漫天逼人的杀气。


  


  那边,穆衍风亦当空劈出天一剑法的第七重“千云冢”,层层剑光如浪如海,形成一股气流摧枯拉朽般割裂方圆三丈内的所有物什。


  月色明空,落雪簌簌。云上镇内隆隆巨响,青青楼轰然倒塌。烟尘断木间飞出几道身影。


  


  丁蕊的速度并非比不过南霜。但南小桃花逃跑专挑小巷弄,一会儿出现在房檐,一会儿出现在地面,令她无从捕捉。


  两人来来回回追了一盏茶功夫,一直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丁蝴蝶生平最恨看得见摸不着的人与事。她心中愤懑,越发提了劲狠追。


  南霜瞧着她步步紧逼,忙又拐了个巷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巷子偏偏是个死巷子。此刻若跃上房顶,速度减慢,定会被丁蕊抓住。


  小桃花毫不迟疑抽出望雪环,自巷末转身,愤愤然道:“罢了罢了,我跟你拼了!”


  


  丁蕊放慢步子,四下望了望格局,忽地开怀笑起来:“不必拼。你北东西三面皆无路可走。这么个逼仄的小巷子里,我若施了花魔毒攻,方圆丈内的高手,都会瞬间毙命,你哪来的本事与我拼?”


  南霜抡起身后的废箱子,“砰”一声狠砸在地上,抬了望雪环指着丁蕊道: “说!你们为何拖延时间?是不是调虎离山计?!”


  丁蕊“啧啧”了两声,望着地上箱子叹息摇了摇头,又笑道:“你倒是恐吓起我来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他们是他们,我们花魔教是花魔教,两者间并无交道。不过当时,叶儒认出了欧阳无过,亦猜出了那厮的一点阴谋,恐怕现下,流云庄早已遭劫了吧?”


  


  南霜闻言,脑中轰然一乱。


  照方才的情形来看,欧阳无过,便是光复暮雪宫的主谋。


  杜年年是暮雪七人中的一人,如今被于桓之穆衍风救活。欧阳无过怕她透露光复暮雪宫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定会差人杀人灭口。


  而穆衍风与于桓之,绝不会同时离开流云庄的。今日她与烟花溜下山,他们二人中,定只有一人来找,如今不见烟花,一定是因为烟花将自己遇险的事告诉了他们中的一人,然后独自回庄,通知了于穆两人中另外一人下山救援。


  


  也就是说,今晚,欧阳无过的目的在于杀掉杜年年。穆香香与宋薛住在前庄,恐怕不能及时赶来。江蓝生又去了苏州城,也不在。


  换言之,这夜流云庄后庄,只剩萧满伊一人。


  萧满伊天生脑子缺根筋,做事容易犯傻。她一向将穆衍风重视的事情看得极为重要,傻乎傻乎地帮忙,偏生还自得其乐。若杜年年有难,那萧满伊……南霜不敢想下去,她忽而冷静下来了,也不顾自己身处险境,手持望雪刃,朝前迈了两步:“我告诉你,不管你跟欧阳无过是不是一伙的,今夜你阻我离开,但凡烟花遇难,做人,我劈死你,做鬼,我咬死你!”


  


  丁蕊被此话触怒,瞳孔紧缩,屈手发功,嘴里冷冷道:“那你就来试试。”


  千钧一发之刻,巷左的房檐上,忽然跃下一个身影。来者身着黑斗篷,背对着南霜,持刀替她挡了一击,侧脸道:“快走!”


  丁蕊瞧见来人,也是赫然大惊,“你居然……”


  黑衣人又压低声音对南霜道:“还不快走?!”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因他刻意压低,南小桃花一时间无法辨别。她拱手匆匆说了句“多谢”,便越墙离开了。


  


  月色下,丁蕊收了毒攻,抄着手满脸揶揄的笑容:“呵,八当家这是见色忘义?连公子吩咐抓的人,你也敢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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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05 21:0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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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还有10章就赶上进度了~明天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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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05 23:4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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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等MM明天贴~~


烟花这是要死了么。。。或者最不济也要被安排记不得穆衍风吧。。。。


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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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06 10:2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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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事,现在赶紧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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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06 10:2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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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



    *   雪静夜阑,三匹快马如同穿透夜色的利箭。


        山道上落木萧萧,穆衍风拧着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方才在云上镇,于桓之一招“雪窖冰天”与自己一招“千云冢”摧枯拉朽般毁了青青楼。南小桃花及时脱险赶来与他们汇合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桓公子,大哥,回流云庄,快!”


        与此同时,受了重伤的叶儒,也出现在不远处,强忍着痛楚嘶哑道:“穆……少主,切莫耽搁,伊儿她……”


        叶儒后面说了什么,穆衍风没有听清。他在失神的那一刹那,脑中闪过之前的情形——他送萧满伊上马,让她回流云庄通知于桓之,让她好好照看杜年年。冷风凛冽,萧满伊吃力回过头来说:“衍风,你千万、千万要保重,不然我饶不了你!”


        穆衍风忽然很后悔,他嘱咐了那么多,却没来得及与萧满伊说,若她不保重,自己亦饶不了她。


        


        望着三人策马而去,欧阳无过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师涯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拱手道:“欧阳少主。”


        “牛刀小试罢了。”良久,欧阳无过淡淡道,他拈了衣袂擦了擦左手虎口的雪:“雪窖冰天?于桓之的暮雪七式,不过是一谱残招。”


        欧阳无过抬起凌厉的眉眼,望向面前几人。月色与雪光笼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显出几分莫测:“修炼暮雪七式的前六式,必须有《神杀决》与《天一功》的辅助。而于桓之的暮雪七式,不过以于惊远的《冰心诀》为佐。他与穆衍风联手,或可在朝夕挫败于我。然而待三月后,我结合《神杀决》与《天一功》练就暮雪七式的第六式,他二人又能奈我何?天下武林又能奈我何?!”


        


        缰绳被穆衍风握得发烫,于桓之与南霜连连打马,紧随其后。


        待流云庄渐近,穆衍风收绳紧勒,马匹嘶鸣,他脚在鞍鞯上一踩,闪身便飞入流云庄内。


        三人是抄小路回的流云后庄。夜极静,寅时过半,雪小了许多,天边仍有云层翻卷,风起云涌。


        以往的夜间,常有零星的弟子巡逻于庄中各处。而这夜的流云后庄仿佛空了一般,偶有枯枝经不住严寒,折落入水,噗通一声,直直打在人的耳膜上。


        


        沁窨苑内,只有正房一间有烛火幽幽。穆衍风一路疾跑,等到了苑外,却放慢了脚步。


        南小桃花跟在他身后,嘴抿紧,眉头敛得很深。兴许她出生自今,从未这般惶恐过,害怕过。她将步子放慢,而每往前一步,都向踏在心口上。


        


        黑夜中有人开口:“风儿……”


        是穆香香的声音,还带有些微沙哑。


        穆衍风这才恍然一惊,似从大梦中苏醒还略有片刻迷惘,他侧目望向正房左旁,那里站了两个人,穆香香与宋薛。


        



沁窨苑的地面犹有血迹,穆衍风忽而很镇定,先前的焦虑不见了,只有心在不断地往下沉,沉入无尽的黑暗里。


  他笑了笑,“姐姐,姐夫,今夜这么好来看我。”穆衍风觉着自己说话的时候,在强力把持着什么,仿佛是一根极脆弱的神经,若断了,很多良辰美景都会消散。


  他不想这样。


  


  良久,又传来宋薛的声音:“风儿,萧姑娘她……”


  不等他说完,穆衍风又笑了,他说:“我明白我明白,云上镇太危险了,是我让她先回来。萧满伊八成又闯祸了吧,这丫头总这样,劳姐姐姐夫费心了。”


  曾几何时,威风八面的穆少主只知责备萧满伊,骂她蠢骂她脑子缺根筋;曾几何时,大而化之的穆少主从不将双面伊人的安危放在心上。


  穆衍风丝毫未觉察出言语中的不妥,他以为自己撑得很好。


  


  正房内,烛火又闪了一闪,似被人拨亮了些许。


  屋外无人再言语。南霜的手有些颤抖,兴许是被冻着了,她想。


  雪纷纷扬落入池水中,水色粼粼是夜里唯一光亮。而霜雪入水,消失殆尽,恍如浮生若梦,往来成空。


  正房门“吱嘎”被人拉开。童四眼睛通红,望着穆衍风与于桓之,哽咽良久,道:“少主,公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股疾风夹杂着飞花残叶掠过沁窨苑。南小桃花的双眼被刺疼,她恍然退了两步。


  身后有人轻唤了声:“霜儿……”


  于桓之上前,轻轻扶了她的肩,却怔住了。南霜双眼睁得很大,似空无一物,又似满满盛了太多不可探知的心绪。


  穆衍风慢慢走到门边,笑道:“你说什么?”


  童四埋着头,压低声音道:“少主,今夜有人闯流云庄,武功极高,沁窨苑内的门徒丫鬟包括我与离萍,皆为他所伤。萧姑娘……萧姑娘为救杜姑娘,临时代她躺在床上,替她挨了一掌。杜姑娘逃过此劫,但萧姑娘,已经去了……”


  


  穆衍风还在笑,即使喉间已经涩得发苦,他抬手拍拍童四的肩,故作轻松道:“怎么可能?我去瞧瞧她。”


  穆衍风往内间走去时,童四在身后叫了声“少主”,穆香香亦在唤他,但穆衍风都没有听见,他脑子里充斥着声音,一声比一声激越,一声比一声好听。听得他嘴角又扬起恬淡的笑容。


  


  ——我琢磨着吧,不能与你同甘共苦,起码能和你同流合污,我也是知足的。


  ——你不明白,这链子不能自己买。是定情信物?


  谢礼!


  早知你会如此说,那我就默默地将他当做定情信物好了。


  ——衍风,这是我给你买的凤梨酥。我知道你最喜欢吃啦,我跟祸水儿抢了许久,不过我武功高,她打不过我。


  ——衍风,救出桃 花!还有,你千万,千万千万要保重!不然我饶不了你!


  


  ——你叫穆衍风,这名字真好听。我叫萧满伊,名字没有你的威风,不过我会是一个威风的人。


  ——你姑姑去世了?没事,我师父不久前也去世了。咱们这就是缘分,人一旦有了缘分,一辈子也抹不掉。我们结伴走江湖行么?


  ——你要回苏州?江南人呀。


  ——对啊,我是女子不是男人。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不能结伴走江湖也无妨,你要去哪儿?我跟着你。


   ——衍风,我威风不起来了……哈哈哈,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啦!真是开心!做不成威风的人,喜欢一个威风的人也不错啊。


  ——衍风衍风,不如我嫁给你当媳妇儿吧?咱俩真是太般配啦。


  


  ——唉,衍风,其实有时候我也觉着自己挺苦的,没爹没娘,后来有个师父对我好,将我捡回去,教我跳舞,教我做人的道理。可惜后来师父也去世了。不过没关系,我就是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颗铜豌豆呀。


  不过我觉着吧,做人么,就要有个做人的样子,有个人放在心里时时牵挂,是件顶幸福的事儿。还好我后来遇到了你,说起来我真得好好感谢你,让我日日都过得挺开心。你现在就是我萧满伊心中最重要的人啦!


  


  内间的烛火很暗,映在萧满伊宁静的脸上。她已没了鼻息,连胸口亦不再因为呼吸而起伏。


  穆衍风站在屏风旁,愣然看着她。萧满伊是个美人,穆衍风从前就这么觉着。沉鱼落雁的眉眼,惊为天人的舞姿。


  可惜自己从来没有夸过她。穆衍风想,以后可得好好夸夸,口是心非多不威风。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这才慢慢走到床榻前的木椅坐下,嘴角勉力牵了个笑容,穆衍风道:“喂,萧满伊,起来了。”


  


  萧满伊的嘴角仍有血迹,双眸安静地合着。夜风拍打在窗上,屋内光影晃动。


  穆衍风咬了咬牙,坐在椅子上,目光沉然看着地面,又道:“起来了,你的桃花,我也给你救回来了。”


  屏风畔隐隐有脚步声,穆衍风没有抬头。南霜见他垂头坐在床榻旁,双臂颓然置于膝上,右手紧紧掐着左手虎口,掐出一道又一道血印子。


  “大哥……”话方出口,眼泪就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如何也止不住,南小桃花深深地吸气呼气,才勉力又道:“大哥别难过,我最了解烟花了……她最怕的就是你难过伤心……烟花也对我好,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对我好吧,她不说出来,不过我都知道……她肯定也怕我难过,所以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就一点也不难过……我就是,哭一哭……”


  


  南霜的话说到最后,已不成逻辑。她咬着唇,头倚在屏风,手捏紧拳头,冰凉的泪自她的眼眶滑入衣襟。


  她没有骗穆衍风,她真地感受不到一丁点难过,只是很荒芜,一如当年花月去世,整个世界都空了。她亦不知道往前一步往后一步,又会是怎生的光景。


  她不知道铺在萧满伊房里的那张小卧榻,是要一直留在那里,还是好生收拾了。还有那个印有桃花纹的小碗,那是她要送给烟花的礼物。可惜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穆衍风没有回应。良久,南霜听见他低低的,嘶哑的嗓音:“起来了,萧满伊,我回来了。”


  


  正屋的房门开了,是穆香香扶着杜年年走了进来。


  “风儿……”穆香香唤道,“萧姑娘她,两个时辰前便去了……”


  穆衍风闻言,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他脸上的笑容很憔悴,眼中亦布满了血丝:“怎么可能?”他笑道,眼神与声音都很恍惚, “她以前说她是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


  “穆公子……”杜年年道,“萧姑娘她是为了救我,是我一时贪生……”


  穆衍风忽然摆摆手,他道:“我替她看看,渡给她些内力就好了。她这人福大命大,唯独爱闯祸。”说着,他抬手搭在萧满伊的手腕上。


  


  冰凉的体温令他心中颤动。


  那份莫名的,足以撕心裂肺的情绪,只单单是后悔么?


  穆衍风不知道。


  当他的指尖感受不到丝毫脉搏,只余冰寒萦绕入心时,他仍旧自欺欺人道:“嗯,是中了寒毒,恐怕又被人封了气门,我……”


  他能做什么呢?


  后悔自己让她一个人回了流云庄?后悔自己忘了让她好好保重?后悔曾经年少,没有好好珍惜这样一个真心为他的人?后悔有的事情,待自己明白过来,终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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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



    *   萧满伊喜欢哼小曲,喜欢好看的衣裳和漂亮的首饰。


        萧满伊脾气不好,喜欢跟人吵架,但待人很真诚。


        萧满伊是孤儿,无父无母,曾经在京城有个师父,教她跳了惊鸾曲。后来“舞天下”解散,她说要去寻什么惊鸾曲的继承人,却一路来了江南,时不时便上门来骚扰自己。


        萧满伊是这么一个俗气,欢喜,咋咋呼呼的女子,爱炫耀,不知趣,经常自以为是。


        她还喜欢一条并蒂杏花链子,喜欢南小桃花,喜欢穆衍风。


        


        回首往昔,穆衍风忽然觉着,自己对萧满伊的了解是这样的少。即便相识数年,当她的手在自己掌中冰冷时,曾以为满当当的回忆,不过如雁过长空,影沉寒底,寥寥无痕。


        心中似有一动,穆衍风的眉头皱了皱,俯身拾起她的左手腕。腕上空旷,左手依旧捏成个拳头。


        还是昨日傍晚,穆衍风在云上镇街头寻到萧满伊,她一人倚在墙边被冻坏了,左手也握成这样的拳头。


        他指着她的左手问捏得是什么,萧满伊讪讪笑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就是有些害怕……”


        那日杜年年走火入魔,穆衍风赶到沁窨苑,亦看到萧满伊掌中深深的印痕。


        有的人害怕时,总要握着什么,捏着什么,才能缓解心中的惶恐。对于萧满伊来说,或许此生此世,最能让她安心的东西,便是这条杏花链子,哪怕尖利的花蕊会扎破她的掌心。


        


        当时流云庄的情形一定很危险。穆衍风想。


        他伸手掰开萧满伊的拳头,紧握着的杏花链子沾满了血污。


        她彼时一定是很害怕的。


        怎能不怕呢?一人躺在床榻上,孤零零地面对死亡。


        穆衍风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垂眸静静帮萧满伊将杏花链子系在手腕上,然后坐回椅子上,抬袖擦拭着链上的血污。


        


        “穆公子……”杜年年迟疑了许久,唤道。


        “我知道。”穆衍风手中动作一滞,须臾沉静说:“她死了。经脉俱损。”


        杜年年侧脸看着烛火幽幽,又道:“有几句话,是萧姑娘生前让我带给你的。”


        穆衍风抬目静静看着萧满伊的脸,“嗯,你说,把她遇害时的事,都一一说给我。”


        “其实也就是刹那片刻的事。当时有人来流云庄暗杀我。萧姑娘临时决定要换了我躺在床榻上。我……本是不同意的,但萧姑娘说,是你让她好好照顾我。”


        “她说,若我活得好好的,再帮她在你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一高兴,便娶她做媳妇儿了。”


        “她最后让我跟你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娶她做媳妇儿,她这辈子最欢喜的事情,就是你送了她一条并蒂杏花手链,还为着这链子,抱了她一下。”


        


        穆衍风的神色倏然变得很柔和。



  威风八面的穆少主,时而大而化之,时而镇定自若,时而凌厉潇洒,时而呆头呆脑,却甚少如此柔和。


  他俯身帮萧满伊理了鬓发,整好衣襟,用被子将她裹着,喃喃道:“傻丫头,我哪里是为了链子抱你。”穆衍风将她横抱入怀中,看着她的脸,道:“不住这里了,我带你回枫和苑。从今以后,你住在我房里,有我守着你,把从前许多许多你问我的事情都说给你听,再也不会不耐烦,再也不会不用心。这可是流云庄少夫人才有的待遇,开心么?”


  


  穆衍风兀自说着话,目光一直落在萧满伊的睡颜。


  屋外的萧萧风雪声疾速掠来。天际云层渐淡,雪就要停了。星光与月色寥落,天将破晓。


  


  “穆公子。”杜年年吃力来自门畔,失声唤道,“有些话,我知道此刻说,恐怕不合时宜,但请穆公子允我点时间。”


  穆衍风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停滞在窨玥池畔,风拂过,万分寥落。


  “我来流云庄,的确为人所指使,未想此行害了萧姑娘,我……十分抱歉。以前,我尚且觉得自己对流云庄虽有所图,但对穆公子……亦算是倾心之极。今日见萧姑娘所为,方才悔意顿生。我的情……及不上萧姑娘的一分一毫。”


  “她将穆公子所说的每句话都牢牢记下,若是公子吩咐的事,她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去做。当时情形危急,萧姑娘心中也十分害怕,可只为了……只为了公子一句话,她便替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兴许还被她视为仇敌的人,赔了性命。”


  “穆公子,这世上,若有人能为了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倾尽一切,也算不枉此生。”


   “我说这些,不过是请穆公子一定振作。萧姑娘如此用心良苦,亦是希望看到穆公子能好好地,开心地活着。”


  


  “你说的对。”穆衍风回过身来,细碎的额发下,是深而又深的眼眸“这世上,只有她这般单纯这般傻。这世上,只有她肯为了我随随便便一句话,倾尽一切。”


  穆衍风仰面朝天,合上眼,仍冰冷的雪粒子落在脸颊:“我亦不会不振作,只是要抽些时间陪她。小于,这些日子,流云庄的事和霜儿妹子,就交给你了。”


  “大哥……”南霜哽咽唤了一声,“大哥,我想跟你去枫和苑,照顾烟花。”


  穆衍风点点头,眼神寂静如古井:“嗯,想看她便来,她是极喜欢你的。”


  于桓之上前扶了扶南霜,对穆衍风点头道:“这里的事交给我。”


  


  枫和苑的屋檐为鸦青色,沉敛而凝练,有少主的风范。


  从前,萧满伊喜欢寻个借口,时不时来枫和苑转悠,撞见穆衍风便道:衍风,我觉着你苑子的风水好,改明儿待我搬来,你分我一间下人住的罩房便是。彼时穆衍风甚为烦忧,扶额大叫“苍天啊”。


  那是怎样一段良辰美景好风光,萧满伊每日换一套新衣裳,想法设法到他面前晃晃,还很是不矜持地跟他苑里的丫头说,她这招叫做“美人计”,若用高深点的话来说,亦叫做“色授魂与”。


  


  枫和苑庭前种了红枫与腊梅。红枫深秋初冬为最红,腊梅寒冬盛放。


  错过彼此的时节,年年生生不得而见。


  离开枫和苑几日,苑内腊梅全开了。天光水蓝,云层稀疏,这日将是天清气朗,日暖温煦。


  穆衍风在满苑扑鼻的腊梅香中静静走过,踩着枯叶与花瓣,穿过小桥流水,像是带着心上人,走过细水长流的一生一世。


  


  房屋宽大,却并不堂皇,红木长案,格子柜上无甚物件。穆衍风不比于桓之,喜欢耐着性子翻书卷读。他好动好武,毕生的造诣都在武学上,也确然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手。


  穆衍风与南霜一般,向来过得开心又自在。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是圆满,而他现在觉得不然。


  其实他这一生直至今日,才算是有些圆满了。


  


  他俯身将萧满伊轻轻放在床榻上,为她掖了掖被子,又转去柜子里找来草药与绷带,将她手心的伤口用药敷了,再用带子缠上。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细致活。萧满伊的出现,怕是打破了穆衍风许多惯例。


  第一次为人包扎伤口,第一次与人吵架,第一次拥人入怀,第一次笨拙地帮人拭泪。


  


  穆衍风寻了根凳子坐在床前,他垂眸叹了口气:“床被你占了,我睡哪里好呢?”良久,他又道:“没有床,我只好在这里守着你了,你好好睡,杏花手链在,我也在,别再害怕了。”


  “你这一辈子,无父无母,师父也去世了。你本来坚韧,是个蒸不烂,煮不熟,响当当的铜豌豆。不过做人么,就要有个做人的样子,有个人放在心里牵挂,是件顶幸福的事儿。还好你遇见了我,日日都过得开心。嗯,还好你遇见了我,以后有我一直牵挂你,不管你去了哪里,黄泉也好,天宫也罢,也总会是开心的……”


  


  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敲门声,穆衍风将萧满伊的手握了握,起身去开门。


  日破云出,天外层云舒卷。


  门外站着南小桃花,她还穿着昨日的劲衣,双眼通红,眼底泛着黑晕,见着穆衍风勉强咧嘴一笑,唤了声:“大哥。”


  穆衍风瞧见她的模样,亦笑了,说:“霜儿妹子睡不着?”


  “嗯。”南霜点点头,“睡不着,我来瞅瞅烟花和大哥。”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似要把苦楚都咽进肚里,唯留一抹勉强的微笑在唇边:“大哥还难过么?”


  穆衍风亦勉力笑了:“不难过。霜儿妹子也不要难过。”


  “嗯, 我也不难过。”南霜道,“我就是睡不着,来找大哥一起聊聊烟花的事。”她说着挠了挠头,“不知怎地,就忽然很想聊聊。”


  穆衍风一怔,良久点头道:“嗯,好。”


  


  在起身去开门的刹那,穆衍风没有看见,有一滴泪水渗出萧满伊的眼角,滑过脸侧,渐渐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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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



    *   


        “我记不清初相遇时的具体情景了。”穆衍风说,“我和她的事,总是她记得比我多。”


        


        即使是晴天,空气里也有化不开的寒意。腊梅参差在枯枝间,芬芳袅袅。一弯池水曲折流向外苑。


        南霜与穆衍风就在池水畔的腊梅树旁,泥地沾了夜雪,还有些发潮,两人似无知觉般盘腿坐于地上,不管不顾地说着话。


        “我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在跳舞。”穆衍风拾起根枯枝,在地面画了个菱形:“舞台是这样的。她那时还很威风,得意洋洋地与人说,若她跳满整个台子,便与她些银两作盘缠,她要游历天下。”


        “嗯。”南霜点点头,“烟花一直很威风,她的惊鸾曲跳得好看,水袖舞一舞,整个台子都是她的身影。”


        穆衍风冲南霜一笑,目光停在迎着阳光的一束花枝:“那年我站得远,没有看清。后来见她水袖如飞,果真跳得好。我心里想,这小姑娘自己出来赚银子,也是个苦命人,便随手掷了包银两给她。结果第二日,却有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上门找我……”


        


        “那小男孩是烟花扮的吧,我瞅过她扮男装的模样,真是又威风又好看。”南霜咧了咧嘴牵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眼神却不由落在地面。她亦拾了根枯枝,在菱形的舞台旁,画了个碗,“那时我在凤阳的醉凤楼见她,她也在跳舞,跳得可真好看。水袖一下子舒展开,像节日里的烟花忽然绽放在夜空。后来我便叫她烟花。她很生气,因为她把烟花理解成了烟花女子。”


        


        “有一次,满伊来找我,说衍风,我虽然常常去烟花之地跳舞,也不过是为了赚些盘缠,活得威风一些。有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与烟花女子混为一谈。”穆衍风低低笑了两声,“想必她心里,对烟花这个称呼,是极其忌讳的。”


        “嗯,她为了报复我,就唤我作祸水,我也不介意。我觉着名声都是身外物,她叫我祸水也挺亲切。后来我们做了朋友,她说从今以后,不叫我祸水,要唤我桃花。我心里还觉着有些遗憾,毕竟只有她一人唤我祸水,独一无二的。”


        “她这丫头,时常自作多情。不管不顾给人起些称呼,自来熟。”穆衍风苦笑着皱皱眉。


        


        “她唤我桃花,我骗她说我习惯了叫她烟花,改不过来。其实我不是改不过来,我觉着烟花这名字跟她合称。她跳惊鸾曲时,像烟花绽放一般,她长得也如花一般好看,脾气也跟烟花一样咋咋呼呼的。”南霜抬起枯枝,指了指泥地上画好的碗,“我在凤阳的喜春客栈顺了个碗,烟花说,我瞅到好东西就顺。其实有的时候,我会留点银子的,我都没告诉她。那个碗我着实喜欢,碗身上画着桃花。后来我见着桓公子会画画,便想请他在桃花旁边画几朵烟花,一并送给她……”


  


  “说起来……”穆衍风眼神动了动,温和有光,“说起来小于也与萧满伊一般,年少受了很多苦,都自己一并承担。我最初也不待见他,不过后来对他倒是渐渐佩服起来。有的人,遇到苦头,便一蹶不振,不过小于没有,他努力习好武艺,将珍惜的人放在心里。这点倒和满伊像,即便困苦重重,亦无惧无畏,一往无前。”


  “嗯,烟花与我说过。她说流云庄里,所有的人都跟她相熟,唯桓公子不得接近。我当时为她为何,她说桓公子遭遇跟她挺像的,人却不如她坦率,常常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南小桃花说到这里,又不禁嘿嘿笑起来, “其实桓公子人好得不得了,烟花不了解罢了。”


  


  穆衍风抬目望着南霜,她的头发还有些蓬乱,由于一夜未睡,满脸憔悴的神色,不过笑容很明亮。


  萧满伊也有这般明亮的笑靥,她会摆姿态,会逞强装威风,不过她与南霜一般,因为心底明净,所以有单纯无杂质,且十分明亮的笑容。


  “霜儿妹子……”穆衍风道,他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蓬乱的发,“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见南霜愣然瞧着自己,他又沉然说:“小于是我的此生挚交,就像满伊于你,若你不好好保护自己,他一定会难过。小于与满伊一样,年少困苦,他日后应当得到幸福。”


  


  南小桃花曾以为,自己虽一直过得开心,可花月早逝的遗憾,终让她的人生不算完整。


  而今日,她方得知,若横向去看一个人的生命,多多少少都有些缺憾,可贵的是,即便有了这诸多的缺憾,诸多的失落,还有人与你走在一起,有人与你相知相惜,有人即便在自己艰辛的时候,企盼着你能开心快乐。


  就像萧满伊常常与她吵嘴,却在最危难的关头,让于桓之与穆衍风都赶去云上镇救她,自己一人面临生死之劫。


  就像穆衍风与她萍水相逢,两人因志同道合而结拜为兄妹,可他在她遇难时,不顾圈套不顾安危地来救她,当他心中痛苦难当之时,依然笑着跟她说,希望妹子可以开心,小于可以幸福。


  


  南霜觉着心底热乎热乎的,眼中却有泪水打转。


  几天前,于桓之与她说,她脖间的桃花印记好看,如她的人一般,是大俗大雅的一色春。


  于小魔头不知道,这一色春对于南霜来说,实是一段不堪的回忆,实是一场横亘在她与她娘亲之间的劫数,令她懊悔万分。


  然而今日,南小桃花觉得于桓之所言却有几分道理。


  当过往褪色时,连缺憾都成了本来的样子。可生命不息,总有新的人机缘巧合地走入自己的生命,渐渐变得重要。这些人赋予了她所见所闻的一切物什新的意义。这些意义,如忽然乍泄的春色,明媚异常。


  于桓之说她脖间的桃花印是一色春,而出现在她命途上,与她同喜同忧的萧满伊,穆衍风以及许许多多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色春。


  


  “在想什么?”见南小桃花失神,穆衍风问道。


  南霜抿了抿唇,自池畔拾起一块石头,在地上曲曲折折画了一道痕:“夏日的夜晚,天空很清晰,看得见星河,如这样一般曲曲折折。”南小桃花说着,有放下石头,拾起树枝在长河上点了几点:“河里有很多星星,闪忽闪忽的。”


  她抬头,将树枝放在一旁:“我在想,大哥与烟花,还有桓公子,就像这些星星一般,是我南桃花的一色春。”


  穆衍风无奈笑了,他抬起手中的木枝,敲了敲地上拙劣的星河:“这起得什么名字。”


  南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你想歪了。不是一色春光,是一色春意。不过桓公子说,一色春,是个大俗大雅的名字,我亦觉得如此。我觉着大俗大雅,就要喜庆,祥和,欢快,并且坚忍不拔。”


  穆衍风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南霜。


  南小桃花继而又道:“你们是我的一色春,所以你们一定也要过得喜庆,祥和,欢快,坚韧。烟花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大哥也要做到。”


  


  风过庭院,日影晃动。腊梅香扑鼻而来,池水淙淙地流入苑外。


  穆衍风抬头时,笑得很温和。他这日时常露出这样的笑容,有些疲惫,有些沧桑,却很暖心:“嗯,大哥听妹子的。”


  


  南小桃花亦笑得明媚:“有件事妹子还没跟大哥说。”


  穆衍风点点头,拍了拍染了灰的手,道:“你说。”


  南霜的神色忽而有种诡异的喜悦,她道:“我瞧上桓公子了,预备着将他带回去让我爹瞅瞅……”话到一半,南小桃花忽然又拧起眉头,喃喃自语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怎么得也得等大哥开心了,武林英雄会结束了,大哥成盟主了。到时候大哥便能一起跟我回家让爹瞅瞅……也不行,若是爹两个都瞧上了的话……”


  穆衍风倏然笑起来,道:“不必如此深谋远虑。等近日的事告一段落,你二人便即刻成婚,想必满伊她,也很希望看到你们能在一起。”


  南霜道:“以后我不但会好好保护自己,还会好好保护大哥与桓公子。说起来我还得谢谢烟花,便是她告诉我如何才是喜欢一个人。”


  穆衍风“哦”了一声,挑起眉头问:“她如何说的?”


  


  南霜听了此言,却忽然怔住了。


  枫和苑又恢复往常的寂静,只有翩翩落梅似金,坠在地面,坠入池中,随水飘逝。


  穆衍风的神情沉静下来,他抬头望着天边淡而又淡的 云丝,万古长空,而风月,只有一朝。


  就在他以为南霜因提及萧满伊又难过时,南小桃花却静静开了口:“那日杜年年走火入魔时,大哥匆忙赶过去。烟花见你这般着急以为你不喜欢她……”


  


  ——穆大哥喜欢杜年年?


  ——对啊!我也原以为他接近杜年年,不过是为了探清她的武功套路。谁知今天明明是杜年年伤了我,他却反过来怪我。东风恶,欢情薄啦嘿~~~~~


  ——可是穆大哥娶不了她啊。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合计的!所以我一下就不难过了。


  


  ——你想啊,方才江蓝生说,都杜年年要么一辈子成废人,要么只能活五年。她选了后者,所以命不久矣,她那么可怜,又与衍风两情相悦,那嫁便嫁了吧。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我都想好了,这五年,我就不远不近跟着,杜年年在世,我便不去搅扰衍风,杜年年若去世了,衍风肯定难过,这时我再去找他,好好陪着他。


  


  南霜说完这些话时,不敢抬头看穆衍风的神情,她的目光怔然落在他捏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有些颤抖:“我听她说完,虽仍有些懵懂,亦是明白了,若真心喜欢一个人,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那便要时时为他着想,要为他好。大哥,烟花她对你真好。”


  穆衍风只是静静站起身,他的声音又有些沙哑了:“霜儿妹子,满伊一人在屋内,我回去瞧瞧她。”


  


  当穆衍风拉开正房门时,南霜忽然又唤了声:“大哥,你要报仇吗?”


  穆衍风转过身来,沉然道:“我也不知何为报仇,不过有朝一日,待我找到重伤满伊的人,我一定会宰了他。”


  南小桃花亦愤然点点头:“嗯,我也是,我要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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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



    *   流云庄一劫并未走漏丝毫风声。宋薛与穆香香将外庄打理得祥和气派。


        那夜除开萧满伊遇难,其余人或是受伤或是昏迷,并未丢了性命。于桓之将后庄人数做了整理后,又加强了防备。


        杜年年与南小桃花依旧住在沁窨苑。


        萧满伊一生流离失所并无定居,沁窨苑亦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家。于小魔头估摸着南霜多半为着思怀萧满伊不愿搬离沁窨苑,便遣人将他日常所需从晖雨轩又搬了些过来,毕竟有自己守着,也有放心许多。


        


        杜年年醒来那夜因受了寒气,第二天又有些昏晕。


        于桓之想着既然人已救活,探听事情的因果亦不急于一时,不如等她养好些,待自己忙完一并问了。


        


        南霜从穆衍风的枫和苑回来已是午过。她心里憋闷,本想寻于桓之,未想找遍苑中上下,也没见他身影。


        于桓之是个做事十分有效率的人,他上午处理完这些杂事,已然去外庄做交代了。


        南小桃花便一人坐在廊檐前晒太阳。冬日暖阳温煦,日光却极强,耀得她眯了眼。她只手在眉骨打了个篷,朝四下望去。


        窨玥池畔的小亭里有个六角石桌,曾经萧满伊说会好好练惊鸾曲,以后再石桌上舞给她看。


        方才在枫和苑见着穆衍风时,南霜忽而觉着自己与穆衍风一样,对萧满伊的离去,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所以心里还有些麻木,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算很苦。


        


        花月的去世让南霜明白,人若受了重创,潜意识里总会逃避一段日子,当这段时日过去,才是真正痛楚焚心的时候。


        南霜觉着,无论是麻木迷惘,还是痛苦焚心,总要熬过去撑下去,做些该做的事,这样才对得起逝者。


        她凝视着那张石桌,恍惚间忆起第一次在醉凤楼见到萧满伊的情景。在歌台上,她妖娆娴静,后来再见她时,却又是风风火火一般姿态。


        可惜再无人跳这惊世骇俗的惊鸾曲。


        思至此,南霜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她起身拍拍灰,走至院中大片空地,拾了根树枝画个大圈,又找了些白净的显眼的石子压在圆周上。


        待忙完这些,南小桃花转身回房。再出来时,她已身着贴身白罗裙长水袖,青丝用一根荆钗全盘在脑后,身上再无其他挂饰。


        


        纵使惊鸾曲再难学,天赋异禀如南霜,从小看花月跳了许多次,已然将步数姿势牢记入心。


        小时候,因花月打伤了她的脚筋,南小桃花只能在念想中跳跳这惊世舞姿。


        后来陶浅传她暮雪七式加之一些心法,助她的脚伤复原,而南霜却因为花月去世的阴影,再没练过惊鸾曲。


        彼时她知道,这天底下,已有一个聪慧的女子继承了她娘亲的衣钵,带着一身绝技远赴天下。


        


        惊鸾曲,不 知源何,不知师承,只知近百年前,有一个名为无清女子舞出这天魔之姿,名满天下。她亦是“舞天下”的创始人。


  无清创立“舞天下”后,却立下规矩,说“惊鸾曲”的传人,每世每代仅能有一人。


  因这套舞极难学,非天资聪颖,且勤奋刻苦的女子不能学之,更何况世间女子大都希望嫁位良人,安稳度日,甚少有人愿意孤注一掷地学一支舞,因而若要在这世间寻找一个“惊鸾曲”的继承人,委实是件难事。


  可无清在创立“舞天下”时,便立下规矩,学会惊鸾舞姿的那人,便是倾尽一生,亦要寻得继承人,否则永世不得安宁。


  所以,学了“惊鸾曲”,亦是背上流离失所的宿命。


  花月是这支舞的第三位继承人,她的师父为完成使命,抛夫弃子,待年逾不惑才寻到她。等花月练就惊鸾曲,她师父也因过劳而去世了。


  


  花月的运气好,南霜两岁时,便显出极大的天赋。若她将惊鸾曲传给南霜,自是不用浪迹天涯去寻找此舞的传人。


  可若自己贪图这一世安稳,有朝一日,待女儿学成,却要面对惊鸾舞者的宿命——倾尽一世不得安稳,不得定所,流离天涯去寻找惊鸾曲的继承人。


  无清立下规矩时,亦说过,“惊鸾曲”每世每代,只能传给一人,其余人不得学之。于是花月当时便下了狠心,打伤了南小桃花脚筋,让她不能跟着自己学舞。


  


  那年,花月甚为幸运。不过几月后,“舞天下”的门前便出现了个孤儿,许是哪家不要了的孩子。舞馆的馆主将孤儿收留,在她的衣摆上找到她生辰八字和姓氏 ——萧。


  萧满伊长至五六岁,还没有名字,舞馆上下都唤她“萧萧”。她脾气直,又倔强,不像旁的孩子讨人喜欢,只有花月怜她有着与南霜一般的单纯,对她甚好。


  后有一日,花月在舞馆内,自己的别院中跳惊鸾曲,萧萧去寻她时,见这等惊世舞姿,一时半会儿竟痴迷了,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花月本是觉察到了萧萧的到来,她心中一丝念头闪过,便刻意放慢了舞姿,瞧见萧萧举手投足跟得正好,于是她便决定让她来做这惊鸾曲的继承人。


  


  直至花月去世时,拉着南霜的手,还提起了“萧萧”。


  那时候的南霜始知,这天底下有个女子与自己一般年纪,娘亲喜欢她如喜欢自己。


  逝者已逝,生前诸多纠葛矛盾便就此作罢,南小桃花只牢牢记下娘亲的话,日后若遇见萧萧,定要对她好,即便她大自己一月,亦要对她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花月说,这是自己欠萧萧的。


  南小桃花当时不懂,很久以后才明白,是萧满伊帮她承担起流离的宿命,她流离得很好,还遇见一个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南霜以为,自己终是一生也不会跳这支舞了。可今次,萧满伊的去世,令南小桃花重拾旧梦。她不想令如此美妙的舞姿失传于世。


  也许她真是桃花命,男人中多知己,女人中多仇敌。不过她这一生,唯一相熟的两个女子,花月与萧满伊,对她的意义都非同小可。


  许是因为这两人都是惊鸾舞者,南霜觉得只要自己舞着,她们就仍在。


  


  黄昏异常璀璨,云霞流晖,给沁窨苑的大小景物都镶上层金边。


  于桓之回苑时,却见苑内的空地上,水袖翻飞,如一轮皓月满天。他震惊地瞧着那白绸间飞舞的南小桃花,半晌唤了声:“霜儿……”


  南霜闻声,连忙止住舞姿,她抹了抹额头涔涔的汗水,也打了声招呼:“桓公子。”


  于桓之瞧见她单薄的衣衫,蹙眉快步走至她跟前,解下披风将她裹住,垂目道: “冬日受不得寒。”


  南霜将水袖捧在怀里,又将一直手从披风中伸出来,抓着于桓之的指尖道:“我回来找你,你不在。”


  温和柔软的手在自己的指尖碰了碰,于桓之眸光一动,反手见她的手握住:“跟我进屋。”


  


  屋内银炭烧得正旺,很是暖和。南霜自屏风后探头,于桓之一边满脸沉静地喝着水,一边道:“换了干净衣裳就出来。”


  南霜嘿嘿笑了笑,从屏风后遛到桌前,瞅了于桓之半晌,终于敛起了笑容,道:“桓公子,我有件要紧事要与你说。”


  于桓之放下杯子,抬眉“嗯”了一声。


  南小桃花叹了口气坐在桌边,垂目望着桌沿的镂空花纹道:“恐怕我与桓公子的亲事,是不成了。”


  


  好半天,屋内都无任何声响。


  南霜低着眉,数清了镂空花纹上的小叶片,这才抬目望向于桓之。


  她本来颇为自信地以为,于小魔头知晓亲事不成,兴许会动怒,会伤心,甚至会责备她,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于桓之只是面带微笑的瞧着她,不动声色。


  “你不生气?”南霜错愕问道。


  “为何要生气?”于桓之的眼里像装着浅浅的湖水,柔和温煦:“亲事作罢,你亦不欢喜。想必你也是情非得已。”沉默了良久,于桓之忽而又笑道:“其实只要你愿意嫁我,就好。”


  


  这番话说得南小桃花心底一阵惊乱一阵喜悦,良久,她垂头趴在桌上,哀声道:“你这话一说,让我可真不想放弃你。我觉着你吧,人好,性情好,样貌好,武艺才学极其好,若日后其他女子将你十八式了,这可如何是好?”


  于桓之听了此言却是一怔,良久莞尔道:“你可知道十八式到底为何?”


  南霜趴在桌上晃晃脑袋:“不甚明白,总不过夫妻间的事吧。你跟我说说?”


  于小魔头眸光闪了闪,持杯喝了口水,再捋了捋袖口的褶子,这才道:“不急,日后我会慢慢教你。”


  


  南小桃花点点头,须臾又垂下眸,沉静道: “烟花去世了。”


  于桓之望着她,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劳生惜死,哀悲何益。记着她的好便是了。”


  “我不难过,”南霜道,“我是说,因为我和穆大哥约定了不难过。”她忽而又抬起眼望向于桓之:“桓公子,穆大哥说,让我好好保重自己,如此一来,你也放心。他说待这阵子忙完,便让我们将亲事办了。”


  于桓之移目望着屏风后挂起的剑,半晌才回过头来,“你的意思呢?”


  


  南霜沉然道:“烟花去了,穆大哥兴许再也开心不起来了。我今日瞅着他恍恍惚惚的模样,心里好生难过。烟花一辈子在意两件事,一个是惊鸾曲,一个是穆大哥。我这些日子,定要时时去陪着穆大哥,好好安慰他。我今日与他说,让他把烟花的事情,每日说一点给我听,这样他起码不用一个人憋着。至于惊鸾曲……”南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桓公子,其实惊鸾曲,我也会跳的。”


  于桓之的神色温和,无波无澜。半晌,他笑了笑,伸手握着南小桃花搭在桌上的手:“我看见了,跳得极好。”


   “继承惊鸾曲的人,需得倾尽一世,去寻找一个传人。这是烟花没完成的事,我要去带她完成。”南霜抬眸的时候,目光从容又坚韧:“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未跟你们说。烟花的师父,当年与穆大哥的姑姑穆红影一样,被那场关于‘转月谱’的传闻殃及的花月,其实就是我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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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


 


    *   “惊鸾曲的传人,需得倾尽一世寻找一个继承人,将此舞蹈流传下去。”南霜道,“兴许是烟花以为……以为一生很长,反正是闯荡江湖,不如走走停停,因此一直未安下心来找。可是如今,她与我娘亲都去世了,而寻找惊鸾曲的传人又是她们毕生的宿命,我若不替她们完成,终是于心不安。”


       南小桃花垂眸望着两人紧握的手,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她忽然站起身,挪到于桓之身旁的凳子坐下,将头倚在他肩上,叹道:“哎,桓公子,我可真想与你在一起呀。”
    左肩微微的重量令于桓之心中一动,少顷,他笑了笑道:“为什么不?”
    南霜复又抬起头,换了手搭在小魔头手上吃豆腐:“烟花教我的,若喜欢一个人,便要为他好。我从前不知道自己喜欢你的时候,便想着要护着你。我估摸着我现在是很喜欢你了,更不应该让你孤苦伶仃地等我回来。穆大哥跟我说,你年少困苦,日后合该幸福开心,安稳静好。我这些年,要去找惊鸾曲的传人,怕是……”
“为何要告诉我?”于桓之问道。        南霜“咦”了一声,抬眸不解地望着他。
  “你娘亲是花月的事,惊鸾舞者的使命,不都是秘密么?”于桓之目色清浅,暗含暖意,“可你为何要告诉我?”
        南小桃花闻言一怔,琢磨片刻,默不作声地将手从于桓之手上移开,腆着脸瞅着他。


        于小魔头失笑地“嗯?”了一声。


        南小桃花复而又是一叹:“唉,也不怕实话跟你说。我自打对你起了歪念,便天天想着祸了你。自打你说愿意从了我,我以为好事将近,便已然将你当作自己的相公看待。夫妻间,合该彼此信任,无话不说。”见于桓之的脸色又沉静下来,南霜急忙补充道:“我也就是将你当作自己的相公,日后浪迹天涯,好多个人在心里牵挂着。我觉着这是件顶开心的事儿,你大可不必挂心。”
        暮色四合,夜里有阵阵风声拍打窗棂。于桓之垂眸敛了笑意,再抬眸时,目光幽幽深不可测,“有个人……在心里挂着?”
        “嗯。”南霜笑着点点头,还颇为大度地伸手拍了拍于小魔头的肩:“因为你值得。我爹说,人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可值得自己记挂的并不多。若是遇见值得的,那就一定要记一辈子。我估摸着自己挺幸运,遇上了你,穆大哥,还有烟花。穆大哥是我的大哥,烟花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而你呢,是我最喜欢的人,可单单说你是我喜欢的人,显得分量太轻了,毕竟我也很是喜欢穆大哥,烟花,还有江公子的。所以我便将你当作自己的相公……”说到这里,南霜忽而有些难过,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黯淡下来, “我去找惊鸾曲的传    * 人,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大抵是不能嫁给你了……不过即便我不能嫁给你,这几年,几十年的时日中,我都会将你当作自己的相公,时时给你写信什么的,这辈子都挂念着你。不过你呢,合该好好娶一位……”
        话未说完,于桓之忽然抬手环过南小桃花的肩,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习武之人,身体暖烘烘的。南霜将脸贴在他的前胸,伸爪子捋了捋他的衣襟,又叹气道:“唉,怀里都这么温暖,你可真让我舍不得。”
 “……那便不舍。”良久,于桓之忽然回道,“待这阵子事情忙完,来年的武林英雄会结束,你要找传人,我与你一起。”        南霜闻言有些吃惊,她从于桓之的怀里抬起头来:“这不行。”        于小魔头蹙起眉。
    南霜又嘿嘿笑道:“我瞅着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怎可跟我为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浪迹天涯。”她顿了顿,又道:“再说,昔年暮雪宫的覆灭颇为蹊跷,还有待查明。你若跟着我去寻惊鸾曲的传人,岂不是要放下自己的事情。我的学问虽不及你,但也知道乐羊子妻的故事,为人妻者,切不可耽搁了夫君的前程。”
        良久,于桓之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南小桃花很是安逸自得地呆在他怀里,时不时还蹭蹭脸,过了一会儿,她又没头没尾说了句:“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嗯?”


        “我今日去寻大哥时,忽然想起了前阵子,你与我说,我锁骨处的桃花印痕,是大俗大雅的一色春。”.


        “桓公子,其实你不知道,这一色春,是我娘亲一针一针刺上去的。好疼啊,疼得我自此再也未搭理过娘亲,直至她将要去世了,才后悔起来。因此,我很不待见这桃花印记,瞅着它令人不欢喜。”


        “不过我遇上了你,你与我说这印记是一色春,与我这个人一样,大俗大雅。我当时一下子便释然了


        “我是想说,兴许人都有不开心的经历,都有晦暗的孤独的日子,不过只要慢慢地,耐心地走下去,总会有人来到身边,这些人很善良,对我们很好,并且赋予了所谓晦暗,所谓伤痕新的意义。就像走过漫漫冬日,忽然得来的一色春意。”
   “春意只有一色,已是足矣。这些人在身边时,每日见见面说说话,便很舒心。若有朝一日彼此分开,牵挂着思念着,也是顶开心的。”        
   “呵,小桃花的一色春。”烛火晃了晃,于桓之笑了一声,他扶起南霜的肩,垂眸凝视着她的眼:“你说的是,年少困苦,时日晦暗,日后合该幸福安康,若我是你的一色春,又怎会让你一人流离天涯。”
     “前路种种,命途莫测,尚且不论。我只知我现下,定会娶你为妻,日后无论是一色春,两    *  色春,还是——”于桓之挑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是满室春光,我都会予你。”


        “满室春光?”南小桃花兴奋地眨了眨眼:“你和穆大哥统共才两色,那可得将我爹,我师父,东街的老先生一并请来。唉……这也才五色。”
   “不必。”于桓之笑了笑,勾起南小桃花的下颌,在她唇上轻轻一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南霜脸颊,“满室春光,只须你我二人足矣。”


        南小桃花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你也知道我最待见的就是你啊。”


        于桓之愣了愣,忽而怅然吁了口气,前途堪虑啊……


        “可惊鸾曲的事……”南霜忽又蹙了眉,“毕竟与你日后的行程有冲突。”


        “无妨。”于桓之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屋内烛火闪了闪,窗外忽然掠过一个人影。


        “谁?”南霜猛然叫道,提了气便要往外追。
        岂料她方走了几步,却被于桓之拦住,笑道:“无碍,是杜姑娘。”
        此言一出,南小桃花半晌都没有回头。


        于桓之讶异,又唤了声:“霜儿?”
    渐渐地,南霜的肩却起伏起来,喘气声也越来越重。
      于桓之大惊,猛然掰过南霜的身子,却见她脸色煞白,双目似是涣散。
    “你怎么了?!”


        这时,门被推开。杜年年站在门口,刚欲招呼二人,瞧见南霜的模样,却不由怔住。
        于桓之垂下眸,半晌转头望向杜年年,声音冰冷异常:“你刚刚……”
   “不关她的事。”南霜吃力说到,她强抓着于桓之的手臂支撑着身体,“只是不知怎地,我将才提气用了心法,内息却忽然乱了……”
 于桓之的目光落在南霜的手,手上青筋毕露,渐渐泛起红晕,而南小桃花的脸,也跟着红起来。


        “桓公子……”杜年年站在门前,觉着有些尴尬,“可需要帮忙?”


        于桓之沉思片刻,点了下头:“我扶她去内间,劳你吩咐下人打些水来。”        
  将南霜扶在床榻上后,于桓之为她探了脉,奇怪她内息虽乱,忽冷忽热,却似毫不见伤命之势。


        “你……今日可有吃过什么?”于桓之迟疑问道。
  南霜摇了摇头:“今日伤心,不曾吃过东西。”见于小魔头面露难色,她又猜测道:“兴许是累着了,休息一下便好。”


        于桓之蹙眉摇了摇头,伸手又在她额头一探:“不像是累着。你体内有股强大的气流,似要与你本身的内息融合在一起。可这股气流顺经脉而行,虽强大,却并无害处。”他顿了顿,又道, “许是你方才驱动内息时,唤醒这股气流。”
   南霜此时觉得好受了些,她亦敛眉沉思起来,半晌又道:“可昨日在云上镇,我与丁蕊交手,也提了内息,彼时还未有这股气  流。”说着,她垂目静了半晌,忽又道:“现在好些了。”
 于桓之伸手在她脉上再探了探:“奇怪,方才那气流,像是凭空消散了。”
 南霜闻言,亦觉得自己极快的心跳渐渐平和下来,她吃惊地问于小魔头:“这是怎么回事?”
 于桓之摇摇头:“你今日做过些什么,可曾习武?”
“没有啊……”南霜道,“我上午陪穆大哥聊天,下午在院里练舞,练完舞,就与你一起了。”


  “练舞……”于桓之忽然沉沉问道:“这惊鸾曲,你以前何曾跳过?”
  南小桃花听了此言,心底亦是一沉:“小时候,跟着娘亲学,还没学好便伤了脚,至此不再跳过。因记牢的步数和姿势,所以今日是第一次尝试。”
 “惊鸾曲。”于桓之念了念,又兀自道:“萧满伊将这套舞练得炉火纯青,为何她提气运功时,却为何不见不适之处?”
 南小桃花闻言,亦低头细细沉思起来


  方此时,杜年年与打水的丫头走了进来。


  待丫头将水放下退出去后,杜年年见二人均面沉如水,便问了声:“南姑娘可好些了?”
 南霜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将才晕了一下,现在好了。”
 于桓之道:“杜姑娘前来有何事?”
 杜年年静了半刻,道:“暮雪七人的事,拖着不说总归不好,若穆公子与于公子今夜有空,我想与二位说了。说了以后……说了以后,便向二位辞行。”


  “辞行的事,容后再说。暮雪七人是大事,不如你现在便随我去枫和苑,将此事与我和少主说明白,”于桓之道:“正巧我要去要看看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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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


 


  岁暮天寒,晚间又冷了几分,湖石小径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霜,与月华交相辉映。        流云庄的夜很静,偶有寒鸦嘶鸣两声,扑棱着翅膀,飞向夜空。
  枫和苑前,只闻风过残叶之声,正房内一灯如豆,挺阔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穆衍风弯腰坐在床榻边,动也不动。
        杜年年轻微叹了声气。
 南霜见状,却勉力笑道:“兴许是大哥在陪烟花说话呢。”
 于桓之沉静地望着窗纸上那一轮身影。在他与穆衍风初结识时,便听说了萧满伊这个人。
        那年暮雪宫覆灭,于桓之上京寻父未果,他跟着穆昭来到流云庄,心里还有些不痛快。穆衍风是个热情性子,见了暮雪宫少宫主尤为兴奋,嚷嚷着要与他比剑。


        于小魔头也不含糊,满腔不快全然泄愤于剑尖,本应是点到为止的比试,他却招招狠辣。穆衍风彼时未反应过来,对他凌厉的剑法更是应接不暇。最终于桓之一个横扫,挑飞了他的剑。
        穆衍风望着剑刃在空中划出的弧线,道:“苍天啊,你的武功可真高啊。”
    此言一出,身后忽然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位身着青布短衫的小男孩跑过来,闪忽着眼说:“衍风,是你让在让着他,要我说,你最厉害!”
   穆衍风又叫:“苍天啊——” 
  于桓之忘了自己是几时发现那个常常来流云庄,令穆衍风避之不及的小男孩就是萧满伊了。
    他只记得三年后,当年逾十七的穆少主长成翩翩少年时,自己已与他成了毕生的挚交。
  彼时穆昭正筹划着退隐江湖,整日跃跃欲试地窜动在流云庄各处,着布衫,挂木剑,遇着人了,便要教条一番:“这个人啊,活到了最高境界,多半就有了清风涤胸,云出无心的淡定。因而淡定如我,实在不应为这世俗琐事所累。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哎。”
   于桓之以为,穆昭说这些话,不过是摆个亮堂门面,以掩饰他一向不大淡定的心境,就如流云庄与青山绿水为邻,却装了位如此怪异的盟主一般。
   岂料数月后,武林英雄会的前夕,穆昭竟真地留书一封,圆他采菊东篱的梦去了。
  穆衍风读了那书信后,亦是闷闷不乐了几日。他时时缄默不语,目光有些悠远。
        实际上,穆盟主与穆小少主的关系是极好的,父子二人时常把酒言欢,作些乌龙诗词,并称之为人生一大乐事。
        穆昭的离去,是于桓之第一次见着穆衍风不快活。
  他从前是有些羡慕穆小少主的。谁不向往安稳无忧的长大?可命途多舛,生涯能如此安宁的又有几人。
   然而说穿了,羡慕什么的,向往什么的,都是人比人惹得祸。穆昭父子羡慕于惊远父子的平静淡定, 大魔头小魔头向往大盟主小少主的积极乐观。
  彼时于桓之始知,原来穆衍风这样的人,亦会难过。不过谁都有晦暗的时候,可他很坚韧,并且坚韧得很讨喜。是以穆小少主在穆昭离去的三日后,便寻了于小魔头,说既然盟主已走,那么他二人就当一同挑起流云庄的大梁。
  穆昭为人虽不大正经,但他对于桓之却有再造之恩。


  一向平静淡泊的于小魔头,在那个春深似海的日子里,与穆少主击掌起誓,一定要在五年后的英雄会时,力争三甲,保住流云庄的地位,保住盟主的位置,并且一同探查暮雪宫覆灭之谜。
   其实所谓三甲,所谓地位,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他们明白,争到手,起码还能抓住虚无;若不争,那便真的什么都没有。
  穆昭离去后,于魔头与穆少主均未想过要把他寻回来,一来,穆盟主武功盖世,流离在外只有他欺负人,不会人欺负他;二来,穆昭向往的是归隐田园的生活,指不定已寻了个山旮旯,换了个类似陶渊明的名字务农去了,找他实在太费功夫。
 任凭于穆二人如何猜,也猜测不到穆昭虽喜欢陶渊明,但他也是个知道变通的人,明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穆盟主留书后,乘船又换马车,一路顺风顺水来到京城,在东街开了个兵器铺子,做着只赔不赚,入不敷出的生意,还因了些不为人知的缘故,化名叫做于不举。
 话说这位于不举,由于生活困难,时常上天水派蹭吃蹭喝,活得很是窝囊。
  穆昭离去后,于桓之知道穆衍风会很快振作。
 这一次,穆少主却是伤心至极。在他孤零零坐在萧满伊床榻边,掐着虎口,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唤萧满伊时,于桓之以为他这一生恐怕都无法摆脱此事带来的阴影,兴许会就此沉寂,就此不振。
 不过穆衍风是个极其坚强且大度的人,即便他从今后,目色深处会平添一分怅惘,他亦不会放弃自己。  
  穆衍风说:“我不会不振作,我只是想陪着她。”
 于桓之想,即便穆衍风要花数月,数年,才能从悲哀中走出来,自己都会一力承当两人的责任。 为人兄弟,与人分忧。
 于小魔头记得当时春深,击掌立誓,不为财富,不为权威,只为那年少时一腔热血,只为有人共进退的一份动容。


  “进去吧。”三人立在门口,踯躅良久后,于桓之说道。
 穆衍风与萧满伊说话说得毫无逻辑顺序,一会儿说当年见她跳舞的情景,一会儿又说她身体好,躺了这么久如睡去一般,丝毫不像是去世了,再一会儿,又问她是不是喜欢手链项链,他打算买个十条八条的全给她戴上。


  正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穆衍 风见了于桓之与南霜杜年年一齐找来,想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将他三人引入屋内。
  一日不见,穆衍风的脸色很苍白,憔悴了许多。在来的路上,南霜问过在枫和苑伺候的丫头,说穆衍风这日上了门闩,未进过食,连茶水也没换过一壶。
 四人围桌而坐。于桓之静了半晌,嘱人将茶水唤了,又吩咐伺候的丫鬟熬锅小粥,对穆衍风笑道:“霜儿这日没胃口,未进食,你陪她一齐吃些吧。”
 于小魔头做事,向来直捣黄龙。撂下了此话,若穆衍风还不肯吃,就是不关心他的霜儿妹子,而南霜亦然。
 两人怔了半晌,都无奈点头道:“好,那就吃些。”
  等粥的间隙,杜年年便将暮雪七人的事,与众人说了。


  原来早在这年的年初,欧阳无过便寻了包括师涯等七人,每人修炼《暮雪七式》的一招。其目的有二:一是为了给自己增添援手;二则是为了在江湖上,造谣于桓之要光复暮雪宫的声势。
 这件事有三点令人不解。
 第一点,师涯本是原暮雪宫的人,暮雪宫覆灭后,多数人亡去。他捡的一命,此时何为暮雪宫卖命?  第二点,欧阳无过如何有《暮雪七式》这套武功的全谱?  第三点,为何光复暮雪宫,要借于桓之的名义?
 依杜年年所言,师涯之所以替欧阳无过卖命,是因当年暮雪宫覆灭时,欧阳无过曾救他一命。而至于借于桓之的名义光复暮雪宫,不过是为了在短时间内,转移武林众人的视线,待自己大功告成,再一举成为暮雪宫的新宫主。至于欧阳无过为何会有《暮雪七式》的全谱,杜年年也不得而知。
  然而她说,欧阳无过非但有《暮雪七式》的全谱,还有《天一功》与失传已久《神杀决》。如此一来,假以时日,欧阳无过能结合这三套武功谱,将《暮雪七式》连至第六式,成为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的高手。
而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能取得至高无上的盟主地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欧阳无过还暗中派了人,在江湖上问寻《转月谱》的下落。因为只有结合了《转月谱》才能练成《暮雪七式》的最后一式。


  暮雪其实的最后一式凝水为刃,百年间无人练成。听说若练得此功,纵使千军万马当前,也可面不改色地将其击败。


 “因此来年的武林英雄会,欧阳无过定会挑战穆少主与桓公子。他现在已练成了暮雪七式的第四式。而他又有这套武功的全谱,以及《天一功》与《神杀决》在手,恐怕假以时日……总之,来年的武林英雄会,请两位公子千万保重。”杜年年说完后劝道。
 于桓之与穆衍风听了此话后,俱是缄默不语。


  南霜只手撑颌问道:“若以《冰心诀》与《天一功》修炼暮雪七式,至多可以练至第几式?”
 “第五式。”于桓之道,“第六式也不是不可,但第六式有个关卡,若以冰心诀为心法去闯,便是凶多吉少。”


  “天一剑法与暮雪七式,同属一路武功,我练冰心诀时,只觉它颇有宁神之效,而协助力不强。因此若是配合《神杀决》为心法练成的暮雪七式,破坏力想必也更为强大。”穆衍风道。
 杜年年闻言十分震惊,她原以为于桓之虽入了流云庄,但他所习武功仍是与穆衍风分开的。而穆昭顾忌本派的武功为他人虽习得,定不会将《天一功》传给于小魔头。看眼下这光景,既然穆衍风所练的《天一剑法》竟结合了暮雪宫的《冰心诀》,那么于桓之所习得《暮雪七式》定也有了《天一功》做助力。
 忽然,于桓之挑眉笑了笑:“从前《神杀决》没下落,现在有了下落,岂非一件好事?”
  南小桃花的猛然一惊,睁大眼问:“桓公子的意思是……”还没说完,南霜忽然嘿嘿笑起来:“好主意好主意,顺东西嘛,我最拿手。以前烟花说,我瞅过后,就要试,试过后就要……”话未说完,南霜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穆衍风的神色寂静,他垂眸注视着杯中水,水纹晃动。
 杜年年见这情形,在心中思量了一番,便道:“今日来,亦是来跟穆公子与萧姑娘道别的。在府上叨扰数日,承蒙穆少主,桓公子与萧姑娘的救命知恩,我无以为报,只能将所知道的告诉公子,若今后有需要,必定全力相助,万死不辞


  穆衍风只是凝视着杯中水,思绪像飘了很远。良久,他才抬起头来:“你要走?”  “嗯。”杜年年点了点头,“还请穆公子能让我见萧姑娘一面,亲自与她话别。”


  穆衍风沉了口气,“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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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得知萧满伊有救,穆衍风又是一夜未眠。他坐在床榻边絮絮叨叨与萧伊人说着话,尽兴时还比划两下。


        由于第二日要下山奔波,于桓之与南霜当夜便将就在枫和苑歇下。


        南小桃花自是好眠,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将末,起身将就丫鬟送来的男装换上,头发简束,活生生一副江湖小儿郎的模样。        


        枫和苑伺候的丫头叫离梦,虽是离萍的亲妹妹,性子却活泼得多,她瞧南霜一副欢脱又潇洒,俊秀又傻气的男装模样,不由噗嗤笑了起来。


        南小桃花心情甚好,见她笑了,自己也嘿嘿地笑,继而问道:“穆大哥起身了吧?我去与他招呼一声,就该随桓公子下山了。”


        


        离梦将点心碟,青菜小粥从托盘里依次摆在桌上:“霜姑娘不必去了,少主将将才歇下。”


        “为何?”南霜对镜扶了扶发髻,转头问道。


        离梦摆上两个空碗,两双筷子,笑答:“少主一宿未睡,今日卯时桓公子去探他,像是说了些什么,令少主颇为不快,气鼓鼓地睡去了。”


        “桓公子说了些什么?”南小桃花好奇道,她的目光转而又落在桌上多出的碗筷,诧异片刻,又呵呵乐起来,“等下桓公子来了,我自己问他。”        


        离梦笑着点点头,将托盘收起来,行了个礼,退出去的时候又似想起什么,回身道:“对了霜姑娘,江公子回来了,像是有急事寻你。”


        “霜儿。”离梦的话音刚落,走廊一头传来于桓之的声音。


        南小桃花一喜,从门口探出个头冲于桓之嘿嘿一笑,又将头缩了回去,缩到一半忽觉不对劲,又欲在探出去看个明白。谁知这一探,却一下撞在门柱上。


        于桓之默了片刻。


        他方才只见着一颗脑袋在敞开的门前伸缩不定,直到砰然撞上门柱。


        南霜抚着额头“咝咝”地抽凉气,离梦本想上去帮她,但见她这副模样,先是自己就笑疼了肚子。


        于桓之朝离梦摆摆手,离梦会意退下后,他才走上前去,一手扶着南霜的肩,一手将她额上的手拉开,青中带紫伤了一小块。


        于桓之笑笑,帮她在瘀伤的周围揉了揉,道:“这一下,撞得实在。”        


        于小魔头这日着墨青长衫,黛色披风,一袭青丝挑了几缕在后脑挽了个髻,用木簪固定。


        他的衣着一向随意,多以浅色衣衫为主,头发也只用发带在尾处松松系了。今日这身装扮,倒显得他更为英气凛然。


        南小桃花方才就是为了看清于桓之的装扮,才撞了门柱。这会儿额上的疼痛缓和了些许,小桃花又吸了两口气,猥琐笑了几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于小魔头手中动作一顿,移目望向她的眼,见南霜双眸亮闪闪地瞅着他,丝毫不见羞赧之意,便笑道:“你说的对,我也这么以为。”


        南霜甚为赞同地点头:“天作之合,咱们是天作之合。”


     


        待二人在桌前坐定,南小桃花才问道:“穆大哥睡前,你与他说了什么?”


        “睡前?”于桓之正在帮小桃花舀粥,听了这话先是诧然,继而又将粥碗递给南霜笑道,“昨夜匆匆,有些事未来得及相告,我方才只是将昨夜漏说的补上。”


        “说漏了何事?”南霜十分好奇。


        “小事。”于桓之又是一笑,“满伊姑娘醒不过来,是因为内息紊乱所致,她的神识还是清醒的,尤其是昨夜我为她解开封闭的气门以后。”


        南小桃花闻言,忽而吞了口唾沫,懵懵懂懂中像是有些明白穆衍风今晨为何动怒了,“你是说……”


        “我是说,满伊姑娘眼下看起来虽是睡着,但神识清晰,当是听得见少主所说的话。”于桓之再是一笑,为南霜夹了筷子青菜,“早膳用得清淡些。”



        穆衍风的性子,南小桃花再清楚不过。


        他在大事上独当一面镇定沉着,可若遇上了小儿女之事,便手足无措慢人一拍。


        这两日内,他历经死别,又失而复得,心绪本就波动地厉害。加之他以为萧满伊在昏睡,便于她床榻前,不眠不休将心中所思所想毫无顾忌地倾吐一番。


        岂知于小魔头今晨云淡风轻地来一句:“你放心,她虽睡着,但你说的话,她都能听见。”


        穆衍风先是愣怔,再是动怒,接着窘迫,最后灰溜溜地卧床面壁思过。


        于桓之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昨夜他将“惊鸾曲”《转月谱》二者干系说得头头是道,又以分毫线索,探清萧满伊重伤未亡的缘由,在告知如何照料萧伊人时,他更是顾虑周全。


        这样一个人,怎可能忘记告诉穆衍风,萧满伊本是清醒这个事实。


        结合于小魔头平日的为人,南霜以为他是故意不跟穆衍风说这件事,好在第二日,看穆小少主抱头悔过的好戏。


        想到这里,南小桃花长叹一声作评:“也难怪穆大哥生气了。这计谋真好玩,可惜我未能去瞅瞅大哥当时的模样。”


        于桓之听了心中甚愉悦,又为南霜递了块凤梨酥,和煦道:“无妨。待满伊姑娘醒了,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下次我带上你一起。”


        南小桃花欢脱地啃着凤梨酥,一面点头道:“好啊,一起一起。”


        枫和苑正房内,穆衍风连打了数个喷嚏。


        两夜未眠,他虽很是疲惫,却怎也睡不安稳,心中翻来覆去想着昨夜对萧满伊说的话,想着想着就很有冲动一头撞在墙上灭了自己。


        如南霜所料,穆衍风已琢磨出这次是于桓之故意设计捉弄自己。不过穆少主的思虑还更深一层,这计谋倒也罢了,于桓之此人,阴就阴在能见缝插针地耍心眼,还偏偏令人看不透。


        是以,穆少主又杞人忧天地想,日后霜儿妹子跟了于魔头,定会被耍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哎?


        殊不知,他委实多虑了。


        


        江蓝生在沁窨苑内找了几圈,都不见南霜身影。他知道于桓之是个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无恶不作的人,便逮了个下人问南小桃花去向。


        问完后,江公子哥捏着额角直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他在原地徘徊了三圈,捏着白绒扇,便往枫和苑疾赶过去,心里还不断琢磨着方才那位下人的话:昨夜桓公子带着霜姑娘一同在枫和苑歇下了。


        


        刚走出沁窨苑不久,便见着于桓之与南霜。


        于桓之脸上是少有的浅淡不带诡诈的笑容,南小桃花笑得傻气,边走边说边比划。


        江蓝生在原地愣住。冬日的艳阳天,阳光直直照在他头上,有些眩目。


        待走近了,南霜才瞧见江蓝生,挥手招呼道:“江公子。”


        于桓之亦与他点了下头,神色虽和气,却也莫测难辨。


        “听离梦说,江公子寻我?”气氛有些凝重,但在尴尬中求生存,向来是南小桃花独一无二的本事。


        “嗯,我寻你是因为……”


        “苏州一行有何收获?”未等他说完,于小魔头便不客气地打断。


  


        江蓝生一愣,抬目看了于桓之须臾,复而望向南小桃花时不着痕迹叹了口气道:“正是要说苏州之行。果然苏悦镖局与衙门说的,与江湖传闻有出入。”


        “如何?”于桓之问。


        “衙门密宗里,记载的是‘化火符已损毁,水龙飞天玉流落民间’。”


        “化火符损毁?”南霜讶异道,想了想她又说,“这也不奇,昨夜杜年年说化火符在欧阳无过手里,想是他急功近利,用来修炼暮雪七式了。”


        江蓝生闻言沉思片刻,道:“杜姑娘萧姑娘的事,我已听离萍说了,还好无大碍。”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寻南姑娘,且是为了萧姑娘一事。”


    


        见于桓之与南霜双双示意他说下去,江蓝生道:“我昨夜于归来途中,路过云上镇,碰见了丁蕊与虎头山的八当家。”


        “青青楼已毁,丁蕊与八当家在江南像是有未完之事,他二人于今日起程去苏州,约定三日后,与桓公子穆公子南姑娘在苏州相见。”


        “哦?”于桓之笑道,“他们为何确定我们会去?”


        “我遇见的,除了丁蕊与八当家,还有一个名唤叶儒的人。这人深受重伤,为暮雪七式所致。他说他知道一些关于南姑娘母亲以及萧姑娘的事情。”


        南霜闻言亦是皱眉。对于叶儒,她是极不待见的。毕竟萧满伊落得如今情形,叶儒便是导火索。思量片刻,南小桃花道:“好,那就去。”


        


        于桓之亦是点头:“未时,我在苑口等你。”


        “我也去。”江蓝生忽然道。


        于桓之轻声一笑:“为何?”


        江蓝生沉吟片刻,说:“你二人还要去寻《神杀决》,我有法子。”


        于小魔头听之大怔,南霜亦是惊讶地回过头来。寻《神杀决》一事,是他二人与穆衍风一齐私自决定的,并无第四个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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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



      


        三日后,苏州城内,出现了一名富贵少公子,一名黑纱冷剑客,一名恶霸小打手。


        公子手持白绒扇,身着紫袍貂毛大氅衣,面冠如玉,气度不凡。剑客头戴斗笠,面悬黑纱,月衫黑披风,手持青峰剑,沉着挺拔。打手面如敷粉,绕额绑了个蓝带子,短袄长靴,腰间别了把钢刀,模样很机灵,神情很霸气。


        一行三人,气氛诡异,浩浩荡荡来到“逐月客栈”。


        时值正午,冬阳当空。逐月客栈门庭若市,生意好得连翘檐上的石雕飞鸟也不由化成真喜鹊跟着叫唤两声。


        


        于桓之四下一望,语气间有些不满: “便是此处?”


        江蓝生在熙攘的人群中,扬开白绒扇,摇晃了几下道:“是这里。”


        于桓之面前黑纱微微一动,江蓝生不满地移过眼神, “哼”了一声,南小桃花摸了摸腰间的大纲刀,抿抿嘴道:“杀——开一条血路!”


        江蓝生与于桓之同时一怔。小魔头喉结不自在动了动,公子哥咳了一声道:“先、先进去吧。”


        


        三日前,于桓之预定于南霜一齐离开流云庄,去抢《神杀决》时,心里本无甚头绪。


        《神杀决》目前只有两个可能的线索:一是丁蕊与虎头山八当家;二是凤阳城外万鸿阁的欧阳家。


        本来,以于小魔头平素里雷厉风行的作风,他完全可以杀入万鸿阁,逼问欧阳无过《神杀决》的下落。


        不过这次,他捎上了小桃花一齐行动,心里便想着要稳妥起见。



        恰巧那日从枫和苑回来时撞上了江蓝生。


        江公子哥说,自己不但知道两人离庄,是为了去寻《神杀决》,并且知道一个寻到《神杀决》的法子。


        于桓之以为,江蓝生此人虽有些捉摸不透,但与他一起,怎么也比带着小桃花,直接去砍欧阳无过来得容易。


        何况如今,他是个即将有家室的人。未来的娘子虽说有点……嗯,但他怎样也应当保持良好形象。


        岂知待他答应了江蓝生一齐下山,江公子哥却放刁了。


        让三人扮成如此奇奇怪怪的模样倒是其次,毕竟他们三个长得引人注目,如此这般,倒更为稳妥一些。可江蓝生说,打扮成这般,主要是为了好辨认,能顺利与丁蕊和八当家会合,待五人聚齐,再说下一步怎么办。


        于桓之想着不妨一试,倒也没说什么,但一天过去后,他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江蓝生亦是很懊悔。


        南小桃花自小长住于京城天水派。她虽有南九阳这般出神入化的爹爹为她灌输些奇异思想,但多年来,她身上的恶劣因子都处于蛰伏期。


        万鸿阁阴错阳差的抢亲一事,对于南霜来说,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


        来到流云庄后,她是放飞了心,放飞了胆。两次与萧满伊一同溜去云上镇玩,让她觉着自己是一个威武的人。


        上一次,萧伊人扛长剑,自己别钢刀,在云上镇的大街上对着小姑娘吹口哨的流氓模样,更是让小桃花心潮澎湃。


        因此,当她从江蓝生手中接了恶霸小打手这个角儿,自是得天独厚,扮演得出神入化。一天下来,她口哨吹得很响亮,挥刀挥得很惊悚,咧嘴笑得很猥亵,堪称世间一绝。


        其实摇扇做个公子,持剑扮个杀手,别刀装个恶霸,只要衣着表情到位,能让人分别得出便也罢了。像小桃花这样,无论外观形象,还是内在气质,抑或是语言神态动作,都扮演得如此鬼斧神工,真的是很敬业,很令人钦佩


        是以,三个武艺极高的人,走了三天,才从流云庄龟速挪到了苏州城。


        其间坎坷不必赘言。小桃花一人自得其乐,于魔头与江公子双双不爽,寝食难安。:


        


        待到了逐月客栈前,于桓之才稍稍释然。毕竟这里人来人往,水泄不通,实在很难寻人,好在有小桃花绑着头带,别着钢刀杀入重围,三人这才寻了座儿,点了些吃食。


        “奇怪。”江蓝生四下望了望,将扇子收了往桌上一放,“我前几日来,这里甚清静。”


        于桓之默了默,揭了斗笠黑纱放在桌上,道:“许是进来出了什么事。”


        南小桃花方才还在东张西望,这会儿见小魔头将黑纱取了,便渐渐将注意力转到他的脸上。看了小会儿,她将腰间的钢刀取下,与小魔头的剑并放在一处,以示好。


        于桓之神色微微一动,眼底像含着笑意。        


        虽然两人对彼此的情谊虽心知肚明,但江湖中人毕竟以为穆衍风与南水桃花是一对。他们这次出行,目的本就不应为人所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于桓之与南霜只得平素里收敛些。


        南小桃花收敛得乐不思蜀,表面已然将于魔头当作江湖兄弟,私底下却时不时往他行囊里塞些果子点心,若在客栈或路旁歇下,她定然把两人的东西放在一起。


        例如此刻,奉旨成婚的刀与剑。


        


        “是暮雪七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南霜闻言十分讶异,扭头却见丁蕊与一名公子走了过来。


        那公子身材修长,五官端正,见了南霜,他的脚步微微滞住,点了下头道:“南姑娘。”


        “欧阳……公子。”南霜先是错愕,尔后将前后事连贯起来一想,恍然大悟道:“你便是虎头山八当家?”


        丁蕊“哼”了一声,来至桌前坐下。欧阳熙神情有些莫测,片刻,他也寻了个椅子,将匕首放于桌上,点头道:“南姑娘聪慧。”


        


        一时间,客栈外喧嚣不断,而厅堂西角的圆桌前,气氛却有些尴尬。


        欧阳熙本与南霜有婚约。小桃花乘着轿子跋山涉水来了万鸿阁,两人拜堂行礼,亦算是做了半日夫妻,岂料一朝事起,欧阳熙与南霜缘分尽灭。


        起初欧阳熙本是对这女子无甚感觉,但当日,他见了小桃花的样貌,又听她在日头下,凄恻问了句是不是要休了她后,心中竟然酸楚难耐。此后半载,他竟时不时想起她,又想到两人间蹉跎的因缘,不免觉得万分遗憾。


        


        如玉公子早年便吩咐了他和丁蕊寻到《转月谱》的下落。


        两人皆知,南霜的娘亲花月,是寻到此谱最关键的线索。


        亲事被于魔头与穆衍风搅黄后,欧阳熙不免有些愤懑,以至于丁蕊暗中派王七王九跟着南霜一行人潜入流云庄,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是为了公,还是为了私。


        小二上了菜,是一些江南当地的吃食:叫花鸡,东坡肉,炒笋干。


        五人中,无人动筷子。


        欧阳熙看着南霜,盯着刀与剑,于桓之垂着眸,江蓝生望着房梁,丁蕊打量了三个男子后,开始仇视小桃花。


        半晌,于小魔头轻咳了一声道:“你方才说,暮雪七人?”


        此言一出,气氛才稍稍缓和。


        欧阳熙点了下头道:“昨日,师涯带着三人于苏州城外的平金台,召集了些江湖人士,说,将于明年秋以前,重建暮雪宫。苏州作为重建的一个据点,他们暮雪七人,会在此处招贤纳士。凡得到应允的,来年可入暮雪宫门下,习得暮雪七式。”


        于桓之闻言微微蹙眉:“欧阳无过何在?”


        丁蕊瞟了他一眼,慵懒地将胳膊撑在桌上,玩弄起指甲:“早起程回万鸿阁了。”


        欧阳熙继续道:“武林中人,将入得暮雪宫视为一个绝佳的机会,纷纷跃跃欲试,以至于从昨日起,周边镇子中的江湖人便赶来苏州寻客栈投宿,因此今日逐月客栈才这般拥扰。”


        


        “此事无妨。”于桓之道,“师涯此举,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欧阳无过能静心练好暮雪七式。”


        “为何?”欧阳熙不解道。


        “修炼暮雪七式,动荡之大,容易令人觉察。而正月初一是万鸿阁阁主欧阳岳的生辰,届时定有武林人士纷纷造访万鸿阁。欧阳无过偏巧他父亲生辰的一月前于各地选拔暮雪宫门徒,目的就是为了分散武林人士的注意力。届时正月初一,到万鸿阁祝寿的便只有一半人数,且多是心不在焉之辈。这样,他便可以掩人耳目。”


        “如此。”江蓝生拾起白绒扇,往掌中“啪”得一拍,“我想到了这一层,却不如你想得通透。”        


        南霜问道:“江公子原说有法子夺回《神杀决》,不知是什么法子?”


        江蓝生看了于桓之一眼,沉吟一番,道:“我亦打听到正月初一,是欧阳岳的生日,届时我们一行人以祝寿之名,直接潜入万鸿阁,定能将《神杀决》夺回。”


        “我是想……”欧阳熙迟疑道,“家兄这些年,有些执迷不悟,爹与我都看在眼里。暮雪七式一套武功谱,能让人成为豪杰,亦能让人心智偏离。此番借桓公子之力,若能毁了家兄修炼《暮雪七式》的念想,便是以《神杀决》相赠又何妨。”


        于桓之闻言沉默片刻,良久,他拾起茶盏小呷一口,道:“我此行,只以夺得《神杀决》为目的。”


        欧阳熙愣了片刻,有些尴尬。


        于桓之是传闻中的魔头,彼年暮雪宫覆灭时,他的身上,更是血债累累。可熟知江湖事的人都知道,于小魔头平素里待人,虽不温不火,但亦不会针锋相对。


        而他方才一句冷言,确然令欧阳熙面子尽失。



        于桓之像无知觉般,拾了南霜的碗,为她盛了碗汤,还刻意避开了汤中的姜丝。


        南小桃花接过碗,对着吹吹,于热气腾腾中抬眼对于小魔头乐呵呵笑了笑。


        于桓之这才神色稍霁,点了下头。


        欧阳熙见到此幕,心中猛然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时间,他的心里风起云涌,一会儿有些气闷,一会儿又似寻得半点光明。


        毕竟,暧昧不清的情愫,比定下的婚约,更容易让人有机可趁。        


        五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食,皆不甚有胃口。


        丁蕊的话,也出乎意料地少了起来。平日最好美男的她,今日于桌前,亦不再频繁望向于桓之,而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了些东西。


        饭毕后,五人匆匆将翌日的行程一说,决定结伴同去万鸿阁走一招,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下午阳光恹恹的。


        欧阳熙与江蓝生去市井打探些消息。南小桃花只身躺在榻上,三天的行程虽不紧不慢,但连日的奔波却也让人疲惫。


        她虽是困倦,翻来覆去,望着午后艳阳,却益发清醒起来。


        小桃花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将连日来的事,前后想了一遍,忽觉十分不对劲,即刻抡起桌上大刀,便往于桓之的房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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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作者就写到这里,接下来就等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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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55,56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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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angelsigh9在8/6/2010 1:17:00 PM的发言:

没有55,56章啊?


 


。。。。。有,那是我贴漏了,现在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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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06 15: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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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55, 56章



 


    *  


        房梁上的如意祥云影映在窗栏下,曲屏深幌,床榻上有一人静静睡着。


        杜年年与萧满伊话别后,站在原地默了须臾,悠悠然道:“其实几年前,我与萧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正值及笄之年,去绸缎庄选几匹好布做衣裳……”


        


        残夏阴雨绵绵,绸缎庄的客人倒不在少数。杜年年正选着衣裳,忽闻门口有一人持扇击柱,高声嚷道:“掌柜的,把你这边最好的衣裳拿来!”


        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杜年年闻之不由偏头望去,门口立着的是位眉目清秀十分好看的小公子哥。庄中女子都不由侧目顾盼。


        掌柜的连声应了,取出上好的云纹锦缎服。怎知那公子大步跨入庄中,结果那衣裳一看,却怒道:“谁问你要这个?我要的是女子衣裳!”


        此言一出,绸缎庄中一片惋惜之声。只因那公子生得太过俊秀,此番他选女子衣裳,定是已有了意中人。


        掌柜的选出最好的裙衫,那公子接过,便寻了间空房换去了。待他再出来,已然摇身一变,变作沉鱼落雁的美人,眉目清丽中有妖娆,一身罗裙月衫衬得她顾盼生姿。


        杜年年这才觉着这女子有些眼熟,可又记不清在哪里见过,直至她走出店门,隔着雨雾大唤一声:“衍风,你瞧,我换了身衣裳!”


        


        江湖三大奇女子之一的双面伊人,以两件事闻名天下,其一是她跳得惊鸾曲,其二是她自不量力地追求流云庄少主穆衍风。前者令人心折,后者令人鄙视。


        彼年萧满伊还且惊且喜地揣着要与穆衍风行走江湖的念头,她时时扮作男装,一边出门寻找惊鸾曲的传人,一边调戏流云庄的穆小少主,自以为可以两全其美。


        萧伊人觉着,待自己寻完江南这一带,穆衍风也该出门历练了,到时二人结伴同行,必定是良辰美景无限。


        “直到她唤穆公子的名字,我才忆起她是跳惊鸾曲的萧姑娘。”杜年年笑说,“早年一直有小小疑惑困于心间……”她顿了顿,见穆衍风目光深静,复而又道:“为何那日萧姑娘会忽然不惜重金换成女装,而穆公子又恰恰守在绸缎庄门口?”


        


        穆衍风的眼神,从床榻移移向窗栏上的花影,笔挺如峰的鼻下,一双干涩唇慢慢抿了抿:“她时常来流云庄逛逛。姐姐虽表面对她很凶,不待见她,但念她是孤儿,流离漂泊,性子又单纯,便私底下嘱咐下人,若见满伊来庄,不必拦着。”


        “那日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把水墨扇,装作书生模样,说要与我行走江湖。我被她缠得不行,便只好跟她出门走走。兴许是我自己的心情不太爽利,便指着路边的姑娘揶揄她,说女子合该有女子的模样,怎能如她这般。”


        “彼时满伊也不气,说是着男装才好与我行走江湖。见我没搭理她,她便央我在路旁等着,说只要我肯等,她便三日都不上门烦我。”       


 “她刚入了绸缎庄便落雨了。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换了裙衫在街头唤我,还隔着雨帘子跑过来……”        


        萧满伊若冷着了,便容易打哆嗦。穆衍风见她浑身湿漉漉的来到跟前,与自己同站在屋檐下,一边哆嗦,一边撩起裙摆拧水,说:“狼狈是狼狈了点,不过衍风喜欢女子装束,嘿嘿。”


        突如其来的夏雨,令二人“行走江湖”的计划告催。穆衍风百般聊赖地与萧满伊在屋檐下站了一下午,直到黄昏雨止,日破云出。


        萧满伊临别前,与穆衍风挥手道:“三日后我再来寻你。”


        谁知以后七日,穆衍风都不见萧满伊人影。他犹疑着将此事与穆香香说了后,穆香香便差人去探望萧满伊。


        


        一曲惊鸾,举世难求。萧满伊跳惊鸾曲谋生,理应富足,但她住的地方不过是一进瓦房,像京城最简陋的四合院。


        穆香香听闻萧满伊染了病,这才急忙带着穆衍风赶去探望她。


        江南湿气重,青苔屋檐打水,屋内昏暗。萧伊人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桌上还有刚喝完的药,她瞥见穆衍风,忙撑起身子兴奋叫唤:“衍风,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穆衍风皱眉望着这破旧的房子,穆香香亦是不快,问道:“为何要住这般简陋的屋子?”


        彼时萧满伊因前些日子淋了雨,风寒入骨,病得重,说话也沙哑,便没有详说。后来穆香香把她接去流云庄养好病,又问了她屋子的事,萧满伊才道:“我觉着吧,寻个住所,为的不过是遮风挡雨,有一角屋檐,一方软榻便是。真正的家那可就不一样了,要温馨,要和睦,要有小径花巷,要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是节省那点银子,不过我现下还没有夫婿,江南也不定会长久住下去,花功夫找间好屋子却没人共享,岂不是触景伤情啦?”


        


        穆衍风淡淡将此事说完,目色沉沉望着静卧在床榻上的萧满伊,忽而笑道:“很多事情我以为我忘了,原来记得这样清晰。”


        


        “如此……我也心安了。”杜年年道,她抬目亦看向萧满伊,“我遇见萧姑娘的一年前,曾在武林会与穆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那年穆盟主忽然离庄,武林英雄会临时取消,穆公子年方十八便将担子担下,于半年后召集各路英豪来流云庄,商议盟主之位,由下一次武林英雄会选出。”


        “苏悦镖局亦被邀请在内。我随爹爹而来,见穆公子年少气度飒然,令人心折。江湖儿女,素来有话直说,我回家便与爹爹言明对公子的心意,想着等及笄那年,便嫁与公子为妻。孰料十五岁时,却在绸缎庄见着穆公子与萧姑娘一路,这才死了心,答应了宋家的亲事。不料阴错阳差,世事百般折转,最终落到如今的局面。”


         穆衍风闻言,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随之进来的于桓之从旁劝了句:“杜姑娘说的是,世事百般转折,而姻缘天定,前路如何由未可知,杜姑娘不妨走下去,也许有一天否极泰来。”


        杜年年眉间微微一动,亦喜亦忧。她修炼暮雪七式走火入魔,虽然于桓之与穆衍风暂且帮她压住了体内煞气,但此煞气终有发作的一日。


        于桓之这番话,亦是在劝她不要放弃生之希望,天下之大,总有根治的法子。


        杜年年抱拳拱手:“谢桓公子。”她又吁了口气,“天色太晚,我回沁窨苑整理一下,破晓前便离庄。桓公子与穆公子的大恩,我自当铭记于心。此刻别过,但愿后会有期。”


        


        杜年年说完,转身刚欲走,却被于桓之叫住:“杜姑娘,在下仍有一事不解。”


        “何事?”杜年年停住脚步问道。        


        南霜见状,亦猜到于桓之要问什么,便接道:“实不相瞒,杜姑娘入庄一事,我觉着蹊跷,便暗自随人去苏州查了查,这才知道苏悦镖局前阵子失镖了,而所失之物,恰巧是禁宫中的水龙飞天玉。”


         “水龙飞天玉与五行秘宝之一的化火符存在一处,以中和化火符的烈性。落天九眼分两类,五行秘宝和四本武功谱,而这五行秘宝,恰恰是助修炼者突破暮雪七式几大难关的关键物。”


        “苏悦镖局失镖,表面失的是水龙飞天玉,然而真正失去的,又何尝不是化火符?杜姑娘恰恰又是暮雪七式的修炼者,这两者间不会没有关联。我只想问,这关联为何?”


        


        杜年年是穆衍风邀请到流云庄来的。若方才是于桓之将这番话说出,便令人觉得流云庄诚意不佳,然而南霜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怀疑,反而让穆衍风与于桓之避过了这尴尬。


        杜年年沉吟一番,咬唇道:“实不相瞒,苏悦镖局失的镖,的确不是化火符,而是水龙飞天玉。想必南姑娘已然猜到,这次失镖,不过是一场戏,目的是为了让人知道化火符不在宫中,而在江湖。若化火符在江湖,再加上桓公子光复暮雪宫的传言,必定会令所有人将矛头都指向流云庄,而欧阳无过,便会趁机行事,练成暮雪七式。”


        见南霜目光仍旧有些困惑,杜年年又道:“也许南姑娘还想问,化火符今在何处,而我,又为何要听命于欧阳无过。”


        “我听命于他,是因为年初苏悦镖局失了趟镖,欠了万鸿阁一笔大银子,我爹爹因此事忧心忡忡,我心下很是不忍。欧阳无过于这时找到我,说我只要愿意练一套武功,便帮我们苏悦镖局了了此事。”


        “至于化火符…… 怕是欧阳无过已经用来修炼暮雪七式了。”


        


        话至此,杜年年再次吁了口气,目光又移回床榻,穆衍风正为萧满伊掖了掖被子。


        萧满伊的左手从被里滑出来,手腕的并蒂杏花链子发出“丁玲”一声响。


        杜年年“咦”了一声,“穆公子这是……”


        穆衍风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沉然笑道:“她的手受伤了,我帮她敷了药包上。”


        


        杜年年听了一愣,即刻也来到床榻前,半跪下来:“人若……人若过世了,包上也于事无补,反而会令肌理透气不得,倒不如拆了绷带,让血液自行凝结。”说着,她抬目看向穆衍风,目色若水动了动,又垂眸道:“萧姑娘救我一命,我却未能为她做些什么,这绷带,就由我来拆吧。”


        穆衍风的眉宇间有淡淡的惆怅,良久,他点了下头。


        


        杜年年悉心将绷带拆开时,又用手帕沾水,帮萧满伊洗去了掌上的草药渣。当她再次望向那被杏花手链刺伤的伤口时,脸色却遽然大变。


        那伤口敷了草药,在一日之内,竟隐隐有了愈合之势。


        若人死了,血也凉了,不会再流动,因此生前留下的伤痕亦不会愈合。


        “穆公子……萧姑娘,萧姑娘她……”杜年年震惊地瞧了瞧萧满伊,再转头望向穆衍风:“她手心的伤口愈合了,她……没有……”


        “你说什么?!”穆衍风骤然起身,似亟不可待,又似惶恐犹疑地俯身朝萧满伊的左手手掌看去,“她……满伊她手上的伤……”


   


        门外风声打檐,屋内烛火隐隐。


        “果真如此么?”身后,于桓之忽然问道。



 


        穆衍风闻言怔住,随即默默地将萧满伊的手移进被褥里,转头望着于桓之: “小于,你是……知道些什么?”


        于桓之看了他一眼,只转头对杜年年道:“冬日气寒,若杜姑娘要破晓前离庄,不如先回沁窨苑打点打点,也好休息片刻养足精神。”


        杜年年默了默,终是起身点点头,再次于三人道谢,轻声掩门离去。


       


        南霜转向墙角想将灯火拨亮,手却不由抖了抖,一小截灯芯滑落,烛火爆了一声,屋内更暗了。她面墙站了须臾,这才回过身,怯怯问道:“桓公子,烟花她……还活着?”


        于桓之垂眸深思的片刻,行步至窗前,将手置于萧满伊的鼻前一探,又为她把了脉,沉然道:“确实是经脉俱损,毫无气息之像。”


        穆衍风听了此言,不由变得有些焦躁:“可她手上的伤明明有愈合之势!”


        


        “你可曾探得她是因何而亡?”于桓之淡淡问了一句,等了片刻,见穆衍风不作声,又浅笑道:“还是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此言一出,一向大咧咧的穆少主的脸竟泛出一丝微红,眼瞧着于桓之的笑容益发意味深长,穆衍风又吼道:“苍天啊,小于,你别逼我!”


        于桓之又笑了一声:“既然来者是欧阳无过派来的,那么他打伤萧满伊时,多半使了暮雪七式。暮雪七式的最佳兵器为双刃,但亦可将其化为掌式拳风。萧满伊身上无其他伤痕,而胸口中掌,若不出我所料,这一掌,恰恰便是暮雪七式的其中一式。”


        “你说的不错。”穆衍风接道,“我为她验伤时,发现她前胸的掌纹掌风凌厉垂直,内力深不可测,周边却有发散之迹象,与你暮雪七式的第四式颇为接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8/6 15:55: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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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补


 


穆衍风这番话刚说完,屋内的烛火便晃了晃,继而是长久的沉默。于桓之低着眉眼,满脸莫测的神情,须臾他笑了笑:“呵,你果然是为她验伤了。”


        穆衍风怒极:“你!”


        “穆大哥……”南霜忽而亦走到床榻边,好奇问道,“你瞅过烟花的身子了?好看不?”


        穆衍风含悲: “我……”


        “既然见过了,便要负责的。”于桓之的声音异常悠远。


        穆衍风愤懑:“负责就负责!反正不管她是死是活,我穆衍风必定娶她为妻!”        


        屋内又一阵静默。于桓之打量着穆衍风,南小桃花瞅着她大哥,穆少主抱着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你是江湖魔头,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于桓之笑了笑,随即又抬目看向南霜:“霜儿,替满伊姑娘将这话记下了。”



        南小桃花最受不了于桓之在暗处看她,那双明眸如月华,照得人发晕。晕掉的小桃花满口皆是:“好啊好啊,记了记了,你长得可真好看呀。”


        于桓之失笑。穆衍风抱了一会儿头,复又抬目望着南霜,震惊道:“妹子……”


        南霜笑道:“真好,大哥这会儿又像是又精神些了。”


        穆衍风一愣,这才意识到说出自己的心意后,现下的心境,确然比先前爽利了许多,释然了许多。


        


        见穆衍风的情绪有所好转,于桓之这才解释道: “幸而伤她的是暮雪七式,若是其他武功,恐怕满伊姑娘难逃一劫。”


        “何解?”穆衍风愕然。


        “惊鸾曲——转月谱。”


        


        杜年年沿湖回了沁窨苑。更深露重,有一道身影飞快闪过流云庄的院墙。


        杜年年闻声,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步至窗前,身形迅疾,转瞬便略入草丛树木之间。


        枯树下,站着一个身着黑斗篷,手持金环的人,他负手而立,背对着杜年年。


        “主人。”杜年年见了他,微微讶异,随即单膝跪地行礼,“主人为何亲自来接年年,莫非……”


        那人转过身来,将她扶了扶:“此地过于危险,三角鼎立,我不得不防。”


        “三角鼎立,主人是指……”杜年年不由错愕,“流云庄为其一,欧阳无过的暮雪七人为其二,这第三角,又是何解?”


        金环人虚笑了一声:“如玉公子,丁蕊,虎头山的八当家,此为第三角。”


        “如玉公子?!”杜年年骇然大惊,“他,亦来了?”


        


        江湖上,永远不缺的,便是八卦流言。


        在江湖三大奇女子名震江湖前,亦有三大少公子一说,此三人为流云庄的江南少主穆衍风,暮雪宫的少宫主于桓之,还有行踪诡秘难辨,武功路数奇绝的如玉公子。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不得而知,行走江湖时,常常带着以薄玉做成的面具,故而人称如玉。


        可惜后来,暮雪宫覆灭,于桓之归顺流云庄,如玉公子退隐江湖,三少公子只余一人。江湖中人,多欺软怕硬之流,于桓之成了魔头后,再无人言及当年声名远播的三大少公子,反而常常将三大奇女子的奇闻异事挂在嘴边磕牙。


        如玉公子行事本就低调,加之退隐几年,江湖留言日新月异,他的事,便被人抛诸脑后。杜年年却未想到,暮雪七式的动乱,竟将如玉公子也引了出来。


        


        “不错。”金环人道,“这三角,必有相争。你我等人,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杜年年点点头:“主人说的是。”


        那金环人默然看了她须臾,转而又抓起她的手腕,为她探脉:“于桓之穆衍风二人,果真替你压住煞气?”


        “嗯。”杜年年道,“他二人和萧姑娘为我换得五载性命,因此……因此从今后,若有可能,年年不欲加害于他们,望主人见谅。”


        金环人吁气长叹一声:“罢了,我本不该让你与欧阳无过虚以为蛇,又涉足流云庄,历此险劫。你今后便先回苏悦镖局,我将《神杀决》传授于你,你自可修习此心法,若压住内息,莫说五年,十年,几十年的寿命,你也是有的。”


        杜年年听后大怔,又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谢主人!”


        


        “起来吧,先说说你这一行有何收获。”金环人问道。


        杜年年站起身子,回道:“欧阳无过的情形,主人大致了解。而流云庄……禀告主人,穆昭果真将天一功传给了于桓之,而穆衍风,对冰心诀,暮雪七式的套路,又甚为了解。”


        “说结论。”金环人蹙起眉头。


        杜年年咬了咬唇,道:“年年以为,欧阳无过狂妄自大,犹不可惧。如玉公子一行人,要争的,怕也不是盟主之位,亦不必太过担忧。而流云庄的形式,怕是于桓之与穆衍风,早已将《暮雪七式》,《冰心诀》心法,《天一功》外功,和《天一剑法》相结合,这些武功互有助益……加上,加上年年为乐骗过桓公子与穆公子,便对这二人说了不少欧阳无过的情况。更为了将他二人的目标转移,我告诉他们欧阳无过拥有《神杀决》,桓公子听了之后,似有抢夺之意。”


        


        “哦?”金环人眼眸一闪,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无妨,有了《神杀决》,没有《转月谱》,谁也无可能成为武林第一。”他顿了顿,又问:“可有南水桃花水镜的消息?”


         “没有。”杜年年道,“我与她相处甚久,从未听她提过水镜,哪怕是半点蛛丝马迹亦未寻着。不过年年觉得,南霜此人……”


        见杜年年犹疑,金环人拂袖一挥,“说下去。”


        “年年觉得,南霜此人,虽个性单纯天真,但亦是深不可测。还有一点——”杜年年抬起头,望向金环人,“她会暮雪七式。”


        


        月上中天,枫和苑内风声簌簌,流水潺潺,却少了白日里的肃杀之气。


        穆衍风听于桓之说完,这才问道:“你是说,惊鸾曲,极有可能与转月谱有关?”


        “不是极有可能,是一定有关……”于桓之道,“今日下午,霜儿练了惊鸾曲,回屋时动了内息后,一股气流游走于她的经脉间,虽猛烈,却于她的身体无害。彼时,我尚不能断定这是惊鸾曲所致,只能前来一探。毕竟满伊姑娘练了多年的惊鸾曲,却丝毫未有过异样。”


        “然而方才,我见她人虽无气息,经脉亦呈俱损之像,可手中伤口却在愈合。这只能说明一点,便是在她承受掌力时,有一股气流护住她,并游走于她浑身上下,暂时封住了她的气门,早成已死的假象。”


        


        “如此可以推出,这气流并非凭空而来。霜儿练过暮雪七式,而满伊姑娘亦是受了以暮雪七式发力的一掌。因此这股气流,必定是被暮雪七式催动而成。”


        “天下与《暮雪七式》相关的,有三本武功谱,《天一功》,《神杀决》,《转月谱》。你我二人都知道,《天一功》与《神杀决》,只是外功和心法,独独传闻中的转月谱,有化万物为无形,以无形生万物之力。”


        “这股气流,既然不是《天一功》《神杀决》造成,那么它必然跟《转月谱》相关。”


        “桓公子是说,惊鸾曲,则是《转月谱》?”南霜听了他这番解说,亦是十分纳闷。


        于桓之叹口气,摇了摇头道:“兴许是,兴许只是一部分。”


        “为何?”


        “你方才提气,这股气流虽为伤及你,亦是令你措手不及。若是真正的《转月谱》,何以这气流会凭空而来,又径自消散?”


        “也许是我暮雪七式修为不高,还未能对其应用自如。或者……”南霜咬了咬牙,又道,“或者是因为我修习的心法,亦是《冰心诀》而非《神杀决》,与《转月谱》有冲突。”


        “是了,这便是我不能肯定惊鸾曲到底是不是《转月谱》的缘由……”说到这里,于桓之的眼眸中精光一现,“你修习的心法,亦是《冰心诀》?你的师父是……”


        南小桃花嘿嘿一笑,道:“他叫陶浅,日后我带你见我爹爹时,我们也去见见他。”


        于桓之闻言一愣,须臾点头浅笑:“好,我随你去见他。”        “哎,我说,这《暮雪七式》最初是给将军打仗用的。”穆衍风道,“这些将军不至于落到修炼个武功,还要学个舞的田地吧……”


        于桓之点点头,又转头望向萧满伊,道:“少主先用天一功护住她,我帮她将封闭的气门解开……”


        穆衍风遇事与他爹一个德行,表面装镇定,心里的欣喜却溢于言表。


        于桓之看着他者模样,又沉口气道:“气门虽解开,她却不能及时醒来。”


        “何意?”穆衍风大怔。


        于桓之道:“她因有气流护体,不至亡命。然而满伊姑娘并不会暮雪七式,此气流封在她体内已久,即便气门解开,气流散去,怕是她的内息已乱,醒不过来。”


        “这又怎么办?”


        “无妨。”于桓之一笑,“待气门解开,少主且留在流云庄守萧姑娘。霜儿随我下山一趟。”


        南霜惊道:“为何?”


        于桓之又笑:“将《神杀决》顺回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8/6 15:55:0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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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sevenmay在8/6/2010 3:50:00 PM的发言:

。。。。。有,那是我贴漏了,现在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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