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帖回复
查看:18363|回复:74
When you buy via links in posts, huaren.us may earn a commission
Advertisement

[转帖]《江山多少年》(网络版,完结)——作者:大风刮过

头像
0操作61 #
头像
61 #
0
09-03-07 10:36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第五十八章


 


 


 


 


    重熙十一年三月十五,春光正好,翠柳绿了江北江南,暖风中捎着懒洋洋的花香。

    顾况站在平留府的城隍庙前,抬头看树梢上浓浓的新绿。

    城隍庙前很热闹,庙里闹哄哄地挤满了人,有的站有的坐,都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小孩子在门槛内外钻进钻出,几个孩子滚在顾况脚边打成一团,有一个生得最壮的孩子给了另外一个孩子肚子上一拳,趁机抢走他手上的半块馒头干,拔腿就跑。剩下的孩子便扔下那个挨打的,追着抢馒头的孩子一窝蜂地跑了。剩下挨打的孩子在地上破口大骂,骂哑了嗓子,慢慢蹲到地上,眼睛里的水啪嗒啪嗒地滴。

    顾况低头瞧那个孩子,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瞧见十几年前,自己也揣着两个馒头惴惴不安地站在城隍庙门口,不知道能不能窝进一个屋角避避风雨。

    顾况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钱,看了看四处无人留意,弯腰搁在那个孩子身边,孩子立刻擦了一把眼泪,迅速地将钱揣进怀里,眼巴巴望着顾况道:"多谢大老爷!"

    顾况没看他,继续瞧着树梢,低声道:"我不是什么大老爷,你揣了钱就快些到别处去,被人知道你身上有钱越发要打你了。"

    那孩子抽了抽鼻子,用力一点头,哧溜跑了。

    顾况小叹了口气,在庙前又站了站,负手离去。

    他的人影刚走远,方才那个孩子便忽然从一堆破烂后转出来,两眼滴溜溜地转了转,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响哨。

    方才将他围住打的几个孩子从另一个墙垛边一窝钻了出来,为首的那个高壮男童大声道:"嗳,四巷儿,弄了多少?"

    被唤作四巷儿的孩子卷起裤脚,一屁股坐到地上,从怀中摸出那把铜钱,叮叮当当全堆在地上:"喏,就这么多,还不错。"

    高壮的孩子蹲下来,抓起两个铜钱在手里颠了颠:"均分?"

    四巷儿将手一比:"我抽大头份,剩下你们均分!"

    高壮孩子斜眼道:"嗳,不带这样的罢,我们几个也出了不少力。"

    四巷儿横起眉毛:"有能耐你们几个明天轮流被爷爷揍一遍?下拳都下实的,我的胳膊现在还疼!这样罢,你们一人让我打三拳,就均分。"

    高壮孩子立刻笑道:"你拿大份就大份吧,你出的力多,以后有这个好买卖大家再一起上!"

    一堆孩子凑成一团分钱,城隍庙门口坐着一个老者,摸着胡子道:"这帮淘孩子,又诈那个顾军师了。"

    这话顺着风,偏偏就被四巷儿听到了,梗起脖子道:"先生,这叫劫富济贫!他们那些当官的老爷们争什么天下不天下,闹得我们房子塌了又没饭吃,诈他点油水怎了?还抵不上当年我家的屋顶钱!"

    老者叹气道:"唉,小不怕死的,小声点,不定被兵老爷听见就抓你砍头!"

    四巷儿伸了伸舌头,不说话了。

    顾况沿着街道,慢慢向营帐中走,平留城和十来年前他见到的平留城一样,断墙残壁东倒西歪,流民处处,见顾况衣着齐整地走过,都伸出手来,乞讨声此起彼伏。

    诛娄军的大营就设在南城门外,远远便看见营头的旗帜上飘着一个硕大的"程"字。

    当日从蓼山县衙脱逃后,蓼山寨的人和段雁行的手下将他两人又弄到尚川城内的秘宅内藏身。藏了两三天后,有消息传来说,蓼山寨被娄尚书一声令下,剿了。喽罗们死了大半,还好几个当家的都逃了出来。玉凤凰大怒,欲去半夜宰两个官兵头目泄愤,被段雁行挡了。

    段雁行道:"江湖一向与官府两不相干,但自古民与官斗都没什么好下场,况且你逞了一时之忿,祸事可能更大。"

    再后来,传来司徒暮归认罪的消息,众人都道司徒大人忠肝义胆,但都知道他担了罪后可能性命不保,都叹过几声惋惜的长气,惟独程适还看得比较开些:"那位司徒大人精得像鬼,不像做这种冤大头事情的人。我听旁人说,其实那个小皇上和司徒大人之间有那么一腿,就跟我和小幺似的,私情稠得很,恐怕床头就把事情解决了,哈哈~~"

    话出口,众人众目睽睽,都盯在程适和顾况身上。顾况的脑中嗡嗡作响,觉得下下辈子的脸面也一起嗖地飞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程适一回味,觉出不对来,啪地往自家嘴上一煽:"乖乖,说漏话了!"

    回到房中,顾况再不多说,插上房门轮起拳头就向程适肚子上招呼,程适高举双手道:"慢来慢来~~小幺你慢来~~我说错了不成么?大不了我豁出去,躺倒让你啃个嘴儿成么?"

    咣地一个凳子飞过来,程适向后一跳,凳子刚好砸上脚面,顿时抱起脚跳着吸了两口气。被顾况趁机按倒痛殴了一顿。

    第二日,程适花红柳绿地晃进院中,迎面碰见蓼山寨的二当家,二当家望着他,欲吐还咽,含含混混地道:"程兄,你还好罢。"

    程适揩了下嘴角的淤青,抖了抖前襟道:"无事无事,不过后院起了把小火而已。正好这几日闲得太慌,权当情趣了,哈哈!"

    顾况此时在后院,没有听到。

    又数日后,有消息到,司徒暮归流放东渊,半途之中,被鸠杀于青州。

    就在当晚,宅子里来了位不知名性地黑衣客,由蓝恋花引着,指明要见顾况程适段雁行与蓼山寨中人。

    那人自报姓名,是程太师旧部,东威将军袁德。袁将军开门见山,互通姓名后便道:"在下今日来,是诚心结交各位义士,如今皇权旁落,外戚娄氏当权,天下乌烟瘴气。在下欲起兵诛清娄氏,不知各位义士可愿相助?"

    造反的戏文程适和顾况都听过很多,但有人当面劝你造反,听在耳中还是有些惊骇。

    顾况道:"司徒大人确实死得冤枉,但此事已了结,皇上英明,自然会慢慢盘查,最终还清者一个公道。起兵造反不是小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擅提为好。"

    袁将军道:"这位顾兄,你还满心忠字眼巴巴地等,可知道外面局势已一时一刻都不得耽误了。此事既不是因那位程兄而起,也不是因十五殿下而起,其实就是外戚娄氏为除去十五殿下与太师和太傅一派,颠倒黑白,乱攀乱砍罢了。各地方官员与驻守将士,凡不是娄氏亲信者,一律攀出罪状来查办,朝中更是一片漆黑,顾兄还等什么皇上盘查,恕在下大逆不道说一句,皇上桌上的玉玺有没有摆在太后案头都尚不可知,顾兄要公道,恐怕要向阎王要了。"

    段雁行道:"在下等人乃江湖中人,寻常百姓,朝中权臣互相倾轧,与我等无干。我也大逆不道说一句,就算匡朝换了个姓,寻常百姓也是照吃照睡,没什么相干。"

    袁德笑道:"段庄主看得甚开。"转目望向顾况和程适,"两位是有一位算命的和一位说书的师父罢,你们那位算命的师父,似乎快要替两位找了一个师娘。在下若是告诉两位一个消息,两位的师父们已被刑部悬赏缉拿,生死未卜,那位未过门的师娘的尸首现在还挂在京城的城门上,不知道两位还看不看得开?"

    顾况走到营帐前,兵卒替他打起帐帘,顾况弯腰进帐,看见程适半躺在座椅上,盔甲丢在一边,一只脚翘在桌上,抬眼见顾况进来,从桌上拿起盔帽,在手里转了圈:"顶了几个月,这玩意儿还是顶不管,一看见它他娘的颈子就不自在!"

    顾况没说话,程适将脚从桌上收下,撑身站起道:"小幺,其实我这几天都在琢磨一件事,我进城之后,看见平留城里他娘的东倒西歪的,跟你我小时候没两样,我就琢磨,你说咱们现在做的事对不对。我怎么老觉着咱们和当年那些什么大帅差不多。"

    顾况苦笑:"我方才出去走了一走,觉得心里很不是个味儿,咱们当年被兵老爷闹腾得不人不鬼,现如今怎么换咱们将人家闹腾得不人不鬼了。"

    程适道:"其实打到这里,老子早就想偷着跑路算了。但一来一切的罪头其实都在我,二来那时确实是一时糊涂觉得灭了娄氏就能还被栽赃的一个公道,都骑在老虎上了,跑也不好跑了。"斜眼看看顾况,"你也是罢,唉声叹气的,但只要那位十五殿下在旁边的大帐里蹲着,你忍心拔腿走路?"

头像
0操作62 #
头像
62 #
0
09-03-07 10:37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第五十九章


 


 


 


 


    顾况听了程适的话,轻轻咳了一声。

    程适手里转着盔帽,撇嘴想再说点啥,看看顾况,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说到那位十五殿下,他方才四处走动,好像在寻你的样子,你要去瞧瞧么?"

    顾况顿了一顿,道:"那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去十五殿下的大营瞧瞧。"

    顾况出了营帐,走动的兵卒迎面看见他,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顾军师,顾况听了这三个字,心里老不自在。

    这个名头还是当时聚众起兵时程适替他按的,袁德打着诛娄氏的名义起兵,程适和顾况与蓼山寨的人都追随其中,只有段雁行道他是江湖人,不掺和这趟浑水,还拦住了他的新婚娘子玉凤凰。玉凤凰因为此事和段雁行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段雁行道索性以刀剑论去留,玉凤凰气晕了头,张口答应,正中了段雁行的圈套。论武功段雁行比玉凤凰高出甚多,连让带哄轻轻松松赢了玉凤凰,将玉凤凰扣在了身边。

    蓼山寨的其余人等,对寨主相公段庄主都颇为不满,程适当时也怪过段雁行,分明顶天立地一位豪杰,怎的临阵做了缩头乌龟,胆色还不如他程适,朝廷都昏成这个份儿上了,不反等着他将忠良好人都砍光么。

    段雁行道:"依我一介江湖莽夫的眼看,朝廷的事情,没什么哪方好哪方坏,现在争来争去,无怪乎是争龙椅,一没盘剥百姓,二没祸及武林,三没碍到过我段某人的事,因此这趟浑水我不打算蹚。"

    此话当时连顾况也不大爱听,道:"在下与程适的两位师傅和那位未过门的师娘,还有被娄氏无辜抓去严刑逼供的,都不是百姓?皇上复位十数年,太师太傅主持朝政,吏治清明乡野富庶,朝政一旦落进娄氏手中,万一奸佞当道,民不聊生,太师太傅吕将军等忠良落得惨死,岂不乾坤颠倒,不分黑白。"

    段雁行笑道:"我知道此事与二位牵连甚大,你们定然要掺进去。我有几句话,可能你们此时听不进去。历朝历代,总要有那么几个人倒霉些,该做冤魂,但这几个人死,总比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好。兵戈一动,无辜草民最先遭殃。再说句大逆不道的,龙椅上那位天子,任由亲娘摆布,朝政闹成这个局面,他其实是罪魁,索性不在那把椅子上坐,反而更好。大不了江山换个姓,到时候新坐龙椅的那位为龙椅稳固安定民心一定会施些仁政,平头小民们托福沾些实惠。不管跟了谁的姓,江山还是这片江山。"

    顾况和程适当时都觉得,段雁行此人满嘴歪理,顶着个江湖侠义的名头,实则一个畏惧奸佞的缩头乌龟。程适抱拳道:"段庄主,我程适得你仗义相救,方才能脱身捡了条小命,此恩此德,来日定报,但段庄主的话,恕兄弟我不能赞同,大家以后恐怕不再是同路,此时别过,山高水长。"顾况也拱手道了声别过。与蓼山寨的人马一起,同进了袁德军中。

    袁德手下颇有不少兵马,而且此人很擅长拉拢,一路游说,又说动不少蓼山寨众人一样的江湖草莽,这些人集结一处,另立一路军马,众人都各自给自己起个头衔,程适在几场仗中逞勇立了几小功,于是袁德让程适在那路江湖草莽人马中的一支中做了头儿,程适自封为威猛大将军,顾况做兵卒无能,只能在军中写写文书理理伙食帐,程大将军自封为将军的当日,就指着顾况说:"兄弟我不才混了个将军做,顾况当然就是本将军的军师,你们日后就称呼他顾军师。"

    顾况被程适嗖地套上了这个帽子,急忙立刻否认推脱,哪料到就从那天起,谁见了他都喊一声顾军师,顾况被叫得浑身难受,见一个人就说:"诸位喊我顾况或顾老弟都成,千万别这么喊了。"那人便都咧嘴一笑道:"晓得了,顾军师。"顾况十分忧郁,去找罪魁祸首程适。程适笑嘻嘻地道:"他们爱喊我也管不了,我可一向只喊你小么顾况,没喊过别的。"顺势将胳膊架上顾况肩头,"谁让你我好得谁都看得出,所谓夫夫同心其利断金,这个军师只能你。。。。。。哎呦哎呦哎呦小么你松手松手,咳,松开为夫的领子好好说话~~~"

    顾况一手掐住他颈子,另一手一拳轮在他肚子上,眼冒红丝,神色狰狞:"松开什么?"

    程适道:"松开为~为兄,为兄,兄弟我的颈子,好不?"

    顾况狰狞的神色和缓了些许,松开程适领口。程适摸摸脖子,端详他的神色,开口道:"小么,你也知道,我刚坐上这个大将军,要树立些军威才能服众。军令如山,如果我说的话今天说明天改,这个大将军没多久就要变个空屁。而且,我这个脾气你更晓得,抄抄文书看看兵法的时候心里跟长草似的,没人帮忙不行,你只当看在咱俩从小到今天的情分上,只当帮帮兄弟的忙成么?"

    一边说,一边看顾况的脸色,果然和缓了下来。顾况皱着眉头,勉强扯了扯嘴,算默认了。

    程适暗自在心中得意,他早知道一说上面的话顾况一定不怎么推脱了,顾小么身上有几根毛程小六都清楚的很,讲什么话能哄得住顾况,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

    顾况应允的事情就不会变卦。程适对这一条也清楚地很,因此他整一整领子,吊起半边嘴角露牙道:"话说,小么啊,你我又不是没干过什么,情分早已不同了,一提这一茬你还是脸红脖子粗的,难道害臊?"

    顾况的眼睛蓦然又红起来,捏着拳头冷声道:"那日算我自讨苦吃,程兄你得了便宜又拿着这个便宜卖弄了许久,请高抬贵手放兄弟一马,别再卖乖了。"

    程适摇头道:"此话十分无情,讲得我的心拔凉拔凉的。那日你当自己吃了亏,但你也不想想,你喝了兔宝宝水,老子又没喝。要是你真是个妞儿,你当我色心大动也就算了。你又无娘儿一样的姿色,摸起来硬邦邦地,我为什么还要爬到床上?细细一琢磨,就该明白了,正是因为我喜欢。。。。。。"堪堪闪身,躲过顾况的拳头,急忙道:"停手停手,真不说了。。。。。。"

    顾况的拳头不停,程适闪避之间,大声道:"若是换成那位睿王殿下和你讲这些话,你也同他翻脸?"

    顾况蓦地顿住身躯,程适道:"果然,一提恒商那小子你就如此。你和恒商在被窝里也滚过,虽然没成事。他磨磨叽叽黏黏糊糊地拉你讲这个做那个,一看就知道什么目的,你倒没和他翻过脸。"

    顾况的脸色阵青阵白,浑身乱战,索性甩袖就走。程适大步向前,一把将他拦住:"顾小么,你如果真的断袖,说实在话和恒商不如和我,他只是念着你小时候对他好,一起说个话都说不到一起去,互相对着只能你受罪。你我一成天一处蹲着,生死栓在一条线上。我程小六要是瞧上你,那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彻头彻尾从头发稍到骨头缝都喜欢。我是说真心话。"

    顾况脸色铁青至极,反而冷笑起来:"多谢多谢,敢问程贤弟,你瞧上的在下的头发稍是哪几根,骨头缝又是哪几条?"

    程适摸了摸鼻子:"你还是听不进去。算了。"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只当我刚才都在放屁,别往心里去。"

    顾况又冷笑一声,摔袖子出帐,程适望着他的背影,又叹了口气,摸摸鼻子。

    当时,顾况不知道,程适心中打着一个小算盘:小情话说一次让顾况大怒,再说一次可能就变成甚怒,再说一次变成寻常怒,凭着程爷爷铁打的脸皮,一二再再而三地絮叨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小怒无怒习以为常。话语习以为常了,干点和话语类似的事情说不定也就习以为常了,然后就认了。反正顾况和他现在同在军中,工夫大把,还能在战场上穿插个生死患难的戏码,顾小么早晚有一天会心甘情愿随了程小六,嘿嘿。

    此时,顾况向恒商的帐中去,程适在大帐中独自坐着,想起当日的大计,再想想旁边营帐中的恒商,心口就妈妈的犯堵。

    程适的如意算盘,大好计策,统统毁在恒商身上。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初春的雪刚刚融化,泥中的草刚刚露出新芽。

    袁德的诛娄军刚刚夺下一座城池,程适的那路军马正要做为先锋开往下一座城池。

    前行的路上,矗立着几骑人马,顾况的神色僵住,程适在阳光下眯起眼。

    四五个随从簇拥中的少年虽然穿着一身寻常的暗青色长衫,仍然掩不住一身矜贵之气,玉雕一样的俊秀面庞上漆黑的眉峰微微扬起,看着从程适身后的军马中匆匆拍马而出疾驰赶来在程适马前停马立住的袁德,神色之中却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凌然。

    "我是睿王恒商,今日欲诛娄氏,平清朝野,洗释忠良,安我皇兄之大宝。诛娄军首领袁德,你与你之军马,可愿随我?"

    袁德在马上僵立片刻,滚鞍下马,臣服在地,高呼千岁。

    程适在这一刻他娘的算看明白了,多大的本事,多好的能耐,都不如他娘的投个好胎!

    程适在大帐中拎起桌上的盔帽,又转了转,脚再次搁上桌面,晃了晃。

    顾况走到恒商帐前,帐门处守着恒商的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护卫进去通报,转瞬便出来,打起帘子,请顾况进帐。

    恒商一脸欣喜地迎上来:"景言。"

    顾况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为礼:"殿下找我有事?"

    恒商看见他的举动,神色略微黯淡,随即又接着笑道:"早已同你说过,景言你不必与我拘礼,"笑容转成苦笑,"况且我如今在娄氏口中,已是乱臣贼子,没什么可让你拘礼的地方。"

    顾况的心像被揪了一把,隐隐痛楚难受,张口刚欲说话,恒商又转为平常神色,道:"景言你怎会来我帐中?"

    顾况道:"方才听程适说,殿。。。。。。你有事情找我,我便过来看看。"

    恒商凝目看着顾况说完,眼又望向别处,道:"哦,我今日早上本想到城中转转,去找你时你已出去了,正好我手上又有些琐事,就没出去。并无什么大事。"再看着顾况,道:"景言你似乎经常去城中。"

    顾况道:"我只是随处去看看走走。"叹了口气,"城中一片破败,流民处处,与我年幼时的光景有些相似,我看了,就在想,不知。。。。。。"忽然想起是在恒商面前,急忙收口。

    恒商道:"你不往下说,下面的话我也知道。不知如今做的事是对是错,可是么?"看着别处,负起双手,"皇兄复位后,与众大臣兢兢业业勤朝政安民生,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娄氏弄权,战事又起,百姓又无辜遭殃。将来平复休养,不知又要多少年。"敛起眉峰,"因此要将娄氏一事尽快了结,江山方能再次太平。"

    顾况听着,随着做颔首赞同的神情,心中的质疑乱翻,不能在恒商面前说。

    袁德打着诛娄军的旗号起兵,但起兵不久,程适和顾况便都看得出,袁大帅和当年内乱时的各位大帅一样,其实是想连小皇帝一起诛讨进去的,对那张龙椅思慕无限。后来恒商突然冒出来,袁大帅为了面子,不得不将名义上臣服于恒商,实则军权还在他手中,恒商如同个妆点门面的摆设。有了恒商在,不少地方兵马前来臣服,诛娄军越来越壮大,顾况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

    程适与顾况都是在内乱中滚爬活下来的,当时因为一股复仇的热血进了袁德麾下,待仗越大越激烈后,他二人从小磨炼出的雪亮双眼便瞧出了局面不对的苗头。程适素来有话就说,某日就向顾况道:"不知道睿王殿下是不是想讨伐娄氏后顺道把皇位也替他哥哥坐了。到时候他和咱们的袁大帅非再打一场不可。哈哈,程太师和吕小面瓜到时候如果还没死,肯定替他打袁德,打得一定热闹。要是这两人死了,胜负就不好说了。"

    这番话正好说中了顾况的忧虑,这些忧虑一直在顾况心头压着,这时候看着恒商,越发忧虑。

    皇上与恒商的兄弟情谊似乎相当深厚,现在恒商是诛娄军名义上的头儿,实则等于是叛军的头儿。。。。。。

    顾况想得走神,蓦然听见恒商在他耳边低声道:"景言,景言。"

    顾况连忙回神,正望见恒商一双澄透的双目瞧着自己,十几年前那个坐在破草褥子上眼巴巴看着顾小么的娃娃顾况的心中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恒商唤他道:"景言?"

    顾况一阵热血上涌,张口道:"殿下,我有句话不知能否唐突一问。诛娄军打往京城,殿下只是为了诛灭娄氏么?"

    恒商怔了怔,声音平淡道:"我,只是为了诛娄氏而已。"转目又瞧向顾况,浮起一点惆怅的笑意,"难道景言你以为,我还为了别的?"

    顾况有点无措。恒商看着他:"江山,皇兄的皇位?景言不会这么想我罢。不过也未必,如今的局面,对错恐怕讲不清了。"

    顾况道:"殿下,我其实是想说,一旦。。。。。。"

    一旦兵败,所有人死路一条,恒商更是死路一条。

    一旦起兵成功,诛灭娄氏,今上继续在位,恒商恐怕难逃谋逆之罪。

    一旦今上被逼下皇座,袁德与其他觊觎皇位的人一定群起而涌之,恒商如果落败,更是死路一条。

    只有诛杀娄氏,逼退今上,杀掉袁德,就像说书的段子一样,恒商去做皇帝,方才可能有惟一的活路。

    杀出这条活路要能耐够大,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顾况想想小心肝就有些哆嗦。这些一旦,不知道恒商都想过没有。

    恒商在顾况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慕远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少师死、太傅和太师死。所以娄氏必诛。"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63 #
头像
63 #
0
09-03-07 10:37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第六十章


 


 


 


 


    诛娄军一路打向京城,打啊打的,就打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中出了不少事情。

    朝廷里面,恒爰一病不起,起初只是发热,太医院进汤药,恒爰喝一半吐一半,发热便转成了肺疾,御医们成天围着皇上转,稍微调养得有点起色,皇上就开始不眠不休地理政,三四天后,又起病,再缠绵病榻一月,如此反覆四五次,入夏之后,恒爰就再没怎么爬起来过。

    全天下人都在猜,今上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恒爰归西之后,皇位又会落到哪个手里。太后主政,朝廷的大权看似全在娄氏手中,不少誓死忠于恒氏的人纷纷去投奔恒商,恒商的军马越发壮大。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后宫的杜妃给恒爰生了个娃儿,不巧是个男的。

    大娄尚书现在已经是娄宰相,趁着某天恒爰爬得起来上了次早朝的时机,恳切奏请恒爰立杜妃为皇后,封那个刚出生的娃儿为太子。一瞬间,娄氏就从野心勃勃的篡权派转变成了忠心耿耿的太子党。

    恒爰在龙椅上不轻不重地道:"宰相何必太着急,朕初为人父,名字还未来得及替皇儿取,封后立储乃是大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听闻近日战事又紧,朕病乏无力,一切烦劳宰相多操心。"说了两句话,似乎气力又有些不济,不多时便退朝了。

    太后看着恒爰的样子,十分心痛。每天都招宦官御医来问三四次话,问恒爰的情形如何。御医们都说,其实皇上的病并不甚重,只是拖得忒久,恐怕对龙体大大不利。太后日日叹息,某天终于忍不住,对着张公公大哭了一场。

    "哀家知道,现在全天下人都在骂哀家,说哀家纵容外戚乱国。我何尝想这样?天地良心,我自从嫁给先帝起,没有一天不在求上天保佑恒氏的江山千秋万代。太师和太傅当年的确有复国之功,但功太高必定盖主,就算太师和太傅没存什么心思,谁知道他二人的儿孙们如何想?还有睿王恒商,他与司徒氏交好,和吕程两家亦来往亲密。张安你也知道,皇上有些实心眼,又被司徒暮归勾得好了男风,至今不过只有杜妃给他生了个皇子,哀家不能不防着旁人有觊觎皇位之心~~哀家只是觉得娘家人可靠些,想替皇上将这些人的势力压一压。没想到竟然乱到这步田地,哀家现在也没了主意,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张公公弯着腰听,只能唯唯诺诺地劝太后宽心。太后悲悲戚戚,哭了近一个时辰,正在此时,前方的战报传来,又有一座城池的守军开门归降恒商,恒商的军马此时离京城只有不到三百里。

    这个战报是娄予省亲自拿给太后看的,太后看了后,方寸有些乱,娄予省道:"姑母请放心,侄儿故意放几座城池给恒商,多一座城池,他便多一处需要防守的地方,兵力就分散一份。京城及沿省侄儿已经布下重兵,都是心腹精锐,请姑母安心。侄儿一定擒住恒商与一干叛匪,凭他们区区几只蚂蚁,竟然自不量力,妄想撼动我们娄家根基!"

    太后近日听侄儿口中的话,已经完全将恒爰抛在一边,口口声声只提娄家,心中有了一两分明白,娄予省如今大权在握,太后也奈何不了这个侄儿,只得道:"予省,你一定要帮姑母替皇上和小皇子铲平逆贼,姑母一定让皇上封你王爵。"

    娄予省哈哈笑了一声,道:"姑母只管宽心坐着,天下没人能奈何得了娄家。"大踏步转身出去。

    太后独自在殿中坐,心乱如麻,终于忍不住去干清宫看恒爰。

    恒爰刚刚喝完药。不久前杜妃抱着儿子过来看恒爰,婴儿闻不得殿中的药味,进了殿就哇哇大哭,杜妃看着恒爰也嘤嘤地哭,恒爰被哭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杜妃抱着孩子走了,得了片刻安静。小宦官从恒爰手中结果药碗,恒爰道:"近日他们一个个见了朕,都哭得跟粥似的,只盼等朕死的时候,他们别哭到将朕从棺材里吵出来就好。"

    太后没让传报就进了干清宫,转进内殿时,恰巧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扑到御榻前,抱住恒爰大哭起来:"皇上~~皇上你说得什么话~~你说出这种话还不如杀了哀家的好~~皇上,是哀家错了~~是母后错了~~哀家知道你心疼司徒暮归替人顶罪,还逼着你将他杀了,可皇上你不能为了司徒暮归,连江山社稷母后与臣民嫔妃们都不要了啊~~皇上,杜妃已经替你生了个皇子,你忍心让这孩子和你一样,连父皇的模样都不知道么~~~"

    恒爰刚喝下药,正存在胃中,听了"司徒暮归"四个字,与太后连着这四个字扯出来的话,终于眼前一黑,一阵大咳,将药汁全吐了出来,外加一两滴呛破喉咙滴出的龙血。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宫女宦官们手忙脚乱,太后嘶声唤人传御医,恒爰自己抬袖子抹了抹嘴角,向太后道:"母后,朕的身子真的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起身坐直,"母后,如今天下大乱,娄予省和娄氏中人也折腾得足够了。此时将太师太傅等人从牢中放出,自行辞官认罪,尚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太后的心中虽然已经后悔,但是一来娄家人的事情她已经做不了主了,二来将吕程两家从牢中释出来,等于承认做错,抹不下面子,道:"皇上,虽然予省等人做得有些过,但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逆贼恒商等人一网打尽,等一切太平后,别的话再慢慢说罢。"

    恒爰便晓得了太后此时依然对恒商杀心不减,轻轻叹了口气道:"母后说得也是,那就先如此罢。"

    太后战战兢兢地嘱咐恒爰千万保重身体,出了干清宫。

    娄予省所谓的心腹重兵似乎并不如他所预想。朝廷中的精锐兵马大部分都是跟着程太师常年征战磨炼出来的,多数去投奔恒商了,娄予省手中的兵卒不少,打过仗的不多。

    恒商的兵马长驱直入,直奔京城而来,没过几天,前线再传急报,太后急惶惶去找恒爰,恒商的兵马已经仅离京城一百里,太后拿着一张纸,让恒爰用玉玺在上面盖个戳儿,调动京城中的亲兵与禁军。恒爰一边盖玉玺一边问:"娄予省还顶得住么?"太后看见儿子一脸死不死无所谓神情,暗自在心中垂泪,道:"皇上,亲兵禁军共两万有余,恒商那个逆贼决计会被擒住,皇上放心。"

    恒爰拎着玉玺道:"朕是想放心,但母后别忘了,朝中手握兵马最多的其实不是程太师,而是司徒氏,母后口中的两万兵马,一万五千余都握在司徒氏手中,他今日按兵不动,已是对我恒氏仁至义尽了。司徒暮归已死,母后还指望靠司徒氏解围么?"将盖了玉玺的纸一伸,递给太后,"让娄予省拿着它看看能否救命罢,朕对母后的娘家,也仁至义尽了。"

    太后捧着纸,拭了拭泪,去拿给娄予省。

    娄予省高举着盖了玉玺的纸亲自到司徒府传旨,司徒一家闭门不出,只有一个小童出来道:"我家老爷说了,宰相大人请回罢,大少爷的服丧期尚未过,今日不动兵戈。"

    娄予省大怒,回到朝中吩咐左右道:"将程吕那两个老头和老头的家眷子女们统统从牢里提出来,押到阵前。告诉恒商那个逆贼,若他降了,可以连同两个老家伙一道从轻发落,若不然,只有一起受乱刀刮骨之苦!"

    娄宰相的得力助手王经训两腿乱战,结结巴巴道:"大、大人~~"

    娄予省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办!"

    王经训扑通跪下道:"大、大人~~下官方才接到消息,吕太师与程太傅连同吕先等人,已经从天牢中被放出来了。"

    娄予省大惊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没有本官的命令,胆敢放人?是否乃同党劫狱?"

    王经训瑟瑟颤抖,门外忽然有声音道:"本将又不是娄大人,哪来如此多魑魅魍魉的同党。皇上下旨将本将等人放出,特意来拜会娄大人。"

    娄予省陡惊回头,看见了门外的吕先。

    吕先没披铠甲,只穿着绛红官服,向娄予省拱手道:"本将奉圣上旨意,请娄大人暂去天牢小住。"

    吕先身后,铠甲森森,兵刃丛立,都是吕先麾下的兵士。

    皇宫中,太后疾步闯进干清宫,恒爰搁下手中的折子道:"母后不必问了,是朕下旨命密禁卫将太师太傅与吕先等人释出,朕说过,已对母后的娘家仁至义尽,但走到了悬崖边上,尚且不知道回头,朕再也不能顾及情面了。"

    诛娄军快打到京城时,顾况和程适还在忧心,不知道恒商进了京城后,此事如何收场。恒商只道诛讨娄氏,一味带兵往京城打,好像别的都不管不顾,顾况心中焦急,又插不上话,白天晚上都被这件事情磨着。某日难得随军攻了一次城,险些被流箭射中,幸亏程适一个恶鹰扑食将他护住,那一箭插进程适右肩。

    程适很开心,守了这许久,终于捞到个机会演一出程将军舍命救情人,顾况肯定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时不时将受了伤的肩膀指给顾况看,向顾况邀功:"小么,怎样?关键时候还是我待你好罢。"另外一句"恒商那小子只顾着往城里冲,哪里管你"很识相地没有说。程爷爷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在剖白自己的时候打压他人。

    顾况却没有热泪盈眶,只是说了声多谢,然后道:"正好,当日你被打得后臀稀烂时费了我不少事情,算抵消了。"

    程适的心立刻又拔凉拔凉的,顾小么原来如此无情无义。

    等打到了京城边上,恒商忽然下令暂时停兵扎营,众人都大惑不解,袁德道:"殿下,娄氏逆贼手中的兵马不堪一击,此时正是打入京城的好机会,为何要全军扎营?莫要等到娄氏找来援军,错失大好时机!"

    恒商只说:"全军扎营,过些时候你自然明白。"

    袁德一向隐忍,因为临近京城,想要一举攻入逼皇帝退位,方才初次与恒商冲突起来。执意要攻入京城,恒商不允。军中现在效忠袁德的和效忠恒商的人马各占半数,双方僵持,程适偷偷向顾况道:"嗳,那个小十五殿下该不会是暗中派人和他哥谈条件,如果让位给他就保皇上一条命吧。戏文里不都这么演么。"

    顾况道:"睿王殿下并非这种人,我看他并不是想夺皇上的皇位,下此命令一定别有缘故。"

    程适哼道:"好罢,唯独你晓得他,旁人都不晓得。"

    恒商与袁德的人马缰持到几乎要火拚时,有一骑人马来到营前,声称有要事求见恒商。

    那人进了恒商营帐,单膝跪地,面带喜色道:"殿下,娄氏一族已尽数被擒,太师与太傅坐镇,京城已定,城门大开,恭迎殿下进城。"

    恒商终于欣喜一笑,道:"本王知道了,劳烦禁卫长转禀皇兄,臣弟幸未辱命,各省之中娄氏势力皆已拔清,臣弟明日进宫覆命。

    恒商单骑率先进宫,大军随后入城。军中众人均是一头雾水。程适道:"皇上和睿王这哥儿俩搞什么,串通好了修理娄氏的么?"顾况道:"恐怕是罢,皇上之前称病,只怕也是故意纵容娄氏,将他所有的势力引出来,再与睿王理应外合,一并拔出。"

    程适咂嘴道:"厉害厉害,这招棋高。"顾况道:"何止高,太师太傅等人坐了一年牢,你我与这些人卖命攻打,全做了棋子了。"程适摸摸鼻子道:"棋子就棋子罢,不用这招治不了娄氏,反正咱们师傅师娘的仇也报了,没亏本,是不是?"

    顾况跟着程适点头一笑,拍马进城

头像
0操作64 #
头像
64 #
0
09-03-07 10:38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第六十一章


 


 


 


 


    恒商策马入了宫门,秋日艳艳,御书房外的桂花正香。恒商快步进了御书房,俯身正要下拜,被一双手扶住:"早与你说过,和朕单独在一处的时候,不必行礼了。"

    恒商对着恒爰欣然一笑,道:"臣弟幸未辱命,凡事都在皇兄的掌控中。"

    恒爰笑道:"你平安就好。"

    恒商望着恒爰有些苍白的脸色道:"臣弟在军中,听说皇兄抱病,皇兄你身体如此可痊愈了无?"

    恒爰道:"没什么,当日为了做戏给母后看,不得不装得像些。"浮出了半分苦笑。

    恒商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后她。。。。。。"

    恒爰淡淡道:"母后因为娄氏乱国一事,自知行错许多,已去龙泉庵修行了。"恒商默不做声,垂手站在一边。恒爰缓声继续道:"太师太傅与吕先等人,朕愧对他们,你来日要替朕好好弥补,他们为匡朝鞠躬尽瘁,但是功劳再高,受封不过三代,这些你也要记住。"恒商低头道:"臣弟明白皇兄苦心。"

    恒爰凝目看他,轻轻携起恒商的手,道:"杜妃给朕生的皇子尚在襁褓中,朕未能教导,愧为人父,望你日后好好教他,吕先与程适皆可为他师。娄氏一族已拔除干净,但再经战事,民间创伤深重,安抚民生一定要耗费不少心血,也要小心身子。"

    恒商点头道:"多谢皇兄关怀,臣弟一定会竭力辅佐皇兄。。。。。。"

    恒爰劫住他的话问:"司徒暮归,被你葬在了何处?"

    恒商愣了愣,垂目道:"青州城外的郊野。"

    恒爰笑道:"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他爱清闲,就别动那座坟了,只替他围个院子,派人修缮看管便可,朕常在想,若是朕死了,埋了只是被虫子啃,还是烧了好些。到时候你抓把骨灰放司徒暮归坟土里罢。朕不得已害他枉死,送把骨灰给他出气。"

    恒商惊惶抬头道:"皇兄!。。。。。。"

    恒爰道:"只是先一说,你不会也忌讳这个罢。"

    恒商惊惶惶看着恒爰,摇了摇头,正待在开口,门外有小宦官道:"万岁,太师太傅吕将军袁德等人均已到殿上了。"

    恒爰道了声:"晓得了。"向恒商道,"和朕一道过去罢。"

    程适和顾况是袁德军中的小头目,因此托福也上了金銮殿。殿中人头济济,太师太傅吕先等朝中重臣与袁德等起兵的将领都在。等了片刻后,皇上驾到,睿王和皇上同时进殿,恒商在玉阶下垂手站定,恒爰端坐龙椅,道:"今日朕请众将前来,乃为娄氏乱朝一事。"

    事字刚落音,袁德便越众而出,高声道:"皇上,正是娄氏乱朝一事,臣斗胆,有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请问皇上。娄氏一族因是太后的娘家,跋扈嚣张,陷害忠良,把持朝政,导致乌云蔽日,民不聊生。太后纵容娄氏,乃是因为女子偏向娘家的妇人之见,但臣不知皇上为什么任由太后干政,任由忠良遭陷害,无辜者枉死,不闻不问。恕臣直言,皇上如此做法,实非明君所为。"

    立刻有人喝道:"大胆,圣上面前,口吐妄言,大逆不道!"

    袁德正起身道:"袁某就是大逆不道又怎样?娄氏乱朝闹得民不聊生,依袁某只见,皇上已难当社稷。"忽然单膝下跪,"臣斗胆恳请圣上退位,睿王登基。"

    殿中瞬时一片寂静。恒商疾转过身,一脸愕然。

    吕先喝道:"大胆袁德,你可是在逼宫么?"

    袁德大声道:"逼宫又如何,敢问吕将军,太傅太师与你等人均被娄氏打入大牢,朝中冤狱众众,若非睿王起兵,娄氏群贼终于伏诛,一干忠良只怕此时已成了冤魂,是否连江山姓了娄,圣上也只是一味称病,不闻不问?袁某心中圣上早已是睿王殿下,只愿尊奉睿王为君,请皇上退位,睿王登基!"

    袁德身后,竟然有不少人跟着跪下,齐声道:"臣也请皇上退位,睿王登基。"

    顾况和程适都傻了,程适小声道:"乖乖,怎么演起逼宫戏来了?"

    恒商惊又急又怒,喝道:"袁德,我不知你耍什么花样,但我起兵其实是奉了皇兄密旨,皇兄暂时假意纵容娄氏,乃是为了将娄氏势力连根拔除。如今娄氏的结局,早在皇兄的掌控中。"

    龙椅上的恒爰忽然开口道:"十五弟,你。。。。。。莫要在替朕开脱了,娄氏一事,朕只能坐视,委实无能,枉为人君。你宅心仁厚,但该担的责任,朕一定要担。"

    恒商愕然僵住,不相信地抬头:"皇、皇兄。。。。。。你说什么。。。。。。"

    程太师,吕太傅,吕先等人也均僵立在地,吕先疾声道:"圣上!"

    恒爰苦笑道:"其实今日在朝堂上,朕就不知道怎样面对太师太傅与少师卿等人,太师与太傅当日复我匡朝江山,朕才能坐上这个龙椅,但朕无能,致使太后干政,外戚乱朝。朕愧为君主。"

    程太师吕太傅吕先等人跪倒在地,吕太傅伏身道:"圣上,老臣知道圣上乃是为了隐忍一时永绝后患,先皇与圣上待我程吕两家恩德,臣等铭记在心,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圣恩。。。。。。"

    恒爰笑了笑道:"太傅还是一样宽厚,但朕懦弱无能,确实难为君主。忠良遭害,民不聊生,亦都是朕的过错。十五弟勤于朝政,司徒氏一族一向忠心护国,朕却听信谗言,将睿王定为乱党,赐杀司徒暮归,朕之过错,已无可恕。法度之下,不分君民,单枉杀忠臣一项,依照匡朝律例,该如何定罪?"

    众臣愕然,恒商站在阶下,忽然想起方才御书房中恒爰的一番嘱托,顿时浑身一片冰凉:"皇。。。。。。"

    恒爰从龙椅上起身,道:"朕因懦弱无能,导致朝纲大乱,民不聊生,愧为人君,甘愿退位,睿王宅心仁厚,英明睿智,当为天子。且朕误杀忠良,又致使民间生灵涂炭,冤魂众众,其过已无可补,愿--"

    恒商木木僵僵地站着,脑中嗡嗡作响,只听见恒爰的声音缓缓道--"愿以身祭奠冤者,赎朕之过。"抬起衣袖,忽然寒光一闪。

    恒商疾步上前,喊道:"皇兄。"忽然从一个侍卫腰间反手一抽,一把雪亮的长刀便架在了自家颈上,扑通跪倒。

    恒商武功不低,出手急促,恒爰没有快得过他,握着匕首的手僵住,恒商低头道:"皇兄,臣弟知道错了,臣弟贪图皇位,串通袁德,妄图篡位,现在幡然悔悟,自知罪无可恕,自愿伏诛。"

    殿上再次一片死寂,吕太傅吕先等人大惊失色,却束手无策。程适低声道:"乖乖,这哥儿俩做什么,抢着要死要活,不要皇位。真是千古奇闻。"

    顾况僵然立着,双眼直愣愣的。

    恒商抬头看了看恒爰,眼光扫过那把匕首,面色凄然:"皇兄一向对臣弟恩宠爱护,臣弟心里都知道。若非太后察觉臣弟有反意,亦不会纵容娄氏,闹得乌烟瘴气,司徒暮归乃是替臣弟顶罪,方才无辜枉死,再加上今日逼宫之事,一切种种,皆因臣弟而起,皇上乃圣明之君,宽宏隐忍,胸襟谋略,臣弟都万万难及。请皇上爱惜龙体,江山社稷全在皇上身上。"闭上双眼,"臣弟罪孽深重,今日伏诛,不能再见皇上开创得清平盛世,请皇兄保。。。。。。"

    程适在那个保重的重字出口之前,蹭地跳了出来。

    这一帮衰臣,看不出他在交代遗言么,等交代完毕,刀刃往脖子上一抹,嗝的一声,什么都完了。还杵着不动,等着看血溅金銮殿?

    "喂喂,慢来慢来,二位都镇定点,慢来慢来。"

    程适蹿到恒商身前,合着双手道:"睿王殿下,你慢来,二位都慢来,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手一动就什么都没了。若你二位都动了手,那些真的想当皇上的可乐呵了,省事了,是不是?镇定点,别便宜了外人。"

    恒商皱眉睁眼看了看程适,程适笑道:"睿王殿下,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对不对?"

    程适又转头看玉阶上的恒爰:"咳,万岁,要不然你先把那把刀子放下来罢,恐怕你不放睿王殿下也不放,这样僵着,要僵到什么时候?万一两位都不小心动了动手,咳,皇上的老恒家可就无后了,江山肯定要改姓了,啊。。。。。。对了,草民忘了,皇上你新近已经有了个皇子,还有个后,恭喜恭喜~~"

    程适全无章法地乱说一通,吕太傅吕先等人的神色却渐渐缓下来。恒爰慢慢放下匕首,恒商握着刀柄的手也松开,匕首落地,长刀也落地。几位忠臣和顾况都松了一口气,程适大喜:"这就好这就好,有什么话好好说么,哈哈。"吕先使个眼色,一个兵卒大步上前,捡走恒商身前的长刀,小宦官也急忙将恒爰脚边的匕首捡走。偏偏在此时,袁德又高声道:"皇上,睿王殿下为了皇上圣明,甘愿枉认谋逆,但臣拥戴他之心未变,臣与殿上众将,还有皇城外的将士们都等着听皇上圣意。不知皇上方才的话,可还算数否。"

    恒爰道:"你放心。"程适见他另一只衣袖微动,暗道,不好,难道皇上还有把刀藏着?恒商与众臣也惊恐抬头,恒爰道:"朕虽枉为人君,但一言既出,断无悔改。。。。。。"

    金銮殿外,却有个声音悠悠飘来,"除非是与十五殿下一起做一场戏,给你这反贼看。"

    殿中的众人,都齐齐回过头去,玉阶上恒爰的双眼中也露出了讶然,脸色微变。

    那人闲然自得地迈进殿门,众人木木然地分开,看他走到御阶前。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3-7 10:45:29编辑过]

头像
0操作65 #
头像
65 #
0
09-03-07 10:52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第六十一章(中)


 


 


  “此者乃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啪地一声响,是一块砚台在桌面上敲了一记,桌后的人做口干舌燥状咂了咂嘴,从桌子上摸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


 


  桌前有几个从七八岁到五六岁的毛孩子,都在小板凳上眼也不眨地听桌后那人说书。一个穿桃红色小衣裳的女童立刻颠颠地跑到桌后,扑到那人的膝盖上来回摇晃:“程伯伯,那人是谁,你讲出来好不好,好不好嘛~~程伯伯你最好~~”


 


  其他的孩童也一拥而上,扯住那人的衣襟:“程伯伯程伯伯你快说快说~~”


 


  “程伯伯”咽了两口茶水,放下茶杯,皱眉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那人是谁?”


 


  女童立刻眨巴着眼睛道:“那人好厉害,一定是个大人物。”


 


  “程伯伯”道:“嗳,你们的程伯伯我,难道不是大人物?”


 


  女童奶声道:“程伯伯是大人物,程伯伯好厉害的,程伯伯你说那人是谁好不好~~”


 


  “程伯伯”哈哈笑了一声:“乖乖,这个故事不能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你娘又该骂我教坏她家孩子了。”


  门外有个妩媚的女声含笑道:“程小六在我家小女面前,说我什么坏话呢?”


 


  程适站起身,向进门的妇人赔笑道:“哪有哪有,你段庄主夫人凤凰仙子,有谁能说得出坏话。”


 


  女童从程适腿边改扑向玉凤凰,奶声道:“娘,程伯伯他不说,那个来救皇帝的人是谁。”


  玉凤凰皱起秀眉道:“好你个程适,又讲那些陈年旧事来教坏我的稚儿小女,下次你再来蹭吃蹭喝,我定然不放你进门。”


  程适搓了搓手,笑嘻嘻地道:“凤凰仙子莫生气,这些事情,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不说你家儿子女儿听别人说,信口乱编,哪有我讲得货真价实,有些事情小孩子知道一二也没什么。哈哈~~”


 


  玉凤凰冷笑道:“横竖你无儿无女不犯愁是吧。”


 


  程适嘿嘿又一笑。


  那群孩子仍然揪着程适的衣襟不依。程适摸了摸孩童们的头,道:“这个故事你们的娘亲也知道,去问娘亲吧。”


  一个揪住程适衣角的孩子低下头,嘀嘀咕咕道:“反正问了娘亲,她肯定说小孩子知道那么多不好。”


  摸摸鼻子悻悻地走到玉凤凰身边。


  玉凤凰掐掐他的脸道:“其实就算娘亲不告诉你,你这位程伯伯也不打算往下讲了。”


 


  女童眨着眼问:“为什么?”


 


  玉凤凰瞄了一眼程适,笑道:“因为下面程伯伯没什么大出风头的地方了。能让他得意的地方……”


 


  程适用袖子按住嘴,咳了一声,玉凤凰的双眼笑得弯弯的:“能让他得意的地方,他又不好意思对外人说。”


 


  ……


 


  程适虽然不愿意接着说,但那个故事当然有后续的。


 


  那人走到御阶前,伏身跪倒,清声道:“禀报皇上,城外追随袁德等人的逼宫乱党均已被擒拿或归降,臣司徒暮归特来复命。”


  方才还风头十足的程适就这样泯然又埋没进了众人中,成了御阶下的人影与御阶上的恒爰的一道陪衬的风景。


  恒商傻了,程适傻了,顾况傻了,殿里的众人几乎都傻了。


  顾况傻呆呆地站着,乖乖,今天真是精彩的不得了,皇上和恒商方才那么一出,现在连死人也爬出来晃悠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起身,走到袁德面前,双眼含着笑意,却叹了口气:“袁德将军,只能也请你和你的几位部下与殿外的几位侍卫一起先去天牢坐坐了。你的一万兵马的头领们都在里面等着,你一定不寂寞。”


  袁德两眼发直:“司司司司司……你你你你你……”


  那人的目光一一袁德的部下脸上掠过,道:“果然被皇上料中,你们这些人一定会借着睿王做幌子逼宫篡位,因此与睿王合唱这一出戏,如今诸君尽入瓮中,”转身向阶上恭恭敬敬道:“皇上英明。”


 


  御阶上的皇上一脸愕然茫然,眼神似有恍惚,怎么看也不像知道这个英明的计策。恒商也是一脸震惊与诧异。


 


  但是,做事的人都说是皇上吩咐的,那就是皇上吩咐的,只能这么认了,是不是?


  司徒暮归站在殿中央,缓声道:“听说方才袁将军逼宫,说得道理一套套的,振振有词。臣想对皇上说一句,如今江山社稷,还是由皇上来担最为合适。一则,皇子年幼,睿王殿下无意为君。”转睛望着恒商,眼角弯了弯,“二则,臣觉得睿王殿下有些实心眼,当日在青州,也不找几个郎中察看清楚臣是真死假死,立刻就装棺把臣给埋了,棺材钉得挺结实,坟头埋得挺结实,还在坟前站着不走。臣的家丁好容易才将臣挖出来,臣差点真的变成地下之鬼了。比起皇上的运筹帷幄,睿王殿下委实差了甚多。”笑意流转的双目再望向恒爰,“三则,惟独皇上,才是司徒暮归心中的天子。”


 


  司徒暮归的这段话和他的陡然出现一起,都成为了众人议论的一段佳话。很多年后,张公公教训小宦官们还经常说:“对主子说话,要懂得掐准时机,把握分寸。就比如司徒氏,为何可以昌荣不倒呢?听听司徒大人这番话就知道了,惟独皇上才是他心中的天子,这句话哪个皇上听了不感动?”


 


  小宦官不以为然地道:“公公,司徒大人本来就是皇上的心肝,他说什么皇上也会喜欢罢。”被张公公在脑袋上狠狠甩了一拂尘,“咄,皇上的内帏中事,不要多议论!”


 


  袁德等人被押下去后,程太师终于沉不住气,张口问道:“司徒小儿,你不是贬官半路被赐死了么,怎么又……”吕太傅用胳膊肘子不动声色地拐了程太师一记,咳了一声。程太师赶紧收口,笑道:“哈哈,因为老夫在牢里被关得有点糊涂。哈哈~~”


 


  恒爰坐回龙椅,觉得手脚有点无力,司徒暮归正在厚颜无耻地程太师说:“皇上一直恩宠微臣,怎么会杀。此乃皇上的又一则妙计,假意贬黜微臣,又赐毒酒,实则是留下一步暗棋,留待今日。”


 


  程太师立刻扯动脸皮很应景地笑道:“皇上果然英明,老臣这个老糊涂当然猜不透,哈哈~~”


 


  恒商满面欣喜,伸手握住司徒暮归的衣袖,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慕远,你,你回来就好。”


 


 


  司徒暮归笑向他道:“臣险些做了活埋之鬼,因此明日晚上在府中设宴,殿下一定要来,少师和状元兄也不能少。”


 


 


  恒商紧紧握着司徒暮归的衣袖道:“自然。”


 


 


  吕先忽然躬身向殿上道:“陛下,逆贼均已肃清,臣等便先行告退了。”司徒暮归躬身道:“臣还有事,待密禀皇上。”


 


 


  吕太傅立刻道:“正是正是,司徒侍郎还有事禀告皇上,臣等在此亦有些不便,先告退了。”


 


 


  恒爰点头道了允退,又道:“司徒暮归,你随朕到思澜阁去。”


 


  顾况和程适随着太师太傅与众官一起退出大殿,殿外朗朗晴空,昭昭暖日,却是一派大好气象。


 


  顾况看着壮阔的宫墙,忽然有些感慨,程适在他身边从牙缝中道:“那位睿王殿下,好像正眼巴巴地瞧你哩。”


 


  顾况心中跳了一跳,程适双手环在胸前道:“呔,实话说一句,方才大殿里睿王殿下要出事的时候,你魂都飞了罢。该说的,还是说说好。”


 


  顾况皱眉看他,程适道:“看我怎的,我知道我自己英俊神武,远胜过睿王那个绣花枕头。你小子就是到了睿王面前便开始磨磨叽叽的,利落点罢。”


 


  率先大踏步走了。


 


  顾况在阳光下眯起眼,恒商的声音在他身侧传过来:“景言。”顾况回头,恒商在他面前低声道:“景言,可愿到我府中去坐坐么?”


 


  快走到宫门外时,程太师凑到吕太傅面前,压低嗓子小声道:“老吕,皇上和那个司徒家的小儿,是不是有一腿?”


 


  吕太傅快步前行,面容端正道:“程公,你位及三公,言语间还是注意些分寸。”


 


  程太师快步跟上:“那你就是早知道了?你个吕老儿,平时门面妆得高高的,看这种事情眼就比哪个都贼。唉,皇上怪不容易的,司徒家那孩子,风流得很。唉唉,怎么就划拉上了。唉唉……吕老儿,你慢些慢些……”


 


  暖暖秋日,斜入思澜阁。


 


  恒爰在书桌前站,看着下首的司徒暮归。一言不发站了半晌,恒爰开口道:“你……”


 


  司徒暮归立刻道:“臣知罪。”


 


  恒爰道:“你认得倒快。”


 


  司徒暮归道:“臣诈死欺君,未得皇上旨意妄动兵马,方才又在大殿上假传圣意,罪行昭昭。”顿了一顿,接着道:“反正种种大逆不道事,臣都做了个遍,自觉多这一两样,也没什么。”


 


  恒爰的声音无波无澜道:“你此时向朕认罪,预备如何?”


 


  司徒暮归笑道:“其实臣原本打了个如意算盘,想等皇上退位后再出来。”


 


  恒爰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两分惊异。


 


  司徒暮归慢吞吞道:“皇上将臣流放又要赐死时,臣就知道,皇上是想逼十五殿下造反。太后娘家的人将事情闹得太过了,太后这样闹得起因却是为了皇上,皇上自觉难辞其咎,要将娄氏的势力清楚干净,永绝外戚后患,便哄着十五殿下起兵除去娄氏,然后皇上再让出皇位。”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臣本来觉得这件事再好不过,十五殿下虽然心思单纯,有太师太傅和吕先等人护着,应该能把江山治理得不错。”双眼又望向恒爰,微微眯起,“皇上不再是皇上,对臣来说最好不过。”


 


  恒爰淡淡地道:“朕早该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地死了。”


 


  司徒暮归笑道:“皇上,你还记不记得将臣发配之前,你在这思澜阁中道,如今为了大局不得不牺牲微臣,神情悲戚,语句痛心。于是臣就想,皇上牺牲臣无限痛心,若是臣没死一定无限欢喜。”


 


  恒爰的脸色微带薄愠。司徒暮归假装没看见,又转睛望别处,走了两步:“本来呢,臣潜逃回京城,坐在家中,等着皇上退位。等到昨天,臣正以为可以称心如意时,李禁卫长急惶惶来找家父,说皇上已立遗诏,身去后将皇位传于睿王,又道睿王诛娄氏,算是为司徒氏出了气,望他日睿王登基后,司徒氏能忠心辅国。臣听着这个话语,就有些不对,皇上不但要退位,还要打什么别的主意了。”


 


  司徒暮归走到恒爰近前,继续缓缓道:“皇上你打了这种主意,眼看臣就要再爬回棺材里去。我觉得尘世逍遥,还是多在人间享享福的好,就算你还是皇上,也比碧落黄泉再寻不见,来生相见不相识强些,所以私动兵马,假传圣意,如今听凭皇上发落。”


 


  恒爰面色平静,轻描淡写地说:“行了,你肯自请其罪,朕会酌情从轻发落。你躺平了,让朕宠幸一回,就当没有此事了。”


 


  司徒暮归微微一怔。


 


  恒爰皱眉道:“你若不愿,想去天牢蹲蹲也……”


  司徒暮归露齿笑道:“臣遵旨。”


 


  ………………


  “司徒暮归,你在做甚?”


    “禀报圣上,臣在替皇上宽衣。皇上不是担心我再犯上罢。”一声轻笑,“也罢,我不动手,任凭皇上宠幸。'


  ………………


  “司徒暮归,你在朕面前装木头么,一动不动。”


    “皇上,是你命臣不得擅动……”


  “朕几时命你不得擅动,偏在这个时候你忠君了。”


  “皇上,”一双极不规矩的手立刻游上恒爰的身子,恒爰的耳垂被轻轻噬咬,“只是,可能臣要忍不住,再犯上了……”


 


 


  日落西山,小宦官问张公公:“皇上几时晚膳?”


  张公公道:“皇上几时传几时奉膳,别多事。”小宦官飞快地瞄了一眼思澜阁的方向,笑嘻嘻地道了是,一溜烟走了。


  张公公看着思澜阁紧闭的门,举袖子偷偷擦了擦老泪。唉,皇上因为司徒大人,险些想不开连命也不要了,这下总算圆满,托先皇保佑~


 


  恒爰这个皇帝,在后世的史书记载中,不过占了寥寥两三页。史书中说他深谋足虑,仁爱宽厚,惟独年少时略优柔,致使外戚乱朝之祸。两度叛乱险些让他皇位不保,后来却都能成功平乱,在位几十年皇位稳固,百姓富庶安乐,皆因他开明仁厚,擅用贤臣。一个皇帝能得到后世如此的评价,已属不易。


 


 


  司徒暮归在记载恒爰的两三页史书中,只被史官用几句话匆匆带过,虽然他后来封相,官及超品,处事圆滑达练,以他之下,朝纲清明,仁政广施,匡朝方能有中兴盛世。但是对他的记载,远不及吕先、程文旺等贤臣多,史官只是十分隐晦地写到,司徒暮归乃此朝极重之臣,帝十分倚重,得益良多,重熙三十三年十月,司徒暮归病逝于宅邸中,当夜,帝猝崩,葬于东山皇陵,遗诏司徒暮归随葬。恒爰子息单薄,只有一位皇子,皇子登基,睿王辅国,匡朝其时大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3-7 10:56:57编辑过]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66 #
头像
66 #
0
09-03-07 11:01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第六十一章(下)


 


 


 


  程适看着顾况与恒商一起上了华车,向睿王府去,在太阳下抱着膀子眯了眯眼。程太师已对他和顾况两人有所耳闻,大感兴趣,走过来道:“小子,你与老夫是十足的同乡,老夫听说你在袁德军中十分勇猛,甚好甚好。你若愿意,老夫可以提你进座军营,好好历练,一定前途无量!”


  程适咧嘴道:“多谢太师您老人家,但我在乡野间自在惯了,听见什么规矩就浑身不自在,我不像您老人家,恰封乱世,能做大英雄,我也就是个做平头百姓的命。说起来,我其实仍是吕将军帐下的一名逃兵来着,不知道太师能不能帮我一把儿,让我除名大将军不再追究了?”


  程太师摸着胡子,面露惋惜地上下看了看他,拍拍他肩膀道:“人各有志,逍遥山野,也是件好事,老夫年少时亦曾如此打算过,好罢,你放心,凭老夫的情面,吕家那小儿一定不会为难你!”


 


  程适笑嘻嘻地谢了程太师,眼看一帮达官贵人们上车的上车,上轿的上轿,在皇城门前看了看天,大踏步向前去。


 


  回到他和顾况当日与刘铁嘴宋诸葛一起住的小院子,院子里满是荒草,破败不堪。程适临时到街面上买了两三床被褥,脱下长衫,拔草平地,打水擦洗,将院内屋内勉强收拾干净,替顾况的床上铺上被子,折好被筒,方才抱着被子到自己屋里睡了。


 


  一夜没睡踏实,时不时爬起来竖耳朵听听有无动静,再伸头到窗外看看。


 


  第二天早上,顾况的房中仍然没人,程适在顾况门口叹了口气,门外忽然有动静,原来是吕先的亲兵前来告知他去军中销军籍。


 


  程太师言而有信,吕先果然没怎么为难他,很痛快地亲自替他销了军籍。程适顺便向吕先道:“对了,吕将军,有件事情托你帮忙。你若是见到顾况,和他说一声,我去寻两位师父了,让他自己好好保重,等我寻到了师父,就写信告诉他一声。”


 


  吕先点了点头。


 


  程适顺路在街上买了两件衣裳,置办了一些干粮,打成一个包裹,锁好院门,向城门行去。


 


  走到一条小街上,想起他和顾况曾经在街头的菜摊上偷葱,被卖葱的追着打,顾况不如他会四处乱钻乱逃,一头扎进了一筐烂菜叶子中,被他揪着领子拎出来,险些两个都被卖葱的抓到。程适想着,忍不住乐了一下。


 


  再一路向前走,将到文华门边,想起和顾况一道考明经的旧事,又乐了一下。


 


  街角有两个孩子正打做一团,颇像他和顾小幺当年打成一团的架势,宋诸葛曾对他说过:“这个世道,处处可靠又一无可靠。”想想真他娘的对。爹娘老子靠不住,快饿死的时候,该丢还是丢。以为从小一个心的还是靠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世道如此,无可奈何。


 


  程适背着包袱走到南城门边,迎头碰上当日在袁德军中的一个兄弟,这位兄弟一直在恒商那一方的军中,此时也无事闲晃。看见程适,又惊又喜道:“程兄,正想找你喝酒哩,听说不单睿王吕将军,连圣上都和你有交情,这回一定发达,兄弟还要靠你多提携!嗳?你背着行李做甚?”


 


  程适道:“兄弟做不来官,觉得闷得慌。我的两位师父还没找到,准备去找师父,然后浪迹江湖!”


 


 


  那位兄弟惊愕愕看了他半晌,又道:“可……程兄,怎么只你一个?”左眼眨了一眨,“顾军师呢?”


 


  程适叹道:“唉,不要提了,千古多少伤心事,合到散时总是悲。”


 


  那位兄弟没听程适念过诗,蓦然被麻僵了,等回过味儿来,程适已经走远了。


 


  许多许多年后,当玉凤凰和段雁行的儿女都长成风华的美女和少年,程适身为长辈,还时常教导他们一些人生的大道理,譬如感情。


 


  “你们将来,若是瞧上了什么人,千万别以为弄到手了才算称心,让他最舒心最快活,方才是喜欢他对他好的至境。你们也要看清楚,这样待你的人,才是最喜欢你的人。”


 


  段雁行的大儿子笑嘻嘻地道:“知道了,程伯伯。”顺道拍一下马屁,“程伯伯真是情圣。”


 


  程适洋洋得意道:“那是当然。”


 


  段雁行的长女还记得幼时的往事,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道:“对了程伯伯,我们小时候,你老拿出来吹的那个故事,一直没说后来的,娘说,最后的结果是程伯伯最得意的时候。我们现在年纪够大了,程伯伯可以说了罢。”


 


  程适咳了一声,摆摆手:“唉唉,那个是我的私事,不当拿出来说。”


 


  段雁行的儿子女儿们不满声一片,程适故作严肃地踱出门去。天色和美,暖意融融,遥想许多许多年前,他背着包裹独自走出京城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候,他心里确实有些妈妈的犯堵,看着顾小幺每每瞧着恒商的小样儿,他就知道顾小幺其实对恒商动了心了。但他想不透,顾小幺对恒商动心在何处。要说小时候不过在一起一个被窝里睡了一年,他和顾况,一起摸爬滚打十几年,从来都在一处。好罢,恒商是长得俊秀,黏黏糊糊的话儿一套一套的,但论实打实的,哪比得上他和顾况同生共死?


 


  不过,恒商和顾况黏糊糊的确实更像小情人,他和顾小幺,这些关系,说成是兄弟也成。


 


  程适就豁然开朗了,敢情顾况看上了恒商,他不过是个兄弟。


 


  有兄弟一起滚床单的么?


 


  咳,好罢,顾小幺会说,那是意外,不算数。


 


  程适一边走,一边想,想得头都快破了。忽然,在瞬间,不知怎么的,一根筋蓦地一转,豁然开朗了。


 


 


  我待他好就成了,他爱怎样怎样。我喜欢他,他又不是应该喜欢我。


 


  程适觉得内心一阵轻松,自己上了一个境界。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晚上,他找了家客栈投宿,客栈的老板娘又漂亮又风骚,对程适抛了个媚眼,程适心道,可叹,我心中只有小幺,对这样漂亮的女人也无动于衷。唉,不知道哪一天,或者我能将小幺稍微忘了些,给自己找个伴儿。


 


  第二天,程适起床吃了碗稀粥,两个馒头,抹嘴去柜台前结账退房。


 


  他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在柜台桌面上一拍:“掌柜的,退房。”随手又拍了拍程适的肩膀,“喂,你身上有碎银没?我都是整的,不大好破,你先替我付,回头再说。”


 


  啊?啊?啊?啊?啊?


 


  程适张口结舌,顾况拧起眉毛看他:“程小六,别对我说你赶路没带盘缠。”


 


  程适直着眼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你不是……”


 


  顾况一脸不耐烦地道:“程小六,你结巴个什么,到底有盘缠付房钱没?”


 


  “你不是去和睿王殿下千古佳话了么?”天正蓝,阳光正好,山路迢迢,程适拔了根狗尾草插在牙缝里,问顾况。“那一夜,整夜未归,嘿嘿,没做点啥?”


 


  顾况道:“你不是让我说明白么,我到睿王府中,和他说明白了,喝了一夜告辞酒,第二天回去,你没影了,我再找你,就听说你自己先跑了。”


 


  程适叼着草,大踏步向前走:“你不是挺喜欢睿王么,情人大过兄弟,你当他是情人我是兄弟罢。放了情人来找兄弟,哈哈,不合情理罢。”


 


  顾况冷冷一笑,一把拦住程适,揪住他领口:“亏你好意思说。兄弟,有这种被你上被你满天下说是你的相好还没砍死你的兄弟么?!”


 


  顾况的神色很狰狞,程适有点瑟缩:“你你你你你明明每回我说点啥你都一脸要砍死我的小样,看见睿王就跟他腻腻歪歪的。”


 


  顾况甩开他的领口,道:“是,我想想自己稀里糊涂变成了个断袖,还是跟你这种龟孙子断袖心里就犯堵。睿王,”顾况叹了口气,“睿王他,我看着他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心疼。”程适抖了一抖。


 


  顾况拍了拍腿,“但我这个人,他娘的比较实际,别的先不说,我一想到他是睿王就浑身不自在,天生不是做小白脸的材料。一时晕头日后受罪十分不划算,就算不会成天被人说成是睿王的内娈,天天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打交道,连他娘的这三个字都不能痛痛快快地说,老子觉得憋屈。没办法。”


 


  顾况叹了口气,想起他和恒商明明白白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恒商满脸痛楚,放开携他手的双手,这番情形让顾况心中微微有些沉痛,一如十几年前,恒商被朝廷的人从他们的破草棚中接走时,那种沉甸甸的心。


 


  顾况道:“而且,这次娄氏之乱,让我有点心寒。恒商是皇上手里的一步棋,你我是恒商手里的一步棋,稀里糊涂被人捏着,连对错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些大人物心里在想啥。他们想功德显赫,昭明史册,就让他们去罢。段兄当日的那番话说得有道理,管他当官的怎么折腾,江山跟谁姓,咱自顾自过得舒心就行了。”


 


  程适叼着草听着他说完,神色郑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小幺,你和我想的一样,不愧是我的小幺。”脸色一变,有些哀怨,“你除了上面的一堆缘故,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你更喜欢程小六不喜欢恒商?”


 


  顾况的嘴角动了动,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大踏步向前走。


 


  程适快步跟上:“喂喂,有没有你倒说一声儿。”


 


  …………


 


  程适站在洞庭山庄的院子中,望着天边浮云,回想让他极其得意的往事。


  段雁行的长子匆匆过来道:“程伯伯,你山庄里有人带口信来。”


 


  江北第二大山庄祁连山庄的大总管弯腰站在程适面前,双手捧上一个包裹:“庄主,顾庄主让小人捎话过来,账册太多他懒得看,庄主你躲到天边也要把归你看的看了。”


 


  程适习惯性地干干咳了一声。


 


  晴空朗朗,秀木葱葱,浮云掠过山河。


  你若喜欢他,只为他好,他总一天,会晓得。


 


  【完】

头像
0操作67 #
头像
67 #
0
09-03-07 12:11操作
只看TAAA分享

其实以前我看的时候就觉得151要好一点。。。。嗯,其实,还想说一句欠揍的话,这篇的感情戏在主角这条线上其实处理的不是那么好,主要是顾况从始至终我都没看出来什么。。。[em58]

头像
0操作68 #
头像
68 #
0
09-03-07 21:13操作
只看TAAA分享
阿。。。居然出结局了。。。当年看的时候也是偏心151一点。同意楼上的说法,小1小时候还算可爱,大了之后一点都不讨喜。倒是司徒美人比较惊艳。唉,隔了一年多再看结局,心里早就不澎湃了。。。
头像
0操作69 #
头像
69 #
0
09-03-08 00:27操作
只看TAAA分享
 恩?

我怎么记得看的结局是小幺和恒商在一块?


头像
0操作70 #
头像
70 #
0
09-03-08 03:08操作
只看TAAA分享

今天刚在jj上啃完


小十五好可怜啊![em96][em66][em98]


人家都双双对对的!


为什莫为什莫!!!!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71 #
头像
71 #
0
09-03-08 09:30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以下是引用ceciliaring在2009-3-7 12:11:00的发言:

其实以前我看的时候就觉得151要好一点。。。。嗯,其实,还想说一句欠揍的话,这篇的感情戏在主角这条线上其实处理的不是那么好,主要是顾况从始至终我都没看出来什么。。。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握手同意~~~


 


大风自己也说江山是想将背景架构弄得大一些,所以写时代写战乱写乱中生活花了不少笔墨


感情线的确有点弱咩>_<~~~


 


这文我蛮喜欢他们小时候那段[em62]可爱滴~~

头像
0操作72 #
头像
72 #
0
09-03-08 09:31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以下是引用ivoryz在2009-3-8 0:27:00的发言:
 恩?

我怎么记得看的结局是小幺和恒商在一块?



那是出书版的结局


 


这次贴的是网络版啊~~


 


出书版中间还加了一些15的戏>_<最后结局就151了0rz……


 


网络版还是本来的构思0rz中间小6那段没删


 


看看我在2楼反白的内容就晓得啦XDD~~~

头像
0操作73 #
头像
73 #
0
09-03-09 17:21操作
只看TAAA分享

居然在这里发现了这个文。。。


很不错很不错很不错


 

头像
0操作74 #
头像
74 #
0
09-03-09 21:43操作
只看TAAA分享
以下是引用死神到也在2009-3-9 17:21:00的发言:

居然在这里发现了这个文。。。


很不错很不错很不错


 


嫩这个名字很聊斋阿[em219]

头像
0操作75 #
头像
75 #
0
09-10-15 23:19操作
只看TAAA分享
不是吧 很恐怖~~
Advertisement
发帖回复
查看:18363|回复:74
Advertisement
打开收藏板块打开个人中心
边缘侧滑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