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婆全身上下一团漆黑，黑布的对襟棉袄，黑布的百褶长裙，露出里面黑棉裤的一圈裤脚。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黑面的布鞋，她的头上，还包着一块黑中透灰的方巾。她周身所有的衣着看起来都给人一种不舒服的脏。

    此刻，她就站在门边。她的头微垂着，我看不清她的脸。但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个乞丐婆。

    “我们这儿关门了，吃饭明天再来。”我皱起眉头，不耐地打发那个让人不舒服的老太婆。

    “嘿嘿，没事儿，我不是来买东西的。”老太婆谄媚地笑着，发出像乌鸦一样嘶哑的声音，听着让你浑身发麻。

    老太婆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穿着黑布鞋的脚，做势朝我走来。

    “出去！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关门了。”我气恼地站起身来。

    老太婆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头来，从黑头巾下骤然射出两道冰冷冷的寒光，那是她的眼睛，蛇一样阴鹜的眼睛。

    “算了，算了，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剩饭。”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不是要饭的，我这儿有件稀罕玩意，看你识不识货。”黑婆子神秘兮兮地说着，之后就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腰里哆哆嗦嗦地掏了起来。

    未几，她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浑身抖颤着地走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是什么？”黑婆子张开手掌，掌心里是一块造型奇怪的白玉。

    我把玉小心地接了过来，双眼一下就被它深深吸引。

    这玉外观是蝉的样子，大小和真蝉相仿。玉蝉雕琢得非常精致，眼睛、嘴巴、脚爪，甚至连薄薄的蝉翼都雕刻得惟妙惟肖。这玉质地柔嫩细致，坚硬却有韧性。它的颜色，通透光润，呈现出羊脂般的莹白。最最奇特的是，白玉的腹中竟有一粒小指甲大的红心，像一颗淡红色的相思豆。白的莹洁，红的刺目，这块小小的玉蝉真是美得让人目眩。

    “好看吗？想不想要啊？”黑婆子一直在旁边偷眼观察我的表情，现在，她适时地开口了。

    “多少钱？”我发现自己一下子就被玉蝉迷住了，不由自主地开始问价。

    “小伙子，你先别急，你先听我说说这玉的好处。”黑婆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玉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传了多少代我就不知道了。这玉名叫血玉，相传最初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滴在这玉中，被它包裹起来，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看看，它红红的，像不像血呀？”黑婆子取过玉蝉，指着它里面的红心说道。

    “血玉？戴着它会不会不吉利呀？”我迟疑地问道。

    “怎么会呢？一般的玉都是纯色的，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这血玉在玉的里面安放了一颗红心，玉有了心，也就有了灵性。谁戴了它，一定会旺家旺财旺姻缘的。相信我，这的确是块宝玉呀。”老太婆说话间，嘴角挤出一丝媚笑，鸡皮一样的面皮向两旁拉扯，露出几颗黑黄黑黄的牙齿。

    “这玉这么旺家，那你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看着老婆子乞丐一样的打扮，无论如何我不敢相信她所谓旺家的理论。

    “呵呵。小伙子，你不知道啊，这玉很有些古怪，必须要男人配戴才有好运，女人戴了是没用的。先前，这块玉一直是我弟弟戴着，可前些天，他死了，就把玉交给了我。所以，我才要急着把它卖掉。”老太婆有板有眼地说道。

    “那，这玉你要卖多少钱？”我有点动心了，开始询问她的卖价。

    “三千块，很便宜了。它最少可以值几万块呢。”老太婆阴笑着说。

    “三千？太贵了！最多给你一千。”我开始讨价还价。

    “不可能。这价钱太低了，我这可是一块宝玉呀。”老太婆装出一副可怜相。

    我不大懂玉，但多少分得出真假。这块玉看起来应该是真的，但是如果价钱太高我就不想要了。我本来就不指望把它拿到市场上升值，我只是喜欢它特别的样子，想自己戴着玩玩罢了。

    稍一犹豫，我果断地报出自己的底线。

    “一千八！多一分我也不要了。”我的钱夹里只有两块钱，还要留两百块一会儿唱K，这已经是我可以运用的全部现钞了。

    “那好吧。这玉归你了。”老太婆很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恋恋不舍地将玉蝉再次交到我手里。

    收好钱，老太婆转身慢慢向门口走去。在店门处，她突然再次回头，阴森森地说道：“小伙子，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说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猫的笑。

    我心下一抖，“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不久前有谁也这样和我说过。但是，我一时却想不起来。

    我拿起穿玉的红绳，把玉戴在脖子上面。

    突然，我只觉脑袋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住。

    不过，眩晕很快就过去了，而且再也没有出现，我以为这是前晚睡眠不足的结果，便不以为意，没过多久就和朋友们去K厅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只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两个月后，我破产了，房子也卖了，然而，债务还是缠身。破败的原因是一场鬼使神差的骗局。

    那天下午，我和父母带着仅有的一点行李来到外婆家寄住。外婆见到我们很是高兴，忙里忙外地张罗着。

    我打开箱子，整理我的衣物。这时，外婆走了过来，笑呵呵地说：“小晨啊，想吃啥啦？外婆给你做去。”

    “外婆，你别忙了，以后这做饭的事您老就别操心了，有我们呢。”我心疼地揽过外婆的肩，拉她一起坐到床边。

    突然，外婆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皱皮的老手颤抖地指着我的脖颈，嘴巴因恐惧和讶异而机械地大张着。她把两个昏花的青光眼凑近我脖子上的血玉一看，当时“啊”地一声狂叫，一头栽倒在床上。

    外婆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是突发脑中风，原因是强烈刺激造成的情绪失控。

    望着昏迷不醒的外婆，母亲一直痛哭不止，我也是心烦意乱。不知外婆究竟看见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傍晚，得到通知的舅舅和姨妈们先后到达医院。外婆家里没人，母亲不放心，就让我回去看家，自己则坚持留在外婆身边。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了。今夜，没有星星，星星躲在乌云背后；月亮，像白惨惨的一张死人脸，若隐若现地翻着白眼偷窥人间。

    走在路上，我的心情一直不开朗，和这无星的夜一样黑。外婆的病再加上沉重的债，像一座千斤大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小伙子，你要去哪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声音在我身畔响起，那声音阴森森的，带着肃杀的寒气，冷得可以透进人的骨髓里去。

    我周身像过电一样打了个激凌，下意识地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全身漆黑的老婆婆！一个卖血玉给我的黑婆婆！

    在这死一般静谧的暗夜里，黑婆婆像一个阴冷的死神，给夜色徒增了一丝诡秘之气。

    黑婆婆还是那么黑，是瞎子一样的黑。

    黑婆婆依然穿着黑衣黑裙，黑色的包头巾裹着她那眼窝深陷、两颊无肉的脸，那张脸活像一个丑陋的巫婆，蛇一样的眼睛放着邪气的精光。

    此时，她就像个鬼魂一样，从黑暗的角落里一步一晃地走了出来，肮脏的裹头巾下面，是一张木乃伊一样的脸，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是你？”我诧异地问道。

    “是我呀，小伙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老太婆嘿嘿笑着，又颤颤巍巍地走近了一点。她没牙的瘪嘴一张一翕，发出阵阵腐败的恶臭。

    “你还要卖什么？我不会买了，现在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沮丧地对她说道，厌恶地皱了皱眉。

    “呵呵，我不是要卖东西，是来向你买东西呀。”黑婆婆的表情很古怪，似乎很得意，又似乎很阴毒。

    “买东西？我哪还有什么东西？你找别人买吧。”我苦笑一声，拔腿欲走。

    “哎呀，你别走哇，我要买的就是这块血玉。”说着，她用鹰爪一样的手指指向我的脖子，蛇眼中暴发出贪婪的光芒。

    “什么？你要把血玉买回去？”我感觉非常奇怪，歪着头不敢相信似地打量着她。

    “怎么？你不想卖吗？我想，现在除了我，没谁会要你的东西了。”黑婆婆很有些幸灾乐祸，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危胁的味道。

    “好吧，我卖给你。”我摘下血玉，正要递给她，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它一眼。

    太奇怪了！这血玉中间的那颗红心竟然变得鲜红鲜红的，像一滴正欲流动的血。而我记得，非常清楚地记得，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那颗相思豆一样的红心明明是浅红色的。

    “小伙子，给你钱。”黑婆婆怪模怪样地笑着，用那长满老年斑的手递给我几张脏脏的钞票，同时，从我手中接过那块羊脂一般的血玉。

    我低头数了一下钱，随即惊叫一声：“怎么？只有两百块？”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那老婆子。

    “不少了，卖给你一千八，收回来自然只有两百啦！它在你手里已经掉价啦！哈哈！”黑婆婆恶毒地狂笑着，仔细看了一下那块血玉，之后，满意地把它重新放入裤腰里。

    “小伙子，你知足吧，你的运气真的是很好啊。”说完，她又迈动那穿着黑布鞋的小脚，弓着芦柴棒一样的身子，颤颤悠悠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当我再次出现在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醒过来了，她指名叫我进去，同时，让其他人离开。

    一进门，外婆两只昏花的老眼就像磁石一样直盯着我的脖子。

    “小晨，你脖子上的玉呢？”外婆颇为诧异地问我。

    “哦，昨天让我给卖了。”我随口答道，双手灵活地为外婆剥着桔子。

    “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哪！”外婆双掌合十，虔诚地祷告。

    “怎么？你好像对这玉有点……”我狐疑地问她。

    “你还记得吗？咱们家当年是怎么破败的？你外曾祖父外曾祖母还有你大姨姥，他们……”外婆说起往事，声音立刻哽咽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外婆，别难过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喃喃地安慰外婆，轻轻搂过她瘦瘦的肩膀。

    “可是，你不知道啊！在这件惨事发生前不久，我们家里，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古怪老太婆。”

    “什么？黑婆婆？”我一惊，黑婆婆三字冲口而出。

    “难道，难道你也见过她了？”外婆惊恐地抓着我的胳膊，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

    “就是她把那块血玉卖给我的。”我动容道。

    “天哪！那哪里是什么血玉，那玉叫做罗刹玉。它的样子很特别，是被雕成蝉的形状，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吗？那是人死了入殓时放在嘴里的含玉。因为人死后不饮不食，不沾污泥浊水，脱胎换骨，就像蜕皮的蝉一样。所以，通常给死人含的都是玉蝉。那玉沾了死人的尸气，天长日久，就在玉腹中形成了血毒，那血毒看起来好像一颗鲜艳的红心一样，很是美丽，可谁会知道它是恶魔的化身哪！它会不断去找寄主，而且一定要找男性寄主，因为它要吸食阳气。那罗刹玉嗜血如命，每到一位寄主手中，轻则一条人命，重则数条人命，佩玉的人更是必死无疑。败家都是其次呀。”

    听到这里，我的脸色变得死灰一样难看，眼睛里也溢满绝望。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接下去幽幽地讲道：“可惜，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否则，也就不会发生当年的灾难了。当年，那鬼老太婆也不知用了什么诡计，硬是让你外曾祖父戴上了那块邪玉。结果没过多久，就引发了我家那场惨祸呀！出事以后，那玉却不知所踪了，下葬的时候，你外曾祖父的脖子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而那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婆，我也再没见到过。我想，那老太婆可能早就已经死了，那块罗刹玉就是她死时含在嘴里的。后来，也许是某个盗墓者误开了她的棺材，结果死于非命，他的血却使老太婆得以重新复活。之后，这鬼婆婆就像幽灵一样出没人间，借助这块邪玉不断杀人，以此，来延续她的不死之身。”

    外婆一番话如雷霆万钧，震耳发聩。虽然她的鬼怪猜想有些言过其实，但我相信，那个诡异的黑衣老太婆一定是大有来历。

    这时，外婆喝了点水，继续说道：“昨天，当我看见那块邪恶的玉戴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事隔这么多年，那个恶魔竟然还是阴魂不散，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们家的人呢？不过，刚才听你说起，那鬼老太婆已经把那块邪玉拿走了，我就很是奇怪。因为，那罗刹玉据说是不出则已，一出必杀。不夺寄主性命，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这一点，从无例外。可是，这次你虽被它选为寄主，却只是破了些钱财，人还是好好的。难道说，你身上会有什么可以和它抗衡的宝物？所以，那邪玉才拿你没有办法吗？”

    外婆此言一出，我心下猛地一动，怪不得那黑婆子说我的运气很好，的确，跟那些被邪玉害死的寄主相比，我的运气真的是很好，简直是太好了。

    那么，谁又会是我的保护神呢？莫非，是那个檀木盒子里的宝贝墨舍利救了我？自从十三岁那年意外地在老屋中找到了那个盛着墨舍利的檀木盒子，我的命运就开始走上一条奇异之路，有时候，我比普通人倒霉，总是碰上不想碰到的东西，比如那时不时邂逅的丑陋爬行动物——蛇；或是碰上倒霉的人，比如这个卖血玉的黑婆婆；或是碰上倒霉的事，比如这场导致我破产的骗局。然而，另一方面，我似乎也比常人多了几许幸运，比如这一次遭遇罗刹玉却大难不死。到此时为止，我还不知道，这块黑拇指大小的墨舍利竟然会将我的命运完全改变，让我找到自己前世今生的真爱，让我走上正义与邪恶交战的战场，让我走遍万水千山，经历九死一生。所以，幸与不幸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实质的界限，这个道理，恐怕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

    一想起那鬼一样的黑婆婆，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当你行走在茫茫人海之中，面对身边那么多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你真的能分得清哪些是人哪些又是幽灵吗？

    当我从痛苦的回忆回归现实，迎接我的是小小那双充满爱怜与疼惜的明眸。她温热的小手轻轻放入我的手心，柔声道：“小晨，一切都过去了，老太婆也走了，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你看，前面就是迦叶殿了。”

    一抬头，不远处真的现出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我的思绪暂时安定下来。

    然而，在内心深处，我隐隐感觉，这个卖血玉的黑婆婆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看来，噩梦离我们不远了。

    我们踏进刻有“福在云山”牌匾的大门，发现里面就是天王殿。殿内供奉弥勒佛，左右两侧供奉四大天王。香烟缭绕中，寺内除却一对抱着婴儿祈福的母女，只有一位抱卷读经的胖和尚。

    我和小小刚一走近，胖和尚便立即抬起头来，当他的视线在我颈部扫视之后，突然开口说道：“二位施主可是为《法华经》而来？”

    我大觉诧异，惊问道：“师傅怎么知道我们的来意？”

    那胖和尚呵呵一笑：“饥来吃饭困来眠，行住坐卧了无痕。心空静寂开正眼，相逢原是本来人。施主不必多问，请随我来。”

    说话间，胖和尚已起身向后殿走去。他身形硕大，虽有宽大僧袍罩身，依然显得体态臃肿，不过，这却丝毫没有影响他行动的快捷。因此，我和小小不敢迟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迦叶殿共有三重殿，出天王殿，进二重观音殿，再入三重大雄宝殿，后面便是偏殿和僧房。那胖和尚也不回头，更不说话，自顾自走入其中一间藏经室。

    待我和小小进入时，这胖和尚手中已多了一本经卷。他回过身，脸上笼罩一层庄严凝重，沉声对我们说道：“这本经书是静闻禅师血写法华经中的一卷，《妙法莲花经》共有二十八品，这卷中就包含了第十五品——从地涌出品。我曾不止几十次翻阅过这部经书，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然而，在这一卷中，我却发现一个令人费解的奇怪之处。你们看，这里有两页经文内容竟然是完全重复的，下面又没有标注页码，所以，初时我以为是静闻大师书写时多写了一页，可是，后来我却意外地发现，我原来的想法完全错了。静闻的这两页看似相同的经文却有个细小的差别。上面这页其中的‘我欲说此事，勿得有疑悔，’和原文一字不差，而下面这页却改了两字，变成‘我欲说此事，勿得有迟误。’看来似是小小笔误，但我想以静闻大师的修为，是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的，他的这页有些微妙误差的经文一定隐藏着什么深意。现在，你们就把这多出的一页带走吧，也许它会帮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我和小小又惊又喜，慌忙接过这页奇特的经文，望着上面血红的字迹，内心一阵紧张跳动。

    “千万收好，快点走吧，有什么问题随时回来找我。”胖和尚语重心长地和我们话别。

    我和小小连声致谢，转身离开迦叶殿。

    “小晨，想不到这么容易又拿到一张佛经，现在我们总共有两张半了。”小小边走边兴奋地说道。

    我却苦笑：“可惜先前那张藏经被人抢去一半，否则应该是三张完整的经文了。”

    小小也是轻叹：“是啊，也不知到哪去找那丢失的半张。再说，就算真的把这三张佛经全都拿到，我们还是不知它们真正的用处，而且，更不知还有多少张奇怪的经文在等待我们。”

    “不用自寻烦恼，该来的自然要来，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了。”我一边安慰小小，一边考虑下一步的行程。

    也许是太过用心的缘故，我竟然没有注意天边越聚越多的黑云。

    不久，起风了，云层如游龙般向山顶聚集，雨如飞弹，顷刻间已在我们身上一通肆虐。

    “好大的雨！赶快找个地方避雨。”说着，我便揽着小小向路边的一棵大叶子树跑去

    “不可以，下雨时在树底下很危险，容易被雷击。”小小急忙反对。

    “我知道，我们不去树下，你没看见树后面崖壁上有个小山洞吗？那里躲雨正合适。”我笑笑说。

    山洞很小，要弯着腰才能进去，里面也只有两米深，一米半宽，仅够两个人容身的，估计原来也是某位高僧修炼的地方。洞内并不潮湿，地上铺着些干草和枯叶，坐在上面松松软软的，洞外有大树遮蔽，雨水也很难进来。我和小小依偎一处，听雨声淅沥，倒别有一番浪漫的情致。

    突然，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小小吓得一惊，急忙回头查看，原来，洞内石壁上似乎还有一个一尺多宽的椭圆孔洞，那怪声就是从那小孔中传出来的。可惜小孔内没什么光线，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伸出一条胳膊，向孔洞深处摸索，可是，却一无所获。

    “什么都摸不到，这小洞太深了。”我沮丧说道。

    “里面会不会有蛇啊？有可能是蛇窝吧。”小小万分紧张。

    “应该不会，我再找根长树枝往里面探一探。”说着，我便开始四下里寻觅断枝。

    正在这时，小孔里的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大，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拍打的声音，我猛一回头，只见从那小洞中竟然飞出两只金黄色的鸟来，两只鸟都有小鸽子般大小，红红的尖嘴巴，黑黑的圆眼睛，我的视线一下子被它们吸引住了。我敢断言，长了二十几岁，这样的鸟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它们最吸引我的并不是美丽的外表，而是因为它们那长长的嘴巴里叼着一个红丝带綑扎的卷筒。那卷筒最外面是一层油毡纸，只是不知纸里包的会是什么。

    我正惊异，却见那两只金黄的鸟儿忽然张开嘴巴，放掉了原本紧紧叼着的卷筒，拍拍翅膀，在本来不大的山洞里盘旋欢叫。而它们的叫声，更是让我大跌眼镜。只因它们一直在叫着：“弥陀佛！弥陀佛！”

    “念佛鸟！”小小一声惊叫，眼睛瞪得简直要掉出来。这些日子在山上耳濡目染，我们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不少山中的奇事。这鸡足山不负迦叶道场的盛名，灵山秀水，晨钟暮鼓，孕育出许多通灵的动物。灵猿执炊、神雀烧香，再有就是这念佛神鸟了。此鸟颇通人性，像烧香雀整日高呼“洗洗手烧香！”一样，这念佛鸟也是尽心尽力地劝人时时念佛，张口闭口就是“弥陀佛！”不过，据说念佛鸟早先在这鸡足山上还常能见到，但近些年来却已是如仙草般稀罕了。谁又能料到竟让我们在这个小小的山洞中有了一次美丽的邂逅。

    两只小鸟在洞中盘桓片刻，便拍打着翅膀，高呼着“弥陀佛！”向洞外飞去，转眼间便在重重雨帘中迷失了踪迹。

    “小晨，你看念佛鸟留下的是什么？”小小激动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我回过身，拾起地上那个卷筒，解开丝线，剥开包裹的油毡，里面是一块僧人专用的黄布，揭开黄布，我发现里面竟然只有一页黄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墨字。

    “这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啊，上面这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最记得的。”小小惊讶地说道。

    “心经？难道这又是第四张佛经？”我简直难以置信。

    “看来是的。咦，小晨，你看这块布上好像有字。”小小边说边展开那块用来包裹的黄布。

    “如唐？好像是个人名。”小小迟疑说道。

    “如唐？原来是他！”我颇感意外。

    “是谁？”小小奇道。

    “昨晚我在书上看到，如唐是明朝万历年间一位著名的苦行僧，他露宿风霜，潜心在鸡足山窟穴中静修。常常在洞窟中入定，以至忘机。结果鸟雀也被他打动，群集在他头顶和肩臂之上，人与鸟浑然一体，达到了苦行僧人追求的人生至境。”

    “难道说，我们现在呆的山洞就是如唐大师曾经苦修的窟穴吗？那这页佛经也一定是他留在小洞里的。”小小恍然大悟。

    我点头。

    不知不觉间，外面竟然又云收雨住，阳光再度降临。

    我们呼吸着雨后的空气，缓步穿行在山林之间。

    行走间，我偷眼去看小小，只见她高高的马尾头一甩一甩，脚步轻盈，神情淡定，眼神清澈中似乎还多出了一样全新的东西——坚毅。的确，经过这么多的奇遇和磨练，小小这些天或多或少有了些许改变，变得更加懂事，也更加坚强，而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她对我的依恋越来越深了。认识她这几个月来，我也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是谁说，相爱容易相处难？也许那种爱并不是真爱。真爱就像醇酒，越酿越浓。真爱就像清茶，越泡越香。

    走走停停间，我们竟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带。

    山林茂密，猿啼鸟鸣，草叶青翠，空气香甜。忽然，前面呈现出一汪碧水，水波涟滟，阳光跃动，潭在崖前，长宽一百余步，四周古树参天，潭旁浅草茸茸，清泉平布，而那潭边平地竟像沼泽一般，人一踏上，摇摇欲陷，再看潭中间，清透幽碧。丛林环绕中，这水潭竟似瑶池圣水，如梦如幻。

    “小小你看，这里还立着一个牌子——八功德水，原来这里就是鸡足山有名的八功德水呀！” 我惊喜万分地叫道。

    “什么是‘八功德水’啊？”小小好奇地问道。

    我牵起小小的手，温柔地说道：“佛经上说：极乐国里有七宝池，池里充满了八功德水；池底满铺着金沙。池四边的阶道都是用金银、琉璃、玻璃砌合而成。上面还有楼阁，也都是金流银楣，玉阶琼壁，更有赤珠玛瑙装饰着宝殿瑶宫，真有说不出的庄严华丽。池中的莲花开得同车轮一般大，色泽有青的、黄的、红的、也有白的；各自放出同色的光彩，微妙香洁。极乐国这地方成就了如上所说的功德庄严。按古印度遗风，说水因具有澄净、清冷、甘美、润泽、除饥渴等八种功效，所以被誉为‘八功德水’。这鸡足山既然被称为仙山，自然也会有些奇木异水，看来这里的‘八功德水’也不会是图有虚名的。”

    “那这‘八功德水’都有哪八大功效呢？”小小抬起清亮的大眼睛天真地问我。

    “这八大功效据说一是澄净，就是水澄清洁净，没有污秽。二是清冷，就是很清净凉冷，没有昏浊烦燥。三是甘美，就是水的味道，富有甜味。四是轻软，就是水的性质，轻浮柔软。五是润泽，就是滋润滑泽，有益身心。六是安和，就是安宁和平，沐浴其中，安稳舒适。七是除患，就是喝了这种水，不但可以止渴，还可以去饿。八是增益，就是喝了水，或者在水中沐浴，可以增长人们的善根。听说，体质好的人饮用此水可身强力壮，解乏生精，使你无灾无病。体质弱者饮用此水可以健身强体，疾患消除。”我将八功德水的功效娓娓道来，小小听得是兴趣盎然。

    “这‘八功德水’好神奇呀！我过去看看。“小小说着，就拉着我向潭边走去。

    行至潭边，我低头俯视那潭绿莹莹的池水，这水一碧如洗，清可见底。我曾经去过号称“天下第一水”的四川九寨沟。那里水作七彩，清爽明丽，水下五色水草随波摇曳，黑色小鱼穿梭不止，美得令人恍惚。而这里的“八功德水”清透足可与“九寨之水”媲美，水底大大小小的奇石星罗棋布，色彩斑斓，阳光直射入潭底，折射出溢彩流光，真是美不胜收，清幽明媚。不过，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潭水却总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究竟是什么问题呢？我一时却想不明白。

    这时，小小已经用手捧起一捧清水，尽情地享用起来。突然，我脑中一道电光，周身一凉，随即大叫一声：“不要喝！这水有问题！”这一声呼喝吓得小小将满满一捧水全都泼在地上。

    “怎么了吗？这可是‘八功德水’耶。而且味道还很甜呢，哪里会有问题？”小小不解地问道。

    “小小，你真喝下去了？真的吗？”我紧张得脸都变色，抓着小小的手一再地追问。

    “哎呀，你干嘛神经兮兮的，这水很好喝的。”小小再次强调。

    “可我总觉得不对头，你们没发现吗？这水里除了石头，连水草都没有，更不要说鱼虾了，这水里根本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我的声音紧张中透着担忧，小小听得也不禁动容。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恐怖的怪笑声“咯咯咯”，紧接着，一个弯腰驼背、鸡皮鹤发、一身黑衣的老太婆出现了。

    “黑婆婆！”小小失声惊叫。

    黑婆婆咧嘴一笑，扯开嘶哑的喉咙说道：“这水当然有问题啦！你们以为这真是‘八功德水’吗？真正的‘八功德水’在山的那一边呢！哈哈哈，我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用‘八功德水’的牌子换了这里原来的那块牌子。知道这水叫什么水吗？这山上的人都知道，这水叫‘毒泉’，只要喝上哪怕一滴，也会身中剧毒。中了这毒泉的毒，最多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小伙子，如果你想让你的心上人活命的话，就拿你的宝贝‘墨舍利’和那几张破佛经来换我的解药吧！咯咯咯……”老太婆一阵狂笑，一步三晃地向我走来。

    我回过头刚要和小小说话，却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此时，小小的脸已经一片灰白，嘴唇也顷刻间变得乌黑，她浑身不停颤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随即，她就瘫软在地。

    “小小！”我心如刀割，一把将小小搂入怀中。

    “呵呵，还真是情深意重啊。那就别耽误时间了，把东西交出来吧！”老太婆狞笑着向我步步逼近。

    我心惊胆寒，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上的墨舍利。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木鱼声。

    老太婆脸色一变，我则趁机大呼“救命！”

    话音未落，只见老太婆张口对着我的脸上喷出一大口水雾，我顿觉天眩地转，接下来便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毒泉边的地上，头很晕，眼前现出两张年轻女尼的脸。

    “施主，你终于醒了。”小尼姑脸上泛出笑容。

    我用力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清醒，随即，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来，四下寻找小小。

    然而，小小却踪影皆无。

    “小小！小小！”我吓得六神无主，爬起来在周围疯狂寻找。

    “施主，您在找人吗？”一个小尼姑追上我。

    “我在找我的女朋友，她中了剧毒，刚刚昏倒在泉边的，你们有没有见到她？”我心急如焚。

    “没有啊，我和师妹下山化缘路过这里，听到有人呼救，可等我们赶过来时，只看到你一个人倒在泉边人事不醒，我们喊了半天，你才醒过来。可能那位姑娘自己离开了吧。”

    “不可能！小小不会自己离开的！啊，是了，一定是那个鬼老太婆！小师傅，难道你也没见到一个穿黑衣的老太婆吗？”

    “没有，除你之外，一个人都没见。”

    “天呐，小小一定是让那个老巫婆带走了。不行，我要去找她。”说着，我便红着眼扭身欲走。

    可是，衣服却被小尼姑扯住了，他说：“施主稍安勿躁，山林深密，一时半刻您也不好找人，不如先到我们寺中休息，多叫几个师姐妹分头寻找。”

    我权衡片刻，只好勉强点头。

    不久，我们来到放光寺。放光寺又叫恒阳庵，庵中供奉十一面观音像。

    我一头抢进殿中，双膝跪在蒲团之上，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等我重新站起，手指下意识地去摸颈上的舍利，谁知却摸了个空。我吓出一身冷汗，两手在脖子上反复摸索，结果还是空无一物。

    我的墨舍利，我竟然把它弄丢了。一时间，如天崩地裂，我失神僵立。

    “如果你想让你的心上人活命的话，就拿你的宝贝‘墨舍利’和那几张破佛经来换我的解药吧！”老巫婆的话突然在我脑际炸响。我顿时醒悟，一定是她趁我昏迷时抢走了墨舍利，因一时无法在我身上搜到那几张佛经，就把小小带走作为要胁。

    小小！想到心爱的人，我的心一阵刺痛。与此同时，我骤然想起“坟中客”先前的警告“逢玉则避，逢寺则拜，逢泉刚止，逢尸则葬。”其实，他事先已经向我们预警，而我却大意了。我悔恨交加，怨自己没能及时阻止小小饮下毒泉。

    接下来整个下午，我都和放光寺的女尼们四处奔走，希望能够找到小小的下落，可是，结果依然徒劳。

    天黑后，我重返寺中，心情沮丧到极点。

    “施主，施主！”上午在毒泉边遇见的两个小尼姑一脸焦灼地跑了进来。

    “施主，刚才有个土孩子跑进寺来，说有人叫他给你带封信，而且十万火急，说晚了要出人命的。”一个小尼急声说道。

    “哦？快拿来我看。”我也顾不上道谢，急忙抢过信来，打开一看，顿时像一盆凉水从头泼下，心不禁“呯呯”一阵乱跳。

    “信上写着什么？”

    “是……小小……小小现在在那个该死的黑婆婆手里……”我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她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危险？那老太婆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要把小小怎么样？”

    “她说，小小现在很好，如果要救她回来，只能我带着她要的东西一人去，如果发现有别人跟着，她立刻杀死小小。”

    “那太危险了，说不定你去了不但救不出小小，连你自己也要身陷囵圄。”女尼连连摇头。

    “没办法，现在形势逼人，只能先按她的要求做了，我这就过去，你们在这儿等消息。”我边说，边收起信来，转身欲走。

    “别急，你倒是说说那老太婆究竟让你去哪里见面？”女尼追问。

    “别问了，我告诉你们也没用，黑婆婆只是让我先到那里，到时候自然会有她的特使带我去见她。如果发现有人跟踪，那个特使就会躲藏起来，通知黑婆婆杀人灭口。”

    “可是……那你要是总不回来，我们到哪里去找你们啊？”女尼又问。

    “等我到明天中午12点，如果我们还没回来，你们就马上报警。”

    “那……你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吃口饭再走吧。”另外一个女尼关切地说道。

    “不必了，谢谢，你们替我多吃点吧。呵呵。”我故作轻松地调侃，背起背包便走。

    “拿着，我这儿还有两个馒头，垫垫底。”她把一个纸袋硬塞给我。

    “谢了，再见。”我展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但眼底却有已是潮湿一片。

    外面早已是满天星斗，今夜月色很美，宝石般湛蓝的天空中一轮银盘样清亮的月亮，星星像急着约会的爱人的心脏，一下一下热烈地跳动。我没有打开手电，借着月光就足以看清来路。深深浅浅的脚步伴随此起彼伏的虫鸣，一起留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会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和黑婆婆之间最后的了结？我也不知道，我和小小能否平安地逃离魔窟。

    终于到了信中所说的空心枯树了，树里插着数不清的长短香，有粗有细，有红有绿。我知道，在这座辽阔幽深的鸡足仙山上，像这样的空心树洞不下几百个。听说，每个树洞中都至少留存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当年，常有苦行僧人在洞中修行参禅，得道后便给后人留下一个瞻仰朝拜的地方。却不知在这洞中曾经圆寂的会是谁？我双掌合什，在枯树前默祝我此行一切顺利。

    突然，闭目祷告的我听到一声猫的长嚎，那声音尖厉凄怆，似乎饱含激愤怨怒。

    我倏地张开双目，只见黑漆漆的树洞中，参差不齐的乱香缝隙中，露出两只碧蓝碧蓝的圆眼睛——一对属于猫科动物的发着幽光的圆眼睛，还有眼睛周围一圈雪白雪白的短毛。

    我一惊，直直地和那对猫眼对视，直到那对围着白毛的眼睛从树中跳了出来，确切地说，是那只长着这双眼睛的黑猫跳了出来。当它落在我脚边的时候，虽然月光下我不能把它看得更仔细，但我却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只黑猫，这只长着白眼圈蓝眼睛的黑猫，我看过，而且不止一次。因为，它有着一双人一样的眼睛，眼中深藏着属于人类的复杂的感情。

    此刻，这只白眼圈的怪猫就坐在我面前审视着我，眼中有挑衅、有嘲讽，也有憎恶。我也在凝神和它对抗，我猜不出，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再次和这只怪猫重逢。

    一分钟后，那猫开始移动了，它突然一张口，“喵呜”一声咬住了我的裤角，接着便向西方旋转了身子，松开它锋利的白牙，对我晃了晃脑袋，便快步朝西方走去。

    俗话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我虽不懂猫语，但多少还有点判断能力，我大概猜得出，这只怪猫是想引我去西边的某个地方。一瞬间，我脑中一道亮光闪过，莫非，这只怪猫就是黑婆婆信中所说的特使？先前我一直以为那个特使是一个人，却绝没料到会是一只动物，一只长着人的眼睛的猫科动物。

    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在树丛之中，草木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如梦如幻。我紧跟在距离怪猫约三米远的地方，心神不宁地走着。我曾尝试着追上那只怪猫，可那猫像背后长了眼睛，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总是维持着三米的距离，直到来到那个燃着烛火的山洞前。

    接近山洞的时候，那怪猫猛然间加速，连续几个跳跃，便冲进洞中，而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片刻间便被它抛弃在洞外。

    我已经嗅到了那丝潜伏在山洞中的危险，略一迟疑，我大步走入那未知的山洞。

    山洞很深，而且曲曲折折，像蛇一样迤逦而入。洞中有浅浅的积水，我鼻翼抽动中，隐隐有浓烈的潮湿之气钻入。烛光投射在洞壁上，像跳动的群魔，张牙舞爪，狰狞怪异。我就追寻着那一簇上下跳动的变形的烛光，一直走进山洞的腹地。

    面前一下子突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铺着厚厚枯草的地面上，正中燃着一根竹筒般粗细、一米多高的大蜡烛，烛泪凝成厚厚的一片，而蜡烛旁，正盘腿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身黑衣的老太婆，旁边丢着一把尖刀，刀上沾着未凝的鲜血，地上也有点点血痕。而背靠洞壁的枯草上，躺着我心爱的小小，那熟悉的衣服和长发粘满了泥土。

    小小就那样背对着我躺着，一动不动。

    我的心骤然间收紧，痛苦地叫一声“小小！”

    小小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来，难道……

    我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我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暴怒地对老太婆吼道：“老妖婆！你倒底把我的小小怎么了？”我的怒气直冲脑际，如果小小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已经决计和老妖婆拼命。

    “哎哟，小伙子，世界如此美丽，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在跳动的烛光中，老妖婆那张丑脸越发显得狰狞而恐怖。她嘿嘿狞笑着，似乎早料到我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此刻，她正幸灾乐祸地欣赏我的表演，就像一只老猫在玩弄一只濒死的老鼠。

    “少啰嗦！快说，小小是不是被你害死了？”我声音颤抖不已。

    “别紧张，小伙子，你怎么突然变成坏脾气了，这可不好。这丫头和我无冤无仇，长得又这么可爱，我杀她干嘛？放心，她活得好好的，比我这一把老骨头活得好多了。她本来中了毒泉的寒泉，如果不是我用药救她，现在她早就毒气攻心，离死不远了。不过，你如果想把你的心上人带走，就先要把那几张佛经交出来。否则，嘿嘿……”老太婆冷笑起来。

    “否则什么？你以为我会怕你一个老太婆吗？我这就带她走！”我挑战似地向老巫婆扬起了脸庞。

    “哈哈哈，你真的要带她走吗？好啊，我不拦你。不过，我劝你还是先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吧。哈哈……”老太婆的笑越发放肆。

    寒气从头至脚将我笼罩，难道……这老妖婆给小小施了手脚？她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恐惧像个冰窟，瞬间将我冻结。

    “你……你……你敢伤害小小！”我怒不可遏，冲上去就向老妖婆挥出一拳，这一拳我用上了全身的力道，可老太婆竟神出鬼没地避开了我的拳头，反倒是我自己用力过猛，收不住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根本没看到那老太婆移动身形，甚至她根本就没有改变原来的位置。真是活见鬼！

    我愣一愣神，没有尝试再次向老太婆发起攻击，因为我现在最不放心的是躺在地上的小小，所以，我急走两步，一边呼唤小小的名字，一边用力抱起她的身子，直到这时，我的心里才略微安定了些，因为，接触过程中，我感觉到小小的身子还是绵软温热的。我将她的头轻轻挪转过来，正要拂去她脸上遮掩着的长发，“小小，快醒醒……快……” 我话未说完，就觉得胁下一凉，好像什么锋利的东西滑开了我的皮肤，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刺痛从创口传来。我大惊之下，身子向旁一挪，同时，我的左手也拨开了小小脸上的头发。

    “你……你不是小小！”我大惊失色，顾不得肋下的伤口，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怀中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可以说毫无暇疵，可是，上面却庞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妖媚之气。

    此刻，那张脸在笑，但笑得有些勉强，而我的身后，则传来一阵得意的狂笑，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黑婆婆的笑。

    我怀中的女孩已坐了起来，正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这个女孩，在前天夜里还曾好心劝我们离开，可是，此时此刻，这个看似善良的女孩竟然转眼间变成暗箭伤人的小人。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伙子，没想到吧？这就叫‘兵不厌诈’。”老太婆哈哈大笑。

    “卑鄙！”我悲愤交加。

    “卑鄙？这叫‘姜还是老的辣’，小伙子，慢慢学吧。你看，刚才这刀上的血是兔子血，可是现在……上面染的可全都是你自己的血呀！”老太婆戏谑地说道。

    我这才低头注意自己的伤口，刀锋划过皮肤有四、五厘米，刀口很长，可伤口却不深，因此，流出的血也并不多。那柄刀此刻还握在女孩手里，它的确是刚进洞时我见到的丢在地上的那把刀，却不知那女孩是什么时候把她藏在手中的。

    我脱下外套，紧紧地系在腰间，也勒住了那个渗血的伤口。

    “轻点，会很痛的！”那女孩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失声叫道。

    “霜儿，你竟然同情起敌人来了！”老妖婆的声音一下子阴冷起来。

    “不是……婆婆……霜儿不敢……”女孩吓得脸都白了，一骨碌爬起来，垂手侍立在老太婆身旁，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老妖婆！小小现在在哪？你究竟把她弄哪儿去了？”我声色俱厉。

    “哎哟，别和我这老婆子大吼大叫啊。我一害怕，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老太婆装腔作势。

    我强压怒火，平声静气地问道：“好，请你告诉我，你把我女朋友藏哪里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现在很安全，也活得好好的。你不必担心。只要你把那几张纸交出来，我立即把她完璧归赵。”老太婆终于切入正题。

    “你休想！佛门圣物怎么能交给你们这些邪魔？快把小小交出来！把墨舍利还给我！”我厉声喝道。

    “呵呵，小子年纪不大，骨头还挺硬。好，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就成全你，让你和你那个小情人一起到阴间相会吧！”黑婆婆咬牙切齿地向我逼近。

    我的心瞬间下沉，我知道自己很可能凶多吉少。然而，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加倍惦念小小，同时，我深深后悔，不该将那几页佛经带到身上。一旦它们落入邪魔手中，一定会后患无穷。

    形势危急，我暗暗下了决心，我就是死也不能让老巫婆阴谋得逞。大不了玉石俱焚。

    思怵间，老太婆已如鬼魅般切近我的面前，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

    声未断，人已到。

    我和黑婆同时侧目观瞧，原来来的是位高大的和尚。

    “大师！”我激动得心潮翻涌，忘乎所以地向来人扑去。

    来人胸前挂着长长的佛珠，披肩低垂，耳环摇动，黑黑的脸庞在烛火映衬下绽放神圣的光辉。

    他正是神秘失踪数日的那位西藏高僧。

    “哦？你来得正好，就送你和他一起下地狱吧！”话音未落，黑婆婆身形已经闪动。她双臂张开，十指作爪，双目圆瞪，如一头发怒的猫头鹰，向藏僧当面袭来。

    只见藏僧身形一转，避过黑婆一击，手结法界定印，腰挺腹收，呼吸之间，高声念诵“嗡嘛呢叭弥吽”咒语。

    咒语一起，他颈上的那串佛珠如离弦之箭般直飞出去，43颗珠子在半空中瞬间分散开来，分别发出色彩斑斓的七色光芒，其中八卦、方位、五行、数字色彩相配如下：

    东 为震位 三碧木气

    东南为巽位 四绿木气

    南 为离位 九紫火气

    西南为坤位 二黑土气

    西 为兑位 七赤金气

    西北为乾位 六白金气

    北 为坎位 一白水气

    东北为艮位 八白土气

    东 为震位 三碧木气

    凭借我日常对五行八卦的了解，我立即认出这是排列整齐的“天罗八卦阵”。根据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反之，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如此看来，只有东北方艮位土气与它相邻的两位——北方坎位和东方震位的水气和木气处于相克的关系，其他各个方位都属于相生或同气的关系。因此，“艮”位也就是东北方属于禁忌之位，即为“鬼门”。无论何方邪魔，一入“鬼门”，再无生还之理。

    黑婆婆似乎也懂这“天罗八卦阵”的厉害，早就吓得面色如纸，匆忙间，便想夺路奔逃。只不过，佛珠排列的“天罗八卦阵”就像宇宙中无尽的黑洞，拥有强大的吸力，那股力量越来越大，似乎要将黑婆婆拉到“鬼门”当中。

    情急之下，黑婆婆突然褪下手上的一枚银镯，直奔“鬼门”的八颗白色佛珠打去。只听“轰隆隆”一阵闷响，仿佛晴空中一串炸雷，八颗白珠和银镯接连相撞，最后，那镯子终归孤掌难鸣，被八颗佛珠团团围困在当中。

    这时，藏僧掌形不断上下变换，口中更是咒语不断，与此同时，那八颗白珠按逆时针方向快速旋转数圈，又按顺时针方向缓慢旋转五圈，最后只听霹雳声响，八颗白珠化作八簇“万佛归宗霹雳火”，顷刻间，那枚银镯便被焚成灰烬，而那43颗七色佛珠也收了阵法，还原为原来的一串珠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一柄飞剑，向黑婆婆胸前击去。

    “啊……”只听黑婆婆一声心胆俱裂的惨呼，眼看着已是躲闪不及。谁知，就在转瞬之间，意外发生了。

    只见黑婆婆一把扯过自己左手边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女孩儿，急吼吼地挡在自己身前。

    佛珠虽已收住了攻击力道，但还是借着惯性重重打在了女孩的右臂之上。只听女孩撕心裂肺般一声惨叫，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而那个心狠手辣的黑婆婆，竟然借着这个喘息的机会，转眼间便逃之夭夭了。

    藏僧来不及追赶，只好收了佛珠，蹲下身和我共同查看女孩的伤情。那女孩此刻身受重创，早已花容失色，满面泪痕，冷汗也一点点从额头渗了出来。

    “你要不要紧？”虽然刚才这女孩用刀伤我，但她先前毕竟曾帮过我们，而且现在又被鬼老太婆害成重伤，所以，我自然不能不管不顾。

    “痛……好痛啊……我的胳膊好像断了……”女孩泪下如雨，呜咽说道。

    “那怎么办？这山洞里有没有治伤的药啊？”我急问。

    “没……没有……，我没事，你……你快去救你的女朋友吧！”女孩喘息着说道，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

    一听她说起小小的消息，我立时精神抖擞，脱口而出：“小小她在哪里？”

    “她就在……山洞的最里边……你们快去……救她吧……”女孩强打精神把话说完。

    “可是你的伤……”我有些于心不忍，不知是否该马上离开。

    “快去……快……”女孩无力地挥了挥左手，便躺在枯草上喘息不止。

    “好，那我回来再想办法给你治伤。”说完，我转向藏僧：“大师，我要去救小小，您留下来照顾她吧。”

    “不用，你一个人不行的……快去……迟了恐怕会有意外！”女孩急切间涨红了脸。

    “那你躺着别动，我们马上回来。”说完，我和藏僧便如飞般向山洞深入跑去。

    越往洞深延伸，前面越见黑暗，好在我的手机可以照明，所以仍能大致看清前面的路途。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道，里面突然有烛光的影像。莫非……那里就是小小囚禁之地？我加快了脚步，顾不得脚下的牵绊，一边疾奔，一边高声呼喊小小的名字，然而，回答我的，却只有洞内的回声悠悠。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小小怎么了？她为什么不回答我？

    烛光越来越近，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山洞的最深处，这里潮湿之气更重，间或交杂着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小小！”我大声呼喊着，可是，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那个女孩刚才在骗我？

    我正自狐疑，突然听到靠近西北角的洞壁上传来沉闷的碰撞声，那声音很小，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我慢慢向那个角落走去，口中试探着问道：“小小？是小小吗？”同时侧耳倾听。这时，沉闷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声音好像比前次大了一些。

    “小小！”我欣喜若狂，猛力拍打起洞壁来。可是，任凭我拍遍了这块石壁，它依然是纹丝不动。

    “慢着，让我来。”藏僧一把将我扯到一边，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神情凝重地贴近石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用石块敲打洞壁。

    突然，敲击停顿了，藏僧面露喜色，大声道：“机关在这儿！”

    说完，抬起右掌，气运丹田，向石壁某处用力拍去。

    只听“咔”的一声，石壁从中间应声断开，并且分别向两侧回退一尺距离。

    几乎是在同时，石壁对面的洞窟里传来一阵“呜呜呜”的闷哼声，像是有人被捂住嘴巴发出的声音。我寻声觅去，果然，小小就躺倒在距我三米远的洞壁旁，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塞着一块白色的大毛巾。从她倒卧的姿势看来，十几分钟前我听到的声音应该是她用被绑住的双脚蹬踢洞壁发出来的。

    “小小！”我兴奋得心都要跳了出来，急忙跑上前去先帮小小取出嘴里的毛巾。毛巾刚刚取出，小小就一声不响猛地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了我。我则更紧地拥抱了她。

    这一次，经过这样痛苦的一次劫难，小小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真的长大了。我心里略过一丝宽慰的同时，也涌起一丝苦涩。可怜的小小，自从和我来到这座鸡足山，就在不断地担惊受怕，险象环生。虽然，她正变得日渐坚强，我却有着深深的自责。我不知道，和我相恋，究竟是她的幸或不幸？

    片刻之后，我柔声问她：“小小，那老巫婆真给你解毒了吗？”

    “嗯，”小小轻哼一声，闷声道：“也不知那老妖婆给我灌了什么迷汤，反正，我一醒来嘴里就有种很浓的腥臭味。不过，还好毒给解了。小晨，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等会儿出去再和你讲，咱们还得快点回去，山洞里面还有一个重伤的人呢。”我这时才想起那个被佛珠打伤的女孩。

    “谁受伤了？在哪里？”小小惊问。

    “先起来，我们边走边说，试着迈迈步，看看腿能不能走路？”

    “没问题，我们走吧。”小小笑笑。

    “对了，忘了告诉你，还有个人和我一起来的，你绝对想不到，他就是那位失踪几天的西藏活佛！”

    话音刚落，藏僧朗朗的笑声已经响起。

    “大师，真的是您？太好了！”小小孩子般欢叫。

    “呵呵，咱们马上回去看看那女孩儿吧。”藏僧的声音有些焦急。

    再次见到那女孩时，我的心情蓦然沉重起来，因为，此时，她那只受伤的手臂已肿了一倍，右臂上的衣服早就破了，现在更是碎成几条挂在粗肿的胳膊上，看上去很让人心痛。而那女孩安静地躺在地上，已经痛昏过去。

    “怎么办？她的石臂一定是骨折了。”我束手无策。

    “不用担心，我这里有极品藏红花精制的跌打药膏，治她的伤应该不成问题。女施主，请你帮忙把药膏敷在她的伤处。”藏僧自信地说道。

    小小依言行事，一手托着药膏，一手拨开女孩右胳膊上的碎衣服，让那只粗肿的手臂完全裸露出来。还没等抹匀药膏，女孩突然痛苦地呻吟起来，接着便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你们……”女孩见到我们，微微牵动嘴角勉强笑了一笑，想说什么却显得力不从心。

    “别动，我正给你敷药呢，一会儿就会好些了。”小小一边轻声安慰女孩，一边把药膏均匀地涂沫在女孩伤处。

    “有感觉吗？”小小亲切地问道。

    “清清凉凉的，好舒服，好像……不怎么疼了。这是什么神药啊？”女孩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好多，满怀感激地望着我们。

    小小温柔地作答，而我的视线则不经意地从女孩的伤处向上移动了寸许，突然周身如电击般打了一个冷战。我指着她裸露的右肩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右肩上的刺青是怎么来的？”

    小小此时也注意到那块红色的鱼形刺青，不过，她却不以为然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怪我少见多怪。

    “这个刺青……是我一出生时就被刺上去的……那是我们本族人一种独特的洗礼。”女孩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悲哀。

    “你是长颈族的？”我的呼吸越发急促。

    “是啊……你怎么知道？”女孩疑惑地望着我。

    “你原来的名字是不是叫小珮？”我不理会她的问话，继续追问。

    “你……你怎么会知道？”女孩震惊到极点，竟有些语无伦次：“我……你……那是很久以前……是我的秘密……我没告诉给任何人……你……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认识我的家人？”

    “是啊，小晨，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小小也迷惑不解。

    “我刚才一见她肩头的刺青，就很怀疑。没想到真的是她。我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这说来话就长了。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一段我一直不想提起的往事。算了，回头我再告诉你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先把小珮送回曹溪寺，治伤要紧。”说着，我便背起小珮，可能用力过猛，胁下的伤口又被扯到了，竟然一阵钻心的剧痛，我禁不住呻吟一声。

    “怎么了？”小小惊问。

    “他的腹部也受伤了，都怪我……”没等小珮把话说完，我急忙打断她：“没事儿，快走吧。”边说，边大踏步向洞外走去。

    夜深沉，月华如练，星光如银。放光寺，禅房内。

    小珮已喝下用溪水煎制的中药，胳膊上也重新敷了藏红花药膏，肿胀已经基本上消掉了。寺中住持请了附近的一位老中医进来看过，说小珮的骨头已经没有大碍。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我的伤口很浅，涂上点白药就止住了血。尽管如此，小小还是好一通心疼。而小珮则更是后悔莫及，难过得直掉眼泪，虽然我们都没有怪她。

    忙活了半天，眼看着时间已近午夜，这期间财哥打来一个电话，知道我们平安后才放了心，同时说好第二天来放光寺和我们会合。

    本来，我是想让小珮早点休息的，但她急于知道关于她名字的秘密，等其他人一走，她就急不可耐地叫住我，一定要我马上讲给她听。没办法，我便搬张椅子坐了下来，开始给小小和小珮讲起那段在缅甸的往事。

    “那是在三年前，我刚刚经历生意的失败和债主的催逼，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类似于神话的缅甸赌石传奇。在缅甸，玉石通常都是‘暗赌’，就是开采出来后不直接剖开，而是削下一角，让买家来赌。如果赌输了，石头切开没有玉，可能一下就成了穷光蛋。但如果赌中一块好玉石，就会一夜暴富。所以赌石赌石，是一刀生，一刀死，一刀穷，一刀富啊。但是，正是这个冒险而刺激的游戏，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于是，怀揣家里仅存的五万块钱，我只身赴缅……”我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这是小小第一次听我讲起缅甸的往事，所以，她也听得很入神。

    “我到缅甸的第一站就是首都仰光。当时正值七月，恰好赶上缅甸的雨季。整天淫雨霏霏，绵绵不绝，带累得人的心情也很低落，所以，换上一双缅甸流行的人字拖，撑了一把油纸伞，我独自前往大金寺。大金寺矗立在市区北部茵雅湖畔的一座小山上，居仰光的最高处。本来我去那里只是为了祈求佛祖保佑我在缅甸心想事成，可是在那座山上却接连碰上了两件蹊跷事。”我开始讲起缅甸的经历。

    “哦？”小小和小珮都是一愣。

    “正当我焚香祝告，虔诚默念之时，一个正在诵经的和尚突然向我走了过来。

    这和尚年纪至少已在八十开外，光光的头顶闪闪发亮，长眉如霜，长髯如雪，他双目炯炯，热切地望着我，眼中满是惊异之色，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言说。之后，他突然开口向我‘嘀哩咕噜’说了一大串怪话，可惜我一句缅甸语都不会，所以只能鸭子听雷般傻呆呆地站着。那和尚见我没有反应，又是一通怪话，这次还加了手势，指天划地地比量了半天，可惜我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最后，那和尚泄气了，无可奈何地向佛像那边走了回去。我心下好笑，也许是个潜伏着的精神病患者吧。我也不去理会，径直向佛塔深处探究，第六感告诉我，那疯和尚始终在我身后目光追随。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叫，我也没空理睬，闷头向山下疾走。可那呼叫声竟是加大了频率，一声比一声迫切，一声比一声临近。诧异间，我回转了身躯，这时，就见那刚才和我讲话的白胡子老和尚已是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乌塔玛夏，卡鲁拉奇。’（音译）他又是一句鸟语，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他已把一团黄纸包着的不明物件塞在我手里，然后，就快步上山了。我奇怪地望着那和尚的背影，像做梦一样打开了那个包着黄纸的小包。原来，里面竟躺着一个食指大小的木头人，那木人可能年代已远，表皮的颜色已有些发黑，但却好像经常被人触摸，黑色表皮上泛着亮亮的幽光。”说到到，我略一停顿，抬头看着小小：“小小，还记得我在丽江给你看的那个小木人吗？”

    “当然记得，原来那个小木人是这么来的，真是奇怪，那个缅甸老和尚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你这个东西呢？”小小皱起好看的眉毛。

    “是啊，我觉得那老和尚平白无故不会送我这个东西，看来这个小木人将来可能还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好了，不说木人的事了，这只是其中的一件蹊跷事，另外一件才真叫奇中之奇啊……”

    说到这，我大有深意地望了小珮一眼，微一沉吟，继续说道：“下山回程的时候，我和一个女孩子一同搭车。这女孩一副泰国女子的打扮，高高的发髻，圆圆的耳环，紧身的上衣，长长的筒裙。她修长的颈子上围着密密的铜环，随身还抱着一个很具民族特色的花布包。只是她衣衫有些凌乱，好像有被树枝刮擦的痕迹，看样子她好像跑了很长的路途。那女孩长着一双月牙般弯弯的长眼，五官很秀气。我们先是用英语交谈，说着说着，就换成中文了，原来，她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泰国人。她是在泰国长大的。她叫赵小曼……”

    “小曼？难道她是我的姐姐？”本来静静躺在床上的小珮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先别急，听我把故事讲完。接下来的四天，小曼由于在这里也是人地生疏，所以特别依赖我，除了睡觉，几乎随时都跟在我身边。异国他乡，遇到同胞自然感到分外亲切，所以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可是，我注意到小曼好像心事重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成惊弓之鸟。最最奇怪的是，无论吃饭还是走路，那个花布包始终不离她左右，宝贝得什么似的。第五天早上，我们在胡同口一起吃早点的时候，小曼突然像见了鬼一样，放下刚吃了几口的米粉，就把她那个形影不离的花布包一把塞给我，说声当天晚上一定来取，便急匆匆地跑了……可是，我等了足足四天，她却一直没有出现。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讲到这里，我注意到小珮的表情紧张极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我轻声叹了口气，继续讲了下去：“而且，由于我急着去帕敢赌石，所以不能再这样无谓地等待，但是，我又是受人之托，不好轻易走掉。左右为难间，小曼突然回来了。她一进门，就一头扑在我怀里，泪流满面。她断断续续地说，她喜欢我，她真担心再也见不到我了。从她热切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朋友。而我，对于这个娇柔的女孩子，也是颇有好感的。”讲到这，我小心地偷眼去看对面的小小，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我继续说我的故事：“接着，她就对我讲了她的身世。她爷爷是个国民党的军官，1950年国民党有五个军被赶出中国后，就流落到缅甸。他们不甘心，想要反攻大陆，这就需要买枪，要买枪就需要有钱。为了赚更多的钱，他们就在缅、泰、老三国交界的金三角中心，开始大规模种植鸦片，并把鸦片卖到东南亚、欧洲和美国。可是好景不长，在缅甸政府的强烈干预下，1960年，国民党第三军和第五军被赶出缅甸，进入了泰国北部，又在那里搞起了毒品买卖，并一直盘距至今。小曼的爷爷就是第五军的一个师长，他把她的父亲和全家人都带到泰北定居，后来，慢慢在当地成了一个有名的毒枭。当时，小曼的父亲在缅甸的时候已经娶了她的大妈，并有了她的大哥，可大妈在生产的时候做了毛病，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后来她父亲到了泰北,又娶了小曼的母亲。她的母亲是长颈族人，是泰北的少数民族，长颈族的女孩子从五岁起就在脖子上围绕五圈铜环，每两年更换一次，一直戴到25岁为止，就像小曼当时所戴的一样。小曼的母亲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也就是她和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