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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宝珠鬼话(第十一个故事开始) 作者:水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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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1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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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你不回来,铘也已经吃掉她了。’这是当时听完狐狸这些话后,我的回答。而他那时候正大口喝着我给他泡的咖啡,还一脸很不满意的表情。
  而听了我的话,他只是看了看我,然后用更简单的话回了我一句:
  铘是吃不掉那种东西的。
  
  我一直在琢磨狐狸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吃不掉,吃不掉的意思是她还存在吧。可明明当时那个新娘在铘出手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啊……那吃不掉的意思是什么。
  难道……她并没有消失?
  想到这一点,没来由的,原先热得胸口像有团火在烧似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回过神,背后有点凉,从后颈,一直到脊椎,一条蛇似的滑过。
  忽然眼角瞥见了什么,在我目光无意中扫过头顶那些起伏的楼梯架的时候。
  
  楼梯间的顶是倾斜的,从床到墙壁,越往墙壁的地方越高,因为楼梯往上延伸。开着灯灯光在头顶是挺难扩散的,因为楼梯架起伏的轮廓,把光线缩小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所以楼梯间里头地方不大,东西不多,可是阴影很多,角落也很多。
  而就在我视线所及的那个角落里,也就是楼梯架和墙壁的交接处,一个女人的头朝下探着,像从那个凹槽阴影里头看不见的地方钻出来,从上至下倒垂着。身后一团黑,分不出那究竟是光照不到的阴影,还是女人头顶花冠上倒垂下来的发丝。
  我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一头撞在头顶的楼梯板上,嘭的一声闷响,女人半敛着的目光蓦地朝我方向微微一转。
 “相公……你在哪里……”
  一点一点从阴影里钻出来,先是脖子,然后是肩膀,她像是从某个狭窄的孔洞里往外钻。转眼已经露出半个身体,那么荡悠悠悬在楼梯架上,一身大红色的衣服染得她一张脸泛着隐隐的紫,她朝上仰着头,眼睛因为半敛着的关系,看上去像是由上目不转睛在斜睨着我。
  突然被涂得樱桃似一点的嘴一张,‘扑’朝我地喷出口黄水来。
  幸而我反应快,眼瞅着她嘴张开,两条腿条件反射似的一缩,那口黄水落空洒到狐狸的床上,嗤的声蚀出几块深褐色的洞。
  我的手脚当时就凉了。
  尸体腐化开始就会出现尸水,尸水除了让人感到恶心,本身无害。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难以腐朽的老尸积聚出来的尸水会出现腐蚀物体的迹象,这是因为尸体缓慢腐烂时所产生的大量的尸气和怨气所至。而一旦这种迹象开始,就意味着随便沾上一点,这种东西都可以渗进你的骨子里去,烂皮烂骨,让人痛不欲生。
  这是过去住在这附近一老瞎子告诉我的,当时当故事听过就算,真的见到,今天这还是头一回,一时有些懵了,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咔咔咔……”
  正呆坐着,头顶兀地一阵刮擦声响。
  回过神就看到那女人肩膀倾得很厉害,微微抖动着,一拱一拱似乎竭力在挣脱着某种束缚,试图从那片阴影里钻出,朝我的方向移过来:“相公……我在这里……”她说,两只眼睛半吊着像是在对我笑,而声音是平板的,平板得让我寒毛耸起。
  直到一只手从阴影里探出,她身子猛地一窜,一把朝我抓了过来。
  而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快的反应,眼看着那些涂得艳红的手指一根根即将碰到我鼻尖,我一骨碌跳下床,猛扑向房间门:“狐狸!!!!”
  狐狸就在外头的客厅里,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听见他边看着电视边傻笑的声音。
  手刚搭到门把上,身后冷风一划,我全身触电似的一抖。闭着眼拉开门就朝外冲,却不料一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随即被硬生生弹了回去。
  
  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一阵发黑。
  抬头就看到狐狸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喝着茶,看着隔夜的报纸,安安静静。即使我刚发出了那么大的声响,他都没抬头朝我看上一眼,似乎对我的惊叫、对我被门口阻力反弹回去弄出的响声充耳不闻。
  我急了,耳朵边卡啦啦一阵指甲在楼梯板上刮拉出的声音,不敢回头,我爬起身再次冲向房门:“狐狸!!!!狐狸!!!!!狐狸!!!!!”
  用力垂打着门前那道看不见的墙壁。
  而狐狸仍低头看着报纸。几步开外,铘站在沙发边面向我站着,一双暗紫色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一眨不眨,可是对我这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没有任何反应。
  突然觉得全身很冷。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大概就是让你明明白白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偏偏希望这玩意儿它根本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就像我和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被关在一台关闭着的屏幕里,任凭你怎么叫,隔着那层透明的东西,屏幕外的观众没人可以意识得到。
  而这究竟是种怎样遥远的距离……
  “狐狸!!”不甘心,我又叫了一声,突然感觉到自己肩膀上冷得关节有点生疼。
  随即一丝冰冷的风贴着我的耳侧划过,眼角瞥见一道鲜红色的痕迹掠过,我的腿开始不争气地抖了起来。想回头看上一眼,可是心咚咚跳得飞快,脖子僵住了似的,只死死盯着前头专注于报纸的狐狸,一动不能动。
  “咔……”耳边一声关节错位似的轻响。
  片刻额头上忽然痒痒地一麻,我下意识抬起头,及至看清头顶上的东西,我的脚一软,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头顶一片漆黑色的发。
  由上倒垂下来,扫过我的额头,在我头上轻轻荡着,露出发下一张苍白色的脸。脸上那双眼睛瞳孔很小,漆黑色两点微微朝上翻,半吊着,却又分明是对着我看。那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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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她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
  我的心脏一阵抽搐。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嘴张得很大,可再怎么张,喉咙里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女人的手摸上了我的脸。
  手很白,如果不是因为白得像没有生命的陶片,其实还挺好看的。她用那只手摸着我的眉毛,再从眉毛划向我的脸颊。指尖冰冷,带着点潮湿的味道,那感觉让人有点恶心,就像被迫面对着的她的那双眼睛。
  滑腻腻,冷冰冰。
  手划到我下颚的时候,我的喉咙忽然间好象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使劲使劲张着嘴,可除了吞进大量冰冷的空气,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点一点离我越来越近,而所有的声音在我喉咙里被空气积压得快要爆裂。
  鼻子尖嗅到她口里那阵酸腐味的一瞬,我的眼前陡然间一片漆黑。
  
  “救命!!救命啊!!”
  “相公!!!”
  “相公不要!!”
  “救命!!”
  “救命啊!!!!”
  一阵尖锐凌乱的哀号,随着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我望见身周一望无际一片晃动的水。
  水里一个女人背对着我不断挣扎着,两只手拉着前面一条船的船舷,一次次被浪头吞进去,一次次又从水里挣扎而出。每一次浮出水面,她不断地朝着那艘传哀叫着,那艘船在水面上下起伏,看不清它上头到底有些什么,只看到一次次在女人浮出水面的时候,那上面有什么东西猛地砸下,将这女人硬生生再次砸进水里。
  一次又一次。
  女人求生的意识极强,每一次被砸进水里,每一次浮出水面对着船上的人连连哀求。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一把漆黑色的长发在水面上翻飞着,而她求救的声音在这地方凄厉得几乎能把人的心脏给撕碎。
  我感到透不过气来。
  甚至渐渐感觉到,那个被拖下水的女人似乎换成了我。
  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没入水底,我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那些冰冷的水吞没我的身体,侵入我鼻喉脏腑,那种无处可逃,却真实的痛不欲声的感觉。透不过气……呼吸,只吸进更多的水,猛地被呛住,张口咳嗽,于是周围那些源源不断的水开了闸似的乘机以更快的速度朝我身体里涌进。
  我挣扎,奋力挣扎,可是除了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一次次地哀号,就像那个绝望和活着的强烈欲望并存着的女人。
  “救命……”
  “救命!”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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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1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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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口气回了过来。
  新鲜的空气猛冲进我肺腑的一瞬,眼前那片无边无际的水倏然间消失了,连同那些冰冷的感觉,以及窒息的无助和绝望。
  睁开眼就看到眼前血红色的光蓦地一闪,伴着头顶一声尖叫,我面前那扇门陡然间嘭地一声关上了。
  我一呆。
  回过神扑上前抓住门把手一阵乱扭,门却像是被从外反锁了,怎么扭都打不开。可是,如果没有记错,狐狸的房门根本就没有安过锁。
  “啊——!!”门外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吓得我一个惊跳,随之头顶嚓啦啦一阵抓刨声滚过,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然后我听见狐狸的话音,隐隐约约,不是十分清楚:“知道你死得惨……”
  “本来我也没那嫌工夫管你,可你缠着她做什么。”
  “……烂成那样还有意义么?”
  “投胎去吧。”
  话音落,门外又是一波凌乱的嘈杂。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墙一阵抓爬,直到我面对的这道门前,突然砰地一下撞击。
  门狠狠一下震荡,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片刻就听见门外夜枭似唏呖呖一阵尖叫,地板几个震动,半晌,周围一静。
  我在这片寂静声中用力拍了拍门。
  门外没人理我。改用肩膀去撞,说来也怪,本来薄板似的门,这会儿硬得钢铁似的,不管我怎么用力都无法让它动弹一下,更不要说把它撞开。
  “狐狸!”拔高嗓门我朝外头大叫了一声。
  回答我的却是门上一阵利爪抓挠出来的尖锐的声响。
  猛地脚下门缝处一道黑影蓦地掠过,我看到半枚鲜红色的指甲陡然间从那道缝里直刺了进来。
  我一声惊叫。
  指甲随即消失了,与此同时外头突然响起狐狸一声惊叫:“铘?!”
  声音尖锐,带着丝有点奇特的惊愕。
  
  随之而来一片死寂。
  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只能听到我呼吸的声音,嘶嘶的一起一伏。一时间一种比之前面对那女鬼时更不安的恐惧迅速吞没了我,片刻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我一脚踢上门板,用上了我所有的力道。
  砰的一声闷响。
  出其不意的,之前任我怎么推怎么砸都坚如钢板似的门,被我这一下就轻易踹开了,飞落在地板上,一口气滑出几步远。
  直到一团雪白色的东西边停住,那东西回头看了我一眼,暗绿色的眸子一瞬而过一丝只有在黑暗里时才见到过的锐光。
  “狐狸……”随即看清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我怔:“你怎么……”
  不等我把话说完,恢复了原形的狐狸一纵身跃到我面前,低低朝我咆哮了一声。逼得我下意识后退几步,他回过身,朝着之前始终面对着的那个方向继续望去。
  突然发现他那条尾巴是竖着的,上面长长的白毛一根根朝外张开,硬得像一把蓬乱的钢针。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狐狸这种样子。
  虽然他目光依旧是安静的,只是那种难以说清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心脏紧绷了起来。忍不住循着他的目光也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及至看清那道距离我们不过几步远距离的身影,我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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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铘就在那个地方蹲着。
  头微微后仰,一只手按在地板上。地板上一道水似的印子,隐约像个人形,手分开,一条腿直着,另一条腿没在墙上留下任何印渍。而他手掌按着的部位,就是那道人形印子的头部。
  让我愕然的是他的那张脸。
  大概是朝后仰着的关系,他一头白发风吹似的朝后根根散开,半张脸暴露在我的视线之内,脸上一双眼睛很亮,晶亮的紫,就像黑夜里两点浮动的磷火,映得眼眶一圈都微微呈出了淡青色。而从眼眶到颧骨再到下颚的位置,如果不是错觉,隐隐有一层鳞片似的东西,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在他皮肤上忽闪着七彩的光。
  忽然目光一转,他看向了我。
  与此同时嘴一张,伴着嘶的声轻响,一道冰冷的气流从他嘴里溢了出来。而我还在呆看着,冷不防一口把那气体吸进肺里,陡然一阵针扎似的疼。
  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耳朵边隐约一点模糊的声音,从铘的嘴里轻轻发出,然后随着那道气流朝外散了开来:“你……”
  突然一双苍白的手从地上那滩水印里蓦地伸出!
  一把扣住铘的脖子,而铘的目光随即从我脸上移开,朝下斜睨着那双手,身子一动不动。
  片刻一只头从那滩水印里浮了出来。漆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垂在脑后,它贴着铘的身体慢慢朝上移动,从腿,到胸膛,再到他的肩膀。直到半身大红衣裳从水印里浮出,那头颅贴着铘的耳侧,轻轻道:“相公……”
  而铘始终那么一动不动蹲着。
  脖子被那双手掐得青筋已经根根爆起,他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连脸色都始终没有变过,只是脸侧那层鳞片似的东西,这会儿看上去更清楚了些。
  “相公……”她又道。脖子一转,绕过他的脸突然回头看向我,一双半吊着的眼睛似笑非笑着,樱桃似的小口轻轻一张,从里头缓缓流出些淡黄色的液体来。
  随即一低头,她一口朝着铘的脸上用力咬去!
  “铘!”我忍不住一声惊叫,下意识朝铘冲过去,面前白光一闪,我肩膀上突然被猛地一撞。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坐在地板上了,眼睛被震得一阵发昏,半晌恢复过来,眼前软软一蓬尾巴扫过,狐狸纵身跳到我身边,一爪子按在我手腕上那两串链子上,头一低,咧嘴在我耳朵边发出一声吼叫。
  尖锐的叫声,震得我耳膜一阵发颤。
  回过神就看到那咬着铘脸颊的女鬼突然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一股股浓稠的液体不断从她鲜红色的嫁衣里头涌出,滴落在地上,把地板蚀出一道道暗褐色的痕迹。而她原本紧掐着铘脖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张在半空一阵乱舞,片刻,随着她埋在铘身上的头发出的嘶嘶尖叫声蓦地消失,那手和她的头突然间消失了。临空直剩那件鲜红色嫁衣一阵抖动,随即无声落到地上,和地上那滩人形水渍合在了一起。
  由始至终,铘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只是在那件衣服落下后轻轻甩了下垂到脸侧的发丝,站起身又朝我看了一眼,随即目光转到我边上的狐狸身上,眼里亮紫色的光骤然一利。
  狐狸猛地从沙发上跳了下去,他一个后退。突然转身朝着紧闭的窗户口奔了过去,狐狸试图追上,却见他几个闪身人已坐到了窗台上,起手推开窗的同时,他转身又朝我手腕上看了一眼,在狐狸扑向他的一瞬,朝外一跃而出。
  
  窗外雨早就停了,隐隐还有雷声在头顶上滚动,刚下过雨的天,空气干净得只剩下泥土的味道。连夜空都没有一点杂色,只看到铘银白色发丝在那团漆黑里一闪,几个纵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狐狸似乎想追出去。
  爪子搭在窗台上,回头看了看我。半晌,鼻子发出低低一声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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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铘就那样消失了。
  一连几天,他再没有在这周围出现过,消失得很彻底,如果不是经常有他的仰慕者问起,几乎就像从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在我家里出现过。而我手上那串黑色的链子,也没有因此发生过任何怪异的动静,比如像饿鬼道里他不在我身边时所出现过的状况那样。
  于是我开始想,也许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回想起来当时铘的那些反应,我怀疑是不是如狐狸所说,他已经从原来的封印里得到彻底解脱了。而他当时的表现是不是就是麒麟清醒后的状态……我问过狐狸,可他笑得暧昧,但从来不说什么。
  不过我觉得是,因为我听到铘说话了,在这之前,我还从没听他喉咙里发出过任何一点声音。
  而和铘一样失去了音讯的,还有刘逸。
  
  那晚他从我家匆匆离开之后,我就再没有见他出现过,每每过了他来买点心的时间段,总会有一两个好事的小女生过来贼贼地问我,宝珠姐,那个天天都来这里买绿豆糕的帅哥去哪儿啦,怎么最近都见不到他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晚之后,他家的门就始终关闭着,晚上也不见灯亮,无声无息,几乎感觉不到人的存在。
  虽然,他本就不是个人。
  有时候会忍不住对着对面那几扇始终漆黑着的窗户发着呆。想着那个有着十月阳光般笑容的男孩,腼腆地握着束紫色的百合,站在店门口看着我。
  感觉真好,虽然那只是束烧给死人的纸花。
  为此没少受过狐狸的冷嘲热讽。可是一只外表像人的狐狸,还能期望他能明白人的心情么。每次捏着那些被雨水冲烂了的纸花嘲笑我的时候,他其实不知道,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子送给我花,就像他常看的那些让我嗤之以鼻的小白电视连续剧里的某些情节一样。
  还有他脸上安静的温柔,第一次见到时,虽然明知道他是鬼,还是忍不住和他交谈了起来,一个连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鬼的鬼,旁人要把他当成鬼来对待,真的很难……
  狐狸说我见色起意,色心不改,以后有得是苦头吃。
  我说只要没被狐狸精迷倒过,我这色心还是有救的。
  后来他看上去有点沮丧,大概因为在姿色上被鬼给比了下去,所以狐狸心大受打击。
  后来他对我说,我看你还是去看看他吧,小白。
  说这话时,狐狸的样子不像是讽刺,可我同样也看不出来,他眼睛里那种淡淡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了刘逸的家,在他闭门不出足足一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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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逸家的门没锁,一敲就开了。推门进去的时候我是吃了一惊的,因为满屋子扑鼻而来的霉味,还有那些罩满了白布的家具。
  怎么看,都不像几天前还有人住过的样子。
  继续朝里走,我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封信,信上三个字——宝珠启。
  我犹豫了一下,把信打开。
  
  
  ‘宝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个鬼,而且,是个已经死了那么久的鬼。
  总是无意中地吓到你,看到你惊惶失措的样子,我还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现在想想,真的有点好笑。你家那只会说话的狐狸说,你能看到一些死人才能看到的东西,想来,很久之前,你应该就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了吧。
  写了几行字,忽然发觉不知道自己还要对你说些什么了。真奇怪,人在突然拥有到一些失而复得的记忆的时候,往往却又词穷了,一直以来我曾经那么想要和你说上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可是从小到大,我却只能远远看着你,听弟弟大声地说着对面那个很神经,但总是想尽办法去欺负他的你。
  说了这些,你一定会奇怪,我到底是谁。
  宝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个经常在对面窗户口看着你的小孩。如果你忘了,可我还始终记得,那个每次和别人玩闹时抬头无意中看到我房间的窗,会脸色苍白,但依旧嬉笑着的女孩。
  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羡慕起他的弟弟罗小易,他的健康,他的随心所欲……这种羡慕持续了很久,久得他不再需要靠数着药罐子过日子,久得连他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开始只记得这样一个名字,因为他想变成他,健康,随心所欲……那个名字里有个YI,什么YI,他想了很久,凭着一种感觉,他开始叫自己刘逸。
  刘逸一直在对面的窗户看着你长大,所以渐渐的,刘逸也开始长大。不再为自己病弱的身体所困扰,不再为每天窗口千篇一律的风景而烦躁,他开始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以至后来那些真的变成了他的生活。
  那个叫做刘逸的名字,还有只属于刘逸的记忆和过程。
  上学,放课,交友,玩闹……
  慢慢的他以为这一切真的就是他的生活了,一直,永远……事实上,如果不是那场婚姻,大概真的可以永久,那场可笑却又噩梦般缠了我足足几个月的婚姻。
  而最后才知道,所有一切,那些幸福的,可怕的,快乐的,幸福的……不过是场梦。
  我的一场梦。
  刘逸永远不可能成为罗小易,由始至终,他只能是罗恒。
  写到这里,天快亮了,我也快要走了。
  原谅我带给你的恐惧,原谅我带给你的危险,原谅我在把这些带到你面前时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我真的是很喜欢你的,宝珠,不管我是刘逸,还是罗恒。
  那个女人又回来了,我刚才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似乎换了种样子,可是那么久,还有谁能比我更熟悉她的举动。
  别担心,这次我不会再让她伤害到你。
  
             罗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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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信,我发觉自己坐在一道窗台边。
  窗台在一张小床的边上,小床在那个名叫罗恒的男孩的房间里。隔着窗玻璃,一眼就能看到我的家,就像我在自己家的窗户前,一眼就能看到这里。那时候常会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在这扇窗户里一闪而过,由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怜悯。而对他所有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一点小小的印象中而已。
  只是没想到,他随着我的成长也在成长,这么多年,他在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和我一样地长大着,直到最后,带着那样的笑容出现在我的面前。
  忽然感觉胸口闷得有点难受,我抬手把窗推开。
  与此同时对面那扇窗也被推了开来,一张脸从窗里探出,歪头看向我,一双细细的眼微微弯起:“哦呀,”见我注意到他,他朝我挥了挥手:“小白,”
  我朝狐狸招招手,他眼睛一眯,跃过窗台屁颠屁颠就过来了。
  跑到窗台下,头刚刚抬起,冷不丁被我探出窗弯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狐狸,刘逸呢。”
  狐狸微微一愣,看了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眼睛:“他?我怎么知道。”
  可是在一起这么久,还能有谁比我更了解狐狸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
  “他那天晚上有没有再到我家来过!”干脆直话直说,而一激动,整个人一个不稳朝窗台下扑了过去。
  被狐狸一把抓住,手指点着我的额头,把我塞回窗里:“来过。”
  “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呢。”
  “我在问你,狐狸。”
  “明知道,还有什么好多问的。”
  我沉默。
  半晌松开手,狐狸退后一步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其实我也不明白,那只鬼到底看上了你哪点,为了你这小白连魂都不要了。”说完看了我一眼,他咂咂嘴:“干吗这表情,小白,其实他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否则你还期望他怎样,继续……”
  “砰!”不等他把话说完,我用力关上窗。
  关得有点急,窗框夹在手指上,很疼,疼得让我忘了刚才心里头涌出来的那种滋味到底是什么。于是开始笑,用那只迅速肿起来的手指头敲敲窗,看着外头依旧仰头对着我瞧的狐狸:“死狐狸!都是你害的!手指很疼啊!”
  狐狸也笑:“是么,那怎么办。”
  “你让我也夹一下。”
  “那我也会疼啊宝珠。”
  “你疼了我就不疼了。”
  “你真变态……”
  “嘿嘿……”
  “算了,难得被人追一次,可以理解。”
  “没人追我。”
  “哦呀,知道了,原来变态是因为没人追你。那么狐狸追你好吗。”
  “你有病。”
  “你再这样每天欠你多还你少的表情,我真的要生病了。”
  “那我应该用什么表情,狐狸?”
  “仰望的,崇拜的,流口水的……”
  “你病得不轻。”
  “哦呀,你刚才是在笑吗宝珠?”
  
  八月,麒麟失踪,我一段似事而非的感情消失,狸宝专卖因为一些“意外”导致的家具损坏,所以再次停业整顿。
  
  而日子依旧继续着,在最初那些胸口沉闷得让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一个人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感觉过去之后,我开始逐渐帮着狐狸做些维修上的搭手工作。
  看着他很认真地修着地板,很认真地补着沙发,很认真地刷着墙壁。
  有时候觉得这种生物是没有心的,因为铘失踪那么久,而他对此从未提起过任何东西。是个人,相处那么些日子,就算没有交谈也有了点感情了,一天不看到就会觉得像少了些什么,比如我。而狐狸,有时候提到铘,他只会来一句:‘爷?什么爷?’最多会再加一句:‘哦,原来是他啊,宝珠,给我拿把钉子来。’
  那么如果失踪的人换成是我呢。
  狐狸会不会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我不知道,但也并不报有太大的希望。因为狐狸说过,狐狸精是感性的外表理性的头脑,要狐狸精去在乎一个人,除非这只狐狸的脑壳坏掉了。
  也是。
  所以即使是我消失了,狐狸大概也还是会依然如故的吧,所不同的,是两个人的饭,他只用做一人份的就够了。
  我希望能像他一样,至少,在善忘那一块上。那样就不会再总去想念那些曾经拥有的,那样记忆会变得比较轻快。
  而这想法跟狐狸说的时候,狐狸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嘬着牙齿嘿嘿地笑,完了,摸摸我的头,语重心长一声叹息:“这小白,变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然后被我一顿暴打,打完看着狐狸捧着头满地乱窜的样子,感觉会很爽,比一个人躲在房里大哭一场还爽。
  
  后来在我心情好一些的时候,狐狸偶然也会对我谈起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原本我以为是早被他善忘的大脑给过滤掉了的。
  他说,那个一直跟着刘逸的女鬼,其实也挺悲惨的,想想,有这么一个女人,生被自己所爱的人千方百计弄死,死后又被爱着她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弄活。结果死了还被陷进一个死局,就算请高僧超度,还是化解不了被这么郁积下来的冤气。
  也只有经由麒麟的口,她才算得到超脱了吧,麒麟本就是这么一种自身暴戾,却偏偏又喜欢吞噬掉别人戾气的一种奇怪生物。
  他还说,小白,以后看到男人不要给他随便抱来抱去,再帅,你咋知道对方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说,狐狸,手指又疼了。
  他琢磨半晌,朝我摆了摆他的尾巴:要不,咱这回夹个尾巴凑合一下吧。

 第三个故事——《阴亲》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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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故事——《野蔷薇》
  每个人都有不快乐的时候,每个人在不快乐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一段不快乐的记忆,而我今天想说的这个故事,就和我曾经一段不快乐的记忆有关,因为我今天很不快乐。
  
  故事要从三年前的夏天开始说起。
  三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遇到狐狸。就是那一年,发生了不少事情,一手把我拉拔大的姥姥走了,店因为市政规划的原因面临着拆和不拆的问题,几乎每天家里会来上一两拨居委会的人,说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而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那年夏天总在下着雨,可是印象里,那是个比今年更加炎热的夏天。
  突然间成了一个人,那个时候我刚刚失业,也刚刚失恋。失业失恋的原因是同一个,因为我的骄傲。因为骄傲,我自信地认为得罪了那个刻薄的老板丢了工作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家里开着店。因为骄傲,我也自信地认为叫那个男孩从我面前滚开,过不了两天他总会回来,因为他说过他爱我爱得哪怕杀了他都不会把我放开。
  可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他终究没有回来。而丢了工作后不久姥姥突然间就去世了,脑溢血。
  就在前一晚还看她兴致勃勃地跟人一起唱着戏,第二天早上怎么喊都喊不醒了,喊到我嗓子变哑,而她始终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甚至头七那晚我一夜不睡,都没能再看到她回来跟我说说话。
  之后一些工商局还有居委会的人开始找上门,他们说这地方可能要拆迁了,而我家的店开在这里是违章搭建,所以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停业,并且所有面积不算在住房面积之内。
  我不是很明白他们说的那些话,但我知道,所有这些事集中在一起,我负荷不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之后不久,周围的邻居陆续开始搬走了,原先热热闹闹的巷子变得一天比一天安静。
  从我出生时起就在那条巷子口给人修鞋子的老皮匠回老家了,隔两条弄堂那家从小学到初中靠些糖果粘纸赚了我们不少钱的小杂货店空了,早上起来刷马桶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只我们这一条街还原封不动,因为作为街面房,我们这一排颇具代表性的老房子最终被保留了下来,就像保留一批历史残留物。
  可是店到底会被怎么处理,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这些,我自己也不敢去问,只是靠着姥姥以前进的那些糕点勉强维持着每天的营业,到后来也只是习惯性地每天去店里看着了,根本不会有客人会在这样到处拆迁的环境下上我这里来买些冷点心,可是每天不去店里看着,我会心里发慌,慌得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慌得直想掉眼泪。
  
  然后开始疯了似的找工作。
  店可能随时会被勒令关门,工作找到了,至少就可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姥姥走得太突然,之前连存折放在家里的哪个地方都没来得及告诉我,在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之后,我只能更加紧地从报纸和网络上给自己找一份能立刻上岗的工作。
  可真到急着找工作的时候,却发觉工作比刚毕业那时难找了太多,我的学历不高,读书时不爱读书,成天胡思乱想,也因为家里开着店,所以总是一种有备无患的心态。那时候总觉得遍地是工作,遍地是机会,一有委屈就跳槽,却从没意识到,自己跳来跳去脱不开这个狭窄的范围,而且不可能有更近一步的提高和发展。
  而这些都是在那段突然间发觉自己必须一个人去面对现实的一切之后,才开始感觉到的。翻了无数的招聘启示,80%以上都需要大专以上的文凭,而那些不在乎文凭的,经验、技能、技术都至关重要。而没有高学历的我,从学校毕业后就游戏似的在那些文书行业里跳来跳去,都没有好好正经工作过,哪里来的工作经验。
  那时候整个人都是绷紧的,绷紧了还在背上被压了块巨石似的感觉。这种突然而来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
  
  直到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通知我去面试的。
  我当时很兴奋,因为所有简历都投出去快两周了,除了保险推销员,这还是第一家通知我去面试的正规型公司。
  可答应了之后才发觉,我似乎从没有朝那家公司投过简历,因为它从事的是和我完全不搭界的行业——IT。
  对方说是在网上看到我的资料后找到我的,可我网上的求职申请乱七八糟写了一大堆,可就是没有申请IT业的工作,因为对于电脑,除了开机关机,我所会的只是上网聊天和打游戏。
  那么他们到底是看上了我哪一点,才找到我的呢。
  也许他们需要个行政秘书吧,这是当时找工作找得头脑发热的我唯一的反应。所以接到通知没怎么考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且颇为兴奋。
  那家公司的名字,叫“野蔷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4 20:17:0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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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蔷薇”,从字面上看,更像是服装或者化妆品类的公司,而不是一家IT公司。
  地方离我家的距离不算太远,处在环线以外,十年前还是片农田,现在是一片高级住宅区,有个人所周知的别名——华侨村。因为那里70%以上住的都是归国华侨和港台富商,房子每坪要卖两三万。
  似乎现在不少公司都爱找这样的私宅作为办公点,这是我一直都弄不明白的,这样的房子租下来应该不便宜吧,不知道抛开商务楼不用,用这种公寓楼,是看中这里的价格,还是这房子的奢华气派。
  这里的房子确实气派。
  一座座楼盖得不高,但式样就像个缩小了的王宫。从进小区开始就像进了座独立的花园小镇子,环境漂亮,设备齐全,不过就是交通不太方便。也可能因为进出的人都有车的关系,总之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没找到公车站,是打的进去的。
  按着地址找到了公司所在的那栋公寓。
  楼很好找,就在那片楼群所在的香榭丽舍花苑入口第一栋,底层的大堂设计得像个教堂,很宽,纵向很深,中间偌大一副油画悬装在正中间墙壁的凹部,画的是丛怒放的玫瑰。很好看,对比黑色大理石的墙面,颜色非常张扬。不过可能因为太大的关系,所以多看几眼,感觉会有种压迫力,尤其是打从下面经过的时候。
  一路往里走,那个从门口一路跟来的保安随时在我身后追随着,防贼似的眼光,让人浑身不舒服。直到找到那家公司的门牌按了铃,对方门开,他才无声无息地走开。
  
  “野蔷薇”在这幢楼的一层,就在那幅画转个弯,往里走进一点的地方。办公环境不大,大概因为是采用了原先装潢的关系,办公室装修得很居家。落地长窗,花园天井,光滑锃亮的木质地板。原先的客厅被用作为大办公室,近十张电脑桌,清一色的女孩。
  每个都十分年轻,看上去二十都不到的样子,每个人都面孔油腻脸色苍白,那应该是电脑用多了的通病。
  接待我的人也是女的,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年纪估计不准,眼角的细纹让她有种沧桑的感觉,可是整体一张脸相当的美,打扮时尚得体,所以又显得很年轻。说话是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温温柔柔的,以至一路过来时的燥热和面试前的紧张,在她面前不知怎的就消退了。
  女子介绍她姓丁,丁香的丁,是这家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因为行政经理不在,所以由她来为我面试。
  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她是这样一种身份,所以面试气氛也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温温和和的,恬恬淡淡的,就像两个女子坐在窗下唠着家常。
  许是会议室连着外面天井的关系,夏日的风带着天井花园里花和泥土的味道一波波送进来,微热里带着种淡淡的懒散,让人很放松。整个办公室没开空调,她解释刚下过雨,开着太凉,而这里又全是女孩子,女孩子体质偏阴,不能贪凉。
  那时候一下子就对这地方有了好感,因为觉着亲切,不论是这位经理,还是这地方的工作环境,虽然在不久之后,我会为自己的这种感觉而懊恼很久,那已经是后话了。
  然后丁小姐又问了些关于我过去工作的情况。我挑了两家待得最久的公司说了,省去了其它诸如待了不到几周就离开的。一边说,一边看得出来,她对我很满意,而这满意鼓励我把原来的工作情况说得更流利了一些,也不再因为缺乏工作经验而畏畏缩缩。直到我把该说的都说完,她又对我介绍了下公司的大致状况。
  她说“野蔷薇”是一个经营以女性生活、消费、兴趣为主题的大型网站的公司,因为经营主题是女性,所以招收的员工自然而然也都是女性。老总是香港蔷薇集团创始人的儿子印先生,也是这公司里唯一的一名男性。
  说到这里她问我有没有听说过香港蔷薇集团。我理所当然地摇摇头,因为除了比较有名的汤臣和迪士尼乐园,我对香港还拥有什么企业一无所知。她对此并不在意,又介绍了些公司的基本状况和薪金待遇后,她就让我回去等他们的通知了。而也因此,我本来松弛下来的心又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
  因为说实话,那时候已经相当希望自己能得到这份工作,虽然面试的状况感觉挺好,但到底能不能被他们录用,毕竟还是个未知数,这样条件好的一种公司,想来面试的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的。
  
  告辞离开的时候,走到门口,我无意中听到最里间的办公室传出一两句男声。
  似乎是在对刚进去的丁小姐说着些什么,语言带着点英语说惯了的翘舌音。
  我想那大概就是丁小姐之前提到过的,他们公司那位唯一的男性成员——印先生吧。挺年轻的声音,想来年纪应该不大,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干净和柔和,很好听。
  那时候刚好把门打开了,穿堂风把外头花香和泥土的味道再次带了进来,跟那些淡淡的话音混在一起,说不清楚的一种舒服的味道。
  那种当我还是个小孩时,夏日的燥热远不如现在那么强烈和可怕时的一种味道。
  
  回家后不出两天,我就被通知去上班了。
  
  那时候正好有居委会的人来找过我,通知我做个准备,因为打听下来,我家,以及沿街那些开了都有十几二十年的店铺可能都要被勒令关掉。
  当时就有种六神无助的恐惧。那种老人常说的,天塌下来的感觉。
  而随后而来这个通知我上班的电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疑是个最大的安慰。原本从那天面试回家后一直就忐忑不安着的心脏也因此总算安定了下来,有了工作意味着可以供养自己,也意味着不用再成天为店是不是会被保留而焦躁。
  于是就这样带着点兴奋,以及我当时所认为的非常的幸运,我成了“野蔷薇”的新任行政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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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费那么多字,来交代那样一个平淡枯燥的过程,其实只是想让自己也确定一下,我当时从找工作,到面试,到被录取的过程,实质上真的是很普通的。普通到后来发生了那一切,我还在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我真的经历过这一切吗。
  而那究竟是什么。
  
  那天之后,我开始了“野蔷薇”的工作生活。作为一名行政助理。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定义这样一种职业,从名字上看它和秘书类工作有点相似,但性质是很不一样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从第一天,一直到开始逐渐适应工作环境的一周之后,我始终没看到过我的顶头上司,那位行政经理。每天在她办公室外那个小单间里坐着,每天从没见她进来过,我想她是不是出差去了。当然这也并不影响他们对我的公司安排,工作还是正常地在做着,只是依旧由那位给我面试的丁小姐来安排,而我所要做的东西不太多,但比较杂。主要是接接电话、归纳一些文字类档案、为每个人预定午餐,然后在相对比较空闲的下午帮着电脑部的编辑打点字,或者出去买点必要的卫生纸、笔或者替换的鼠标垫什么的。
  总之,就是一份很简单的打杂的工作。
  而对于这么一份简单得有点卑微的工作,我却做得比以往时候都要卖力。每每做好了一件,就会主动地去问她们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我干,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以前工作时只想着怎样偷懒,怎样的混到下班。现在到了下班时间,我却经常都没意识到已经下班了。
  生活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可能因为暂时了有工作的保障,所以心态不再像前阵子那样焦躁,我开始按部就班地处理一些姥姥过世后我当时无法正常去处理的事。整理她的房间,给她烧去她生前所穿的衣物。而那段时间也没有人来找说我谈关于店的事情,只知道原先在街道那一头一家音响店和一家礼品店已经关门了,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和前面几家一样,保持原样,静观其变。
  而不管怎样,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着外头冷清的店面的时候,心里不再担心得想哭了。
  所以对于那个时候的状况,我感到很满意,甚至希望可以一直就那样平静而安全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个晚上。
  
  如果这份工作,对当时的我来说一定要讲出有什么觉得不太满意的地方,那大概就是里头的人际关系吧。其实这对我来说是有点出乎意料的。
  曾经在和丁小姐这样女子交谈过,又看到一个办公室都是女孩子后,我以为这里会是个相对随意,热闹,就像从小到大那些女孩子集中的地方一样,比较嘴杂,但温馨而有意思。
  可做了之后才发觉,和想象中不一样。虽然一个公司都是女人,而且都是年轻的女人,可显然这些女孩间彼此并不太爱交流。更多的时间只用在盯着屏幕,以及屏幕上那些闪闪烁烁的图案和文字,除了吃饭和休息的时间,很少能看到她们闲聊。
  所以一天里有将近四分之三的时间,公司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键盘声和机箱的轰鸣,有时候连打个嗝都得忍着,因为那声音很突兀。
  除此之外没什么感觉不好的。
  虽然话少,她们对我还是比较友善的,偶然开口让我帮忙打点字,说话也跟那位丁小姐一样,温温柔柔,和和气气。听说聪明人,有教养的人,话都不多,所以我想到底都是些从事高科技工作的白领,一看人就是那么细腻,气质,我这样的人是没法跟人比的。
  所以在一些比较空闲的时候,我也很识相地不大同她们搭讪,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坐在那间基本只能容纳一个人一张电脑桌和一台小柜子的小间里头,把面对着我的那扇房门打开。
  房门正对大办公室那几扇落地长窗。通常窗帘是开着的,因为外面是天井,天井里种着很大一片蔷薇花。隔着窗往外看,红的绿的一团一团,天气晴朗的时候,那颜色比大堂墙壁上那幅巨大的画还要灿烂。
  我很喜欢一个人静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灿烂的颜色隔着层玻璃,在天井白色的椅子和黑色的大理石走道间摇来晃去的感觉。很容易忘记长时间对着电脑引起的视觉疲惫,很惬意。
  
  而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刚下了场阵雨,丁小姐把空调关上了,所有落地窗都被打了开来,我也把小间的门打开,去换点新鲜空气。然后再看看外头那些被雨淋过后娇艳得像是能拧出水来的色彩,不知不觉,就工作到了天黑。
  因为那天要帮他们打报表,都是第二天马上要用掉的,量比较多,所以我留下来加班去把它们打完。
  打完后才发觉天已经完全黑了,除了从小间里透出去的光,外头黑漆漆的,似乎大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看看表已经快九点,肚子在这时候正好叫了一声,我忙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刚把包整理好的时候,眼角瞥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门口这里一闪。抬头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了,而外头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当时我也没有理会。关上电脑又检查了一遍电源,正准备背上包走人,冷不防外头咔嗒一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声音很轻,但在这会儿外头人应该都走空了的环境下,突兀得人不由自主一阵心惊。
  “谁?”忍不住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也没继续有什么可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只有风吹着天井外的蔷薇枝叶一阵乱晃,几片叶子瞬时从外头落了进来,想来他们走的时候,那几扇落地窗都忘记关了。
  于是背上包,我朝外头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还是比较小心的,因为刚才那种声音,以至连自己办公室的灯都没敢关。借着那点不算太亮的光线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包括走廊尽头那道半掩着的会议室的门。最后确定没人,连只蟑螂都没,心才稍微定了下来,然后转身朝那几扇大开着的落地窗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眼角边似乎又瞥见了什么东西。
  一晃而过,我忙把视线移了回来,就看到刚才视线划过的地方,那个窗不远,靠西的墙角边蹲着个人。
  我呆了一下。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而那个人始终一动不动地蹲着,脸对着墙低垂着,似乎并没有听见我走近时的脚步声。
  忽然觉得那个背影看上去有点眼熟,好象是坐在靠门边的那个小张。这么晚,不知道她一个人蹲在这里在干些什么。
  犹豫了一下,我朝她走了过去。
  
  “还没走?”快到她跟前,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突兀间把我吓了一跳。
  回过头就看到身后那扇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些橙色的光从里头斜斜散了出来,撒在门口那道身影上,他斜倚着门框看着我。灯光下一张年轻而精制的脸,亚洲人的轮廓,欧洲人深邃的眼睛,和一头金子般纯粹的长发。只是那么安静站在那里,却像天井里那些怒放着的蔷薇花,张扬夺目,正如他的声音和他修长身体上无可挑剔的着装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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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先生?”整个公司只有一个男人,所以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站直身体朝我走了过来:“叫我MICHAEL。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带着点软软的卷舌音。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伸手往后指了指:“我看到她……”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然后目光微闪,像是某种质疑。
  我回头朝后看了一眼。
  身后角落空荡荡的,刚才就在那里蹲着的女人,不见了。
  “我正准备回家。”随即改口。他看了看我,点点头。
  转身正要回办公室,忽然又回过头:“你就是那位新来的行政助理吧。”
  “对。”一边回答,一边朝大门口走。大办公室的主灯都已经关了,只留一两台还没关掉的显示器在那里闪着荧荧的光,这样的环境面对公司里最大的,也是最陌生的领导,是人都会觉得压抑的、
  而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这种情绪:“LISA说你工作很认真。”LISA是丁小姐的英文名,而我在这里的英文名叫PEARL,珍珠。
  我不得不站定脚步。
  “我看过了你的简历,原先你是从事文书类工作的吧。”
  我点点头。
  “那么除此之外,还会些别的什么。”
  “比如?”抬起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而他并没有留意到我狐疑的目光,正低头把那两台还亮着的电脑关掉:“比如,写作之类的。”
  “写作……”
  “PEARL,有没有登陆过我们的网站看看?”
  “我……”头皮一紧。因为工作以来,虽然做得认真,但我倒还真压根没想过去他们网站上看看。这段忙碌而不稳的日子,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闲心去关心一个女性类娱乐网站……
  只是老板问起来,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是随便点个头,还是老实说没有。
  正踌躇着,他又道:“看过我们的杂志蔷薇日志么。”
  说话的时候他直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而被这样一双深得望不见底似的眼睛注视着时,不要说撒谎,就是开口,对这会儿的我来说,都是比较困难的。
  我摇摇头,脸不知怎的就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担心因此而被炒鱿鱼。
  
  好在因为我的沉默而变得有点僵持的空气,不出一会儿就被他打破了,微微一笑,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走道架子上有我们最近几期的杂志,香港刚过来的,你可以带回家看看。”声音很温和,而温和的声音总能轻易让人定心。
  “好的。”我悄悄松了口气。
  他瞥了我一眼:“你有点紧张。”
  我老实点头。
  他笑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是考你。EASY,PEARL。”
  这么说了,所以我也不得不抬头用嘴角朝他扯出一丝不知道算不算是笑的微笑。
  而他继续道:“其实我想问,如果你有经常上网的话,是否曾经看到一些人撰写的关于皮肤保养,食疗,时尚类的文章。”
  这个我自然看过,所以没有任何犹豫,我迅速点点头。
  “那就好,”又笑:“那么这样的文章,你觉得你可以写吗。”
  “写……我不知道。”
  “你看,最近我们新开了这样一个专栏,很需要有人原创,而不是转帖别人的类似帖子来充实这个栏目。你觉得你可以在这方面帮助我么?”
  “这个似乎应该请专业的……”
  似乎知道我准备说什么,摆手打断我的话,他眼里的笑意加深:“在未确定是否有市场价值之前,我暂时不打算做这方面的投资。PEARL,别紧张,我不是一定要你非做不可,只是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兴趣……是有的。”其实,我压根对写东西没有兴趣。
  “那不如试试吧,如果不错,我可以换你做我们这里的编辑。”
  我立刻点头:“好,我试试。”编辑比我的工资要高出奖金一千,虽然我对写作兴趣不大,可是对钱,没人会没兴趣。
  “OK,”眼睛微微弯起,那双灯光下看上去泛着层暗红色光泽的眼睛,带着这样一种神情,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在开心着的,开心得让你不由自主地也在为自己的决定而开心:“那么明天下午五点我们有个会,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说完,他从我身边绕过,朝他办公室里走了进去,而我只来得及说了声再见。
  长长的金发扫过我脸侧时带过一丝淡淡的香气,很熟悉。我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门里,外头一阵风吹过,悉索一片轻响,那些弥漫在天井里浓郁的味道透过窗从外头卷了进来,甜得悄然,香得漫不经心,正如他发丝上的味道。
  蔷薇花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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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到家就开始看从公司带回去的杂志,为了额外能增加的那一千块钱。
  然后一点点了解到,蔷薇杂志原来是香港蔷薇集团旗下一家挺知名,规模也挺大的杂志社。
  一个创办了将近三十年的女性向读物,类似国内比较有名的杂志如知音,不过涉及面更广,包括美容,服装,健身等等一系列的时尚东西,它都含盖。中间有一系列由读者和编辑组织的文字类小品,占的比例挺重,它的主题名和杂志的名字一样,就叫‘蔷薇日志’。
  日志上介绍它将同我们公司这个网站建立起一个互动的平台,鼓励读者在网站上投更多更好的原创类文学作品,杂志择优录之,试行阶段如果效果不错,那么在未来不久的日子,杂志社每半月会从网上选择读者投的比较优秀的稿子发表在杂志上,以增强网络、杂志与读者间更大的互动,稿费从优。
  我想,这大概就是MICHAEL所说的,希望我去试试看的那个版块的工作吧——从填补目前的空白开始。
  大致翻了翻里面的一些文章,主要记录着一些女人心思,故事,或者化妆购物技巧类的文章。有的写得挺感性,有的比较搞笑,大胆的连夫妻间的夜生活协调与否都写出来,还有一些文章居然介绍卫生棉选择技巧。
  不过看了大半个晚上,原先空空如也的信心倒也有了点,看来看去那些文章也就这样吧,当成作文写,应该可以应付。虽然我没什么卫生棉选择经验,不过我可以写写怎么学做糕点,当然我更在行的其实是怎样识别阴宅和阳宅。可惜这本不是风水杂志。
  
  第二天上班,还没进公司,迎面碰上了小张。
  似乎晚上没睡好,她一张脸看上去气色不太好看,有点灰,而且黑眼圈挺重。想起昨天晚上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个很像她的身影,我不由自主跟她打了个招呼:“早啊。”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朝她问好。愣了愣朝我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很短地应了声:“早。”
  我挺高兴她没装作没有看到我。
  记得刚进公司时,我早上碰到他们同她们打招呼,她们经常会当作没看见,一走了之的,如果正好边上有别人在,那感觉挺尴尬。以至到现在我都有着种几乎带点强迫症似的习惯,路上碰到不太熟的人,即使是一块儿上夜校的同学或者老师,我都目不斜视从边上走过,只当没看见。
  “昨天加班那么晚还没走,辛苦啦。”走到她边上时,我又说了一句。本想套个近乎,谁知她听后不知道怎的睁大眼睛飞快朝我一瞥,本以为她要对我说什么,她却突然间丢下我撒腿朝公司那幢楼里奔了过去。
  速度快得像是有人在她身后追,倒把我惊得一呆。
  半晌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带着一头雾水,我走进公司。
  
  进公司后却意外地发现小张并不在她的座位上,她随身带着的包也不在,可她明明比我早进公司的,不是么。而且之后我也没见她出去过。
  狐疑着从她位置边经过,坐在她边上那个位置的网编ANGEL忽然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她这一眼看得我脊梁这里微微一寒。说不清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她朝上看着我的目光,感觉挺怪的。
  然后很快发觉,不单是她一个人,端着茶杯站起来倒水的SHARRY,从走道里出来的MARRY,头对着显示器在敲打着键盘的ROSSY……在我一路走向那间属于我的小天地的时候,经过她们边上瞬间,她们的目光都在对着我瞧,虽然那些目光稍纵即逝。
  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而我这样的人,一旦碰上些想不通的事情,哪怕事情再小,都会不安。
  虽然不安只是一小会儿。
  随着丁小姐脚步声和软软的话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整个办公室似乎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了。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工作,和往常一样寥寥地交谈,吃饭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网上的新闻,有时候也开几句不温不火的玩笑,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就是找我弄东西时也没有任何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或者言语,好象之前她们对我表示出的那一瞬集体性的奇特感觉,只是我神经过敏引起的错觉。
  只是此后整整一天,我再没有看到过小张。
  
  下午五点,我还在埋头敲字的时候,丁小姐进来把我叫去会议室。
  
  会议由MICHAEL亲自主持。
  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和所有的人坐在那里了,所有人都坐得端端正正,只他斜靠着沙发背坐得慵懒,支肘侧对着我的方向,一只手轻轻转动着手里那支纤细的钢笔。
  “我们都在等你呢,PEARL,”见我站在门口迟疑着,他道。昨晚看到的那把散而微卷的金发这会儿整齐朝后梳着扎着根小辫,一双眼在灯光的作用下看上去是琥珀色的,随着眼波微微滑动,像道流动的暗金。
  然后朝他边上的椅子一点:“坐。”
  感觉着所有目光齐刷刷朝我射了过来,我硬着头皮在那张离他只隔了一个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隔着的那个人是丁小姐,看我坐下她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嫣然一笑,笑得很温柔,温柔得让人不由自主把心定了定。
  然后由她起头,做有人开始一一汇报一周里的工作,就像以往隔着一堵墙我所隐隐听到的那些一样。这个过程是很无聊的,又因为说话人声音的温文和安静,在这样寂静的会议室和空调单调的嗡嗡声里,几乎让人沉闷得想要打瞌睡。
  直到丁小姐用那双忽闪的大眼睛安静地望着我,我才突然意识到已经轮到我了,可我对此一点准备都没有,脑子里的瞌睡虫一下子跑了个干净,我回望着她,还有边上那些闪闪烁烁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突然而来的死寂,尴尬得让我的脸憋得通红。
  
  这时边上一声轻轻的咳嗽,适时把我从这种越安静越说不出话来的窘迫里解脱了出来。然后我听见MICHAEL从会议开始到现在沉默了许久的声音:“PEARL,就我们昨晚所提的那些,我想听听你的打算。”
  身边那些目光再次齐刷刷射向了我,我不由自主把头往下沉了沉。却听到他再次开口:“我不在桌子底下,PEARL。”
  我抬起头朝他尴尬地笑笑。
  “想好写什么了么。”他又问。
  “类似……怎么做点心……之类的。”
  “点心?”
  他看着我的目光划过一丝笑,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没点头,也没摇头。
  “当然,这也可以。不过作为一个自由度比较大的平台,有没有考虑过更吸引别人眼球一点的东西。”
  我没吭声,一动不动看着他,就像周围那些安静看着他的女孩们一样。
  低头点燃一支烟,他轻吸了一口:“其实我想说的,如果需要,什么样也都可以去试试,比如,”忽然目光一转,转到我的方向,却不知道是在看着我,还是我周围那圈静静坐着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姑娘:“比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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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CHAEL说,听说过希腊的圣山么,它是个男人国,进入这片国度的人不能携带妻子、女友、情人,就连雌性的猫、狗、鹦鹉等一类宠物也不行。这片土地,是世界上仅存的真正的僧侣政治地区,也是欧洲独一无二的实行禁欲生活的地方。
  他说,看,从上帝创造了女人开始,女人就是欲望的名字。
  一个为女人而存在的网站,它必然和性分不开。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微敛着,透过那些冉冉婷婷从他指间升起的烟看着我们,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像蒙了层雾的红宝石。
  直到现在我还在问自己,那个时候究竟是他眼里那些色彩迷惑了我,还是除了增加工资以外,后来MICHAEL所说的每千字的的稿费价码诱惑了我,总之那天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我开始考虑到底应该怎样去写这个“性”。
  为此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在‘野蔷薇’论坛区翻看他们过去的那些帖子。
  论坛区就是网站原先发表文章的地方,也就是快要改成和杂志互动的版块的那个地方。里头文很多,也很杂,但要找到我想要找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看点击率排名就好了。往高里找,一找一个准。
  而九成以上都是转贴来的,含蓄的直白的,异性的同性的,什么样的都有。试着按照里面的样子写了几篇,交给MICHAEL看,却总是通不过。他说我写的东西没灵魂,可这东西本就是瞎写了骗人点击率的东西,要什么灵魂。
  虽说故事来自生活,也不包括全部吧。
  后来也渐渐没了耐心,看的时间比想的时间要多,有时候空闲下来想写上一两句,对着满屏幕的性描写发了半天呆,可是一个字都打不出来。有灵魂的文章,什么叫有灵魂,这种类型的文章我根本没办法去投入其中给它灵魂,何况我根本连个业余写手都不是。
  而在这几天里,我始终都没看到小张来公司上班。
  每天上下班经过她的桌子,她空荡荡的桌子上放着别人的包和茶杯,没听到有人问起她,也没人说起她为什么不来。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去问了,结果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小张?小张是谁?
  
  第四天下午,我在赶一批报表的时候,小间的门开了。
  一道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那会儿我正全神贯注于电脑上的表格。直到一片阴影笼罩在我面前,我抬起头,然后看到小张那张已经三天没见了的,带着点苍白的脸。
  “小张?”几乎是看到她的同时我脱口而出,而她似乎微微有点惊讶,然后看看我,对我笑了笑:“你就是新来的助理PEARL吧。”
  我当时一愣,还在琢磨她的话,她已经朝我边上那间行政经理的办公室里走了进去,开门时我听见她又道:“我是这里的行政经理,你可以叫我ADA。
  我一时有点懵了。
  做网站美工的小张,三天没来上班,一出现怎么就成了行政经理了……而对此,似乎整个公司也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奇怪。没人好奇她怎么会转岗升职了,也没人问起过她这三天到底去了哪里。时不时会在出去拿东西的时候见到她同其他人在大办公室里说说笑笑,可她们对着她叫出来的名字是ADA,而不是她们通常叫的阿梅。
  小张全名叫张梅,东北人,虽然和别人一样有个英文名子叫SALI,不过在办公室叫她英文名的话,除了上司一般她不会理睬,所以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叫她小张或者阿梅。
  
  当天晚上,离下班前不到十分钟,天突然下起了暴雨。
  雨大得把天井里那些灌木丛都给砸歪了,一道道被风卷着刮在门玻璃上,连同那些被吹打下来的艳红色的蔷薇花瓣。本以为这样的急雨是下不长的,一阵倒完了就没事。谁知道眼看着半个小时很快过去,那些豆大的雨点还在窗玻璃上劈劈啪啪砸得起劲,很强的声势,愣是看不见一丝要收小的可能。
  倒是给了我一个留在公司加班的借口。
  我喜欢留在公司加班。想来这也是丁小姐在MICHAEL这里说我工作认真的原因之一,因为从进公司到现在,我隔三差五地会自愿留在这里加班,帮他们做些本不属于我份内的事情,无偿劳动。
  是不是很傻?一种急于向公司表现自己的傻瓜行为。可我乐此不疲。
  因为我不想那么早回家。
  
  最后一张报表做完时,我听见外头最后一个人离开时关门的声音。抬手看看表,已经快九点了,而外头的雨还在一波一波泼瓢似的往下倒着。
  对着窗外那些被风雨砸得抬不起头的蔷薇丛发了会呆,我开始无聊起来,又饿又无聊。
  桌子上放着丁小姐好心留给我的点心,可是吃不下去,不知道有没有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没人的时候,一些办公的地方是格外的死寂的,死寂得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近似忐忑的急躁感,尤其是暴雨天的夜晚。我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感觉让人倒胃口,即使胃并不这么认为。
  忽然有点后悔在还有人的时候没跟他们一起走,至少跟他们到路口可以拦辆车,当然如果可以预知,那这世上也就没后悔这个词了。所以一面继续坐在我的小天地里等着雨停,一面点开公司的网站,我开始翻看论坛里那些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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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2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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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小时没去,那里又多了不少的新帖。
  本来只是想随便找几篇打发时间,可是连开了几篇后发现,不知不觉,我习惯性点开的都是些同女人、欲望离不开的,有关“性”的帖子。
  就像这几天我经常看的。
  之前是为了写作当参照,那这会儿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面前那张刚被我点开的帖子,整张页面充斥着色情和暴力。我想把它关掉,可是鼠标却拖着滚动条往更后面的情节拉伸。
  
  MICHAEL说,人拒绝不了性,它就像个磁场,以无穷的诱惑挑逗着你的欲望去靠近它,窥视它。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怎样做好这个场。
  听的时候不以为然,而现在,我的行为似乎正充分验证着他的说法。
  我并没有刻意寻找某类题材的文章,可一进来,我就被某种磁场诱惑着往那类的帖子里点,越晚,越安静,越孤独,越烦躁……越是被这些妖艳的文字所吸引。在看了几个章节之后,那些呻吟,语言,野兽般的动作……而刚才胃里那种被隐隐的焦躁膨胀出来的不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一种温热的感觉,从身体里慢慢传了出来,很舒服,舒服得让我忘了这会儿正一个人被暴雨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舒服得看着那些文字呼吸慢慢变粗,而自己浑然不觉。
  着了魔似的。
  ‘想要,还想要更多。’
  ‘不够!’
  ‘精彩!还有吗??’
  无数条类似的留言,很简单,很直白,却又似乎写出了我这会儿的全部心思,那些源源不断的无法满足般的一种心思,悉悉琐琐在我脑子里低吟着,盘旋着,猫爪子似的在心尖上挠拨,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看得更多。
  ‘再激烈点……我想看更激烈的……’
  ‘继续啊!’
  ‘好看!太好看了!’
  一路滚动着导航条继续往下看,眼看着就要到底,刚要翻页,冷不防鼠标一划,下头一条鲜红的颜色蓦地跳到我眼前。
  我原本看得浑浑噩噩的大脑猛地一个激灵:
  
  ‘我知道是你们,把我姐姐还给我!’
  红色粗黑体,短短一句,在原本纤细的黑色字体间突兀得有点刺眼。
  
  回过神,之前看文时忘记了的那些饥饿和焦躁感似乎瞬时间又都回来了,我忽然听见办公室里好象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动静。
  就在我办公室门对面,那排落地窗户上,好象除了雨点声外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什么声音:
  “嘭……嘭膨……嘭……”
  一下一下,有点沉闷,像只拳头在玻璃上敲。
  可是在路灯的照射下,窗玻璃上除了雨丝和那些碎裂的花瓣外,什么都没有。
  天井外那片蔷薇丛被风吹得一堆堆手臂似的摇动着,透过窗玻璃和外头走道里那些不亮不暗的灯光,隐隐绰绰。我站起身走向房门口。
  刚走了两步,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嘭……嘭膨……嘭……”
  “谁!”忍不住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那声音嘎然而止。
[em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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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2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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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波急雨打了下来,刚才已经渐渐减弱了的雨势,转眼间被加了道湍急的奏鸣。
  窗户上沉闷的撞击声消失了,每一滴雨就像粒小小的石子,狠狠砸在窗玻璃上,几乎可以掩盖掉外头汽车驶过时发动机的轰鸣。
  伴着那阵轰鸣,两团橙色的光从窗口扫过。
  稍纵即逝的明亮,而就在这同时玻璃上突然又发出了那种单调而沉闷的声音:
  “嘭……嘭膨……”
  我松了口气。
  刚才一亮的瞬间我看清了,原来“拍”窗的手,是一块被风吹得松脱了的木架子。就在窗玻璃上方往下倾斜着,风大点的话就会把它刮到玻璃上,然后发出那种类似拍打门窗的声音。
  我朝那扇窗走了过去。
  这种天有那么块东西在玻璃窗外横着是很危险的,也许什么时候一阵猛风刮过,没准让它一下子就把这窗给砸破了。
  
  刚把窗拉开条缝,一边肩膀就已经被雨淋了个透。
  好大的雨,虽然窗上装着道窗檐,还是抵挡不住这种铺垫盖地的攻势。我迅速钻出去抓住那根木条往下扯,木条原先是做为晾衣架子钉在上头的,时间久了松了一头,少许加点力,它整个儿就挂了下来,在墙上晃来荡去,之后风再大,它也只能在那堵墙上砸了。
  看看没什么问题,我又用最快的速度钻回办公室。
  用力合上窗,原本嘈杂的空间一下子安静了,那些凌乱的风声和雨声。只留下一道道冰冷的水珠贴着我的手臂往下滑,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吐了口气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抹了把脸,手撞到边上的百叶窗帘,咔啦一阵轻响。
  我伸手去把它拉拢,刚扯了一半,眼前什么东西白蒙蒙一闪。
  
  “嘭!”
  一声闷响,我的心惊跳了一下。
  循着声音抬起头,窗玻璃上青白色一张脸,湿淋淋贴在玻璃上,在我定睛朝它看去的时候,正由上往下看着我。
  目不转睛。
  
  “谁!!”我几乎是从椅子上直跳起来的。
  尖叫着连着倒退几步,差点被身后的东西绊个趔趄,及至站稳了看清楚那张脸是谁,原先紧绷得几乎要爆炸的心脏这才略微定了定:“小张?!”
  小张,还是应该叫她ADA?管她呢……
  在我神魂不定地盯着她看的时候,小张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我。一头碎卷的长发散乱不堪披在脑后,身上的裙子被雨水浇透了,烂菜叶似的粘在她身上,看上去有点眼熟。
  对了,四天前她突然不见时所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雨水一个劲地砸在她身上,然后从她额头,她的眼角鼻尖一个劲往下滑,而她似乎对此毫无知觉。脸贴着玻璃一眨不眨看着我,一双有点失血的嘴唇微微开合着,不知道她在说着些什么。
  然后忽然抬起手,朝着玻璃上重重一拍:“嘭!嘭嘭!”
  我的心脏随着这声音突地猛跳了几下。
  回过神急急忙忙朝窗门口奔了过去:“等等,我就来!我就来!”
  大概是听到我的话,她不动了,一只手依旧贴在窗玻璃上,不知道是不是种错觉,在我靠近她的一瞬间,她两只一眨不眨盯着我看的眼睛,里头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来不及多想什么,我手朝窗把手伸了过去。
  刚搭住把手准备用力往边上拉,冷不防肩膀一沉,突然间被股力量轻轻压了一压。
  
  “你在做什么,PEARL?”
  随之而来一道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声音很熟悉,也是这地方唯一的男人的声音。即便是这样,我仍是被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
  回过头,朝那条声音的主人看了一眼:“MICHAEL……”
  不知道MICHAEL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手拿着把不停滴着水的雨伞,一手按着我的肩膀,他在我身后那片背光的阴影里看着我,目光带着丝询问。
  “小张在外头,快让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当我目光再次转到窗玻璃时,那张紧贴着窗始终看着我的脸不见了。
  无声无息间的消失,就像她出现时那样。
  怎么回事……
  踮起脚透过窗和窗外那片密集的雨丝,我朝天井里仔细看了一圈。但除了不停晃动着的蔷薇丛和那张横在大理石路面上的白色凉椅,整个天井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PEARL,”身后又响起MICHAEL的话音,他的手指扣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扳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眼花了,刚才好象看到外头有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没对他说实话,而他对我的话并没有产生怀疑。
  “所以那么大的雨你就这样跑出去了?”说这话时,放下雨伞,他从衣袋里掏出块手帕贴在我脸上。
  手帕散发着种淡淡的青草似的气息,他的动作很温和,温和的突然。
  我的脸不由自主一红,幸而灯没开,想来他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刚才跑出去把那根木条取下来了。”
  “木条?”愣了愣,随即笑:“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了。对了,这么晚怎么还没回去。”
  “……因为雨太大了,我没带伞。”
  “早点说,我就让LISA顺便送你回去了。”
  这话让我别过头,因为心虚。
  而他随即弯腰拿起伞:“走吧,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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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2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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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MICHAEL的车里,手心紧张得有点冒汗,虽然他的衣服和表情看上去都很随意。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那长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吧。我琢磨。
  很多漂亮的人,接近了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如果不巧这个漂亮的人还具有一定的身份,那么压力会成倍加剧。虽然这个定论后来在碰到狐狸时被我一举推翻,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是那么单纯地坚信着的。
  “在看什么。”不知不觉目光在他脸上停得久了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右耳的耳钉随着他的动作在黑暗的车厢里闪过一丝幽光,星星似的一点。
  我有点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MICHAEL……你知不知道张梅。”开出口,没想到会是这一句,我和他因此而都愣了愣。
  这是个在心里头憋了很久的问题,公司里的人给我的答案让我难以接受,而虽然一直都很想听听作为公司的老板,他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但原本我是根本没打算就这样直接去问他的。因为那会显得很冒失,对于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新人来说。
  “知道,那个做美工的。”干脆的回答,肯定得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她最近几天都没来上班……”
  “她辞职了。”
  “辞职?”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的是怎样把他的话同公司同事说的话拼接到一块儿。
  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又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我再次开口:“……那你有没有感觉……ADA和张梅长得很像?”
  “很像?”再次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似乎笑了笑:“是么,张梅长什么样,其实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好象比你早来没多久。”
  “哦……”我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的回答听着合情合理。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沉默着看着窗外那些一道道从玻璃上划过的雨丝。
  只是脑子里依旧困挠。
  困扰着两个问题。一个是同事为什么要说小张失踪了,一个是明明在天井里出现的小张,为什么一转眼的工夫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而MICHAEL的话,看上去似乎明确了不少东西,可是根本上又没有解决掉我任何一个问题。
  琢磨着,脑袋沉甸甸的有点发涨。我这人比较笨,是经不得几根线的问题同时推敲的,一推敲脑子就会糊涂,一糊涂就会犯困。所以眼皮子不知不觉就沉了下来,我别过头对着窗偷偷打了个哈欠。
  “困了?”视线仍对着车窗外的路面,MICHAEL问。
  我没言语。
  “LISA说你经常会在公司加班,为什么,工作做忙不过来?”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支吾了两声。
  车子转弯,碰上红灯,他停下车:“听说你姥姥刚刚去世。”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一个人住?”他又道。
  踌躇了一下,我点头。
  “所以不想回去,”绿灯亮,一踩油门,车轻轻滑了出去:“是不是。”
  又一个转弯,有点突然,我头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肩膀上有着他头发香波残留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我听见自己开口:“在家感觉很陌生。”
  “为什么。”
  我没回答。
  
  自从姥姥过世之后,会有意无意地晚回家,似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很多时候是没有目的性的,在找到工作之前。那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在热得蒸笼似的街上逛着,看着一辆辆车一个个人从边上走过,听他们发出的声音,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知道每次回家,看着静得只有你呼吸和脚步声的房子,还有那个一团漆黑,但到处留着那个你所爱亲人的痕迹的小店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样一种感觉。
  
  “你在害怕是么,宝珠。”出神的时候,听到MICHAEL再次开口,而我微怔。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中文名,用那种带着卷舌音的奇怪口音。而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来自香港的男人,除了英文名他记不住任何中文名,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那会儿头仍旧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是忘了应该离开还是怎的。我看着窗玻璃上倒映着的他的脸,薄薄的嘴唇,尖挺的鼻梁,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深陷在阴影下深邃的轮廓里,有种莫测的好看。
  “我只是觉得慌。”有种想说些什么的冲动,我回答:“一个人坐在家里,有时候心会很慌。”
  “就像今天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的感觉?”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之前刚把你叫住的时候,我看到的你的眼神。”
  “是么。”
  “也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么。”
  一辆车从边上驶过,离开瞬间车头的灯光让我们车厢里亮了亮,那一刹我看到他专注于路面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用一种有点闪烁的眼神。
  然后周围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他的眼睛再度隐入黑暗的轮廓,而我这时才惊觉地离开了他的肩膀。
  坐正身子的时候我看到他嘴角微微地扬起,似笑非笑,我尴尬得脸红。头不自禁转向窗外,他一只手突然伸出搭在了那扇车窗上,不偏不倚,盖住我倒映在车窗上那张郁闷得鸵鸟似的脸。
  而目光依旧是对着他面前的道路,由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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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2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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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的我似睡非睡,眼睛似乎是睁着的,因为可以看见自己房间里的一切,包括那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无声无息朝我走近的黑影。
  黑影在靠近我床边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时候我的神志应该是清醒的,可是手脚沉甸甸的动不了。只一动不动看着他俯身看向我,几丝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到我的耳边,有种清晰可辩的微痒。
  “宝珠……”我听见他轻轻地叫。
  而我也因此辨别出了他的声音还有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
  是MICHAEL。
  在我看清他的同时他突然压到了我的身上,很沉,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的体温。无声中他用力吻住了我张开想要说话的嘴,然后撕开了我的衣服。
  
  后面的记忆,很乱。
  乱得只记得一些优雅的线条在我眼前起伏,还有我心脏惊蛰似的跳动,呼吸急促到疼痛的感觉。两条腿被他拉开的时候,那些起伏的线条粗暴了起来,全然没了之前的优雅,一种屠夫般的暴戾。包括他身上原本茶似清淡的味道,以及他水似安静的眼神。
  水成了火,我混乱的记忆残存着的感应。
  而优雅到粗暴的过程,只需要一秒钟时间的蜕变。
  然后有什么东西坚持着从我涨得发疼的下体里钻了进去。
  我恐慌,想要后退,可是身体因此而疼得更加厉害。视觉慢慢更模糊了起来,除了眼前一片凌乱的线条和金子般颤动的颜色,我渐渐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就像身上那会儿全部的知觉。
  最后一点感觉,是他嘴唇滑到我下颚时的微痒。
  我听见自己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突兀的声音,尖锐得似乎把一切混沌都给撕破了。
  我的神智,还有身上人近乎粗暴的动作。
  什么都消失了,在那声尖叫从我嘴里发出的瞬间。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像那会儿突然变轻的身体,还有眼前一片空洞的漆黑。
  
  清醒过来,一房间的暗,我一身的汗。
  而那身曾经以为被撕裂的睡衣,正好好地裹在我的身上,虽然因为我的睡相而看上去有点乱。周围很静,静得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不过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还有刚才MICHAEL手指在我身体上游走时那种粗糙而滚烫的感觉……
  一个梦,一个春梦。
  
  想笑,可是嘴很干,干得嘴唇一扯就开裂了,一种很粘腻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舌头和喉咙。定了定心后我想站起身去倒杯水,一只脚滑下床,不期然,脚尖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毛里毛糙的感觉,像……
  顺着床沿,我朝脚下看了过去。然后心脏猛地一缩。
  
  一个女人团坐在我的床脚下。
  抱着两只膝盖身子有节奏地一摇一晃,她两眼朝上盯着我的脚,一头卷发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湿辘辘粘嗒嗒披在脑后,海藻似的一大蓬。
  然后眼睛慢慢转向我。
  周围很黑,所以显得她一张脸很白,陶片似的死灰色的白。我听到一些吱吱嘎嘎的响声从她脖子这里传了出来,像只老鼠在对着木桩子磨牙发出来的声音。
  然后脚踝上突然冰冷地一紧,我被她猛地抓住朝床底下直拖过去!
  “啊——!!”回过神,我闭上眼一声尖叫。可是发出来的时候那声音听上去小得可怜。我感觉一些冰冷的东西透过我的脚脖子在整条腿上慢慢渗了开来,也在这同时整个身体在不断往下沉。
  我拼命想朝床上挣扎,可是脑子里很乱,我的动作灌了水似的迟钝。
  
  直到鼻子尖慢慢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毛里毛糙地从我手臂上滑了过去,靠近我的脸。
  一种微酸,腐烂似的味道。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猛地睁开。
  突然不断下滑的身体停住了。我发觉自己仍仰头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个原来的位置。眼前依旧一团漆黑,可是周围不再像刚才那样安静得连我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我看到窗外的雨还在劈劈啪啪敲打在玻璃上,一敲一道银亮的痕迹,一敲一点小石头砸似的声音。
  原来雨一直在下……
  眼睛顺着床沿往下看,床脚边并没有什么蜷缩着的身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我闻到空气里一丝淡淡的味道。
  微酸,腐烂似的味道。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盘腿四下打量,眼角一带间,我忽然看到自己左脚脚踝上几道模糊的痕迹。
  像是被炭从皮肤上划过,那几个痕迹是淤黑色的,手指样分布在脚踝这里不大的一块空间,而那个部位因此而微微肿起。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去。脚着地,左脚一阵蚂蚁啃噬似的胀痛。
  
  那天晚上,我跑到姥姥供着观音像的小阁楼里,点了香在那张供桌下面坐到天亮。
  
  第二天上班,见到MICHAEL同我打招呼,那种温文的话音和笑容,干净得让我忍不住感到尴尬。
  因为那个春梦真实到让我心虚。
  心是七上八下的,直到他对所有人招呼过后走进办公室,我还是尴尬到难以忍受。本以为一天的工作情绪会因此而低落,可没想坐进小间打开电脑后,面对文档,我突然有了种不可抑制的写作冲动。
  我突然感觉自己能写点什么东西了,昨晚梦里那些声音,温度和动作,似乎完全不像平时那种梦一样做过就忘,而是随着一行行字从我屏幕上被敲打出来,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甚至比在梦里时所见、所感觉的更加清晰。那一瞬我似乎又处在梦境半睡半醒似的状态里,重复着梦里惊蛰的惊蛰,恐惧的恐惧,疯狂的疯狂,疼痛的疼痛……化成一行行漆黑色的字,在雪白色屏幕里快得超乎我想象地滚动闪现。
  我投入得几乎忘了这是个人来人往的办公室。
  而那天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任何人进来找我帮她们做事,包括一进门就直接进她办公室的行政主任ADA。于是不停不歇地整整打了大半天,直到丁小姐推门进来招呼我领午饭,我才停了停,而那个时候,也刚好是我一整个章节的完成。
  门开瞬间,我看到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她身后走过,径自走向MICHAEL的办公室。
  “PEARL,吃完饭会议室。”目光还追着那两个警察的身影,我听见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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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2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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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公司每个员工都被叫去会议室同警察单独谈话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主要问的是些公司、以及公司里人员的大致状况,还有我们的工作情况。大概是我进来时间不长,所以谈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短,末了一名警察从袋子里取出张照片给我辨认,问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照片上是个女人,很漂亮,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一头波浪似的卷发,五官长得有点像混血儿。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当时我也这么回答警察了,可是在回到我的小间重新打开文档准备再写点什么的时候,我的背忽然像虫子爬过似的细麻麻一阵冰凉。
  我想起来我是见过这女人的,可是不在现实,而是在梦里。
  那个在昨晚把我吓得在阁楼供桌下面坐了一晚上的噩梦。只是梦里的女人没有照片上那么光鲜的脸色,满头卷发也不像照片里松卷得那么自然和亮泽,所以一眼看过去,我没有立刻把她认出来。
  梦到她的第二天就有警察就找上门,这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后来听说,照片上这个女人叫罗小敏,广州人,一年前是野蔷薇设计部的一名员工。大约半年前辞职了说是要回老家,可之后证明并非如此。辞职后的罗小敏并没有回广州的家里,也没有给过家里任何音讯,她离开公司后究竟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而她的家里人始终都以为她还留在这座城市。直到不久前同她一起在这座城市打工、并且同住一屋的同学回家探亲,她家的人问起,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中,所有人竟然已经有半年没了她的下落。
  于是报警,于是警察根据周围人提供的证词,来到这个她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查询她的下落。
  可显然这次调查他们并没有太大收获,就我所知道的,周围人对罗小敏知道得并不多,因为这种类型的公司本就是个流动性比较大的地方,很多人来了很快又走了,半年的时间,差不多可以调换半个公司的员工。所以他们提供不出多少能让警察感兴趣的证词,而比较资深的如丁小姐等公司上层,这样的人为了公司的声誉,一般除了必要的和官面上的话,是套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这点可以从那两名警察离开时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
  我不知道那个罗小敏究竟这半年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晚上出现在我的梦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两点是肯定的:她那天晚上把我吓得不轻;而大凡能被我在清醒或者梦境里看到的那种东西,一般来说命运已经注定不幸。
  那些警察以及她的家属所寻觅的,或许只是一个开启死亡证明的确凿证据而已。
  
  而这件事所引起的小小的骚乱,在两三天之后,也很快就悄然平息了下去,我之前曾说过,这公司里的员工本就是闲言闲语特别少的那种类型,因此我也无法从这样的人群里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更多,虽然我对这么一个影响到我梦境的女人所发生的事,还是比较好奇的。
  于是生活又再度恢复正常,没有更多的新闻产生,也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有一点,对我来说是比较高兴的,我写的文章终于在MICHAEL这里通过了。
  看得出来他对我最近写的东西相当赞赏并为之高兴,甚至还以我的文章为范本给了公司每个正式编辑让她们作参考,并给了我一笔颇为丰厚的奖励。他说:‘PEARL,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块宝呢,这些文字,这些形容,你怎么可以运用得那么好。’
  ‘很诱人,却又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麻烦。’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看上去比任何文字都要诱人。而幸而他的眼睛是始终盯着屏幕上那些文字的,也因此我幸运地没让他发觉我那会儿的脸色。
  那会儿光是凭感觉我就能感觉得到,我的脸红得可以当涂料。
  
  之后没多久,我的位子从行政办公室的小间里搬出,搬到了原本属于小张的那个电脑台。而职务也从原先的行政助理,变成了资深编辑。那时候未免是有点得意的,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地认为当编辑就是这么回事了,听上去很了不起,其实就这么容易。写作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天才,而我就是那种天才。
  以至后来每当狐狸对我一口一个小白地叫的时候,虽然火很大,我心虚地从没就此反驳过。狐狸说,小白总以为自己就是天才。而那个时候,我这个小白天才正兴致勃勃地品味着我的新职务规划着“钱”景无限的未来,却压根没有想到,在换了张桌子以后,我被替换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直到那天,我碰到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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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工作量一下子开始巨增。
  自从我按照梦里的情形而写的文章被贴到论坛里去之后,读者反响很大。点击前所未有的高,甚至在短短时间里突破了置顶在首页上,被挂了相当久的那篇点击率最高的精华文章。
  而我的写作欲望也前所未有地开始膨胀起来,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这么块写作的料子,每天几乎只要一打开电脑,一看到帖子下一条条渴望中的留言,那种强烈的想把自己脑子里东西全部倾泻出来的欲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那会儿感觉自己真的就是个写作天才,尤其是写这样的情色小说。虽然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感到底来自哪里。
  自从做了那个让我尴尬了很久的春梦之后开始,隔三差五,我就会做一次类似那晚的梦。梦里的角色永远只有两个人——我,还有MICHAEL。我都不晓得这到底是种巧合,还是我真的对人家帅哥动了什么念头。可是把梦里的东西变成文字写出来,看着别人由此而激动追随的回贴,有时候已经远远盖过了我因此而在见到MICHAEL时所产生的羞愧感,以及反复做着那样的梦的疑惑感。
  而他对此是一点都不知晓的。越来越多作品的产生让他对我赞赏不已,网站流量巨增,我在短短几天里成了野蔷薇最红的写手,也因此我和他之间有了更多的接触,比如时不时地请我和丁小姐一同出去吃饭,也会在我加班到太晚的时候开车送我回去。良好的教养让他看上去体贴而温存,那会儿感觉我们间不像是上下级,而像是某种合作伙伴。
  用他的话来讲,我们在合作打造一个以欲望诱使人深深陷入的磁场。
  不过即便如此,我发觉自己还是没有正式融合到大办公室那个不算很大,却包含着整个野蔷薇百分之八十员工的团体中去。似乎隔着层膜,她们同我之间。而那层膜远不如几个上层领导同我之间的距离那么容易打破。甚至每次在我去倒水,或者走开的时候,回来总会发觉一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在我脸上匆匆扫过,当我想因此而去回应的时候,那些目光却又不见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当时处于写作颠峰状态中的我,亦没有去弄明白的那一层打算。
  只是有一点,让我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回头想想会感到有些不安——
  在打造那个磁场的同时,我感觉自己似乎也正被这磁场所诱惑着往里深陷。
  那些越来越频繁的梦境,那些越写越流畅的文笔……甚至有一次在中午趴在桌子上打个盹的时候,我也做到那种梦了。而梦里的情景竟然不同于往常,那是在办公室里。就在我的电脑桌上,我梦见MICHAEL紧紧抱着我,把我压在那张不到半米宽的桌子上,边上电脑忽闪着荧荧的蓝光,映得他一双眼看上去是紫红色的,像是一片干枯了的血液在他瞳孔里无声妖娆……
  醒来时看到他就在我边上站着,俯着身翻看我屏幕上打了一半的文章。看的时候样子很安静,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一只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抚着,很亲昵的一个动作,亲昵得让我一时不敢让他知道我已经醒了。
  
  有时候不自禁会问自己,到底是我在塑造这个场,还是我被这个场所塑造了,总之那段时间,我一边在MICHAEL面前尴尬又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边在他评价我文章时的眼神,和这项工作给我带来的成就感里沉溺得无法自拔。
  时常的会在敲打键盘的时候,感觉有些什么东西透过我的指尖融汇到那些黑色的键盘里去,那种感觉是奇特的,奇特到每每产生这种感觉时,我会发觉自己打字的速度前所未有的飞快。
  这大该就是MICHAEL所说的,灵魂进入文章的那种感觉吧,那时候的我是这么猜想的,并且那时候我也始终都没有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对,而周围人看到我时的眼神,又有着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我打开网页的时候,系统提示我有一封信。
  
  信是个名字由一串数字组成的人发来的,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
  ‘为什么不回头照照镜子。’
  乍一看到,我以为是惯常的那种恶作剧垃圾信件,这种信件在互联网上是很容易收到的。
  可是在刚把它删除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一寒。
  为什么不回头照照镜子。
  我的背后确实有一面镜子。
  
  大凡我们这种类型公司的办公室,里面的桌子都用塑胶板做成的隔断把桌子隔成独立的一小间空间。主要以正面,两侧为主。前后排列的话,就像一道道墙壁把我们独立地分割开来。这么做既让公司看上去整洁,又让员工有个貌似独立的环境,工作起来容易集中精神。
  我就是坐在这样一排小间的第一个隔层。
  身后是第二个隔间的前隔板,对我来说,就像是堵墙,“墙”上安着面小小的镜子,不知道是谁安上去的,总之当初还是小张的位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留意到它挂在那儿了。
  可是写这信给我的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琢磨着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周围,周围人正埋头工作着,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目光而朝我看上一眼。
  那么这算是蓄意的,还是巧合……
  心里有了疑惑,神经里某种东西就蠢蠢欲动了,虽然当时的我坚信,这封信里提到的,肯定只是个巧合。恶作剧的巧合。可还是忍不住往镜子里看了一眼,那面我坐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回过头去照过一次的镜子。
  因为我实在是个很好奇的人,好奇又胆小。
  所以在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我蓦地吃了一惊。
  
  镜子里一张比石灰好看不了多少的脸色。
  很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两只眼圈黑得厉害,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似的,隐隐还能看到一条青筋在眼窝下浮现。
  怎么脸色会那么难看……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冰凉,蛇似的滑腻。再仔细看,我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镜子里那只摸着我脸的手并不是我自己的。从我脑后伸出,那只苍白的手在我脸颊上慢慢移动,可是我的身后除了桌子和电脑,根本什么都没有。
  再仔细看,那只手没了,镜面上黑蒙蒙一层,像是落了层灰尘。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留下来加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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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4 20:25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写作这东西,往往在夜晚,在没人打扰的时候,写起来思路最流畅,所以自从转做了编辑之后,在公司里加班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丁小姐也会时不时在下班前给我带些点心过来,虽然最近上班时不常能看到她。
  倒是见到行政经理ADA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每次见到她时总会想起小张,可她俩在某些方面上来讲又是很不一样的,比如说话的口音。小张是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ADA的口音和MICHAEL很像,是那种软软的带着英文卷舌音的港腔。
  所以我确信,她们的确是两个人,只是能像成这样,还真不容易。
  这天下班公司里的人都走得比较早,连MICHAEL也有事先走了,带着ADA去同某个合作商会面。很快公司就走剩下了我一个人,关掉了所有的门窗,我搬到行政办公室那个小间里,开始准备写作。
  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一个人在公司的时候,我总喜欢待在原来那个办公的地方写文,因为那地方小小的,门一关与世隔绝了似的,很舒服,亦不会产生一个人都没时的那种寂寞感。
  私下里,我已经把它当成我的小天地了。
  
  一写就是两个多小时。
  写完一章抬头看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八点半了,外头似乎在起风,因为我听到几下风把窗吹得嘭嘭作响的声音。想起白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脸色,我决定早点回去休息,虽然脑子里那些构思还在泉涌似的试图突破我的脑壳往外挤。
  把完成的章节贴到网上,我站起身准备出去倒杯水解解渴,然后趁着没下雨赶紧走人。
  最近总是特别容易口干,以前可以一天不喝水,这几天一天喝上六七大杯水都觉得不够,跟个水牛似的。我把这归咎于可能是空调间里待得久了的原因。
  推门出去,外头黑漆漆一片。
  
  因为之前他们走得早,所以外面的灯包括走道上的,一盏都没开。我摸着黑沿着墙去找开关。刚碰到开关头,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乒地发出一声轻响。
  我突然看到落地窗外那片蔷薇丛里有着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猛想起那个雨夜的经历,那些声音,还有那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张梅苍白的脸……手臂上不由自主起了层鸡皮疙瘩,我贴着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马上开灯,还是趁着黑到窗边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就这么僵站了有几秒钟的工夫,外头一阵风起,吹着天井里那棵香樟树哗啦啦一阵晃动,我看到一团黑影从那丛较为密集的蔷薇丛里霍地窜起,几步朝天井外奔了出去。
  是个人!
  当下也没多考虑,我一个箭步奔到窗口。
  当然,不是为了开窗追出去,而是为了把窗户锁紧。
  
  走到窗前一边找着锁,一边留意着刚才那团黑影缩着的地方。刚把锁扣上,那片蔷薇丛被风扑勒勒一吹,豁开处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路灯下闪了闪。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打开窗站在了那东西所在的蔷薇丛边。
  那东西原来是只手机。拾起来,上面还残留着点人的体温,显然是刚才那人匆忙间掉的。正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冷不防前面什么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一闪。
  觉着不对迅速抬头,对面那扇窗已经砰地一声在我眼前合上。
  我赶紧朝窗口奔过去,抓住把手用力朝边上拉,窗纹丝不动,显然已经从里头被锁上了,只来得及看清楚办公室里一条黑影在墙角的电脑台前闪了一下,随即朝着那间唯一透出光源的行政部小间里跑了进去。
  
  
  绕过天井,我通过会议室那扇被他们忘记关掉的落地窗悄悄走进公司,来到行政部小间门口的时候,那个闯入者正坐在我的电脑前对着键盘劈劈啪啪不知道在输着什么。
  细看不过是个十七八岁样的大男孩。
  长相倒也清秀,不过个子很小,近距离看上去甚至还没我高,一鼻子细细的汗,显然除了我之外,这个入侵者也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下。
  和我原本以为的那种入室盗窃的贼相比,差距不小。
  当下稳了稳神,我屏住气在门口这里又站了一会儿。过了十分钟光景看看时间差不多,伸手摸到边上的电灯开关,我用力一按。
  灯刷的一下亮了,突如其来的光,那个孩子几乎被惊得直跳起来。
  短暂的愣神过后一眼看到站在房门口的我,他猛站起身。我以为他要朝我扑过来,所以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一步,却只看到他嘴巴张了张,然后低下头,两只手继续在键盘上飞快地动作。
  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入侵恐怕并不是为了窃取财物,而是某些和财务完全不沾边的东西,可是,这台电脑里所存的,只有我的东西。
  我做的所有工作记录。
  我打的所有故事的文档。
  那么他在这台除了文档几乎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的电脑里操作了半天,到底在干吗……
  闪念间,脑子一热,我朝里直冲了进去:“你干吗!!”
  冲到他面前,他没理我,只是用一条细细的胳臂阻挡着我身体的靠近,另一只手仍鼠标和键盘交替操作着,速度飞快。
  飞快地把我所有贴在‘野蔷薇’上的文章一条条删除。
  
  “住手!!你干什么!!”我急了,一巴掌朝他手臂上拍下去,吃痛他用力推了我一下,然后低头继续删除帖子。
  “你给我住手!!”尖叫着用力抓住他的手,谁知道他一抬头,朝我发出声更加尖锐的叫声:“滚!你这个巫婆!!”
  我被他的声音惊得一呆。半晌回过神,我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他冷笑:“写这种东西,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你他妈就在制造毒品!”
  “你他妈有病!!”忍不住暴了句粗口,因为心疼,心疼那些我日夜辛苦打出来的文在他手指头几点之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要知道最早的那几篇,我是连个备份都没有的,删了就是彻底的抹杀,完全彻底的抹杀。
  我的心血……
  “你照镜子了么。”没理会我的愤怒,他继续道。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臂,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这副看上去柔弱的身子骨倒制得我一时除了尖叫以外一筹莫展。
  “信是你发的?!”
  “只是一个警告。”嘴角牵了牵,又一下删除键,最后一篇文在他手指下化为乌有:“野蔷薇,我早晚会把这个鬼地方弄掉的,等着。”
  “神经病!!”
  他没理我,关了页面直接在系统里搜索所有文档。眼看着一条条备在硬盘里的文件出现在搜索框,就在这当口,窗外隐隐一阵警笛拉长了的鸣叫。
  他随即停手,警觉地看了我一眼:“你报警了!”
  我扬了扬手里那是被他掉在花丛里的手机,朝他咧咧嘴。
  他低低一声咒骂。
  随即一低头撞开我朝外直冲了出去,等我反应过来追出去,外头那间空空的办公室只剩下一阵阵风从敞开着的落地窗外吹进来,带着天井里那些淡淡的蔷薇花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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