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庐山大约有两千多里的路程。胡四带着麟儿在空中默默飞行,有时他希望尽快飞跃这段距离,有时他又想,它能否再长一些。
到了江州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残阳的余晖辅洒在鄱阳湖的湖口上,水天之间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庐山近了。
胡四停在空中,望着南边起伏的山峦,继而低头问麟儿:“你要同我一起去?”
麟儿点点头。
“你不怕被师父打断腿了吗?”
“不怕。”
大小二人相视一笑,御风而行,继续往庐山飞去。转眼间,庐山已在脚下。展开法眼望去,原本缭绕在大汉阳峰顶的紫气,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大汉阳峰上,煞气沉沉,犹如被一团黑雾笼在其中。胡四暗自心惊,在大风中对麟儿说道:“等会儿,你依旧和以前一样,远远躲好就是了,别添乱,明白了吗?”
“是!”麟儿大声应道,他降下云头,落在了大汉阳峰的山腰处。剩胡四独自一人,往峰顶飞去。
大汉阳峰高一千四百余米,那便是麟儿的师父子虚常去的清修之地。
庐山向来受仙家青睐,再古些的时候,有吕洞宾在这里憩居,东汉时,还有张道陵来此悟道。子虚也不例外,看中了这个好地方。旁的山内,还有很多寺庙,属东林寺有名。胡四以往来庐山看子虚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与那儿的主持打上几句机锋,喝几口茶。如今回忆起来,汉阳峰顶的月亮总是特别大,特别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着似的。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和子虚这样的朋友在这儿一起喝一杯茶,弹一首曲子,晒同一颗月亮了。
回忆以往,胡四不禁慨叹,这样的日子可能就要一去不返了。子虚,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思绪之间,胡四已来到了大汉阳峰顶。往下看去,淡淡的雾霭之中,出现了一块石砌的平台,有一个人白衣如雪,坐在一张石几旁。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胡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软靴触在草尖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我来了。”胡四坐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日瘦削的脸颊和颓靡的眼睛,不禁有些心伤。胡四说:“我记得你从不喝酒。”
“人总是要变的。呵呵,”子虚仰头灌了一口,说着胡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何况是我呢?”
胡四一把夺过他的酒壶:“还是喝你的茶吧,我渴了。”
子虚呆了呆,眼前的情景,是他曾经对胡四做过的。子虚笑了。他已微醺,晃了晃头,说道:“你看看,现在我俩又换了个位置,你,说着本该我说的话;我呢,说着你说过的话。呵呵,你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俩会这么像?”
胡四摇了摇头,道:“总得有一个人去夺酒壶。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三百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也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当时,我只觉得是一个巧合。”子虚说道,“毕竟天下这么大,管他神仙也好,狐仙也好,这么多仙,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呢。”
胡四不语。
“我把你当成朋友,和你下棋,与你喝茶,与你谈笑。一直以来,我很庆幸,除了她之外,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人,可以来听我的曲子。没了她,我至少还可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你……醉了。”
“我醉了吗?”子虚晃了晃身子,笑了,“你知道我最厌烦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醉不了。”话一说完,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指尖带起一抹青光,抚过腰际,那儿顿时光波流动,一柄长剑冰凉地悬在了腰间。
“你本有两柄剑。其中一柄给了我。”胡四淡然地说道。这是他已然料到的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月聆,可是杳无踪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让我已近麻木。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松林中弹琴,遇到了一个少女。起初,我也未曾留意,早早地离去。直至回到汉阳峰时,再一回想才猛然惊醒,那少女手中所持的剑,不正是月聆曾用过的欺霜么!”说到这里子虚原本黯然的眸子,又重新亮了亮,“当时,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以来,总算重新有了她的线索。”
“一柄欺霜剑,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她捡来的。”胡四把目光移动一边。
“是的,一柄剑,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如果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保护着她,一直不让我发现她的存在,就能说明些什么了。”
胡四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看来她很喜欢你。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她在哪里?”
“不如由你先来告诉我,月聆在哪里。”
“我不知道。”
“是吗?”子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他忽然怪笑几声,“骗了我这么久,你不累吗?”
“醒醒吧,子虚。”胡四也站了起来,走近一步,关切地看着子虚。
“我很清醒。”子虚也走近了一步,漠然地道,“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再乎再多杀一个。”
“我知道,连同武元衡在内,也是你遣妖灵干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为了找回武千心,你竟然会这样做。”
“哈哈,所以你还是晚到了一步,就算你砍下了刺客的头颅又能如何。武元衡已经死了,武千心必然会回家,不管她在何方,都会回来。”
“然后你又故计重施,希望通过伏击武千心,引出月聆。”胡四说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月聆可以出来见你,她莫不是早已出来了。她忍心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吗?她愿意你因为她而去伤害别人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除了会让她伤心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你和月聆是什么关系?”
“唉……”看来自己刚才说了这么多话,一点作用也没起,胡四一阵叹然,道,“看来,我也不必瞒你了。”他转头遥望着天际,琉璃般的眼中泛起一层忧伤的颜色。
“她,是我的姐姐。”话音落尽,才觉得,其实周围很静。
这时月亮已然挂上了树梢,将月下的他们,染上了淡淡的银辉,两条修长的影子,辅陈在婆娑的树影里,随着微凉的松风,慢慢摇弋。
“对不起。”胡四说道。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必须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子虚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株僵立的松柏。“你的……姐姐……”从他的口中喃喃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腰中的剑感受到了他的惊鄂,他的伤心,他的绝望,在剑鞘之中,嗡嗡地战颤。
胡四不禁又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喊道:“子虚!”
“月聆……她在哪里?”依然是梦呓般的地话,有些木讷从他的嘴里挤出来,风撩动着他的衫角,发出猎猎的声响,飘拂的长发掠过面颊,几乎要遮住他的面孔。
“她在哪里?!”他终于大吼出来。疯了一般抽出宝剑,极至的速度出来凌厉的剑风直划身前的胡四。
胡四大吃一惊,急忙侧身疾退,剑光从他腰际擦过,在衣裳间划出了道长长的口子,袭在了身后的松林中,咻一声锐响,松柏间瞬时尘烟四起,转而传来了一阵吱嗄之声,轰然数声,一片松柏被削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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