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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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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拾捌:幻觉

  这天晚上,洪原睡着之后,文馨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他惊醒了。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听!”
  “听什么?”
  “楼上的衣柜有动静!”
  洪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幻觉!”
  “刚才我真听到了声音!好像有个人站在衣柜前,很无聊,把衣柜门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洪原不说话了。
  当时,他吓蒋中天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把衣柜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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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拾玖:幻灯片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上床,是在黑天鹅宾馆。
  他们终于没有体验到像野生动物一样在花草地里交欢的奇特感觉。
  梁三丽在床上的激情和技巧,让洪原感觉好像第一次尝到真正女人的滋味。他好像掉进了深渊,除了朝下飞翔,别无选择。
  他无法改变方向。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爱文馨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和梁三丽在一起而夜不归宿。每次完了事,他都坚持回家去。梁三丽也不强求他,一个人睡在宾馆里。
  她睡觉总是用被子蒙着脑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洪原开始天天早起为文馨做早餐了。
  晚上,他把文馨接回来之后,从来不让她干什么,逼着她上网玩游戏或者看电视,他做饭,做的都是文馨爱吃的。
  这天,他在厨房里煎鱼,文馨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边看他忙活一边说:“洪原,最近我总觉得,咱俩的生活里好像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洪原愣了愣,说:“你是说,那个鬼影跟到咱们家里来了?”
  文馨摇了摇脑袋,说:“她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一个真实的人,我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洪原笑了笑,关了火,走过来亲了她一下,说:“你们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男人对你们太坏或者太好,你们都起疑。”
  文馨说:“我不想追查你。不过,假如要是哪个女人真的把你勾引去,我肯定杀了她。”
  “用刀用枪?”
  “我卡她的脖子。”
  近来,文馨确实对洪原产生了一种渺渺的猜疑。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正是曾经和她前任男友蒋中天在一起同居的那个女人。
  这一天,洪原正上班,梁三丽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见面。
  洪原正在跟几个部门经理谈工作,他压低声音说:“今天文馨过生日,晚上我们要一起出去吃饭。”
  “在哪儿呀?”梁三丽阴阳怪气地问。
  “‘我和你的世界’。”
  梁三丽坏笑起来:“今晚,让店主把门匾改成‘你我她的世界’吧,我也去,给她唱生日歌。”
  “你别胡闹了。”
  “其实,今天我也过生日。”
  “你开玩笑吧?”
  “不骗你。”
  “对不起……”
  “没关系,我每一年的生日都是自己过,我把蛋糕都订好了。好了,你忙吧。”
  洪原放下电话,说:“我们继续开会。”
  晚上,洪原和文馨来到了“我和你的世界。”
  文馨挽着洪原的胳膊,满脸自豪与幸福。
  进门时,洪原紧张地朝门匾上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我和你的世界。他放下心来。
  四个服务生早就在门口迎接了,两男两女,同声说:“文馨小姐,生日快乐!”
  “谢谢。”文馨笑着说。
  他们进了餐厅,坐下来。
  一切都是洪原设计的,主色调是绿色,绿色是文馨最迷恋的颜色。墙壁中央,用玫瑰花扎成了一行花字:文馨,今夜全世界都爱你。
  落地窗外,行人如梭,凡是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里望一望。
  吹了生日蜡烛,吃了生日蛋糕,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轻声曼语地聊天。文馨的脸上呈现着美丽的红晕。
  洪原笑眯眯地朝墙上指了指,说:“你看,那是什么?”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幻灯片开始了,全部是文馨的照片,从小到大。每一幅画面都配着诗一样深情的画外音:
  只要你这样笑着,我就看见满世界的鲜花“呼啦啦”都开了 ……
  你的眼睛就像海洋,那样深邃,那样神秘,我沉陷在其中,四处无岸……
  你就像一缕清爽的空灵的风,我总担心抓不住你,让你从我手指的缝隙间溜掉……
  文馨静静地聆听着,陶醉了。
  “这些画外音肯定不是餐厅配的吧?”文馨轻轻地问。
  “为什么?”
  “爱是不能创作的。不过……要是你不交给他们朗诵就好了,我想听你对我说。”
  音乐突然停了。
  洪原和文馨转过头看去,幻灯里竟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巨大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在屏幕上直直地盯着这一对情侣,没有任何表情。
  文馨一下转过头来,愣愣地看洪原。
  洪原也傻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屏幕,和那双大几倍的眼睛对视着。
  她是冯君啊!
  她就是死去的冯君啊!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朗诵者低低地说,听起来有几分阴森。
  “这是谁?”文馨惊问。
  洪原回过神来,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打开门走进来:“先生,有事吗?”
  “你去把放幻灯的人叫来。”洪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那个服务员低头退了出去。
  文馨再次转头看幻灯,那张巨大的脸已经消失了。音乐渐渐响起,屏幕里又换上了文馨的照片,她坐在灿烂的阳光下,坐在草地上,甜甜地笑着。
  放幻灯的工作人员走进来。
  洪原说:“你怎么放出了一张别人的照片?”
  那个工作人员说:“照片都是您提供的呀!”
  洪原一拍桌子,喊起来:“刚才有一张脸的特写,根本不是我拿来的!”
  文馨见他动了气,伸手拉了拉他。
  “特写?它就在您拿来的那沓照片里夹着啊!”
  “你们是怎么服务的?你不会看看吗?那张照片和其它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您在后面还写了字……”
  “我写了字?”
  “你提供的配文不是都写在照片后面吗?那张特写照片后面写的是———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还特别注明,这一段画外音不要音乐……”
  “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文馨强打精神说。
  那个工作人员就满脸歉意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败了兴,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文馨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
  “我们到这里是为了高兴,你不要生气。他们不过是把照片弄错了,没事的。”
  洪原勉强笑了笑,说:“我不生气。”
  他们出门上了车之后,文馨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张莫名其妙的脸长得有点怪?”
  “怪?”
  “她的眼神有点不像女人……”
  洪原默默地开车,没有说话。
  回到靠山别墅,两个人下了车之后,洪原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张脸是谁?”
  “我怎么知道!”
  “她就是我原来的那个女朋友……”
  “冯君?”文馨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不是死了吗?”
  “是的,她死了。”
  文馨的眼睛一点点朝上移,最后盯住了洪原头上大约三尺高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目光落下来,看着洪原的眼睛说:“是不是你不注意,把她的照片混进了我的照片里,拿给了餐厅?”
  “不,我根本就没有她这张照片!”洪原大声说。停了停,他又说:“我只保留了她一张照片,是我和她的合影,却找不到了。”
  文馨又朝他脑袋上方看了看。
  洪原也抬头朝上看了看:“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文馨掏出钥匙打开门,刚刚走进去,就木在了那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头。屋里黑糊糊的。
  “开灯啊。”洪原在后面说。
  “这房子里有人……”
  洪原愣了愣,从她旁边跨过来,站到了她前面,静静地听。
  四周一片死寂。
  文馨低低地说:“而且,不是一个人,好像有很多,闹闹吵吵的……”
  洪原四下扫视了一圈,又朝楼上望了望,说:“你又出现幻觉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灯。
  文馨尖叫了一声。
  洪原也吓呆了。
  ———房间里的墙壁上,天棚上,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贴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幻灯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那张脸,这些脸从四面八方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人,毫无表情。
  洪原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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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一个“女人”的故事

  冯军是个挺英俊的男孩,他在北京一所大学学摄影专业。
  不过,他似乎并不喜欢这种“静态的再现艺术”,因为它必须通过真实的造型再现生活,反映生活。
  在大学里,他仅仅知道了世界上第一张黑白照片是法国人尼普斯在一八二六年摄制出来的,而他的摄影技术简直是一塌糊涂。
  他经常对同学们谈起,他赞同黑格尔对艺术美的看法,否认艺术美来源于生活。
  黑格尔不仅否认现实美,也否认现实生活的存在,他认为生活现实本身就是绝对观念的外化。
  平时,冯军很少在学校里上课,多数时间,他都和北京艺术圈里的人混在一起,天天泡在酒吧里高谈阔论,并且以“精英”自居。
  后来,他辍学了,放弃了文凭。
  他声称,他追求的东西大学并不能给予他。
  有一次,他在一次艺术展上玩了一次“惊天动地”的行为艺术:
  他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玻璃罩里裸体站立,生殖器上套了一个塑料男性生殖器模型,无比巨大,像迫击炮的炮筒。
  玻璃罩上有一行精液写的文字,那是模仿美国后现代诗人金斯堡的句子:
  Fuck,生活!
  冯军刚刚进入大学时,他的思想不管偏不偏激,总有几分真实。而这时候,他所有的偏激都成了“一举成名”的手段。
  商品经济的大潮摧枯拉朽,篡改、修正了一切。
  他渴望出名。
  出了名就有人围观,就有“眼球经济效益”,就可以发大财,就可以做人上人。
  可是,他那次行为艺术并没有产生掌声雷动的预期效果,甚至没有人唾骂。只有一两家媒体在评价那次艺术展的时候,冷嘲热讽地写了他两笔,那口气好像他是一个小丑。
  之后,冯军一蹶不振,沉寂了两年。
  两年后,这个不甘寂寞和平庸的人突然又来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做了变性手术!
   这一次,媒体纷纷来采访她了。
  她声称,她之所以男变女,是想在一生中得到两种性别的生命体验。
  她说,这个举动是她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次行为艺术。
  此时的冯军已经改名冯君,浓妆艳抹,十分妖艳。
  有一家杂志社甚至想用她的玉照做封面,终于因为种种压力,最后放弃了。
  而媒体对她的那些报道,也没有在社会上引起她所期待的轰动,很多人看了后,只是感到肠胃有些不舒服而已,过去了就忘了。
  当今社会,做变性手术已经不新鲜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阵风过去之后,冯君又无人问津了,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口袋空空。
  不,绝对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他。
  一年之后,她终于混不下去,落寞地离开了文化中心北京,来到了经济最发达的广东。
  这时候,她只剩下了最后的资本:变了性的身体。
  她开始利用这个独特的身体赚钞票了。
  她做了鸡。
  很多从香港过来的富人,他们玩腻了真实的女人,专门寻找虚假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人妖的价格比普通的鸡昂贵十倍。
  在广东,冯君用一个医生制造出来的东西整整卖了三年。
  她的生意很红火。
  三年下来,她甚至完成了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她收摊了。
  紧接着,她开了一家美容院,当起老板来。她为美容院打出的广告语是:世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实现。
  冯君的美容院在一家高档宾馆内。
  有一个洪原的人经常到她的美容院来理发。
  他是北方人,长得高大,帅气。
  他刚到广东来打工,就在这家宾馆工作。他很要强,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从一个普通行李员提升到了大堂领班。
  现在,冯君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只需要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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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男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女人。
  或者说,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于是,洪原成了她的一个目标。
  当这个美容院的年轻女老板第一次接近洪原时,他一眼就发现了她是一个女人中的另类。
  虽然她看上去珠光宝气,香味扑鼻,甚至有几分姿色,但是洪原总觉得她有些古怪。
  她的声音尽管也很细,也很柔,但是一听就是一个男人在拿腔作调。
  她的做派太女人了,一看就是模仿的,伪造的,是在作态。真正女人的表情和举止并不是那样夸张。
  她的肌肤有些粗糙。
  她有不明显的喉结。
  她肩宽臀窄。
  不过,洪原知道她是一个有钱的女人。这一点对洪原充满诱惑。
  他在广东这个金钱世界奋斗,无比辛苦。
  在宾馆,他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很优雅,可是,一回到他租住的那间简陋的房子,他立刻就把那身黑色毛料工作服脱下来,换上低廉的左丹奴T恤衫,油光光的牛仔裤,穿了很多年的旅游鞋,烟熏火燎地做饭。
  填饱肚子之后,他跑到一家娱乐城洗浴室,换上像病号服一样的工作服,做兼职保洁工。
  他的工作是用抹布一刻不停地擦地面和墙面,保持干爽光洁,不允许有一滴水珠。
  那是洗浴室,却不能有一滴水珠!
  为此,他像一架机器一样,一刻不停地擦,擦,擦……
  最后,他擦的就不是水珠了,而是满地汗珠。
  干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水珠就想擦掉,只要听见水声就害怕。
  一天, 冯君约洪原一起去一个水上乐园玩儿。
  洪原答应了。
  那天,他休班,第一次在宾馆之外穿上了那身黑色毛料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红领带。
  首先,冯君请他在一家日本餐馆吃了饭,然后,她租了一艘快艇,亲自驾驶,带着他在湖面上兜风。
  玩累之后,上了岸,两个人又吃了一顿哈根达斯冰淇淋。
  洪原说:“冯君,你去游泳吧。”
  “我们一起下水。”冯君说。
  洪原立即摇了摇头,说:“我是北方人,典型的旱鸭子。我长这么大,除了浴缸,没下过一次水。”
  “我和你正好相反,从小就游泳。我保护你。”
  “那也不行,我一下水双腿就抽筋。”
  “好吧,那我一个人玩去了。”
  “你小心点。”
  冯君换上了三点式游泳衣,从更衣室走过来,朝他笑了笑,然后很注意地扭动着腰臀,朝水里走去。
  洪原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身体,直到她跳进水里。
  那平坦的胸脯,那小小的屁股。
  他总感觉,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脯,那是一个男人的屁股。
  不过,两个人还是很快就搞到了一起。
  尽管洪原和她做爱时,总有些恶心,但是肉体相交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正像有人说的那样:他和她看起来是在拥抱,实际上谁都没有抱谁,他们不过是互相抱住了他们之间的一个东西。
  自从有了这个女人,洪原一下感到生活舒服起来。
  他辞掉了娱乐城洗浴室那份保洁工作。
  接着,他又辞掉了宾馆大堂领班的工作。
  他开始养尊处优了。
  闲着没事,他就到冯君的美容院转一转,帮着做点事。不过,在那里大家都把他当成二老板。
  在性的方面,他实在饥渴了,就跟冯君要些钱,然后跑到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找个小姐发泄一下。
  时间久了,他发现他和冯君做爱的感觉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渐渐不恶心了,而且还感到越来越刺激。
  他像一头被注射了春药的公牛,疯狂地进攻。
  而身下的她就像一头死母牛。
  又过一段日子,好像春药失去了作用,他渐渐又萎靡了。每次和冯君睡在一起,他总有要呕吐的感觉。
  这时候,他开始思索出路。
  他知道,他不可能跟这样一个女人结成夫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他只要离开她,那么又得从头开始,去洗浴室擦水珠。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只要花钱,冯君就给他,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
  就像一个湖,你随时都可以去舀水喝,管够,但是你不可以把湖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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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壹:第N种杀人方法

  思前想后,洪原产生了一个阴险而残忍的念头。
  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要做三件事:
  一是提出要和冯君结婚。
  当时,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怀疑,冯君愣住了。
  “我俩这样在一起不是挺好吗?”
  “你是艺术家,我是一个没文化的粗人,我总担心有一天你会抛弃我。”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甚至都湿了。
  冯君亲了他一口,说:“你放心,不管你有没有文化,我爱你,这就够了。”
  二是千方百计寻找冯君的“百宝箱”。
  两个人朝夕在一起,很难有什么秘密,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外的。
  洪原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终于发现,冯君有十几张存折放在写字台的第三个抽屉里,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四十万人民币。
  当时,他几乎昏眩了。
  不久,他又掌握了存折的密码。
  冯君这个人的警惕性并不高。她的存折、一卡通、电子信箱等等,用的几乎是相同的密码———她的生日。
  三是挑选合适的杀人地点。
  那些日子,他经常一个人在城市周边转悠。
  在一个偏僻的渔村,他偶尔从渔民口中得知:最近,那个渔村附近有一片海域经常出现成群结队的鲨鱼。
  鲨鱼的鳍即鱼翅,是一种珍贵的食品,价格极其昂贵。因此,人类一直残忍地捕杀着鲨鱼,每年大约有一亿鲨鱼毙命。而很多种鲨鱼必须到十几岁才达到性成熟,产仔率极低,所以,它们的数量锐减,正面临绝迹的危险。
  人类对鲨鱼的残害手段是极其残忍的:
  由于鲨鱼肉口感不好,而且容易腐败,捕鲨者经常在割下鱼鳍之后,将鲨鱼剩余部分重新抛回大海……
  它们逃得越来越远,已经很少见了。
  奇怪的是,这群鲨鱼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这是大自然的秘密,没人解答得了。
  洪原马上来到那片海域查看。
  这里的海滩好极了。
  由于远离城市,四周基本上见不到人。天蓝如洗,白云舒卷,海水轻轻拍打黄金海岸,看不出一点杀机……
  这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撺掇冯君到大海里游泳。他说:“有一个好地方,可以裸泳,你去不去?”
  冯君一听,当即就跳了起来:“真的?”
  “不过有点远。”
  “我们开车去!”
  洪原把冯君带到那片人迹罕见的海域,她果然十分高兴,一下车就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
  洪原拥抱了她的裸体一下,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就是我们第一次在水上乐园玩的时候,我看着你穿泳衣的样子。”
  冯君在他的腮上吻了一下,有些动情地说:“希望你永远爱我。”
  洪原在光天化日里,看着她那一丝不挂朝前走的身体,又一次恶心起来。他暗暗地想:这具讨厌的身体很快就会消失了,葬身鱼腹,连根骨头都不剩……
  冯君在大海里游泳时,洪原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杀人过程。
  有几次,冯君的脑袋在大海里消失了,他以为鲨鱼已经吞掉了她,心“怦怦怦”狂跳起来,惊恐不安地朝四下看看,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她的脑袋又出现了。
  她在大海里畅快地游了半个多钟头,最后,那个讨厌的身体又爬上岸,扭扭搭搭地朝他走过来……
  返回时,洪原十分沮丧,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意识到,借鲨鱼杀掉冯君的想法其实很不实际,他打算更改计划了。
  没想到,冯君却喜欢上了那个地方,经常要洪原陪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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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天气非常好,洪原第五次陪她来裸泳。她脱光衣服之后,笑着说:“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洪原立即摇头说:“不,我怕被鲨鱼吃掉。”
  她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说:“美容院那几个大工听我说了这个地方,都嚷着要来呢。”
  然后,她一步步走进大海,又尽情地游起来。
  洪原坐在车的阴影里观望。
  这一次,他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鬼知道这里有没有鲨鱼。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冯君在海水中一会儿仰游,一会儿俯游,越来越远了。她的面目已经看不清。
  他厌恶地收回目光,望天。
  天上的云静静地悬挂,又白又亮。他眯着眼,寻找形状像鲨鱼的云,终于找到了,他甚至看到了它们那参差不齐的很多排的牙齿……
  过了一阵子,他又一次朝海里望了望。
  冯君不见了。
  突然,一只手拍了他的肩一下。他猛地回过头来,看到冯君满身湿淋淋地站在他的身后,正朝他笑着。
  他突然又有了要呕吐的感觉。
  “你发什么呆?”她笑嘻嘻地问。
  “不游了?”
  “我饿了,上来吃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从车上取出一筒八宝粥,打开,“胡噜胡噜”地吃起来。
  吃完了,她把那个空罐扔在了海滩上,晒了一会儿太阳,又下海了。
  洪原拿起那个空罐,来到车后挡住身子,把中指插进喉管,终于吐了出来。
  他小心地把那些呕吐物都收进了空罐里,然后从车后走出来。
  冯君正在大海里畅游,她的脸正好朝着相反的方向。
  他表情恶毒地把那个装着秽物的罐子朝她扔过去,好像投掷的是一颗手榴弹,要把她炸死。
  那个罐子落在了离她不远的海水里。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鲨鱼经常出没的海水里,一定不能排泄粪便,因为那种气味很容易招来鲨鱼。也不能呕吐。实在憋不住的话,只能把呕吐物含在口中,再咽回去……
  可是,冯君却朝着深海游去了,离罐子落水的地方越来越远。
  洪原低低骂了一声,坐下来,继续望天。
  那朵像鲨鱼的云不见了,或者变化了,再也找不到。这时候,他看哪朵云都像冯君的身体了,不由又恶心起来……
  当他再次朝海里眺望的时候,冯君又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没有她的影子。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他全身的血液“呼”一下涌上了头颅。
  他忐忑不安地一直等了半个多钟头,海面一片平静,始终不见冯君的影子。
  他“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因为恶心杀了她。
  他用恶心杀了她。
  没想到,杀死一个人竟然如此容易!
  她就这样消失了,安安静静,他连她刚才游泳的具体位置都找不到了,他甚至没听到一声喊叫……
  当地公安局经过三番五次的调查,最后把冯君的死定性为意外事故,没有立案。
  第二天,冯君的父母就千里迢迢地从内地赶来了。
  他们在冯君的住所见到了洪原,脸上充满了敌意。
  洪原悲伤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两个老人泪眼婆娑,清理冯君的遗物。
  他们在写字台的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存折,上面有二十万元的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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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贰:铺天盖地的眼睛

  洪原一张张地往下撕扯那些莫名其妙的照片。
  二楼的墙上,厨房的墙上,卫生间的墙上……到处都是那张照片。
  文馨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看着他撕一边小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洪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撕照片。他把撕下的照片都正面朝下放在地板上。
  每一张照片的后面都写着那行字: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看着你。
  每个字都很草。
  洪原认得,这正是冯君的笔迹。
  “可能是因为她太爱你了……”文馨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洪原还是不说话。他的脸阴沉得就像窗外黑沉沉的夜空。
  “现在,我成了第三者……”她又说。
  这时候,洪原正撕天棚上的照片。他站在家用小梯子上,回过头,看了看她说:“你害怕吗?”
  “你不怕?”
  洪原突然有些阴森地笑了笑,说:“那你就离开我吧。”
  然后他转过头去,继续干。他的动作狠狠的,好像在揭一片片痤疮。
  文馨蹬上两级梯子,抱住了洪原的腰,说:“别说她在你头上,她就是在我们中间,也隔不开我们。”
  洪原抬头看了看,说:“她是爱我的,不会害我,也不会害你。她只是想看着我们而已。”
  “可是,她的照片为什么总出现?”
  “她也许是怕我忘了她……”
  接着,他拿起那些照片,到厕所去焚烧。
  文馨像影子一样紧紧尾随在他后面。
  洪原蹲在厕所里,掏出打火机,一张张地烧,让灰烬落在马桶里,再冲掉。
  他始终把那些照片正面朝下拿着。他不敢看照片上那双阴森的眼睛。
  烧到最后一张,蹊跷的是,打火机的气好像燃尽了,怎么都打不着了。
  文馨不安地看了看他。
  他也看了看文馨。
  然后,他把剩下的这张照片撕得粉碎,扔进马桶,按下了水开关。
  那破碎的眼珠、鼻子、嘴巴转眼就被冲进了九曲十八弯的黑暗的下水道,下落不明了。
  洪原站起身,说:“好了,睡吧。”
  文馨说:“洗漱。”
  洪原说:“算了,我累了。”
  文馨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得洗一洗。”
  她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刚刚拿起香皂,就叫了一声———那张脸在香皂下定定地看着她。
  洪原一步跨过来,朝香皂盒里看了看,把它拿出来,几下就撕掉了。
  文馨用双手按住狂跳的胸口,低声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洪原说:“哪天我找个阴阳先生来驱驱邪。”
  文馨打了个激灵,惊恐地朝他头上三尺高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她把一个指头压在了洪原的嘴唇上,暗示他不要胡说。
  洪原就不再说。
  他牵着她走进卧室之后,一头就栽到了床上。
  文馨瑟缩着躺在他身边,紧紧搂住他。
  洪原双眼直直地盯着天棚,缄默着。
  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也许,我是个第三者……”
  文馨抬脸看了看他:“什么意思?”
  “也许,有个男人,他曾经和你相爱过,后来你们分手了,可是他一直疯狂地爱着你,没有你的日子,他肝肠寸断,于是,他躲在暗处制造了这一切……”
  “你指谁?”
  “你想一想。”
  “没有这样的人啊。”
  “再想想!”
  “怎么想都没有……”
  突然,文馨抖了一下:“你是说……蒋中天?”
  洪原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他疯了!”
  “也许,他的疯是个假象!他察觉到了我并没有死,察觉到了那些恐怖都是我制造的,于是,他将计就计,开始装疯卖傻。他一疯我肯定就不再追究了。他把自己保护起来之后,又反过来给我制造恐怖,我却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你疯了。”
  “我没疯。”
  “就算他的疯是伪装的,可是,他怎么会有冯君的照片?”
  “我曾经对他讲过我和冯君的那段感情经历,说不定他专门去了一趟南方,搞到了她的照片,然后复制了无数张……”
  文馨想了想,又说:“我们把他骗到坟地的那一次,那个鬼影就出现了,这怎么解释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螳螂也许是蝉的同伙。我们用恐怖害他,他也用恐怖害我们。”
  “他必须知道我们要把他引到坟地去,才可能提前在那里布置一个傀儡。他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呢?”
  “也许我们的一切谈话都在他的监听之中,正像我们在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监听他一样。”
  “他怎么监听?”
  “我怀疑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在什么地方安放了窃听器。他破门逃跑只是一种表演。”
  “如果他为了反击我们,而伪装成了一个疯子,日日夜夜忍受饥饿,在荒郊野外奔走……那他比鬼还可怕!”
  “你再想想,我在他的住所和身上,没搜到一分钱,这是怎么回事?他早有准备!”
  停了停,洪原又说:“他怀里揣着你的照片,那也是在作秀,你不必当真。”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很可疑了!”文馨说。
  “他一定还了解到了另一个秘密……”洪原木木地自语。
  “什么秘密?”
  洪原把话头岔开,说:“我想,我们斗不过他,因为我们都不如他……深邃。”
  “可是,他总不会永远装疯卖傻吧?”
  “当然不会。”
  “那他什么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把我整疯之后。”
  文馨一下就抱紧了洪原,说:“我不许你疯!连装疯都不许!”
  洪原冷冷地笑了笑,说:“你看我会疯吗?———把被子拉下来,睡吧。”
  说着,他坐起来脱衣服。
  文馨刚刚把被子抖开,又尖叫了一声。
  被子里也有一张冯君的照片,它被文馨抖了出来。冯君的眼睛定定地朝上看着,不知是在看文馨,还是在看洪原。
  洪原敏感地掀开褥子,下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冯君的照片!冯君层层叠叠地盯着他,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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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叁:疯子

  洪原没有力气再撕毁这些照片了,他打算把它们带到单位去,交给碎纸机。
  两个人终于脱了衣服躺下了。
  文馨说:“下礼拜,我要出一趟差,到航州去,拍个广告专题片。”
  航州正巧是冯君的老家。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左右。”
  “那么长时间?”
  “我走之后,你不要一个人住在家里,干脆到单位去住吧。”
  “行,省得来回跑了。你开车去吗?”
  “不,坐飞机。”
  停了停,洪原说:“关灯吧。”
  “别关。”
  “为什么?”
  “我害怕。”
  “不关灯怎么睡?”
  洪原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过去,把灯关了。房间里一下就黑了。
  “航州挨着海,你可以大吃海鲜了。”
  “对了,我走的时候,你别忘了提醒我带泳衣,新买的那个,嫩绿色的。”
  “我也很想到大海里游泳……”
  “我还真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
  “我从小就玩水。在老家读初中的时候,我曾经一口气在江里泳了三个半小时……”
  说到这里,洪原突然抖了一下,同时朝头上的黑暗中看了看。
  “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以后我们一起去夏威夷。”
  文馨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人在外面的楼梯上走动……”
  洪原仔细听了听,说:“你又产生幻觉了!”
  “还咳嗽了一声……”
  洪原披衣起来,说:“我去看看。”
  文馨说:“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
  “我不敢一个人留在卧室里……”
  洪原就牵着她,慢慢爬上了二楼。他走近侧面那扇门,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果然有人!
  那个人走得很慢很慢,爬上来,再走下去;过一会儿,又爬上来,再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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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洪原脱口喊道。
  文馨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外面那双脚陡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朝上走来。
  这一次,他(她)走得比刚才更慢了,好像拖动着两只金属假腿。他(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来,停在门前,就没有声音了。
  洪原和文馨都惊呆了,连粗气都不敢喘。
  这个人和他们几乎是脸贴脸站着,中间只是隔着一层门板!
  过了一会儿,洪原拉了拉文馨,然后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扇门,下到了一楼。
  洪原抄起了一个高尔夫球杆,打开一楼的门,走出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小楼的侧面,朝那个户外楼梯上看去,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果然是蒋中天!
  他直撅撅地站在上面,冷冷地朝下望着。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崭新的西装,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头发也理了,胡子也刮了,看起来几乎像个正常人。
  只是,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眼圈是黑的,像个鬼。
  “洪原!”文馨在背后颤颤地叫了他一声。
  洪原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刻把头转回来,盯住高处的蒋中天。
  蒋中天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子,蒋中天终于慢慢顺楼梯走下来。
  洪原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文馨身边。
  蒋中天一步步走下来,并没有进攻的举动,而是像个死尸一样从洪原和文馨前面走了过去。
  洪原和文馨对视了一眼,然后跟在了他后面。
  蒋中天绕到楼前,木木地走进了房子。
  文馨马上叫喊起来:“保安!———保安!———”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立即出现了,快步跑过来。
  “小姐,怎么了?”
  “疯子!”
  “疯子?在哪儿?”
  “他钻进我们家啦!”
  那个保安立即掏出对讲机呼叫其他保安赶快过来,然后,他对洪原和文馨说:“你们不用怕!”
  很快,又跑来了两个保安。
  洪原和文馨跟随三个保安走进房子之后,并没有看到蒋中天的影子。
  “在哪儿?”第一个赶到的保安问。
  文馨走到卧室门口,朝里看了看,蒋中天已经躺在了他们的床上。他佝偻着身子,盯着门口的文馨,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在这儿!”文馨喊道。
  三个保安立即冲进了卧室,把蒋中天从床上拽起来,朝外推搡。
  蒋中天突然嚎叫起来,似乎坚决不同意离开那张温暖的床。
  三个保安把他推出门之后,洪原怒冲冲地说:“你们是怎么把门的?竟然让一个疯子溜了进来!”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回过头来,抱歉地笑了笑,说:“他这身打扮,谁能看出他是一个疯子呢?”
  他们离开之后,洪原把门反锁了。
  文馨惊魂未定地说:“真奇怪,他竟然还能找到我们家!”
  洪原木木地说:“我说过,他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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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肆:塑料人

  文馨换了床单,两个人再次躺下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在黑暗中,文馨说:“洪原,咱们把这房子卖了吧?”
  “没人买。”洪原说。
  “那你就把那几个衣柜拆了。每次我夜里上楼,看到它们就害怕。”
  “拆了多可惜啊,留着用吧。”
  “我们用不了那么多。”
  “用不了就堆放杂物。”
  “你至少要把最后那个衣柜拆掉。我总觉得,那声音,那气味,那黑影,就躲在最后那个衣柜里面……”
  “鬼故事本来是我们两个人制造的,现在反而把你吓着了。”
  “或者你把里面的那些画撕下来。”
  “那是我亲手画的,你也怕?”
  “怕。”
  “好吧,明天我就把它们撕下来。”
  过了一会儿,文馨又碰了碰洪原,问:“这些衣柜是谁做出来的?”
  “木器厂啊,你不是知道吗?怎么了?”
  “我觉得,它们的形状有些死板……”
  “衣柜不都是这个样子吗,难道还能做出葫芦状来?”
  文馨突然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它们的样子很像……棺材?”
  “不要再胡说了。”
  文馨进入梦乡之后,洪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急忙伸手在柜子上摸到它,看了看,是短消息。
  他把它打开,一下就呆了。
  那短消息的内容是十一个字:
  阄 闯 闽 闲 间 闸 闵 问 闻 闷 闪
  文馨被电话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谁呀?”
  “短信。”
  “是不是哪个女孩发来的?”
  “是。”
  “她写的什么?”
  “段子。”
  “我不信,让我看看。”
  “你随便。”洪原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她:“不过,我劝你还是不看的好。”
  “为什么?”
  “不是黄段子,是鬼段子。”
  “那我还是不看了。”
  文馨再一次发出轻微的鼾声之后,洪原轻轻爬起来,披上睡衣,走出了卧室。卧室的门对着通向二楼的楼梯。
  他摸黑爬了上去。
  他光着脚,走得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声响。这样,他的耳朵可以灵敏地捕捉到这个小楼里任何一个角落发出的声响。
  爬上二楼,他打开灯,朝那排衣柜望过去。
  他的眼睛盯住了最后那扇门。
  那扇门纹丝不动。
  他慢慢走过去,猛地拉开它,一步就跳开了———那里面直直地站着一个人!
  但是,他马上发现,这是一个塑料人。
  不过,这个塑料人制作得十分逼真,它朝着洪原微微笑着,那双眼睛好像看着洪原,又好像看着洪原身后。
  是个男人。
  它穿着真人的衣服,蓝色西装,棕色皮鞋。
  洪原认得出,这张脸是冯君的脸———那个跟他在南方一直同居,后来被鲨鱼吃掉的女人!
  她变成了男人模样。
  洪原呆了一阵子,试探着走向它,战战兢兢地停在了它的面前。
  它没有扑上来。
  洪原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张塑料的脸,硬硬的,凉凉的。
  他把它抱了出来,走到窗前,把它扔了出去。它轻飘飘的。
  接着,他探头看了一眼,它落在楼下的草坪里,脸朝上躺着,在草坪灯弱弱的光线中,它朝着夜空微微笑着。它的一只皮鞋摔掉了,不知滚到了哪里,露出一只惨白的逼真的脚。
  他收回脑袋,把窗子关死了。
  走回来,木木地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可是,他摸了摸睡衣的口袋,没有火,最后就把那支烟扔在了小茶几上。
  他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长时间。
  终于,他关了灯,顺楼梯朝楼下走去。
  他轻轻走进卧室,挨着文馨平躺下来。
  文馨还在静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声息。
  洪原轻轻翻了个身,背朝她,瞪着双眼使劲地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盯住了黑暗中的文馨。
  文馨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洪原颤颤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可是,他的手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缩回来。
  同时,他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他的头皮“刷”一下炸了———那具塑料人平平地躺在他身边,朝着半空微微地笑着。
  文馨不见了!
  他一下跳到地上,死死盯住床上这具塑料人,脸变得像纸一样白。然后,他后退着走出卧室,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所有的灯,房子里一片雪亮。
  “文馨!”
  四周死寂无声。
  他把声音提高了几倍:“文馨!———”
  还是没有人答应。这时,他似乎隐隐听到了卧室里那具塑料人的窃笑声。
  他几步蹿到门口,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夜色很好。
  月亮白白的,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远远近近的星星,却好像要揭露什么重大的秘密,可是因为太遥远,声音无法传过来,它们急得挤眉弄眼,无计可施。
  所有的别墅都黑着,似乎一群人在沉睡中。只有他家小楼出奇的亮,亢奋异常,似乎一个人在梦魇中。
  他呆呆地在一条水泥凳子上坐下来,苦苦地在想:
  深更半夜,文馨怎么突然就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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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伍:帽子又换主了

  李作文开始跟踪黄山了。
  他相信,他一定会在黄山身边逮住梁三丽。
  他的车上装着那瓶硫酸,还有那杆单筒猎枪。
  可是,黄山上班下班总是一个人,他始终没见到梁三丽的影子。
  这一天,他看到黄山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很年轻,很漂亮,两个人一起坐在“我和你的世界”里吃饭,十分亲热的样子。
  她不可能是黄山的老婆,也不可能是他的女儿,那她就是他的新欢了。
  李作文正躲在车里监视他们,电话响了。
  是翟三打来的。
  “李哥,我向你报告个情况。”
  “说。”
  “在我的说和下,黄山已经退步了。”
  “他退到了哪一步?”李作文冷冰冰地逼问。
  “他把梁三丽甩了,不再管她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儿?”
  “她又跟黑天鹅宾馆一个副总经理混到了一起……”
  “看来,我得准备两瓶硫酸了……那个副总经理住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
  李作文愣了愣。

  叁拾陆:空中搬运

  文馨沉沉地从睡梦中醒过来,打了个寒噤。
  她感到有些冷。
  抬起头,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她躺在一个破败的土房子里!
  她一下就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惊恐地转头看了看,发现有个人佝偻着身子挨着她躺着。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她颤颤地叫了声:“洪原!”
  那个人没有答应。
  她慢慢凑近他的脸,顿时魂飞魄散———他是蒋中天!
  他紧闭双眼,一张脸在月光下像死人一样白。
  她爬下炕,踉踉跄跄地冲出门,顺着公路发疯地朝靠山别墅方向狂奔。
  公路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朝远方伸去。两旁的杨树静静站立,密匝匝的树叶一动不动,它们都在望着这个在深夜里奔跑的女人。
  她光着脚,头发披散着,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衣———就像那个在坟地里跳来跳去的鬼影。
  此时,她来不及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她从温暖的家里莫名其妙地搬运到了荒野上的那座土房子中。
  她怀疑这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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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柒:头上三尺

  晚上,李作文开车直奔靠山别墅。
  这一次,他没有带猎枪,而是拎着一个生了锈的二节棍,敲响了洪原家的门。
  是文馨开的门。
  她看见了李作文,愣住了。接着,她又朝他手上看了看,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有事吗?”
  “我找洪原。”
  “他不在。”
  “他回来之后,你转告他,我正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文馨迷惑地问:“帽子?他欠你帽子?”
  “是的,一顶很快就要被烧毁的帽子。”
  说完,李作文转身就走了。
  “你等一下!”
  李作文慢慢转过身来。
  “你告诉我,这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搞了我的女人。”李作文一字一顿地说。接着,他叹了口气:“我真不愿意对一个女人讲这样的事。”
  “你的女人是谁?”
  “梁三丽。”
  “梁三丽?是不是蒋中天的那个女人?”
  “不,她最初是我的女人,用来结婚的。”
  文馨呆呆地靠在了门框上。
  这几天,洪原的脑袋里好像装满了糨糊。
  文馨迷迷糊糊地被弄走了,又迷迷糊糊地跑回来了,最终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睡梦中的文馨搬运走了?
  难道她……梦游?
  这天半夜,洪原醉醺醺地回来了。
  文馨已经躺下,但是没有关灯。
  洪原刚刚走进卧室,她就在床上说:“洪原,我明天就出差去航州了。”
  洪原一边扯下领带一边说:“啊,明天。”
  文馨盯着他,眼神恨恨的。
  洪原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搂住她说:“今晚,你得预支给我三十次。”
  文馨一动不动,还是那样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了看文馨的眼神,说:“宝贝,你怎么了?”
  文馨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我现在才知道,那条粉红色的裤子是谁的!”
  洪原眨眨眼,说:“你没喝酒怎么说醉话?”
  “还用我说出她的名字吗?”
  “……你说。”
  文馨没有说。
  她擦干了眼泪,起身把灯关了,然后,背朝着洪原躺下来,用平静的语调说:“刚才,李作文来了。”
  “他来干什么?”
  “那个女人是他的。今后,你小心点吧。”
  洪原卡壳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低声说:“文馨,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等你回来之后,这件事自然会慢慢澄清的。”
  文馨淡淡地说:“我这次出差,赡鼙仍ぜ频氖奔涑ひ恍!?br />  “多少天?”
  “不知道。”
  静了一会儿,洪原说:“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文馨转过身来,一下搂住了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洪原推开她,颤颤地说:“你,你就这么绝情吗?”
  文馨止住哭,静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最近我一直有一种第六感,觉得你的背后好像影着一个人,可是,我始终不敢绕到你背后仔细看,我害怕真的看到她,那样的话我就垮了……”
  “如果你一去不返,那我也垮了!”洪原喊起来。
  文馨轻轻地说:“在这个世间,男女之间的事是最复杂的,千百年来都没有一个恒定的答案;它又是最简单的,简单得令人感到悲哀……我们把它挂起来吧。我想睡觉,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好吗?”
  洪原万念俱灰地说:“那你就睡吧。太晚了,我们有话明天再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黑夜静得出奇。
  文馨背对着洪原,无声无息。
  洪原睁着眼睛,满大脑的糨糊在快速周转。
  他在想梁三丽,在想李作文,在想梁三丽什么时候成了李作文的女人,在想这一次如何在文馨面前蒙混过关……
  终于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最后,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发现身边空着。
  文馨已经走了。
  洪原开车进城上班的时候,给文馨打了个电话。
  她关机。
  他到了单位,又给她打,她还关机。
  最后,他打到电视台询问,人家告诉他,文馨已经上了飞机。
  他放下电话,失魂落魄。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前几天从家里带来的那堆照片还没有粉碎,就把它们拎出来,一张张塞进碎纸机,让它咀嚼。
  他的注意力从文馨的身上转移到了这堆照片上,脑海里反复出现冯君在大海里游泳的情景,她赤裸的身体白白的,在澎湃的大海中就像一个白色的幽灵。
  他越来越感到,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恐怖事件,跟蒋中天没关系,跟安淑芹没关系,只跟这个变性人有关系。
  不然,为什么文馨总有那种种恐怖的幻觉?
  不然,为什么这张照片诡秘地出现在了幻灯里?
  不然,为什么写在这些照片后面的文字都是她的笔迹?
  不然,为什么家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她的两个塑料人体?
  不然,为什么深更半夜文馨被一种神秘力量搬运到了荒郊野外的那座土房子里?
  他知道,冯君追来了。
  她就在他头上三尺悬挂着。
  他朝头上三尺高的半空看了看,接着又朝四下里看了看。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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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捌:巨大的眼珠子

  电话响了。
  洪原以为是文馨,一把就抓起来。
  “喂?”
  “是我,李作文。”
  洪原想了想,说:“你有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找蒋中天?因为他勾搭跑了梁三丽。”
  洪原一下就蒙了。
  梁三丽真的是蒋中天从哈市带来的那个女人?文馨在宾馆衣柜内弄昏的女人就是她?
  “当年,我堵截你和蒋中天的女人,现在,你俩又来抢我的女人,真是世道轮回。不过,抢我的女人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作文,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洪原还没说完,李作文就打断了他:“我这个人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那你想怎么办?”洪原的口气也变冷了。
  “蒋中天疯了是捡了一条命,估计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说完,李作文就把电话挂了。
  洪原呆了半晌,拨通了黄山的手机。
  “黄山,我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
  “什么麻烦?”黄山淡淡地问。
  “有一个地痞,为了那个梁三丽,要灭我……”
  “呀,我现在在香港呢。”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摆平吧。”
  他沮丧地放下电话,又拿起来,拨通了梁三丽的手机。
  “梁三丽,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作文的人?”他低声问。
  梁三丽静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洪原,真对不起,我给你带来麻烦了……你马上到我这里来,我们见面说。”
  实际上,李作文这时候已经等在黑天鹅宾馆门口了。
  他像一匹狼,潜伏在羊圈的门外,等候攻击一匹没有牙齿的狼。
  在七河台的这些日子,李作文的体重减了十几斤,看上去更瘦了。
  他坐在车里,左眼皮“突突突”地跳起来。
  他的心里有些骚乱,努力地想,那句老话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他撕了一小块报纸贴在了左眼皮上,根本不顶事。
  难道今天要栽到这个洪原手里?想到这里,他自信地摇了摇头。洪原可以夺去他的二节棍,但是他绝不可能抓住射出枪膛的子弹。
  李作文当然不会在宾馆的门前开枪。
  他打算跟踪他,找到梁三丽,一箭双雕。
  他担心洪原认出他那辆千疮百孔的车,为此提前把它修了一下,焕然一新。
  洪原走出来了!
  李作文马上盯住了他。
 『樵呦蛲3党。杲涣景咨慕荽锍担矗钭魑牡某蹬裕缓笫簧狭舜蠼帧?br />  他立刻驾车跟了上去。
  他跟着洪原驶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开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区。
  他尾随他转过几栋楼,看见梁三丽正站在一个楼门口东张西望。
  洪原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朝她挥了挥手,她立即跑了过来。
  自从梁三丽消失之后,这是李作文第一次见到她。
  他的双眼一下就喷出了火,慢慢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了那瓶硫酸……
  李作文正要走下去,突然听到一阵尖尖的警笛声。他的左眼皮一下跳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三辆警车开进了小区,径直朝他冲过来。
  他马上意识到大祸临头了,放下那瓶硫酸,急忙开车朝前冲。
  他从洪原和梁三丽旁边拐了个弯,在楼群里兜起了圈子。那三辆警车一直紧紧咬在他后面,而且传来警察威严地喊话声。
  他根本听不清他们喊的是什么,只管疯狂地横冲直撞,终于从小区的另一个大门冲了出去,沿大街逃窜。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到路边冒出骑摩托戴头盔的警察,加入追捕他的行列。
  他从高丽屯出口冲了出去,顺公路朝野外狂奔,冲过那个岔路口,冲过靠山别墅,一直冲上了盘山公路。
  警笛声像丧钟一样死死追随在后面,他越来越绝望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被他杀死的修理工,他蹲在一辆切诺基旁,埋头砸着什么。
  还有一个啤酒厂的副厂长,是被他用枪射死的。
  他中弹后摇晃了一下,两眼直直地盯着他,“轰隆”一声倒了下去。他在地上挣扎、翻滚、抽搐了足足有十来分钟。
  李作文没有立即逃开,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从那次他才知道,一条生命的消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了,还有那个小姐。
  在黑天鹅宾馆307房间,他用毛巾把她勒死之后,一直在她身边坐了三个多小时,眼看着这具女尸的脸越来越白,又微微地发青,最后一些凹处又微微地发黑……
  他抓着她的胳膊往起抬了抬,她已经僵硬了。他试着把她抱了起来,感到她比刚才做爱时重了一倍。最后,他把直撅撅的她立在了衣柜里,可是,她一次次地倒下来……
  他杀她只有一个原因:他玩得太舒服了。
  他不知道,警察今天之所以来抓他,就是那个小姐的命案犯了。
  几个死在他手里的人,陆续在他大脑里闪现着,像演电影一样清晰。
  前面的盘山公路突然转弯了,朝右,他一转方向盘,左前轮就飞了出去,接着车身一歪,就冲下了深谷。
  那个车轮飞在前面,像个向导,它一直优雅地旋转着。
  李作文的车飞在后面,笨拙地翻滚了几圈,车头触在了山坡上,一声巨响,接着就“轰隆隆”地滚下去……
  终于,它停下来,着了火。
  那个车轮还在朝前滚,它在离车很远的地方渐渐停下来,静静地观望着熊熊大火中的那辆车,像一只巨大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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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玖:那双眼睛无处不在

  洪原在梁三丽这儿住下来。
  文馨走了,他不敢一个人住在靠山别墅那个鬼楼里。
  另外,他也贪恋梁三丽。
  他和她的事败露之后,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后悔,可是无法补救。
  他难过,又莫名其妙地感到恼怒,却不知该向谁发火。
  他闹心,因为不知道文馨还会不会回到他身边……
  索性,他破罐子破摔,投进梁三丽的怀里。她就是毒品,在她的怀里,他就迷醉了,忘掉了一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情明天说。
  李作文的车从他旁边冲过去的时候,他和梁三丽都没有看清车里是什么人。
  第二天,他上班的时候,一个同事告诉他:
  307房间发生的那个凶杀案破了,凶手叫李作文,在警察抓捕他的时候驾车逃逸,结果,左前轮脱离了车体,翻进了深谷,当场摔死……
  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立即给梁三丽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梁三丽说:“你晚上回来我们庆祝一下。”
  晚上,洪原回到梁三丽的住处,发现房子里多了一个保姆。
  保姆已经把饭做好了。
  梁三丽告诉他:“这个女孩叫圆圆,是我白天从劳务市场领回来的。”
  这一天,洪原喝醉了。
  他不管保姆在旁边,用一条胳膊搂住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三丽,你知不知道我多爱文馨?可是,为了你,她跑了……”
  梁三丽静静看着他的醉态,不说话。
  “我给她买别墅,在‘我和你的世界’给她过生日,我,我……”洪原哽咽起来。
  梁三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她扶住他低垂的头,轻声说:“她还会回来的。你喝醉了,睡吧。”又对保姆说:“你把桌子收拾下去吧。”
  然后,她扶起高大的洪原,趔趔趄趄走进了卧室。
  洪原躺在床上,呼呼睡过去了。他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梁三丽在灯光下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保姆静悄悄地收拾完厨房,敲敲门,走进来,说:“阿姨,还有事吗?”
  “没事了,你睡吧。”梁三丽说。
  她就轻轻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卧室里又剩下洪原和梁三丽两个人了,梁三丽继续静静地观望着他的睡态。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没有钟表的声音。夜越来越深……
  她一直那样看着他。
  这种注视时间太长了,长得有点不正常。
  终于,她慢慢伸出了两只手,插进了洪原茂密的头发中,那些手指头缓缓移动着,好像怕他喝醉了头痛,在为他按摩。不,不像按摩,好像在一丛深深的荒草中寻找丢失的什么东西……
  她在那里面摸索了很久,终于不动了。
  这时候,她的那些手指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抽出来,慢慢站起身,脱了衣服,把被子抖开,要睡了。
  突然,她惊叫了一声。
  洪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梁三丽还拎着被子,双眼定定地盯着床上说:“这是谁的脸?”
  洪原爬起来看了看,冯君那张照片又在这张床上出现了,正好在他和梁三丽中间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把它拿起来,呆呆地看。
  “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谁?”梁三丽又问。
  “冯君。”
  “冯君是谁?”
  “我原来的女朋友。”
  梁三丽把被子放下来,说:“你把她的照片塞进被子里干什么?”
  洪原说:“我……”
  梁三丽坏坏地笑了,说:“我明白了,是不是每次你上我的时候,都把她的照片放在旁边,眼睛一直看着她?”
  “没有。”
  “我不计较。干脆,咱俩做爱时,你把她的脸放在我的脸上。”
  洪原又看了那张照片一眼,说:“不是我做爱时要看着她,而是我跟别的女人做爱时她要看着我。”
  接着,他把它轻轻撕掉,下了地,打开窗子,扔到了窗外。这张脸的碎片被夜风刮走了。
  他回到床上后,梁三丽抱住他,问:“你爱她吗?”
  洪原毫无心情地推开她,说:“很爱很爱。”
  “你那么爱她,怎么又和文馨搞在了一起?”
  “她死了,得脑瘤。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朝我笑了一下———可是,她再没出来……”
  “那你爱文馨吗?”
  “爱。”
  “可是你又和我搞在了一起……”梁三丽一边说一边又搂住了他。
  他转头亲了她的鼻尖一下,说:“你总是捅我的要害处。”
  梁三丽说:“我正是因为了解你们男人的要害处,才把你们一个个俘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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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托梦

  这一夜,两个人没有做爱。
  梁三丽用被子蒙着脑袋,先睡着了。她就是这样的习惯。
  洪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感到窗外有什么动静。
  他坐起身,仔细听。
  他猜测,是那些照片的碎片又聚集到了一起,又拼凑出了那张脸的样子,它正贴在窗子上定定地朝里窥视。
  他轻轻下了地,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朝外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都灭了。
  接着,他看见幽玄的夜色中,好像有什么活物在时隐时现,有很多,都是黑色的,庞大的身体似乎呈纺锤型……
  鲨鱼!
  很多很多的鲨鱼!
  它们在黑暗中游来游去,就像在最深的海底游动。
  洪原惊呆了。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阵幽幽的笑声,那笑声粗粗的,却模仿着女人的嗓音,又恐怖又恶心。
  他看到那些鲨鱼一点点游过来,聚到了离窗子很近的地方,他甚至看清了它们那异类的眼睛,以及颌内那很多排尖利的牙齿。
  它们纷纷从嘴里吐出一些东西来,那是一块有一只眼珠的眼部肌肉,那是一块带着一片红嘴唇的下巴,那是一块带着半个乳头的乳房,那是一段涂着红指甲的手指头,那是一片粘连着毛发的头皮……
  就像被他撕碎的照片。
  这些人体的碎块都血淋淋的,它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聚集到一起,组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冯君。
  她直撅撅地站在窗外,“嘻嘻”地笑着,上下打量洪原。
  洪原猛地后退了一步。
  “梁三丽!”他颤颤地叫道。
  梁三丽竟然没有醒。
  他又喊了一声:“梁三丽!”
  梁三丽还是没有醒。
  他绝望了,不再喊,只是死死地盯着冯君。
  冯君突然说话了,那声音令人齿寒:“500万个游泳者当中,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受到鲨鱼的袭击。可是,那天500万条鲨鱼吃我一个人!”
  洪原打了个寒战。
  “你永远都躲不开我。等你看到我第一万张照片的时候,你的阳寿就到头了。现在,你已经看了九千六百九十二张。”
  说着,她又回身朝黑暗中指了指:“明天,我在那里等你,第三个垃圾箱,一二三,第三个,记住啊!”
  ……天没亮,洪原就醒了。
  他转头看看,梁三丽还在蒙头睡着,没有一点声息。
  他回想梦中的情节,心里一阵阵瑟缩。
  难道这个梦真是冯君托的?
  难道看过她一万张照片之后真的就会暴亡?
  一万张。
  九千六百九十二张。
  他在心里默算着:还有四百零八张。他算错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直到天明。
  吃早餐的时候,梁三丽问他:“夜里你乱叫什么?”
  “我叫了?”
  “是啊,你叫我的名字,我推你,你不醒,身体绷得跟僵尸一样。”
  “我做噩梦了,后半夜一直失眠。”
  “到药店买点青紫苏回来,泡水喝,就是专门治失眠的。”
  “你真是学医的?”
  “那是逗你玩的。”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不干。”
  吃完早餐,洪原上班去了。
  他出了门,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接着,他慢慢退了回去。
  他走到第三个垃圾箱前,停下来,伸手把它打开,探头朝里看了看。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里面果然有一张冯君的照片!
  她在一堆垃圾里直勾勾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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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壹:冯君的生日

  白天,洪原在单位一直有些精神恍惚。他意识到,自己被恶鬼缠身,活不久了。
  因为那个诡异的梦在现实中得到了呼应。
  如果说,以前的所有恐怖事件,都可以勉强认为是巧合或者人为,那么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了。
  冯君占据了他的梦里梦外,他无处可逃了。
  一万张照片……
  一万张脸……
  有人敲门。
  他心不在焉地说:“进来。”
  是客房部经理。
  “洪总,被服厂的黄厂长把那批新床单送到了,放到哪儿?”
  还有三百零七张……
  “307房间。”
  客房部经理愣了愣,说:“307房间?”
  洪原一下回过神来,有些生气地说:“床单?这个还用问我吗?”
  “库房没地方了……”
  “你们自己想办法!”
  客房部经理没有再说什么,退回去了。
  三百零七张……
  他想抽烟,可是翻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没有找到,就想拉开抽屉找一找。可是,他刚把抽屉拉开一条缝儿,又急忙把它关上了。
  他担心抽屉里再出现冯君的照片。
  晚上,保姆做了很丰盛的饭菜。
  梁三丽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今天我过生日!”
  洪原说:“噢,今天你过生日。”
  他一边说一边朝墙上看了一眼,墙上有一个很漂亮的老式挂历。他忽然想起来,冯君的生日也是这一天。
  他记得,冯君是过完二十八岁生日的第六天在大海里销声匿迹的。
  他看了看梁三丽的眼睛,大脑就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她跟冯君多像啊!可是,他跟她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是的,她的体形她的五官和冯君并不怎么像,但是她的眼神,她的语调,她的举止,她的气味……洪原是那么的熟悉!
  直到现在,洪原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地方人,来七河台干什么。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女人也许就是冯君,她披着梁三丽的画皮!
  “怎么了?我过生日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梁三丽说。
  “我觉得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
  “冯君的生日也是今天。”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梁三丽的眼睛。
  “同一天出生的人多如牛毛,这有什么奇怪的!”
  梁三丽说着,避开他的眼睛,转头对保姆说:“圆圆,把蛋糕端上来吧。”
  保姆就端上了蛋糕。
  “阿姨,祝你生日快乐。”她说。
  “谢谢。”
  洪原切蛋糕的时候,餐刀好像切到了什么东西,他愣了一下,用刀尖把那个东西挑了出来。
  冯君被挑了出来。
  洪原的脑袋一下就炸了。
  冯君的脸上粘满了奶油,只有那双眼睛没有被埋住,直勾勾地盯着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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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贰:等不急

  几天来,洪原一直在默默地计算:
  他已经见过死去的冯君九千六百九十四面了。
  还剩三百零六面。
  这天晚上,他和梁三丽躺在床上,梁三丽说:“你最近怎么总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啊。”
  “是不是还在想文馨?”
  “有点。”
  “再这样下去你会得抑郁症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痴情。”
  梁三丽伸手抚摸他。
  努力了一会儿,她放弃了。
  然后,她慢慢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洪原小心地聆听着她的呼吸声,大脑里还在反复闪现那几个数字:
  三百零六,三百零六,三百零六……
  窗外的路灯昏昏暗暗的,一片死寂无声。他看见了月亮,月亮的附近只有一颗星星,贼亮贼亮的。
  他就看那颗诡谲的星星,一直看,终于一点点迷糊了……
  窗外又响起了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成群的鲨鱼在喷水。
  这一次,他没有起床,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窗子。
  过了一会儿,血淋淋的冯君就出现了,她飘飘忽忽地从窗子渗透进来,站在了他的床前。
  她脸上的一块肌肉好像掉在了哪里,没有凑齐,那地方是一个黑糊糊的不规则的窟窿。
  她说:“明天早上,你将看到三百零五个我。亲爱的,我已经等不及了,真的。你不是早就为自己立了一个墓碑吗?你死后,就躺在那个坟里。”
  说完,她就转过身,飘飘忽忽地朝窗子走去了。
  她走到窗前,似乎在地上发现了什么,弯腰捡起了那个东西,贴补在脸上,然后像影子一样从窗子飘了出去,消失在幽玄的夜色里……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渐渐远了,远了,终于消失了。
  早上,洪原一睁眼,就看见密密麻麻的冯君正在棚顶盯着他。
  他顿时魂飞魄散。
  过了一阵子,他终于回过神来,胆战心惊地开始数那些照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越数,他的心被攫得越紧。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三百零三,三百零四……
  三百零五!
  还差一张!
  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看梁三丽。她蒙着被子,没有一点声息。被子外面只有一堆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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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叁:诀别

  洪原来到单位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保安毕恭毕敬地说:“洪总好!”
  他没有搭理,径直走了进去。
  他刚刚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就拿起电话拨文馨。拨了一遍又一遍,她一直关机。
  最后,他把电话摔了。
  早晨,他登着小梯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照片都撕了下来。
  梁三丽的脑袋一直埋在被子里,似乎还在睡着。
  洪原离开之前,盯住她那一堆头发,看了好半天。这堆头发跟冯君的一模一样,又粗又黑。
  ……还差一张。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办公室的墙壁,又看了看棚顶,没有冯君的眼睛。
  不过他明白,冯君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终于,他走出了办公室,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他驾车回到靠山别墅,带上存折和一些值钱的细软,回老家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走进了家门。
  退了休的父母刚刚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正要吃饭。他们看见儿子突然回来了,很惊讶。
  “洪原啊,你怎么回来了?”母亲问。
  “回来看看你们。”
  母亲打量着他的脸,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最近太忙了。”他敷衍道。
  然后,他在餐桌前坐下,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说:“我太有口福了。爸,今天我要跟你喝点酒。”
  母亲说:“你爸心脏不好,你自己喝吧。”
  然后,她到柜子里拎出一瓶当地白酒,给儿子倒上了。
  洪原坚持给父亲倒了一杯,说:“爸,今天我必须和你喝一杯。”
  父亲察觉了什么,说:“你到底怎么了?”
  洪原端起酒,和父亲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老两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盯住了儿子的脸。
  “爸,妈,我最近可能……有点灾祸。”
  “什么灾祸?”父亲问。
  “我在广东的时候,曾经害死过一个人。”
  胆小的母亲一下就靠在了父亲身上,“突突突”地抖起来。
  “公安局抓你了?”父亲扶住母亲,颤抖地问。
  “是。”
  母亲的眼泪“哗哗”地淌下来:“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你怎么能干那种事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洪原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公安局盯上了我,我打算逃走。”
  “你能逃到哪里去?要是被人家抓住,那罪就更重了!”母亲哭着说:“还不如投案自首,那样,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洪原木木地说:“我到美国去,护照都准备好了……以后,我也许几年回不来,也许几十年回不来。你们不要牵挂我,我肯定还活着。今天我回来,就是想让你们二老最后看我一眼。”
  母亲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洪原跟前,搂住他的脑袋,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嘴里一边不停地骂着:“小王八蛋!你个小王八蛋啊!……”
  父亲不会吸烟,但是他向洪原要了一支,点着,狠狠地抽起来。
  “我马上就得走。”说着,他把几张存折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我这里有几张存折,你们收好了。”
  父亲说:“你拿着,你到了哪儿都得花钱。”
  洪原说:“钱我带足了。”
  父亲坚决地说:“穷家富路,都拿着!家里还有一些,你也带上。”
  母亲坐在了凳子上,还在瘪着嘴哭。
  洪原站起身,朝着父母“扑通”跪下来,说:“爸!妈!以后,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就留下这些钱吧!”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在外面多保重吧。”
  母亲抖了一下,紧紧抓住洪原,惶恐地说:“让妈再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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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肆: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洪原就赶回了七河台市。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梁三丽那里,还是该回靠山别墅。
  最后,他去了单位。
  现在,他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不敢翻任何一本书,不敢掀开任何一个单子,不敢打开任何一个盒子……
  他坐在转椅上,闭着眼睛在思前想后。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吓得一哆嗦。
  是梁三丽,她叫他回去。
  他不敢违抗,乖乖地说:“我马上回来。”
  是保姆给他开的门,梁三丽已经睡了。他走进卧室,只看到了那一堆头发。
  他轻轻地在她身旁躺下来。
  夜静极了,似乎全世界都睡着了。
  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不,他觉得还有一个人醒着———身边的梁三丽。
  一直过了半夜,洪原都保持着最初躺下时的姿势,没有动一下。她也是,没有动一下,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几点钟,洪原终于一点点迷糊了。
  那群诡异的鲨鱼又来了。
  冯君从它们黑洞洞的嘴里吐出来,渐渐组装成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然后从窗子飘进来,血淋淋地站在了他的床前。
  洪原看见她一只手残缺着,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她嘶哑地说:“快了,你快来跟我结婚吧,还有两天!那天,正是你害死我的日子,还记得吗?”
  洪原傻傻地看着她。
  “这两天之内,你将看到我最后一张照片。你知道它贴在哪里吗?我当然不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嘻嘻”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窗子飘了出去……
  早上,洪原醒过来,刚要睁开眼睛,马上又紧紧闭住了。
  他闭着眼睛爬起来,摸索着走出卧室。
  “圆圆!”他喊道。
  圆圆跑过来,说:“叔叔,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看看这房子里有没有照片?”
  保姆四下看了看,说:“有。”
  他一惊:“谁的?”
  “阿姨的。”
  “我问你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保姆又看了看,说:“没有。”
  洪原睁开眼睛,不放心地巡视了一圈,说:“你去卧室看看有没有。”
  保姆走进了梁三丽的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说:“卧室里也没有。”
  洪原松了一口气,说:“好了,你去做饭吧。”
  保姆走到厨房门口,又回过头来,小声问:“叔叔,是不是谁受伤了?”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
  “你们卧室的地板上怎么有一摊血?”
  洪原愣了愣,转身走到卧室门口,朝里看去———床头的地板上果然有一摊血,在晨曦中,那血的颜色有点发黑,一看就不是从活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梁三丽蒙在被子里,没有一点声息。洪原突然觉得,那堆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变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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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伍:浑浑噩噩的一天

  梁三丽起床后,洪原对她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上班了。”
  梁三丽看了看他的眼睛,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胃病,老毛病了。”
  “那你在家吧。我有一个老同学到七河台来了,今天我去见见她。”
  吃完早饭,洪原给梁三丽拿了一些钱,她就出去了。
  洪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开始想像他即将奔赴的那个世界。
  那个地方,应该是一片黑暗,就像无星无月的黑夜,就像瞎子的视野,就像最深的海底,就像太阳照不到的星球……
  在那个世界里,他不会摔跟头,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躯体,他可能是飘浮着前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前后之分,没有上下之分,也没有快慢之分。只有一缕意识,忽聚忽散,就像梦中的状态。而这缕意识的环境是更庞大的意识……
  对了,那里根本没有大小之分,无数的意识纠缠在一起,像黑暗中浓浓淡淡的烟雾。
  他将见到冯君。
  他将见到李作文。
  他将见到祖父祖母,还有没见过面的外祖父外祖母。
  还有数不尽的列祖列宗。
  他们都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
  他们或许没有衣服,没有五官,什么都没有。他和那些人是血脉关系,血肉都不存在了,就没有关系了。
  在那个世界里,他和他们没有辈分的大小之分,没有年龄的长幼之分,很平等,都是同一种虚无的物质。
  也许,他还会遇到蒋中天。尽管他的躯体还在阳世上奔走,可是他的魂儿却飘荡在阴间。
  他不会再害怕。那里没有强弱之分。
  那里混沌不分……
  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无助。
  清晨的阳光静静地照进屋里来,照在他蜡白的脸上。
  他就这样木木地坐着,忘记了时间。
  保姆走过来,轻轻地说:“叔叔,吃午饭了。”
  他抖了一下,睁开红红的眼睛,说:“你一个人吃吧。”
  然后,他闭上眼睛继续想……
  过很多年之后,他在那个世界里还将见到父母,见到文馨,见到文馨未来的老公,见到梁三丽,见到黄山,见到这个保姆……
  不知道过了多久,保姆又走过来说:“叔叔,吃晚饭了。”
  “你吃吧,我不吃了。”
  很晚的时候,梁三丽才回来。
  她一进门就说:“你怎么还不睡?”
  他睁开病恹恹的双眼,说:“等你啊。”
  梁三丽走过来,亲了他一下,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愿意看到我吗?”
  洪原冷不丁地说:“不愿意。”
  梁三丽笑了笑,转身去冲澡了。
  那明明是冯君在笑,不过是借另一张脸呈现出来了而已!
  洪原拖着铅重的步子走进卧室,慢慢脱掉衣服,躺下来。
  ……明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了。他的心里涌上了漫漫的悲伤。
  他拿起电话,拨到了家里。是母亲接的。
  “洪原,你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我还在七河台,明天走。”
  “走之前还能回来一趟吗?”
  “……不能了。”
  母亲抽噎起来:“洪原,那你不要挂电话啊,让妈听着你的声音,一直听到明天……”
  “妈,你能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吗?”
  母亲一边哭一边说:“你小时候可淘了。两岁零九天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洗衣服,你在旁边玩儿,好半天都不哭不闹。我转头一看,你蹲在地上,朝一块手绢上撒了一泡尿,也学着我的样子洗呢……”
  听着听着,洪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的欢乐表情。
  梁三丽来了。
  洪原匆匆跟母亲说了声再见,急忙把电话挂了。
  梁三丽走到他面前,突然从背后拿出了一张照片!他怵然一惊。
  “今天,我那个同学给我带来了一张照片,是我们班的高中毕业合影,我的那张丢了,她来之前为我翻洗了一张。你……看看?”
  洪原惊恐地说:“我不想看!”
  他担心冯君那张脸在密匝匝的脑袋空隙中闪出来。
  他担心冯君替换了照片上某一个学生的脸,混杂在众人当中,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担心这张照片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梁三丽,因为她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它其实就是冯君的高中毕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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