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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杜十娘 by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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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3:3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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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看她,看来她是真的跟定了李甲,她的眉角眼梢,尽是李甲。对他,只是轻轻的看一眼,用客气做了篱笆。
  唉,她的心里只有李甲,她才会花费心机,处处为他着想。
  席间相送,他仍不放心李甲,请他善待十娘。
  谁知走后几日,正在画丹青,描十娘,刚刚手起,一阵风来,就把画儿吹起,忙急急去抓,去捕,去俘,却也迟了,那画儿浸到书房门口的水塘,颜料浸开,画里的杜十娘一下面目模糊,难辨模样,黑墨红粉,互相攻讦,青裙玉面,刹那糊涂一团。他捞起来,莫名心惊,一颤,大叫,大事不好,媺,媺出事了......
  他也只是莫名的知不好,却不知那不好在何地方。
  于是立马收拾行李南下,赶去李甲家。去了若好,就说上门讨杯喜酒喝,若不好,他也不知怎样。但为求心安,对杜媺的牵挂,令他难以安良。一路行至瓜洲古渡,不由被眼前的情景迷茫。只见岸上酒旗招展,酒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江上船只不离反多,开了盛会一样。千帆往来,都在撒网下水,赤身水客在江里饺子下锅一般,时不时翻了上来,透口气,又落了下,人人船船似乎一下和这江两情缱绻,爱深情长。
  怎么,什么时候瓜洲古渡开始这样兴旺?他以前也来过的啊,真是世情叵测,日新月异。
  忙一打听,岸上观者却说,名妓杜十娘抱了满满一箱绝世之宝跳了江,这些船只都是来寻宝的。
  什么,杜媺跳了江?
  他一下呆在那,电击雷劈,从头顶直穿而下。击的他魂飞魄散,摇了几摇才站稳,原来,她的死,造就了这地方的生。船只活了,渔民活了,酒家店家活了。杜媺啊杜媺,死了,还被这人世,这般利用。
  那,那,杜十娘的人打捞上来了吗?
  旁边的人却笑他,老兄,你脑子有疡?看看这么多捞家,那个说要捞人的?捞人干什么,一个死女人,捞上来又不能陪的睡,还要安葬,正经是捞那箱。啧啧,好多的珠宝啊,我听说粒粒价值连城,也不知道骗了多少王孙贵族的身家......
  他一拳击出,他只想打人。人死了,他还这样侮辱她,不许。打他口鼻,嚼人舌头,当该有此下场!
  可世人谁不爱嚼人舌头,嚼了人家短,好增自己长。
  那个人不是这样垫着别人往上爬?
  四周人“哗”的围了上来,那人也是个捞家,在此盘根错节了数日,没捞来金银,反讨了打,那还了得,随身的家奴一涌而上。
  打!
  杀!
  拳,脚,棍,棒。
  可怜他一介书生,为了死了的杜十娘遭了一顿私刑乱打,看的,观的,打的,各自为政,还有点评家,数落着尘土里满身血污的他,可是那妓女以前的姘头,人死了还为她出头,对人家这么好,为什么人家不跟他从了良,反跟了那个李甲,可见是个沙堆里结出的瓜——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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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3:4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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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他真的是傻。
  
  或者他的苦痛正需要这样的暴打才能释放。他打人,或者被人打。他一点也不挣扎,爬在泥土里,看着额上的血和泥土混杂,虬结,分不清辩不明的情感一样。一阵大悲痛,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缘于心房,痛的压出无声的泪来。那是泪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液体,比血浓稠,而他不是一只杜鹃鸟啊!
  
  这样也好,杜媺,十娘!
  
  生,不能为你做什么,死,就为你挨次打。
  
  他躺在那,死狗一样。直至人散,才慢慢爬起,拍尽尘土,揩了血污。他站了起来,他有事要干,他也租人,也租船家,也在江上打捞。
  
  捞,捞,捞。
  
  捞的是爱,是情殇,是不能说,说不得的暗恋。
  
  他这样爱她。
  
  千万人里,江上来来往往的人里,惟有他,柳遇春,找的是杜十娘的尸体,而不是那百宝箱!
  
  白骨捞来,一截一截,长长短短,男女不分,身份不清,命运不明,不知是那年的陈年骨头,湮没在江,被鱼虾蚕食的只剩赤裸裸的模样,他无法判断那一根,那一截是他曾见过的红情绿意,冰亮雪透的杜十娘。他只能把它们,一起捞上来的,埋在一个坟里,这样大大小小的埋了十来个土馒头,他才把自己的心算放下。
  
  就这样盘踞一月多余,身上的银两快尽,他才想返京而回,临别面江,喃喃,媺,媺,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要跳江......
  
  杜十娘这只鬼听了这呼唤,突然惊起,大梦初醒,一身冷汗。
  
  这个李甲,原来他从妓院里出来六日,尽倦在了别人家,什么法子也没想,他可知等他的六日,杜十娘如何从早望到晚,从晚望到早,独自凭栏?
  
  他也可知那六日,老鸨妈妈如何耍尽手段,把十娘时而笼络,时尔威吓,时尔眼泪鼻涕的痛哭,和十娘诉说什么从小到大,母女情长,令十娘不忍离了她。
  
  而他,他于人后却这样天胡地涂的解释一番,就把责任推个净净干干?
  
  杜十娘,枉你担了聪明伶俐,你不但错了开头结尾,而且错了中间一环。他六日不归,就不该再私递银两给他,让他赎什么身,从什么良!
  
  男人若此,太没得担当,还找了借口给自个脸上抹金,心里涂银。亲,什么是亲?亲是为了所亲的人处处着想,而不是令她急火滚心,丢她独自一个人在刀尖上行,热火上爬。
  这样的亲,不要也罢,这样的男人,杜十娘,你亦不要也罢。
  
  藤萝托木,所托的那木,也得是乔木呵!你托的是什么?柔杨柳,风中摆,且那般喜好自夸。
  
  杜十娘!
  
  正自发呆,遇春却也突然坐起,还在喃喃,媺,媺,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要跳江......
  
  我忙握住他的手,他额上犹自淋漓大汗。我知他梦的什么,却仍柔声问他,遇春,你怎么啦?
  
  我,我做了个梦。
  
  他四处的看,迷茫慌乱,宝儿,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很古老的时代。对了,你也半夜摇醒我,问过我在叫什么,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叫醒,就什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可好,梦境历历在眼,清晰万分。真奇怪,梦里我看到一个女子,叫杜媺......
  
  历历在眼?清晰万分?
  
  那还不是因为我这只鬼就睡在你的身边,咱们二人魂魄幽幽,同赴六百年时光?
  
  同床异梦,杜十娘和柳遇春却同床同梦,把六百年旧事回放。我这只鬼紧紧缠他身上,骨头酥软,软至无支撑,软烟罗软到无有,它只是一层纱,怎么可遮了杜十娘藏了六百年的报答,色,以及欲望?
  
  他看着我,突然把唇一觅,深深吻下,杜十娘星目一闭,红唇微张,灵舌一点,轻轻的伸出唇际,递他唇里,和他搅到一起,莺莺燕燕,勾勾连连,撕撕缠缠,打开了舌头的架。
  是欲。
  
  是爱。
  
  是试试探探,离离合合。
  
  是孙宝儿的柳郎,她在试探,遇春,你可肯要了我的?
  
  不,不,不,不是孙宝儿的,而杜十娘这只鬼的,杜十娘这次回来是来找他的呵,是来找他......报答!
  
  是报答吗?
  
  是吗?杜十娘?
  
  千万个人里,只有他肯找杜十娘的白骨,虽然他找错了,但其心可嘉!
  
  他在醉,在变成兽,万物燃烧,白骨成了篝火。他在篝火里豹般起伏,他要我,我这只鬼也要他了。
  
  不休不止,天暗了,地黑了,沉沦了......
  
  恒古的大甜蜜,他和我,我和他一同坠落......
  
  遇春,遇春......
  
  什么?我叫他遇春了吗?我,我,我爱上了他?
  
  媺,媺,我的媺......
  
  在最黑的时候,一朵花在暗夜里亮了,什么?他叫什么?他叫媺,媺,我的媺!
  
  他还在梦里吗?
  
  我这只鬼闭着眼睛悄然睡去,眼里有两颗水珠滚落。
  
  那不是眼泪,而是喜悦的水。
  
  爱,原来是真爱,放了六百年,在那千娇百媚风姿卓绝的等着小女子杜媺。
  
  电话铃铃。
  
  我突的醒了,胳膊一伸,哦,遇春不在,那熟悉的男人身体去了那?
  
  他去了那?这个男人,杜十娘这只鬼渐渐爱上的男人,他究竟到那儿去啦?
  
  坐起寻觅,仍不见,无奈接了电话,却是个陌生人的声息,声带狭细尖锐,非男非女,孙宝儿,今天你怎么不去医院了呢?
  
  是谁?这几日孙宝儿身边的人,杜十娘大抵相熟,却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真是有点奇。
  莫非是孙富的手下,把电话打到这里?
  
  你是谁?
  
  你先不要问我是谁,你爸爸在医院里,需要你。
  
  难道孙富又出了什么问题?忙把电话挂了,却见旁边有一张纸条,是遇春留的,原来他怕惊醒了孙宝儿,独自一人悄悄去了医院,看护病人,尽职工作,无声无息的离去。
  
  我也忙换衣梳洗,噫,不用画这张人皮,只须淡淡涂眉,镜中的人的脸,粉嘟嘟,晶莹莹,唇色一点自来红,双眼两粒黑玉雕成的葡萄,看的这只鬼也不由赞了声,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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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不好。
  
  我一个踉跄,向后一退,明明白白的犯罪证据,写在那皮里,因那皮下血色隐动,寸寸缕缕,皆是渭城朝雨。悒了这人皮。
  
  春色满院关不住。
  
  杜十娘,你是只是一只鬼,与他合欢,会不......会吸他阳气?
  
  先自慌了,爱他,不可以这样对他,他还要他的人世呀!
  
  再不可以!
  
  这只鬼忙忙下楼,却因带了更多阳气,更显娇媚,袅袅然,风拂柳的走过住家小区,更引路人驻足回首观看。
  
  春风一夜江南岸,云雨难瞒!
  
  刚到门口,却见齐天乐依车而站,他呆看着,直至我近了,他还看个不休,眼亮如钻,似拿眼光做个刻刀,非把孙宝儿刻出来另一个不可,存他眼里。
  
  难得,齐天乐也肯这样看一个女子。
  
  我笑看他,天乐,路边站了一只鹅,你看见了么?
  
  他唇角一翘,笑说,宝儿,你错了,是路上走过一群鹅,你看看。说着把手一指,我不由回首一顾,真的,孙宝儿所过之处,人人都停了,呆看着。
  
  呵,这个齐天乐,把话转了,借物打物,发呆的时候还有急智,不肯让杜十娘取笑他的。
  他大手一伸,纂住我了,不打招呼的,宝儿,上车。
  
  不,不行,天乐。我摆开他的手,刚有人打电话来,让我去医院看爸爸的,对不起了。
  
  他笑,声线却变了,狭细尖锐,非男非女,孙宝儿,今天你怎么不去医院了呢?
  
  哈,原来是他在装神弄鬼,玩演员伎俩,反把杜十娘吓了一跳。
  
  含笑看他,天乐,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变个声音骗我?
  
  他伸出一只手,把我腰一揽,刹那,两相嵌合,天,孙宝儿的腰简直是为他的胳膊生的。他一环一塞,就把这只鬼塞进了车子,边塞边说,宝儿,别拿大蒜叶装水仙花了,我说我是齐天乐,你还会出来么?
  
  哦,他已经明了,孙宝儿是处处躲他的?
  
  他把车子开了,边开边说,宝儿,昨天我出来才知道着了你的道了,在那地方故意问我是怎么混进去的。呵,我都忘了门口有便衣警察站岗的。
  
  好个聪明的齐天乐!通透的敲敲足底,头上就悟了禅了。
  
  该入佛门的。
  
  为什么不理我?他问,语言咄咄。
  
  没有啊?我不理你了吗?我故做糊涂。
  
  你怕了!他唇角又翘。自得,满意,倜傥,还有俊美的威慑。
  
  是的,是威慑。他的美具有杀伤力,是一列军队,只是路过,亦会砍碎沿途的女人心的。
  杜十娘是怕了,怕了他的色相,他的透彻。
  
  还怕......为鬼也禁不起他的诱惑!
  
  是么?口上却不示弱,我娇笑,抹糨糊了,六百年前妓女杜十娘常常和客人这样抹的。怕你的什么?你是老虎,豹子,野狼,野狗,森林里跑出来的?
  
  是的,他更笑,伸出一只手来,我要吃了你!
  
  不好!说错话了。给了杆儿,他打蛇顺棍上了。
  
  忙往车窗外一看,这什么地方,没来过的。快快岔他话题,天乐,你要把我拐卖了么?我要去医院的。
  
  不用去,你爸爸今天不错,没见医生跑过来跑过去,门口有你那职业保镖护着。
  
  呵,显是他去过了,还顺带的挖苦柳遇春。肯吃醋,只是不知道这醋兑没兑水?几多杂质?
  
  真心?亦或假意?
  
  好也要去,那是我爸爸,我得看护他的。
  
  我要走了,有一部片子开演,我是里面的男一号,送送我,宝儿,可以么?
  
  哦,他在求我,话先软了。
  
  他这一软,白骨也软了,请人送他,也只有齐天乐这样的男人,才做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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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于是说说笑笑,到了一个偌大的地方,里面人来人往,有一排排的座位,门上写着,候机室。
  只见里面的人,有的抽抽咽咽,有的哭哭啼啼,有的进,有的出,有的座,上演悲情世界。
  呀,原来这是现代人的离别场所。
  此恨不关风与月,几千年如一日的上演。
  只见别人拿兜拉箱,而他赤条条的,在身上的兜里掏出了一些证件,把票检了,然后站我身边。
  默默无言。
  道是无情却有情,眼光电闪雷鸣,波辄云涌。
  怕了他墨镜后的眼睛。杜十娘善读人心,这一刻却读不懂,不忍读,笑指着一个路人,天乐,看,人家都带着行李,你怎么就赤条条一人,学鲁智深?
  他却把我拦腰抱起,男性的气息直逼过来,杜十娘这只鬼一阵眩晕,骨软皮酥,情难自禁。呀,他是我前世的什么人?这样熟悉,无法摆脱,我和他究竟有何纠葛?
  他却在我耳边说,宝儿,你就是我的贴身行李!
  又来了,调情也不专心,俏皮话儿做了先行。
  我推开他,冷哼一声,当然,行李可以随处丢弃,不用了可以再买新的用品。
  天,杜十娘怎么假戏真做,上了他的道儿,他,要的就是孙宝儿这样的话儿,这样的表情。
  果然,他笑意十分,七分便是狡黠得意的魂,我先把这行李寄在扬州,过段日子一定取走随行。说着,俯下了身,你是爱我的,孙宝儿,不要抗拒自己的心。好了,现在我给我的行李盖个章,签个名。
  盖章?签名?
  他说着就把我一下捉住,臂力如桶,把我紧紧的勒在他的臂弯,俯唇就吻。
  
  天,这个强盗,这只男妖精,他又不打招呼,一意孤行。
  他的舌,是更小的妖精,挑逗,撩拨,放弃,收缩......花样百般,收放自如。
  天,六百年前杜十娘是此中高手,老鸨妈妈为了炼杜十娘此中技巧,令十娘从小舌里滚核桃,捏杏仁,舌尖挑玩葡萄,而他却似乎天生若此。
  杜十娘也自惭弗如。真真男妖精。
  这个男人,令这只鬼也无法自主,失魂丢魄。他究竟是谁,让十娘总欲拒还迎?
  ......
  终到了别离,大厅里响起催着上机的声音。他放开了我,扳开我的手,从兜里拿出一只笔,在我的手上写了一串号码,含笑道,宝儿,想我了给我打电话。
  哦,他怎么认定孙宝儿会想他?好个自信的男妖精!
  再见,他洒然的没入人群。
  他不担心,他从来没有为女人担心过,只有女人为他担心。
  因为磐石不动,而丝萝丛生。
  错!什么君心似磐石,千万不要信,君心之所以磐石,是那磐石知道,会有千万枝丝箩缠了上来,而不是独独你那一根!
  杜十娘也不看他,好生丢人。身不由己的失了吻?我算什么鬼,为什么不把他抓个血窟窿?忙忙走出大厅,挡了那绿毛水怪一般的的,直奔市医院,我要去找遇春,这只鬼惟有在他身边,方可安了神。
  刚上楼梯,却听到素素和王队的声音,哦,这个王队,敢情把办公室也般进这医院无用的小房子中,为只为把孙富监视个滴水不漏,寸步难行。
  你和孙富究竟是什么关系?王队问,可以想见,铁脸一板,充了现代包公。
  我都说过了,我是他秘书,你们还要怎么问?素素有点生气,回话生硬。显是没有想到,当举报人却也把自己陷至泥中。
  可据我们所知,孙富帮过你,你上大学的读书费用都是孙富出的,是不是真有其事?
  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声音降低。
  孙富为什么给你出这笔钱呢?
  可能看我家里可怜,不上大学比较可惜,况且我和孙宝儿是好朋友,他就......越说越低。
  孙富这么富有爱心?不会吧?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王队问话逐步推进,抽丝剥茧,直逼核心。
  什么交易?我恨他!恨他!!!我不会和他有什么交易!素素语调渐高。
  冷静一下,徐素素。王队得理不饶人,你恨一个对你有恩的人?于常理讲不通。
  素素突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他是个怪物......他要我和他演戏,才肯借一笔上大学的费用给我。
  戏?什么戏?
  在他的女儿孙宝儿面前装我是他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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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3:4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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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王队好奇,装?为什么......要装?言语跌宕,显是不相信。你徐素素本来就是,服装公司的人那个不知道?那还用装?
  他说宝儿老要他找个妈妈,他不想找女人,看宝儿和我关系比较亲近,就要我装,说这样宝儿会高兴。
  哦?
  他这个骗子,变态佬。实际上是他,他,他家的宝儿有恋父情结,他怕惹出事来,把我当了挡箭牌,让宝儿死心。
  咳,孙宝儿这女人看上去就不是个好女人,唉,可惜小柳不知道。王队说着把话题一转,显是刚刚的感叹不适合此间的审问。
  听说孙宝儿是孙富的养女,是吗?
  都这样说,我却怀疑。孙富这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我看孙宝儿是他亲生的,他这样的没人性的人,能对孙宝儿那么好,不是亲生的,是什么?
  说的也对。王队表示赞同。
  你答应他以后,你们的做法起了作用?
  起了。
  可这也不是你恨他的理由。王队把话一顿,据我们调查,你们交易公平。孙富每年给你的钱不下十万,如果仅仅是他给钱,你演戏的一场民间表演,似乎这样的报酬贵了点。抛开这点不说,你应该对他感恩才是,为什么你反而恨他?
  我,我有个请求。素素突然声调颤抖。她知已逼死地,得全数招供,无有退路。
  不把我说的告诉柳遇春好么?
  哦。这个时候她还怕遇春知道她的什么私密事?可怜的素素,他不爱她,六百年前不爱,六百年后如是,她还要扮清白,装良人,给他留个好的印象。爱他,直怕和他做了朋友,他仍小看轻视?
  可以。实际上他已经辞职。现在来,也只是为了孙宝儿,和我们警局没有任何关系,你放心的说好了。王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诱她入壶。
  好的。那我说。素素低声的道。你们调查过我的话,就应该知道我爸爸有病,我妈妈也已经下岗。我们家这几年的生活,全靠我支撑。而且我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他需要钱来养病,天上又不会掉钞票,我唯一的资本就是长的还不错,好在孙富好象也有点喜欢我。
  恩。王队继续问,那么说,你和孙富之间,不是逼迫,而是自愿的?
  不用他逼。素素激动,声音颤抖的如手指轻拂过的琴弦,带着颤音,袅袅的钻进这只鬼的耳朵。生活在逼我,我要活,我爸爸要活。我只好把自己卖了,卖给一个人总比卖给千万个街上随意见到的人好吧?
  我这只鬼呆在门外,自能想出,素素的小狐狸脸气的煞白样子。风中的花瓣,随时要凋谢了。可怜的素素,六百年前是卖,六百年后扔脱不了卖的命运。女子,操皮肉生涯,六百年后仍是救急的法子。
  我不想说谎,是我先勾引的他,他以前只是喜欢摸我,摸我的下巴,摸我有痣的耳朵,一喝醉就让我叫他富哥哥......
  富哥哥?哈哈,这么大个男人,要你叫富哥哥?不肉麻么?王队终于听的哈哈笑出。
  那次他喝多了,我勾引了他,和他上了床,自那以后要钱方便的多了。我拿钱给我爸爸看病,他从不过问,只是把支票递给我,任我添了数目......
  哦,如此说来,孙富也算是个出手狂绰的好恩客,素素怎么反而恨了他了?杜十娘越听越糊涂,素素,既然卖,把自个当了货物,就当认了商业规则,有了好价钱,怎么不谢,反而恨了呢?
  后来我遇到了......柳遇春,素素说到这三个字,不由的声音温婉,似乎在读一首词里最绮丽的句子,直怕读不好玷污了它金粉金句的样子。我后悔了,我要摆脱孙富,可他不肯,不但不让我和遇春来往,还指使他女儿孙宝儿来抢遇春,遇春就这样被他们父女抢走了......
  这只鬼听着,不由为孙富叫屈,素素,你冤枉他了,抢遇春,只是宝儿自己的事,与孙富无干无系,毫无关连。
  这个时候,素素却哭了起来,呜呜咽咽,断断续续,恨恨忿忿,说的话夹杂在哭声里,一如地狱的一只阴毒的鬼在探出幽怨的,绝望的,含毒的——舌,开了有卷,卷了又开,吐着妒妇的火。
  人,比鬼可怕的多!
  只听她说,我,我恨死他了,只要我把我知道的内幕,告诉了遇春,他一定会办理这个案子,我知道他是个好警察!这样孙富失了势,坐了牢,入了狱,再也管不着我了。孙宝儿失了靠山,也会恨遇春办她爸爸的案子,不理遇春了,那样遇春也就可以再回来和我在一起了......
  好个一石三鸟!
  亏她想的出。
  天,这只鬼在墙外听的不由打了个冷颤,几欲跌倒,忙忙扶着墙,思绪一下万水千山。
  这还是六百年前的那个素素么?
  是的!
  令一个弱女子如此不惜一博,拼了全身气力的能是什么?不过是爱,不过是为了爱。六百年了,她等了六百年,她终于遇到了,碰上了,她得争,得取,得抢,得夺,得拼,得得到他的心,得得到他的人,那怕拼了一身的血,她也得把她的血溅在他的扇上,让他明白,她,曾,经,为,他,开过。
  那么,孙富自杀的刀片是不是你送给他的?王队又问。原来审了半天,为的却是这个。
  不,不,怎么会是我!素素急道,我只想把他送进监狱。
  这只鬼听的不耐烦,向前走去,恍惚的想着这人世的难解的纠葛。却有人唤,宝儿,你来了?
  是遇春,他看到了我,欣喜的走来,一下拥入他怀。紧紧的,昨夜恩爱,仍在衣袖间细细传来,这只鬼依在里面,闻他气息,听他心跳,突然垂首低眉,脸上一热,娇羞的花儿盛开。
  是爱。
  我爱上了他。
  我爱上了柳遇春。
  什么时候,杜十娘这只鬼的爱,千树万树梨花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4 13:42: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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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他的怀里,依依不舍,不舍依依。时间甜蜜而柔软,一如一匹绸段静静的裹着我和他。只有我们俩。
  原来,爱,就是不说话,呆在一起,四周的空气都是花粉的碎屑,香甜的,碎碎的,漫天飘来。
  却是他推我,宝儿,进去,看看你爸爸。说着,猛的低下头,把我的额吻了一下,自先脸上飞红,爱意掩不去。
  居然如同初初相恋,遇春,他把爱的另一扇门,为杜十娘开启!
  这只鬼看他一眼,推了门,要进去,仍不舍的回望,眼风纯净,是水,是泉,是天山水,是豹突泉,全无杂质,全无妓女习气,爱他,就自自然然,本本色色,不知不觉,把自己还原为零,还原为本,还原为婴孩的最初的净气。
  孙富还在睡觉,脸色好看了些,身上仍是管管道道,红,黑,透明,各色各样,纷乱杂程。令杜十娘这只聪明鬼也一时难以分辨,那一根那一条有何妙用。一如他杂乱人生,黑白两道,他道道皆走,如过钢丝,最终却身陷牢狱,浴血江湖,病在床塌只间,让杜十娘不由为他掖了掖被角,端详开了他的男儿脸。
  这个男人,一如迷叠,他高额方颐,不怒自威,是虎?是豹?还是豺狼?还有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藏着掖着,庭院深深人不识?
  杜十娘这只鬼不由又好奇心起,坐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看他的魂魄,还可不可以仍带着杜十娘的白骨飞?
  却是鬼门关回来了。场面不再清晰,只是半明半暗,暧暧昧昧。
  爸爸,我爱上了一个人。
  她穿着他买给她的软烟罗衣,手里抱着个偌大的布娃娃,老旧的,衣服都褪了色,泛了黄,如老旧的记忆。可她抱的紧紧的,不舍丢弃。他认得它,那是她小的时候,他给她买的。
  她懒懒的绻在沙发里,象一头猫,一头皮毛烟霞般灿烂的丰满的猫,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笑意。
  是谁?他的心一跳,眼里窜出一团火苗,终于,她肯爱别人了?终于,肯放了他?
  她奴了奴嘴,往电视里一指,说,是他。
  他的心落了下来。竟然是暗暗的欢喜,碎碎的花开。开了一地。
  原来,她又是在试探他。
  原来他......也对她有着不可割舍的爱意?不,不,不,他不可以害了她,一个小眉就够了。他养大了她,为的就是让她平安幸福的过一生的啊。
  齐天乐?那不算,那是电视里的人,是明星,好好找个生活里的,带回来给爸爸看看。他不给她机会,一点都不可以给。
  任何试探,只是云过水面,无波无迹。
  哼!她懒懒的转身,倦在沙发里,不再看电视,面朝了里,我说不住真找来了他,你不信么?
  信,我当然信。他笑着站起,我家宝儿这么美,谁不喜欢啊!
  说着取来毛巾被,轻轻的覆她身上。而她双眼闭着,长长的睫毛下是一颗欲滴不滴的泪,他的心一颤,把手伸到一半,却凝冻,寒流袭击,不可以!
  她一哭,他怎么办?抱住她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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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
  那样将前功尽弃,黄河决堤。
  就当她睡了吧。
  他把心一硬,硬到自己也觉得残忍。那滴泪是一滴腐蚀的液体,轻轻的滴在他的心,留下了轨迹。陨石坠地。
  他蹑着脚,悄悄的关了电视,悄悄的退了出去。
  让......她渐渐的明白,他,只是她的父亲而已。
  日子就这样渐渐的过去。
  她长的越来越惹男人的注意。
  最近她不再试探他,可是死了心?开着车,默默的跟她身后,她一个人走着,穿了一身贴身性感黑外衣,身材俨然一幅行走的水墨山水。只见她在一个小店前站住,买了一瓶汽水,咕咕的喝着,时不时往前面看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将她约会。
  果然,徐素素和一个男子从人群里走了过来,有说有笑,徐素素的小脸镀了金一般,难得的好看。多久了?他们在一起?他的粗眉一皱,这个女人,不看再那粒痣的份上,他早把她弃之如鞋履。第一次见她的痣后,他派手下人调查过,他以为她和小眉有什么血缘关系,结果没有,仅仅是个巧合而已。就靠这个巧合,她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的时日,她怎么敢花了他的钱,背后还玩这一手?不想活了吗?
  而她,他的宝儿,她的脸也突然着了红晕,迎身走了上去,娇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时不时扫那男子一眼。眼神天然妩媚。
  哦,她爱上了他?
  他的心一沉,渐渐有气泡冒起,宛然他在喝汽水。
  汽泡一粒一粒,一粒一粒......胃酸。酸的有了中药味。熬,煎,烫,强行灌进了他的身体。
  终于,她长大了,要去找自己的爱,找自己生命里的男子,不再需要他了。
  颓然老了年岁。
  他铁着脸,命令司机,把车开快点。
  他也在躲。可谁躲的过自己?
  车子一股烟般掠过三个青年男女。任他们的眉目打了官司,争夺浓情密意。
  办公室里。
  他已派人调查过那男子,真头痛,他居然是警察,宝儿,真的爱他,他该怎么办呢?
  徐素素在身边整理文件。他抽着雪茄烟,唇角含笑,素素,你坐下,我和你有点事谈谈。
  素素乖乖的坐下,垂手低眉,等他说些什么。可他吐了一口烟,整张脸罩在烟后,飘飘突突,看不清眉脸,时而是眼,时而是鼻,庐山雾罩一般。
  横看成岭侧成锋。
  她怎么能知道他心里的深潭?他一向把自己关闭。
  你和柳遇春在一起多久了?他人来鸟不惊的问,言语平淡。
  柳遇春?
  他能这样问,一定是都知道了。她突然害怕,如她时候第一次在他家遇到他一样,结巴了开,半年多,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又吐一口烟。眉目亭台楼阁,隐然可见。
  声音幽幽传来,素素,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该怎么办,你自己应该明白。钱,我给你不少,你跟了我,也是你自愿。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逼迫女人的习惯。但,我有另外一个习惯,跟了我的女人,从来都是我把她们开出名单,而不是她们......
  不,不,不,富哥,她急着辩解,我和柳遇春什么也没有的,只是朋友,这个你可以问问宝儿。
  怕了,急着找寻有力的证人,为自己洗脱罪名。
  说着,素素用手撩起耳边的碎发,露出了那片洁白的耳朵,花一样的,上面有一粒痣。
  那么圆满。
  爱却无法圆满。
  一个瓢虫,永远爬在记忆的枝叶里。
  徐素素一紧张就这样。当初,他就因为这粒痣而注意到了她。一切因为小眉。
  那个痣是他的死穴,一点既中。原谅了她吗?只要她不再和那个警察靠的那么近就好了。
  他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按,十指交缠,宽容的笑了,没什么啊,年轻人嘛,应该知道什么朋友该交,什么朋友不该交的。
  她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急忙表态,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他轻轻一笑,没有表示信还是不信,而是拿起一个文件看去,告诉她,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再重提。
  回至家里,正想着如何给宝儿找个青年才俊,把那姓柳的警察比了下去。刚刚进门,却见宝儿的手搁在那警察的臂弯里,喜气酽酽,双眼如水,带着他向他走了过来,爸爸,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柳遇春。
  这么快?可是骗他?
  他把她打量一眼,而她深情脉脉的看着那小子,看来不是假。他的心“咯噔”的从胸腔里落下,疼痛到达五脏六腑,他不知道它掉入了那,顾不得,无底洞吗?
  但面不改色,只要她喜欢,只要她爱,无论什么,他都得给,没有办法。只得伸出了手,一握,你要好好爱护我家宝儿啊!
  ......
  孙小姐让一下,我给病人量一下体温。这只鬼立马被唤回了现实,忙忙站起,让了位。孙富却醒了,握住手不放,有气无力,宝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醒爸爸?
  我来了好一会了,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的,爸爸。
  他苦笑,还不如叫醒我,我老梦见一个白骷髅架子跟着我,阴魂不散的,是要抓我进地狱吗?
  该进的就进,我不怕!
  哦,他还能看的见杜十娘!
  不会的,你只是身体弱,爸爸。这只鬼急忙解释。私下却想,杜十娘,下次切切不可这样,为了你这只鬼的好奇心,难道他的魂魄就该受惊受吓?
  直照顾他到晚上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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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电话铃铃的响。
  什么人,这个时候还打电话?忙忙接了,怕是孙宝儿的刘叔叔,一月有余,他没有和我联系了,可是怕遇春在身边,与我一接触就泄了密吗?
  却是另一个男子,声音磁性,阳春白雪,天然吸引,喂,宝儿吗?
  白骨不由一怔,齐天乐!
  这么久,他才打电话给我,可是偶然想起的?他的身边不缺女人装裱镶框。
  我“恩”了一声,他在那边笑说,想我了吧,宝儿,这么情绪低落?
  这个男人,一惯的轻薄,他凭什么认定杜十娘就想了他了?我这只鬼若有心,心里现在可该是满满的装着都是柳遇春罢?
  于是娇笑声声,和这个情场浪子调笑,恢复了职业本色,柔声道,天乐,我很想你啊,很想,想的我失魂落魄的忘了你的电话号码,可以再告诉我吗?
  提醒他,没有想,想一个人,怎么可以把最重要的忘,怎么可以这么长时间并不想和他通话?
  他并未受伤,呵呵一笑,轻薄如旧,是么,以后,我会让你想的!宝儿,不要学说反语这样的修辞手法,我是花匠,专剪玫瑰的刺,明白吗?
  呵,玲珑而刀枪不入,他是块水晶,光辉四射!
  杜十娘比他不过!
  这样的男子,怎么可以不......喜他?
  当个朋友也好的。
  而他却把话题一转,一本正经,谈开了工作。宝儿,陈编把剧本都写好了。明天,你和白导一起来北京,我已叮嘱他把机票给你买好。剧本在白导手里,你可以和他在飞机上看看,我们边看剧本边演。
  呵,这个白导,也要去么,这个傀儡导演!
  应,还是不应他?
  拿着电话,看着熟睡的遇春。他孩子般睡着,脸却暗哑无光。这,还是我初初上岸时遇到的那个英俊的男儿郎吗?
  不,不,已然不是了啊!
  抽刀断水。
  我,得,离,开,他!
  于是答应了齐天乐,明天就跟了白原去北京。挂了电话,跪在遇春的身边,把他的发丝轻轻抚摩,一根一根,都曾是杜十娘手下的水草,恩爱里波动过的呀。遇春,我走了,你会好点的,让我走吧。
  眼泪两颗。一夜无话。
  第二日果然白原打来电话,说下午两点的飞机。我和遇春说了,他万般不舍,但也不想阻了宝儿的前程,还强作欢颜要去送我。于是告别孙富,别了素素,依依不舍的和遇春在机场抱了又抱,直怕再也无抱的日子,那白原一个劲的催,孙小姐,别缠绵了,小心误了时间。
  误了时间?
  阴阳相隔本无时间。
  但推开他,走出他的怀抱,不回头,回不得,怕这只多情鬼再哭。
  更怕看他红热的眼眶,画框似得,镶了两汪欲流不流苦痛的湖泊。
  走。
  走啊,我是一只鬼啊。
  罗带同心结不成。
  江头潮已平。
  我是只是一只鬼,只有皮,无有心。
  而柳遇春,他也转了身,龙行虎步的向门外走去。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深知齐天乐的实力,这一去,孙宝儿回来,不知道可还会不会是他的人?
  但他爱她,就让她一个人飞行。
  因为,那是她要的命运。
  恍惚间,六百年前,他就这样看过这样的场景,他爱的女子,从楼梯上缓缓的下来,千万种风情,他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给了另一个男人。
  不。
  他,不要这样的重演的命运!
  他转身,他跑了过来。却迟了,命运就在几秒中买卖成交,签了合约,一如妓女的卖身契,需千赎万赎。
  我这只鬼虽未回头,但看见了,知道了,上了飞机了。皮骨冷到极处,无法打发惶恐,问白原要了剧本来看,却是当初说定的那个凄凉故事。
  话说有一闺秀,长的美,一日春游,风有情,脸无辜,面纱吹落,那美让一个男子偶然看见了。这一看了不得,那男子央媒来说,可她早许配了人家,怎么可以嫁了他的?于是红罗帐里,她正做着女儿家家的梦,却被牛角尖刀刺进了胸,生生溅了一脸的血,她的心也让人摘了。她的魂魄满脸血污,面目看不清了,且胸前露出个大腔子,血窟窿,滴了一路的血,往奈何桥去。她伸手和那孟婆掏一碗汤喝,孟婆叱她,冤死鬼,不在名册怎么就来了?这汤有的数目,不是什么鬼都可以喝,快快回去,把那心找回来再说!
  原来喝那汤,也要在名在册,有资有格。
  于是她一路的找来,却不知是谁掏了她的腔子,她见一只魂魄就问,你见了我的心么?你见了我的心么?......
  杜十娘无心,知无有的疼的。内部无肝无脏,无血无肉,真真的空空如也,空穴来风,就连那白骨上的人皮,也不过是徒托空言,空中楼阁。
  ——再怎样的美,媚,我也变不成一个人!
  她一路找来,好不容易找着,是那男子,他强梁的摘了她的心,拿回家裹了喜帕,通了风,日日白日烧香上供,夜里掖在被窝和他一同睡了。她想索了回来,却看他举止奇异,对着那心喃喃自语,才慢慢晓得,他这样子,原是因为爱呵,他爱她,得不到她,便把她的腔子剥了,取了她的心了,那样她就和他在一起了。
  她被感动。
  这个世界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女子或者女鬼更感动的?他剥夺了她的生命,她原谅了他。可取心的日子也不取了,错过了投胎的日子,且夜夜魂魄附那心上,和他抵死缠绵,无休无止。本以为就这样为鬼也是快乐,可后来他娶了个女人,那女人让他把这心扔了,他就真真的扔了!
  ——呀,杜十娘看到这也却晓得,他之所以扔了她,不外是她无论是人是鬼,他已得到了,厌倦了,审美疲劳了。
  爱情,女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从此她的魂魄无依,却终伤不了他,他的阳气太盛,而她的阴气不足抗衡。于是等了三百年,她终于遇到他,他转了胎投了世,是太原王生。而她画了一张人皮,披着它,与他接近,这次她是来索命,要他还心。可是等了三百年了,遇到他,又不忍下手,忍不住与他上床,忍不住与他恩爱,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最后又爱上了他,而他知道她是一只鬼,居然叫了道士来,要收她的魂魄。于是她挖了他的心,血从指尖滴答而下,她美丽的人皮脱落,她拎着那心,自己把魂魄投入道士的法器中。
  ——呀,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她还是带走了他的心。
  因为她要他的心,要把它据为她独自所有。
  杜十娘看的皮骨发冷,这陈编端的春秋笔法,鬼魂知音,人与鬼皆写的入木三分。他,他,他可别把杜十娘这只鬼也从皮到骨,看了个分明?
  白原却问,写的好么?
  当然......好。
  爱欲情仇,人鬼皆喜喝的毒品。饮鸠止渴,渴可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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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机场,人流潮涌,都去投胎吗?个个急急忙忙过那关口,我随着白原,早看见齐天乐站在人群中,一惯的墨镜,一身白西服,晃的这只鬼眼睛都生生的痛。
  窗含西岭千秋雪。
  而他,不笑,便是那雪!
  他看见我,唇角一翘,雪山融化,惯常的笑着走来,那般自信得意。羊入虎口。
  只是现在不知,谁是羊来,谁是那老虎?
  他走过来,长臂一伸,自自然然的把我的手一牵,故知相遇,他有和人天然亲近的魅力,来,上车。来过北京么?
  点头,来过。
  怎么没有来过?六百年前此地名唤燕京,烟花十里,歌舞升平,杜十娘就在那漫天笙歌里烟视媚行。
  坐进了车,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六百年前的琼台玉宇、高楼大厦、巍峨宫殿统统不见,都是楼,都是钢筋水泥铸成的讷言的兽,攻城略地,拥挤,孤独,一柱擎天,在这尘世拥有一席之地。
  杜十娘,燕京已死。
  齐天乐带着我们二人一路,左拐右拐,到了一个去处,只见巍巍峨峨,金碧辉煌,那白原一连气的说,到了,到了,到了。
  和杜十娘听过的警车声响似得,他,这是要警示什么?
  齐天乐把车一停,他就下了,边下边说,孙小姐,我把你的房子也订好了,就在我的隔壁,剧组也在这酒店驻扎着,这样咱们也好联系的。
  哦,这意思,我的目的地也是此地了?也待下了,齐天乐却手一伸,把我的腰肢擒了,令我动弹不得。只见他一手把车开了,一手搂着,对白原一笑,道,白导,你先住去,宝儿,我先带她兜兜风再说。
  这个强盗,他从不问别人的意见如何。
  不一会儿,他把我带至他的别墅。里面倒也布置的古雅,角角落落,拐拐弯弯,东一个的沉香炉,西一个景德镇大瓷器,博古架更是当下社会少之又少的黄杨木底质,上面有小小的人物雕篆,栩栩如生,神态各异,各格放着不同的古玩,不知是真是假,杜十娘这只鬼一下明了,他为何把那百宝箱一眼就看出了年岁,想来他在此中浸淫久矣。
  谁知他一坐下,唤了女佣去现煮咖啡,就含笑问我,语出玄机,宝儿,你把我给你钗头凤呢?
  呵,他还记得,杜十娘早把它扔江喂鱼。看他神色,想是知道十娘把它扔了?于是笑说,那钗啊,它自尽了。
  是啊,它自尽了,六百年前,和杜十娘一起。
  哦,究竟是自尽还是他杀?他含笑站起,眼里忍不住的讥讽,桃花纷纷,花瓣杀人。
  只见他边问边往博古架上走去,取来个小小的红锦缎洒碎金的盒子,展我眼底,天,红丝绒里,那小小的鸟儿华体横呈。
  不是那钗头凤是什么?他,怎么把它又找回来了?
  呵,为什么不珍惜我的礼物?
  他逼进了我,眼光暗夜的兽一般,责备,疑问,不满,还有咄咄的欢喜——他吃定了我,知道我无法抗拒。
  不可以!
  忙推他一把,巧言巧语,令他后退。钗头凤又不好玩,我不喜欢这样的东西,看看陆游与唐婉的故事,那凤不是明摆的爱情尸体,悲情证据?
  他一听,快意的笑了,大轻松。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嫌它是我送你的礼物,而扔进了江里。
  呀,杜十娘,你,怎么,老,有意无意的令他会错了意?
  难道是职业本色,难改陋习?
  你知道我怎么找回这凤的么?他唇角翘起,一脸得意,那天我本来游在水里想快点离去,躲那帮记者,可回头一看,你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扔进江里......
  说着看我一眼,眼里已然挂了酒旗,开了酒家,打算怎么样把孙宝儿迷醉。且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说,我一看,马上潜水,在水里捞去。好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这东西扔不得,古董不说,多半还是明代妓女杜十娘的东西,你看看这金柄上还写着李甲赠呢......
  天,他怎么猜的这样对?杜十娘现在不要听到任何关于李甲的话题,我,现在有了遇春呢。
  这只鬼忙笑着打断他的话题,站起,指点古物,转变话风,把他的话儿引到另一处去,天乐,你的房子布置的真是古香古色,真不错呢!
  古香古色?
  他反问一句,笑意更深,宝儿,你说,最古老的香是什么香?最古老的色是什么色?
  天,一个小小词汇,却被他借了东风,调了情蜜。粘答答,稠蜜蜜。空气里潜进了花海的气息。
  不可以,于是不敢冒昧,只好胡乱应付过去,
  这个......我怎么晓得,随手拿起一件古玩,把玩在手里。那是一块玉佩。
  他眼里酒水已溢,淋了这只鬼一脸一身,渗进骨头里,节节软成了泥。
  宝儿,他唤着我,男性的气息直逼过来,把我的腰肢一擒,整个人依在他的怀里,宝儿,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最古老的——香。什么是最古老的——色!
  说着恶狠狠的,把我的下颌抬起,排山倒海的吻了下去......
  呀,这个强盗,他又来索取。
  他说的没错,最古香古色的物质——原来是潜藏的色爱与色欲!
  我手里的玉佩“叮铛”掉地,他不管不顾,要把这只鬼蹂躏,揉到极软极软处,软成了一团粘泥,粘他身上,不舍离弃。
  我是谁?他是谁?为什么他老把我诱惑的分不清方向和东西?为什么我老为他身不由己?
  我在那里?
  我是一只鬼,我好渴,我要,要,要这个男人,和遇春一起,老觉得犯罪,和他在一起,自然牵引,没有罪恶,吸他阳气也无所谓,他本来也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色鬼。
  是的,一只色鬼!
  他比我更渴,更焦,更急,他索要那恒古的香,他索要那恒古的欲,他要把这只鬼的骨头都要吸去。
  山河起伏。
  一地狼籍。
  呀,多么类似于和李甲在六百年前的情急。
  不知什么时候,博古架上的东西滚落一地,我和他竟然都没有听到落地的声息,一幅画压在我的身低,他把我抱起,转移阵地,这只鬼轻扫一眼,色欲顿熄,那是一幅工笔,画中人临江而立,姿态艳雅,衣袂翻飞,色相诱人欲,葱尖手里抱着个百宝箱,那,那,不是一代名妓杜十娘是谁?
  天,这齐天乐,他要干什么,他怎么搜集了杜十娘这么多东西?
  推开他,推开他,颤微微的指着,你,怎么爱收集这个女人的东西?
  他看着我,眼神迷离,宝儿......
  一时不知就里。
  迷者自迷。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4 13:45:4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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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脱离他的身体,穿好了衣,他看着我,也披上衣服,你后悔?
  呵,六百年前我是一个妓女,六百年后我是一只鬼,吸他阳气,获利的是我,买卖有赚,有什么后悔?
  他问不来答案,把我一下抱进怀里。宝儿,别后悔,我会好好待你。
  我却为套他话,指着那画,故做羞涩,都,都,让她看见了呀......
  他“哈哈”大笑,宝儿别羞,她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说着把我放的坐好,自己起身去拾那画,心脸皆喜。
  男人就喜欢女人娇羞无力,弱智如白痴。
  他把画拾回,坐我身边,给我解释。说来奇怪,我有个天然能力,第六感吧,古董这东西,只要我一看,就能辩识真假。我对古代女性用过的一切东西,都十分感兴趣。就说杜十娘吧,她百宝箱里那么多物件,我猜想猜想都激动不已,你想想,那么多宝物,如果能够找到,一颗颗一粒粒,她的葱尖都粘过,该留下多少销魂荡魄的气息......
  说着笑看我,眼睛唱着一场情戏,咿咿呀呀,二胡声里,勾引牵念,一开一闭。
  说不住,几百年以前,我还和她有一段罗曼史呢!那样我就可以写一本《三生三世》,里面写杜十娘如何如何和我恩爱,够香艳的罢?说罢自己大笑起来。
  呸,一股脑名士风流,意淫成癖!
  这个急色鬼!
  杜十娘就在他眼前,怎不知他是谁,还什么六百年前有一段罗曼史,真亏他有这样的念头异军突起。
  可惜,现在没有人女人值得我这样利用,只有人家利用我,好几个女演员我只和说过几句话,就绯闻漫天飞,成了什么情人,和我一粘边就出了名。唉,被人利用,也要有本钱的吧,谁肯利用一个叫花子出名?
  高处不胜寒!
  话至最后,骄傲伤怀搀杂一起。眼里突然真情流溢,宝珠流彩,桃花含露,宝儿,你是唯一不会利用我的人吧?
  这样的男妖精也怕人利用?当真希奇!
  问我?问他自己?
  我娇笑一下,却不说出,谁说不会?
  我是一只鬼,若是一个人,为了坐收名利,难保不利用他。却把话题一转,天真相问,那百宝箱如果现在找到,也该值不少钱吧?
  试他深浅,探他对杜十娘心心念念,可是除了幽思艳想,还有别的目的?
  当然。他笑,我正在找呢。我可不嫌钱多,钱多了会砸死人吗?几千年来没听过这样一起例案。宝儿,听我说,看不起钱的,都是得不到钱的人。
  天,果然所猜非虚。
  人,他是人而已。
  是人,都得贪财,贪色,贪欲。
  正说间,那女佣来了,身材玲珑有致,眉目清山秀水,也算个中等姿色。只见她把一杯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请喝。
  不得不接,为了为人的礼节,喝了一口,苦中有香,香中有甜。
  和遇春在一起,练的知了人世美味。这饮品,真真的叫了个对,卡住了苦甜香,卡住了事事非。一舌的人生百味。
  我在宝儿家也见过,遇春不喜欢喝的。
  呀,不得了,什么力量,令杜十娘突然跌进了那杯,旋涡滚滚,一吸到底,这只鬼急忙抗拒,可是鬼差不打招呼,就押杜十娘去那地府?力做抗争,但浑然无用,一阵昏天暗地——
  咦,我到了那里?
  却见四处水波浩荡,白纸钱,招魂幡,法号喧天,岸边聚了一大堆和尚,敲着木鱼,念着招魂咒,超度亡灵。
  哦,这不是瓜洲古渡,是谁又溺水而死,花大价钱在水边做这么大的法事?
  杜十娘渐渐走近,却看见六百年前的柳遇春,一身丧服,跪在和尚中把杜十娘超度。
  呀,当时杜十娘可是初死不久,灰到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竟然连这样的热闹也不浮出水面,看个分明?
  他不是没了银两,要进京城,怎么反而流连在此,超度亡魂?
  不知是谁,好似知我疑问,声音朗朗,传至我的耳中,他把身上的玉佩玉饰皆典当了,才请来这些和尚给你做一场法事。
  这只鬼急忙四顾相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却无人回。
  又是一阵天玄地转,混沌初蒙。却见四周烟袅柳斜,扬花四飞,一团团,一球球,落了又起,起了又落,一如烟花女子,跟了这个,着了那个,终被弃。烟花无着,四处漂泊。
  那是扬花的命运。
  也是烟花的命运。
  一片春色蒙蒙。
  一座寺院就隐在那烟花里,也自带了三分轻薄。粉墙黑瓦,小小柴门,犹如一梦,端的凝冻。
  呀,这不是扬州的法海寺么?是谁,把我从遥遥北京送至此地?
  这只鬼随了一个青衣薄衫的行人,轻轻一推柴门,“吱呀”一声,推不得,梦推开了,门哭着醒。
  里面有个和尚,正全神贯注的烤着个物件,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走近一看,那物件原来是个夜壶,挂在木架子上,被那和尚手里擎着一截小小蜡烛炙拷着,顺天受命。而那和尚亦天地浑忘,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浑然烤这壶,是此时此刻天地间一等一的大事。
  请问师傅,贵寺......
  话未问完,那和尚已吓的碰翻了架子,夜壶也滚落在地,塞住的口子开了,掉出了几块香辣辣的块子肉,活色生香的罪证,忙的滚出,肉红汁肥,香味扑鼻。
  而蜡烛烧了那和尚的僧衣一个洞,和尚也不晓得,只顾用脚把肉一阵乱踩,急着毁尸灭证,且灭边说,香客要走前门,你,你怎么从后门里跑进?
  一惯的懦弱怕事!
  那行人长衫一鞠,道,晚生冯梦龙,路过此地 ,打听这寺里可有个出家前叫李甲的僧人?打扰师傅,请见谅了。
  你,你找他做甚?那和尚语音抖动,一如丝线风中颤过,话定音不停。
  晚生有一事打听。那行人毕恭毕敬。
  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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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杜十娘跳江之后,那李甲一直未回家门。有人说他出了家,为了僧人,就在这扬州城的法海寺,师傅可知真有其事?
  你,找他做什么?那和尚语意更颤,再次相问。
  师傅可就是——李甲李子先?那行人见他犹疑,猜测道。
  那和尚把手乱摇,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敢承认,边说边忙着要逃。
  一惯的遇事就躲。
  那行人忙拉住他的衣衫,师傅不要走,晚生不会把你说出去,晚生正在写一部书,听众人言传杜十娘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想问问师傅,师傅可否告知一二,晚生这边谢了。那书生打躬做揖。
  写书?那和尚站定。写书立传,如此香艳故事,怎可没了李甲的踪迹?
  是的。
  那和尚听行人如此说,便态度大变,亲热起来,给他找了个蒲团,扔在院中,让他坐了。
  而他自己则边拿蜡烛烤肉,边回忆旧事,滔滔不绝的诉说。
  显是很久没人问杜十娘的故事了,他急着想诉说。一说起来他喜色盈盈,不顾佛门圣地,情难自禁,诉的天花乱坠。
  十娘国色天香,十娘八面玲珑,十娘颠倒众生,十娘神光离合,千好万好,说不完,诉不尽......
  呀,他如此粉白黛绿,枝枝叶叶的把杜十娘夸赞,可是真的起了悔心,才出了家归了佛门?
  难道他还爱着十娘么?这般把十娘夸赞个不停?
  但——
  接着下来,他讲到情动,头顶的戒斑也个个发红,一如六个得意的小人,着了红袍,戴了官帽。十娘如何千万人中独独对他李甲动了真情,十娘谁的良也不从,偏偏要和他李甲做俗世夫妇......
  呀,他这是爱么?
  不,——他这是自爱。
  这是他做为男人一生最得意的事情,把杜十娘抬的越高,他也就越高,谁叫她千般伶俐,万般玲珑,爱却只爱上了他一个人?!
  嫖与嫖自是不同。
  嫖普通妓女也是嫖,嫖名妓也是嫖,嫖名女人嫖来了人嫖不来心也是嫖,连人带心都嫖来了,那才是高人一等的嫖。
  ——他嫖的有脸有面,一觅众山小。
  那行人还要打听,柴门“吱呀”一声,又一个僧人进来,那和尚一见,手脚无措,忙忙站起,要藏了壶,却太烫,一时无了办法,只好哀求,师兄——
  吉凶未定。
  52
  那新进来的和尚却气势汹汹,他一脚那向架子踢去,壶滚架翻,肉块隐瞒不住,急急逃出那方寸的牢狱,铺呈一地,酱紫深红,一如滚了一地切成块状永不复苏的心。
  他的心,亦或他的心?
  李甲......他可还有心?
  而他看着那一地的肉,竟然要哭,痛彻肺腑,师兄,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一块猪头肉......
  那和尚面色苍白,手指颤抖。
  李甲,算我柳遇春白认识你一场,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爱心不决,害了十娘,六根不净,还想着偷的吃肉。你既断不了尘念就不要出家,可还怕世人嚼你舌头,偏偏要躲入这寺院中,随我一起剃度。唉,可惜十娘怎么就上了你那好皮囊的当,看错了人......
  ......
  错!
  错!
  错!
  错的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呀,这个不堪的男人!
  杜十娘,你怎么把一份真心真爱全数给了这个懦弱,自私,虚荣,自夸,对着一块肉也要拿眼泪做诗做赋的男人了?
  谁敢说他没有爱过?
  他爱过,可他的爱就如他的为人一样,挤出来的牙膏,抹出来的果酱,无形无状,无款无式!
  白骨爆长,十爪直击而出,杀了他!挖了他的心!看看他的腔子里可是真的惟有一团糨糊,而不是一颗红的,热的,烫的,在腔子里热腾腾的跳的那个心?
  可又是一阵大混沌,旋了又旋,转了又转,把白骨拧成了麻花辫子。
  有人在耳边说,杜十娘,悟了吧,不值得!
  是不值得,为这样不堪的男人,恨了六百年,简直是浪费时间。
  不过是——一,个,不,堪,男,人,罢,了!
  不值得浪费那么多时间的。
  看错了,掂量错了,阅人无数,可最终爱错了,那么愿赌服输,再开一局,重整山河,谁让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怨,更显得自己当初多么心智不足。
  做鬼,也应该做一只聪明鬼的。
  我睁眼一看,呀,我还端着咖啡在喝,直待醒了那女佣还在我身边说了句什么。
  呀,刚刚明明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附在了女佣的身上,又来点化我了。
  可他为什么取了这么个时间地点呢?
  齐天乐笑看着我,宝儿,没见过你这样的喝咖啡的女子,色咪咪的看了半天,咖啡里有美男么?
  我娇笑道,当然有,天乐,这咖啡的颜色你不觉得像一个男人晒多了太阳的皮肤么?说着故意轻轻一呷,好香,我吻上一吻。
  此刻,骨头却无故一震,没有预报,没有前奏,这只鬼的骨头在疼,生生的针扎过——原来,这液体,这颜色,真的真的太像一个人的皮肤——遇春。
  苦香苦香的吻了。
  齐天乐大笑,眼里赞美不尽,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把我拦腰搂住,俯耳过来,宝儿,宝儿,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子。
  最有趣的?
  他也是杜十娘见过最有趣的男人,若佛捻花微笑,他,必是悟的最早的那一个。
  在齐天乐家倦了几日,《画皮》开拍,剧组熙熙攘攘的开进太原。导演,剧务,化妆师,制片,摄影师,主角配角,一干人等各司其职。大家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一锅粥似的为这电光声色的东西出着力。
  他们给孙宝儿这皮囊,梳了发髻,着了古装,呀,杜十娘又回到了六百年前了。只是变了身份,是大家闺秀,又一生了。
  杜十娘小时候记忆不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何等样人。这戏来里父母双全,承欢漆下。
  叫了爹爹,又唤了娘亲,一下子无有的全都有了,突然感到了做戏的好——不过是欺瞒,但在欺瞒的刹那,装做不知,也便是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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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十娘只看一眼,就记了个分明。片子拍的空前的顺利,白导都啧啧个不停,本想宝儿第一次演戏,该指点眼神若何,姿态若何,我却不用指点早做了十分。杜十娘是谁,天生的演员,眼神,姿态,举手抬足,早练的山河壮丽,天然风韵。再加上齐天乐这男主角,不但是个眉眼口鼻会说话的主儿,就连脸上的汗毛都比别人聪明三分,我们两个,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梁才,把邂逅,被刺,寻心,相爱演绎了个风调雨顺,一片彩声。
  戏里戏外的娘子,相公,可最终娘子要取了相公的心,永劫不复!
  爱到了极处,不过是恨,生生世世的恨,恨不得同归于尽。
  剧组在偏僻地,很少接到遇春的电话,杜十娘这只鬼,偶尔想到他,骨头会疼,“咯噔”一下,
  千万支针突然袭击,针针刺字,告诉我了,遇春他是人,而我,杜十娘,是六百年老鬼一名。
  人鬼殊途,爱又如何?
  难道逼这一生老去?杀尽他的未来么?
  那,那太无耻了,他有他的人生。
  和齐天乐翻云覆雨,浑浑噩噩。两只鬼在一起,鬼天鬼地,鬼闹鬼混,鬼迷色相,鬼鬼相遇了。
  ——呀,这张皮,更是水淋淋,香艳艳,所过之处艳泽四射。我迷于他男性的身体,他迷于我鬼般的技巧,两两泥足深陷,自拔不得,一有空他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他的手,皆是舍不得放了。
  宝儿,宝儿,你的一只葱手,都抵一个玛丽莲。梦露。
  哦,真是如此性感十足?还是他一惯巧言巧语的轻薄?
  不过,也真真是最大的赞美了,好话总是易讨欢心,鬼,也是一样的。那个丰臀肥乳,红颜薄命的女子,杜十娘早就耳儒目然的听他们说过。
  是么?天乐?
  我不由放软了声,反问着,笑依他怀,手已然不安分,随风潜入夜,撩拨过他的发丝,眼睛,眉毛,口鼻,喉结......
  手指蝶般翻落,为妓时的十八般武艺样样使足。弹琵琶,抚瑶琴,锦瑟年华,水火相溶,而他,意乱情迷,唤着宝儿,宝儿......
  当春乃发生。
  不知为何,杜十娘喜欢看他情急的样子,自己也潮涨潮落。他不知这只鬼越来越艳,尽是他的功劳,他,难道是只是这只鬼的阳气赞助商么?
  亦或,我,我也贪他的青春美貌,舍不得?
  玩至色急,指却停了,俨然是一种魅力测试,得了满分,心满意足,软声道,天乐,去吧,开拍了。
  他开始处于下风。
  ——真的开拍了。
  他气败坏急。
  我面有得色。
  ——终于,我赢了!
  原来男人与女人,那个在爱里挂着个爱情小算盘,懂得精打细算,缁珠必计,那个就赢了个定。输了的,不外是输给了自己的心,输给自己不够精明。
  最后一场戏了。
  却是挖心。无我的戏份,剧务不知何处借了个骷髅架子,放了蓝背景,齐天乐饰的王生坐着,那骷髅被人操纵,白导喊一声开始,戏就开拍,那骷髅架子搭了钢丝,冉冉而来,笨手笨脚,动作迟缓,拍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气的白导大骂,这只鬼却看的好玩十足。
  齐天乐烦了,不拍了,不拍了,明天再说。
  那白原也叹了口气,大家都闲闲,这段日子也够辛苦的,都没看看山西的风土人情。也好,今天下午大家都一会都出去放松放松,明天可要好好工作。
  齐天乐忙忙过来揽了我的腰,宝儿,我带你去。
  他现在正对这只鬼颠魂倒魄。
  于是一干人开车,欢笑,打打闹闹,不久就到了一个好去处,只见山环水绕,古木参天,清澈见底的泉水蜿蜓穿流于祠庙殿宇之间。
  呀,宝刹庄严。是晋祠。
  这只鬼闻到了青青淡淡的美味,真香,是家,是这只鬼曾经静静的沉溺在其中的六百年液体——水!
  多久了,人群聚集,齐天乐一直粘着孙宝儿,这只鬼没有好好洗这人皮了,直怕令人晓得,我,只是一只鬼罢了。
  渴,滋滋的,白骨和这人皮皆冒了火。需要浇熄。
  我是一只六百年的水鬼,渴望喝水的。
  可四周是人,只好袅袅的随了他们,齐天乐一路紧纂我的着手,不舍放脱,过了水镜台、会仙桥、金人台、对越坊、钟鼓二楼、献殿、鱼沼飞梁和圣母殿,最后才站在难老泉边,他指着那碧水里枝枝叶叶的长生萍说,宝儿,看,长生萍。
  呵,难老泉,长生萍,几千年来人类期望的一个梦。问谁不老,问谁长生?
  除非做鬼,可鬼也想变成人!
  为自己爱的人,变成个人。
  宝儿,但愿我们不老,永远这样美貌。他望着水中倩影说道。
  我们?不老?
  若说天长地久?得和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
  这只鬼恍然在水里看见了并肩的遇春,他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的看着我,轻轻的叫了声,媺,杜媺,宝儿......
  53
  骨头又被敲痛,节节欲碎,忙忙转身,却看见了白导。只见他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左脸擦嫉,右脸画妒,若不是为了这片子,他和他,可是早翻脸不认人?
  于是娇笑盈盈,提高了声,白导,快来看,这难老泉里的长生萍,真的是“微波龙鳞莎草绿”!
  白导好不高兴,他是导演,孙宝儿终于肯对他垂青。于是大步跑来。齐天乐不明就里,转身去看,这只鬼却钻进一丛树中,乘他们不备,无声无息,一刹那潜入水中。
  好不快意,好不舒服,摆发摇腿,原来我这么喜欢水。
  忙忙潜至一处树阴郁郁处,他们望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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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了衣衫,脱了人皮,把它飘起,清泉梳洗,发丝沐水,黑色的水藻般蠕动。五官成了一匹白绢上的苏绣,眉目风情万种,摇曳生姿,端的把难老泉,长生萍也勾引,水舍不得流走,萍绿的动心。依依不舍情。
  西子浣纱,可有这样美的人皮绢纱在水面漂浮?
  齐天乐唤了,宝儿,宝儿,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白导也奇了,刚还好好的叫我,我来了,她可跑到那儿去了?
  这只鬼一时兴起,一手洗皮,一手捡了水低的石子,也好色相,一褐,一黄,先后扔出。
  “唉哟”“唉哟”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叫了,却找不到这只鬼,喊,宝儿,在那藏着,快快出来,别顽皮了。
  我偏不!
  把皮洗了又洗,洗去所有的污渍,不由看的痴了,有了阳气,它更美了,不逊于当初的杜十娘,我爱上它了!
  两个男人唤了半天不见,互相聊了开了。
  呵,白导挖苦道,天乐,前几天那柳遇春来看孙宝儿,你为什么不把孙宝儿叫醒,反而告诉柳遇春,说什么孙宝儿不想见他。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做胜之不武。
  哦,遇春来看过我么?我却睡了?
  呵,什么胜之不武?!你以为情场上是搞外交?握手致敬?情场只说目的,不论手段。要不,输的那个人就是你了。齐天乐笑着反击,再说那天白导你不也帮腔,说宝儿不肯见他么?又不是我一个。
  拉人下水。一丘之貉!
   咳,我这不是怕演员分心么?那白导自己给自己戴了一顶大公无私的帽,又道,那小子也肯信。不过现在外面报纸上你和宝儿的绯闻漫天飞,他不得不信。天乐,你是不是故意放风让记者知道?
  你说呢?齐天乐言语轻慢,却是认了。
  哈,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那白导又挖苦道,你看看你们三个,他叫柳遇春,你的本名叫李甲,哈哈,我看孙宝儿干脆叫杜十娘得了,那样你们三个就够凑一场戏了......
  什么?
  李甲?!
  齐天乐本名叫李甲?!
  杜十娘在水里一时如遭雷击,白骨咯咯。
  去你的戏!都拍成了职业病。那齐天乐反讽到,白导,我的本名是难听,我初出道的时候嫌不好,才改了现在的名字,你对我有与意见,也不用这样大声的说,让我的影迷们听到了该多失望的......
  咦,原来他真的是李甲!
  他自己认了。
  怪不得杜十娘以前总拒不了他的诱惑,原来是六百年前冤孽纠缠,盘根错节,不肯散了。
  终于。
  遇到。
  他了。
  前世他负了我,我做鬼回来,他还要在我和遇春之间做了梗么?本不长久,人鬼相隔,但,我不要遇春伤了心。
  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那白导道,处处留情,处处不专,我看你对孙宝儿也是三天的热度,这个片子完了,唉,又多了一个女子要流放到情感南极岛。
  哈,这个白导,替古人担忧。我是一只鬼,这次倒要看看流放的是谁。
  是吗?那齐天乐冷笑道,白导你不知道,我的心是龙门石窟,每个石窟里都刻着无数个大佛小佛,飞天女子,谁也不比谁大,谁也不比谁小,爱心均匀......
  呀,真的么?六百年前他是无心人,现在却是石心人?那么孙宝儿在他的心里轻若鸿毛?究竟赢了他没赢?
  我要赢了他!赢了他!
  六百年前为他输了个尽,为鬼回来不能再输了。杜十娘,挖了他的心,看看孙宝儿在他心里有多重。
  该出水了,该浮出水面,尘埃落定。
  穿好了人皮,穿好了衣裳,在水里缓缓的游出,水蛇摆尾,人鱼婀娜,唤,天乐,天乐......
  可是勾魂使者?
  两个人回首一看,看的呆了。杜十娘晓得,水湿衣衫,月笼香玉,孙宝儿那山山水水的身材,半遮半掩的更是令人丢了魂儿,荡了魄儿。
  脱,是最低级的。
  孔雀就从来不把自己的毛拔光的。
  烟笼雾泊,琵琶半遮,留了想象,才是性感中的极品呢!
  我是故意的,让齐天乐输个彻底,一无所得。
  最后一场戏了。
  有人操纵着那骷髅,凌空的来了,相公,相公,我对你这么的好,你怎么还叫道士来捉鬼的?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那么多日日夜夜,你就不记我的一点好?相公,相公,让我看看你的心好么?它是黑的,黄的,花的,绿的,还是开颜料铺的,我想看一看哦......
  齐天乐颤颤的后退,演到浑然天成。他是个好演员,这个不得不认了。
  片场一片静寂,大家都入了戏,为那个悲哀的女鬼与女人。
  ——李甲,李甲,让我看看你的心好么?
  错了,错了,台词错了,应该是还我的心来,相公!白原嚷嚷着。
  究竟谁错了?
  白骨一笑,呲牙裂嘴,端的恐怖,右手五爪,白骨暴长,直直的爪入齐天乐的胸膛,齐天乐大惊,鬼啊,鬼......
  话未说完,头都歪了。
  54
  鲜血泉般喷涌,溅了白骨一身,刹那滋滋入了骨,入了缝。
  呀,好香,好喝,这才是一只鬼应该喝的饮料。
  片场一片混乱,铁马金戈后的场景,倒的倒,跑的跑。刹那古战场,一片大寂静。
  他们都错了,他们以为那是一架骷髅,却想不到杜十娘这只鬼真的出来,要摘这美男的心,来看一看他的前世今生。
  那些平日跟在齐天乐身后走的最近的,此刻跑的最快,直怕这只鬼也摘了他们的心。到了生死大限,大厦倾倒,谁肯为谁患难与共,相濡以沫?不过是相互欺哄的寓言故事,讲给自己听。
  没人来救他,此刻,他也不过是一个即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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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摘了下来,提在手中,怎么?难道我错了?这一粒桃子——他的心,居然不是石窟,没什么飞天女子,更看不到杜十娘在那里占了几成,而是软,热,红!
  在“砰砰”的跳着,一动一动,如另一个小动物,随时都可以被迫害,被捏碎,被抛弃,被这开除出这滚滚红尘。
  呀,人,就靠这个生存?
  真是危在旦夕,晨不夕保。
  软,热,红——红到这只鬼如手里提着个滴滴答答着红色蜡油的灯笼。它“砰砰”的跳,那是曾经与杜十娘欲望纠缠的美男的心。他曾与这只鬼温雅调情,夹缠不清。
  难道没有爱过他么?那怕一丝一毫?
  难道没因了欲望而喜欢过他么?我那么喜欢和他彼此勾勾引引,相互把魅力验证。
  我,我怎么就把它生生的摘了出来,六百年前它是李甲的,可是现在,它属于齐天乐!
  他有他的这一生。
  呀,此生,他做错什么了?要遭这只鬼的报应?那么美,那么迷人的躯壳,日日和杜十娘厮守一处,此刻终于不再完美,浑身血滴,萎在尘中......
  迷茫苦痛。
  摘了心,也不过如此,罢了。看不到什么风景。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呔,杜十娘,你这女鬼,怎么还不悟了,害人性命?
  呀,那臭道士又来了,严词义正。只见他拂尘一扬,从杜十娘的手里抢过那心,投入齐天乐的腔中。而后丝丝散发,点过齐天乐的周身,血流顿止,只是肉身前开了个大窟窿。
  空。
  无低的空。
  伤他做甚?
  李甲不堪,而齐天乐风流成性。为什么六百年后他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有什么在冥冥中启示——他是色,是欲,是能诱引出杜十娘种种本能的因?
  呔,你还留此作甚?时辰已到,快快取了人皮,随我回扬州一程。那道士命令道。
  咦,什么时辰已到?他不收我,这只鬼已做好了住他那碧玉葫芦的打算,他反而不要这只鬼泡了药酒,供他酩酊?
  他,他的心怎么是红的呢?这只鬼百般不解,边穿人皮,边疑惑相问。
  那道士瞪我一眼,谁人心不红?黑心一说,只是比喻罢了。杜十娘,恩恩怨怨,皆因贪念,你拎着那心,当真快意恩仇?
  没有。这只鬼诚心回道。李甲他六百年前若欠我什么,也不过怨我自身,自己道海浅,修炼的低,才分辩不明,所托非人。
  那道士不再相问,脚踏拂尘而起,凌空飞出,箭般飞行。这只鬼也飘飘随他身后。只见他临别手指一弹,一道细细白光击醒了吓昏的白原,且遥送一句,快快送齐天乐去医院,救人要紧!
  道长,为何要我回那扬州城?身边白云羊群般一只只路过。天道苍生。
  到了便知,休的多问。那道士不屑与我罗唣。可是气我鬼性不改,时时伤生?
  不一会儿到了扬州城。
  呀,好多的人。
  警车成堆,警灯闪闪,警察个个荷枪实弹,把一幢建筑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怎么了?如此严阵以待。
  随那道士落地,站着,遥遥相看。
  那警灯四处乱耀,犹如鬼差来抓野鬼一般,红目威风,正义凛凛。
  有人拿着喇叭在喊,里面的人,不要冲动,不要伤害人质,有什么请求说出来,我们正在和上级协商,看能不能答应了你们的条件......
  呀,是遇春。
  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声音随风飘来,这只鬼听的白骨里一节是喜,一节是酸,节酸节喜,百感交集。
  又相见了,遇春,杜十娘看到了你。
  人人在后,独他在前。他,这是做什么呢?
  废话少说!我们已经说过多遍,一,要求释放孙富,二,派一架直升机来。办不到这两件,我们立马就把这臭官毙了!
  咦,这声音我亦熟悉,是那孙宝儿的刘叔叔。鬼眼遥看,玻璃窗后,他拿着一柄黑色的枪,直抵着一个肥头肥脑的脑壳。
  ——呀,这脑壳我也见过,不是孙宝儿录象带上的那个高官的脑壳么?
  怎么,王队把他们逼的急了,才走了这样的一招险着,要拼个鱼死网破?
  果然,马上就听到王队在布置下属去监狱带孙富了。
  那道士拂尘一扬,在这只鬼的耳边三言两语的解释完了。这只鬼这才晓得,自从我去拍什么电影,警察局的人从那送刀片的人查起,顺藤摸瓜,摸了两月有余,终于摸到了这伙人的根蒂,查到了落脚之所。本来想今晚一网打尽,中途却意外突起,孙富的手下骗那个政府要员,说让他来取录象带云云,结果一去,成了人质。
  呀,没有骗的,我想了起来。
  我这只鬼去忙的拍电影,忘了孙宝儿留下的另一盘录象带了。可见是那录象带碾转到了刘叔叔的手中,刘叔叔看了,恼这官爷出力不逮,便要挟他来,却刚好碰上王队他们清剿,两相凑巧,那猪脑油肠的官爷就变成了蛇口的老鼠,虎边的牛羊,顺手的人质,赌博的筹码。
  ——最后押了一宝!
  头顶声音轰鸣,一架怪物嗡嗡的飞来,如巨型蜻蜓,转了一圈,收敛翼翅,泊在了楼顶。而地面也一辆警车直开过来,“呜嘟,呜嘟”,无渡无渡。
  谁也不得渡!
  ——一阵骚乱,孙富带到。
  只见他仍是高额方颐,不怒自威,牢狱并不能令他的威风消减半点。
  刹那,戒备森严,连空气也注了铅,把夜色凝冻成团,成球,迟缓,笨重,血腥暗涌,一如鬼门关前。只见大量的警察蚁群一般,静静悄悄,分了数列,前后左右,方方面面,悄悄增援。
  天,缓兵之策。
  孙富今晚注定是鱼饵,与那猪脑肥肠的高官一样,被钓在鱼杆,看谁最终能垂饵江中钓大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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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王队为显诚意,亲自把孙富的手铐打开,押着他,站在前面,和遇春同一水平线。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要的人带来了,直升机已经停在楼顶,请你们......
  刘力,不要管我,快带弟兄们押着人质上飞机。孙富爆喊一声,平地起雷,端的突然有力。
  咦,他真的为了义气,不顾性命,要舍身护了他的兄弟?
  但只是刹那,那张脸片刻雨过天晴,风清云朗,还了本来面目。
  少爷,少爷,你好了,你好了......
  四处欢声一片。
  哈,本少爷现在可以去找那杜十娘!走,押盐进京......
  一片喜乐年华!
  他好了,杜十娘这只鬼却在迷糊里踉踉跄跄,皮骨皆呆了半边。
  他,他,他不正是那在瓜洲古渡,只闻一歌,只见一只葱手,就要花大价钱,闹大场面,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要从李甲的手里买走杜十娘的索命使者——徽洲盐商孙富吗?!
  原来,一切天定。
  原来,他对杜十娘的情欲,注定是花落水流红,一场直奔死地的花冢。情欲过深,已由柔成钢,片片磨成刀刃,过了,错了,误了,堪堪的跑来索了妓女杜十娘的命!
  你是谁?你干过什么事?在一九七四年?
  一迭三问的审判,绝望与惊喜的嘶喊,声声从生命的低层发出,却阴森一如野兽,咆哮着,嗜血的,要吃了人肉,咬碎,一节节,一寸寸,咬成了末,嚼成了皮。
  我这只鬼被这声音唤回,呀,什么时候,孙富与王队的局面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颠倒?
  人生如戏。
  可是刚刚孙富挣扎,王队又顾及里面高官的性命,而不敢伤及他,才造成这般尴尬局面,被动人生?
  只见孙富一手擒着王队的衣领,一手指着他胸前的一个印记,咬牙切齿的相问,眼里尽是寻获猎物的兽的惊喜。而那王队,一手拿枪抵着孙富的腰,另一手却急惶惶忙着要掩了衣。难道是怕春色泄尽?
  哈,他一个枯燥的中年男人,有什么春色可泄,要这般掩藏的紧?
  56
  欲盖弥彰,却欲罢不能!
  掩不住,藏不了。他那制服让孙富从肩头撕开了,如瓜破皮,生生的开了道口子,瓤里瓤外,清清楚楚。他裸露了肩膀,裸露了胸怀,也裸露了一片白茫茫的身子,更裸露了个大证据,大秘密。
  ——呀,踏破鞋底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的胸前没有乳头,一个无有乳头的男子!!!孙富的手指正判官般指着那里,不肯休了。
  铁的证据!
  是,他,凌,辱,了,方小眉!
  这只鬼躲过了迎面阻挡的遇春,从他腋下飘然而过。红,污脏的红,死,屈辱的死,可怜的方小眉。让这只鬼为你复仇如何?
  用了鬼力,把他手里的枪一下夺了过来,呀,也直抵他额,只一下,只需一下,就可以令他脑浆崩碎,肝脑涂地。
  不!不要!宝儿!
  两个男人在喊,是孙富,是遇春,都是担忧,阻碍,却内容不一。
  而那臭道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隐了形,附了身般在我耳边说,杜十娘,不可造次。人世的事,让他们自己了了!
  你不能!让,爸......爸爸来!孙富拎紧那王队,肩膀一撞,把我这只鬼撞到一边。枪“铛”的一声落地了。
  是的!只要穿了孙宝儿的人皮,这只鬼就杀他不得,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呵!
  曾经,她的血里,流着他的血液,虽然那血液是未曾许可,用强盗的行径给予的。
  王队看着孙富,威吓着,还不知是威吓他自己,你,你,你这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要什么葬身之地!告诉我,一九七四年秋天,你干过什么?孙富双手颤抖,他的小眉,他可爱的小眉,他花般的小眉,叫他富哥哥的小眉,就毁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青春,生命,爱情,就这样生生的夭折。
  血!苍蝇!蚂蚁!她,初生的婴儿般呆在血泊。
  永,生,遗,忘,不,了。
  他最最爱的,在他的对面,被打,被殴,而他居然救不得。
  怎生一个恨字了得!
  一九七四?
  王队怎么会忘了?他希望他忘了,可夜深人静,那女子模糊不清的脸,时时刻刻来找他。他脸色苍白,白到血一下都逃至心脏,绻缩着,潜逃着,卑微的,可耻的,永压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还记得那一年,那是他一生的耻辱,他自己送给自己的耻辱。为了这,他一直不敢在公共澡堂洗澡。为了一时的欲望,一时的青春冲动,他付出了多年的潜藏的灵魂忏悔和烤问。
  以为可以欺骗自身,以为可以就此潜逃,想不到这么多年后他的人犯却来把他审问。
  难道黑白颠倒了么?
  那个年月,上山下乡,他的青春贫穷而饥饿。女人们都是短头发,灰脸色,千遍一律。
  而那一年的秋天,他回城探亲,偶然露过一个小院的门口歇歇,朝门缝瞧去,却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月光如水,她梳理头发,抖了一肩的月色。发丝遮脸,根根生了无形的触角,从院子里藤萝般生长出来,穿过门缝,悄悄的,快速的,把他的身体缠绕,他走不了。他身体里的兽让那些发丝撩拨醒了。关押了那么久的青春的兽,呲呀裂嘴,不可一世,支配着他,伸出了手,敲了门了。
  那女子在夜色里一蹦一跳的近,身材曼妙,如他的心,起伏不定,被魔鬼收买,成了一匹野兽,惴惴,不安,而又兴奋。
  富哥哥,你又回来干什么啊?
  好甜美的声音。更勾人魂魄。
  呀,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被大大火焚身,他身体里的兽在嘶喊,它要。
  他装做他是。箭在弦上,不由他了。
  一打开门,原始的兽俘了他,而他掳了她,凭着男性的本质,他起先捂住她的嘴,拉进了屋子。后来顾不得,兽一般的凌辱她,她叫,她喊,奇怪,没有人来,他更放肆了。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她发丝淋乱,一根根覆在脸上,似乎仇恨百结故意不要他看清了的。最后她胡乱的,狠狠的,绝望的逮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却是他的乳头。疼痛钻心,他顾不得再快活一次,他打昏她,可她不放,她生生的把那乳头咬了下来,给他的一生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罪证。
  自此,他不敢,永不敢,永远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体。它,有罪恶,被人私刑烙了印了!
  他恨青春!他恨欲望!他恨所有长的好的狐狸精!是他们勾引男人。是她们,都是她们。
  女人,谁,谁,谁令她们长的那么好?
  因为这件事,他是返回扬州最迟的知青,他怕,怕人知道他的无耻。直至打探了无数次,他,确定这事无疾而终,他才回来,从一个小警员慢慢混起,慢慢有后辈尊敬的称呼他,王队,王队......
  从此,重新来过。
  旧日是只是一个无耻的噩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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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噩梦吧了,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在王队和孙富两厢心理较量的当儿,遇春眼疾手快,忙忙捡起了那枪,怕孙宝儿再生事了。
  突然,那王队横臂一伸,从遇春手里把枪夺过。
  不,他不要被这个人审问,这个倒卖古董的犯罪分子。他,有什么权利审问他的?一辈子,他面目清白的示人,现在却要被生生剥下面具来,那太恐怖了!
  他不要!
  他的枪一转,食指一扣,千分之一秒,直指孙富的胸腔。
  “砰”。
  不!
  这只鬼揉身挤进,皮疼欲裂,刹那沧海桑田。一寸肌肤,似乎成了一片碎裂的稻田,在半空上飘飘扬扬,漫天洒了。
  呀,它是为孙富,疼了。
  爸爸!不要死!
  但已经迟了,枪比鬼快,它准确无误的穿过孙富的心脏。春暖花开,面朝大海,孙富居然笑了,笑的很美,男性的美,大厦倾倒的美,很久了,他等着这一天了......
  楼房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富哥——
  然后“砰”的一声,他们把那高官毙了!
  他看着王队,看着他,缓缓的,一切解脱的说道,宝儿是你亲生女儿,我死后,不要为难她了!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还不放心她,他把她交代给他,他不杀他,为只为的是,他是她的亲爸爸,他死后,他,不会再为难她吧?
  而后他转过脸来看我,看着孙宝儿,胸前血洇了出来,缓慢的洇,开成了一朵大理的茶花,花瓣翻卷,层层叠叠,越洇越大,洇过了一生,洇过了六百年,眼光转至极端的温柔。平安的世啊,安良的世啊,赐富给她,宝儿,好好活着,爸爸......爱......你......
  57
  不!
  一缕魂魄冉冉升起,杜十娘这只鬼伸出双手去抓。抓不住啊,抓不住。
  呀,他的时辰到了,这人世,他把心放下,再也不愿多呆一分一秒,浪费那时光。
  那王队看着我,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有过一个这样的女儿,他一直讨厌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么那么讨厌她。
  原来,她的存在,一直是他罪恶存在的活生生的证据啊!
  而她,居然由刚刚他亲手杀了的那个可恶的犯罪分子养大!
  “砰”的一声,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愿意想了明白。几十年了,无人时刻的忏悔,令他百般煎熬,万般惊颤,一只漏网的鱼儿一般。他受够了,不要熬了,这人世,他自己把自己结果在枪下。
  自杀谢世。
  王队,王队......
  警察一片莫名惊诧。
  或者,他也是个好的下属,好的上司,在他们的眼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丝不苟......
  谁,没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晚上,年轻的他,他的身体,他的灵魂,突然那么想那么想喝上一杯鹤顶红。
  他没有想到这毒汁延绵了二十多年时光,还不放过他。
  我茫然的抱着孙富,柳遇春扶住了王队。血,大量的血,从两个人的肉体流了出来,如同决堤的红色的河。
  遇春在喊,救护车!救护车......
  来不及了。
  肉体一直没有学会等待,它们那么仓促。
  而楼里,有子弹射出。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横扫一切的。他们疯了,要遇佛杀佛,遇魔戮魔。
  两边开了火了。
  枪林弹雨。死亡迫在眉,迫在睫,迫在所有在场的人,死神呼啸着而来,我看见了鬼差,那隐隐幢幢,一团团黑影,近了,近了。
  这次,他们可是带走孙富和王队,连杜十娘也要带走的?
  而遇春忙忙丢下王队,焦灼的唤了声,宝儿......便生死不顾的向我面前跃来,那么快,那么快,一堵速建的高大的爱的墙垣,要用肉身挡了死亡,把她留在这人世间的。
  他爱她!
  爱她,他才肯,以他的死,换她的生!
  孙宝儿,你这张人皮,从此,可以,瞑目!
  不,遇春不可以死的!
  杜十娘是一只鬼,早就死过了,还怕什么?于是以鬼之速度,晃他面前,手掌闪电般拍出,使了阴风,拼了全力,想把那子弹逼迫,回落。
  为了遇春,杀,杀出一条生路来。
  我是爱他的!
  但,我,错,了!
  那铁硬的武器,我估计错了它的力量。我是一只鬼,只披了一张人皮而已。而它以刻不容缓的速度,丝毫不减,不等片刻,穿过了这只鬼的掌心,穿过了那美丽的人皮,快速,无阻,洞穿一切,毫不犹豫的射,射,射......进了遇春的身子。
  它嗜血,它专一,它不会变心,它爱上了谁,它就以最快的速度,最快的方式,最快的饥渴,喝他的血,饮他体内的江河,从而要定他了!
  血,血,从他的身体里溢出。
  红色喷了出来,那么艳,那么艳,一下喷过了六百年时光!六百年的时光都是一束红色的烟花,漫天而来,兜头罩下。
  遇春,遇春,遇春......
  白骨疼至不知到疼是何物的喊着,摇他,晃他,唤回他,他还有当下的世啊......
  他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身形高大,头戴方巾的站在妓院的楼下,抬首去看着杜十娘,而杜十娘把窗户轻轻的合上,拧着纤腰,转身,下楼——
  只是刹那。
  从此错过真爱一场!
  一错,错了六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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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滴纷纷,而他,落花人独立。
  白骨疼至极处,一节节的咯咯,一节节的碎掉,一节节的没了自我。
  “哗啦”,人皮萎地,花瓣凋落,支撑了六百年的白骨,因爱,因他,一下倾城的塌陷,无法再来直立。
  我,是,一堆,白骨。
  痛的节节碎了。
  那血肉之躯慢慢倒了下来,倒了下来,倒了下来,山要塌吗?地要震吗?火山在那儿开了口,把生命的岩浆,喷,喷,喷个不休不止,直至寂寞无言方罢。
  他看着我,打量着我,看着这只鬼人皮缓缓脱落,刹那成了一堆白骨。唯有骨上一缕魂儿飘出,皮上一缕魄儿升起。两两相合。
  他的双眼里没有恐惧,没有害怕,而是好奇,是喜悦,是解脱,是爱,是了然于胸的秘密,他也笑了,笑的那么幸福,伸出手来要拉住这魂魄,三生三世,不肯放掉,渴望的,焦急的,他说,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我早晓得!
  他,晓得什么?
  天,那晚,我从警察局回来,他可是看了孙宝儿留下的录象带,可是看过衣柜里的人皮衣裳了?
  一直,他都晓得,因爱,而不揭穿这只鬼罢了!
  而那道长,他隐了形,在半空立着,有话声声的传给杜十娘,杜十娘,你因怨气太盛,死后魂魄生生分离,而你自己也不晓得。鬼差不抓你,那是因为你的六魄已转世投胎,七魂却依旧附在白骨上,怨气冲天的不肯离去罢了。现在好了,那孙宝儿就是你历代转世的魄,终于与你的魂儿会合。你该悟了,转世去吧,再来一生若何?
  我那魂魄却顾不得听了,只看见有一团影,要出柳遇春的肉体里分离出来,慢慢的,却毫不犹豫,毫不动摇。他的魂魄挣扎,肉体却生出无数的手,拉着,扯着,拽着,它爱他啊,它贪恋这世,它贪恋这繁华,它不肯让他出来,它要囚禁住他,它要他活着!
  呀,他命不该绝,此生还有素素来爱他的。他要跟了我来,怎么可以?时辰不到,他离开不得!
  不要!
  道长,道长,快救救遇春啊,求求你了......杜十娘的鬼魂哀哭。
  那道长飘然而来,拂尘飞起,根根成了良药,要封了他的脉,止了他的血。
  而他不肯,魂魄把那拂尘急急推着,和泪大声责问,道长,你难道忍心看着我和杜媺再错过六百年么?
  是呵,再六百年,我,他,在那里流离失所?
  错不起了。
  花开堪折直需折!
  ——可是折不得!时间不许,空间不让,爱,漂泊到那里,才能最适合的时空相遇了?
  媺,媺,宝儿......他哀伤的唤着,手指紧紧的扣着这只鬼的魂魄不放脱。
  他,不愿意再等六百年了。
  鬼差来了,他们不要他,道士也不要他,而杜十娘已然魂魄两两相合,不许再独自飘荡,难道留他一个人做一只野鬼么?
  不!
  杜十娘做过,知道其中的无聊寂寞。
  遇春,我要你好好的活着。
  而他不肯,紧紧的拉着十娘的魂魄,要出那肉体的钵。十娘推开了他,松开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
  爱了他,放了他,松了他,舍了他,舍了这繁华的世,舍了这深爱的男子,为只为我爱着他。轻轻的对他说,遇春,来生,我来爱你,你好好等着。
  上天,你肯答应么?
  然后求那道长,道长,救救他,依你的法力,想个法子,让他忘了孙宝儿,忘了杜十娘,这样活着太痛苦了。素素......素素会爱他的!
  谁要留爱的记忆那么久?那是一种毒,时日越久,会腐蚀五脏六腑,牵一而动百,形骸皆疼的。
  而他在唤,媺,媺,宝儿,不要丢下我一个......
  鬼差已然把杜十娘的魂魄押着,走罢,走罢,没有时间了。
  真的没有时间了。
  而他,他的魂魄被生生的一节一节的压进了肉身,魂肉相合。他哀伤的唤着,越来越弱,媺......
  却是半句,爱被生生的掐断了。
  香断了,烛灭了,空空如也了,其实最悲哀的,不是蜡炬成灰,而是唯留了一截,在那独自孤零零,寂默默。
  相见时难别亦难。
  春风无力百花残。
  杜十娘随着鬼差,缓缓飘起,踉跄走了,一步一回首,爱,欲,情,仇,这美丽而残忍的世,这痴情而可爱的男子,遇春,来生,我来,你还认的我么?
  那道士给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力,让他安然睡了。
  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见了,看不见他了。四周阴风飕飕,鬼魅魍魉,一团团,一漆漆,奇形怪状,百般模样,都是急着投胎,巴巴的把自己押了的魂魄。
  等下一轮的人生。
  未知的赌博。
  再来再来,一次两次,反反复复,轮轮回回,情爱纠错,血肉模糊——
  但不怕呀,那一只魂魄你敢赌定来生必是输了?
  黄泉路上,我,杜十娘,随着千万只魂魄等着轮回的轴,,旋啊旋啊,转啊转了......
  旋给我一份爱,好么,我渴!
  转给我一个柳遇春,好么,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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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尾声
  公元二零零二年三月三日,瘦西湖畔,扬花纷纷,起了又落,一如难测命运。
  一对年轻男女缓缓的推着一辆轮椅走着。
  那男子高高大大,那女子身形娇小俏丽。只见那女子和轮椅上的一个脸上疤痕纠结,没有耳朵的病人说着,爸爸,今天太阳好,你出来暖暖身子,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那病人因喉咙被利器伤过,模糊不清的发出一声,恩恩。
  是对女儿的爱,还是怜惜?听不清楚。
  那年轻男子却说,素素,前年孙富的那个文物案,鉴定结果终于出来了,专家说那个箱子是杜十娘的遗物,真的百宝箱呢!
  是吗?那太好了,你们破的这个案子有这么大的成就,真的太好了。那女子说着,小狐狸脸仰起来看着他,脸上是爱,是占有,是幸福。
  现在,他是她的!
  而身边亦有两个年轻妇女走过,其中一个推着辆婴儿车。她们自己在东鳞西爪的聊着天,边走边说些琐屑人生,添了这渐长而光阴漫漫的日子。
  一个道,娱乐报纸上说,大明星齐天乐今天在北京的云居寺剃渡出家。唉,你说好好的人,要名有名,要钱有钱,他这是那儿想不开了?
  听说是他这个情场浪子爱上那个演《画皮》的女主角,而那女的现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也找不着,所以伤了心,过了两年还忘不了,才看破了红尘,闹出家去了......
  而他站住,并未听那话,而是看着那车里的婴孩。一个小女婴,满头的黑卷毛,一朵朵墨菊般开在她的头顶,长长的睫毛黑夜生出的小手般颤动,两粒眼睛亮如星辰。这眼光,惶惑里,他那么那么熟悉,一场大病,他受伤的躯体,把许多事,已然记不清醒。
  他见过她,那儿,一定!
  在记忆的深深处。
  而她也看着他,小小的唇吃着粉嫩的小手,眼睛却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犹如看着这鲜嫩未知,目不暇接的三月的初生的人世,看的天真,纯净,毫无杂质。却带有孩童的纯朴的依恋的爱情。
  而婴孩车被她的妈妈推着,不肯停留。她歪着小小的粉颈,看着他,看着他,直至快看不到了,“哇”的一声哭出。
  咸,湿,苦,是泪的海洋,小小的,流进了她的口。
  相逢对面不相识。
  还要错过这一生?
  他的心也莫名一动。
  而这时素素在唤他,声音里蘸着饱满的爱情,在空气里传了过来,遇春,快来呀,发什么呆啊......
  他转了身,大踏步的向前走去,曾经,他,为谁这样走过?曾经,他为谁这样龙行虎步?曾经,他那么那么爱的人......
  他忘了,记不清。
  阳光如金,洒了大把的金粉,给了这春天,给了这三月三,给了他,镀了金。他佛般笔直的走着,如同千年金身,似乎一生就要这样笔直的走了下去。
  不再回首。
  而,每一个人,无论大小,终需活着,直面这尘世的暖,热,寒,冷,以及爱情和遗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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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辛苦了

其实我比较反感玻璃唇这个人,因为当年在莲蓬鬼话搞得乌七八糟,挖坑还拽得要死,作品透着一股子自恋的味道

而且她也是饭饭离开的原因之一

[em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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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滚小爬在2006-12-4 15:27:00的发言:

楼主辛苦了

其实我比较反感玻璃唇这个人,因为当年在莲蓬鬼话搞得乌七八糟,挖坑还拽得要死,作品透着一股子自恋的味道

而且她也是饭饭离开的原因之一

[em14]

嗬嗬,我也是很早就看到她的作品,好像是女友论坛上,然后追到鬼话,不过后来隔了一段时间没上天涯,再去就基本看不到她的文章了,尤其那个柳如是和秦可卿,好像800年都没更新,真是不爽啊。

她的文章初次看很惊艳,不过看多了,就发觉有些雷同,而且感觉江河日下了。。。。文字功底还是8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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