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变心
　　当年，在我和我妹都还刚化成人形没多久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反映当年封神大战的妖怪片。我妹妹对于片中那些为了妖怪界的解放而抛内丹、洒热血的先驱们很是感慨。当时她拉着我的手说道：“哎呀，哥，这些英雄们真不容易啊。要是我被仙界给抓了，别说往内丹上扎针、往嘴里灌铜水，就是把老虎凳搬出来，别用，光展示一下，我估计就招了。”
　　当时我摸着她的头，道：“那是，你以为随便哪个妖怪都能当江姨的吗？当年那些先烈们可是有着强烈的信念支持着自己的，你现在有什么信念？我估计你的信念就是吃遍天下零食吧，这能比么？”
　　不过，顿了顿，我忽然道：“不过，如果你被抓了，要你招供出的妖怪，是我呢？”

　　小美被我问愣了。她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可能性来。半晌，她才极其犹豫和纠结地轻声道：“我……应该……不会说的……但是……我……不知道……能撑多久……”
　　“嗯，有你这句话就不错了。”能让看到老虎凳就要招供的老妹下定这样的决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只不过，我也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是我的话，我能撑多久？
　　这个问题始终只是一个假设，如今这“和平与发展是当今天下两大主题”的时代里，基本上是不会有这种机会让我或者我老妹来效法一次先烈们的。但这个问题在这几百年里也不止一次地跳出在我的脑海里。好吧，如果是老妹的话，也许我能死扛过去，她是我在这个天地间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妖怪了，要用我这条命去换她的，可以，拿去就是了。但是，如果是黑鹰和老金呢？如果是柳目和共工呢？如果是尼古拉斯和朱圆璋呢？

　　如果是孙悟空呢？
　　当然，牛魔王没有摆出老虎凳，也没有往我内丹上刺“一江春水向东流”，如今的情况却是正好反了过来。不是我要不要招供孙悟空的计划，而是我要不要看着他们去送死。
　　妖佛两界的计划很周详，我相信更多的细节牛魔王根本没有告诉我。不说旁的，光是李太黑和文殊两位，凑在一起谋划出来的事情，也绝不会简单了。可以肯定的是，虽然妖界与佛界之间肯定依然在互相提防，留有各种各样的后手，但至少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将来的几百年内绝对会是精诚合作的伙伴，毕竟仙界是双方最大的对手。
　　但别看牛魔王把计划说得好像仙界就跟个二百五似的，就我了解的李太黑而言，他绝对不可能把妖怪界完全和仙界对立起来。道理很简单，如果我们联合了佛界把仙界打压得一蹶不振，那么接下来呢？会轮到谁？佛界是愿意一家独大，还是和妖怪界平分秋色？这答案就很明显了。所以，妖怪界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就是三足鼎立之势，联合佛界撩拨一下仙界，等势态倾斜了，没准立刻又去和仙界联手打压佛界了，自己则在这两大势力的角力中不断壮大成长。将来究竟会怎样，除了大圆满的几位以外谁也不知道，但归根结底，有了实力才是最根本的保障。

这一策略，当年诸葛大妖就在人间进行过试点。当然，最终在人间是没搞成功，这中间有很多的因素，包括诸葛孔明在五丈原突然大圆满化虹而去的客观原因。不过这次试点也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和教训，现在看来，也许当年妖管委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了，经过这五六百年的详细谋划和进一步论证之后，等到了一个机会，就由李太黑来实施了。
　　这个机会是一个让妖怪界真正能够崛起的机会。按理说，我这个不是愤妖的愤妖听到之后应该热血沸腾才是，更何况我自己都能亲身参与其中？若是能在未来的数百年、上千年里亲手缔造出一个站在各界顶端——至少是第一集团之内——的妖怪界，有着鼎盛的界力，有着繁荣的经济，有着强大的武力，有着在各界之中落地有声的话语权，有着左右天下大势的手腕和力量，有着如同大唐在如今人间的这番荣景……这是任何一个思考型妖怪所梦寐以求的啊。

　　只是，虽然我应该热血沸腾，我也很想要热血沸腾，但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有点冷呢？
　　我知道，我很清楚，为了一界的崛起，肯定是要有所牺牲的，就我这种某些时候是理想主义者的妖怪而言，如果是需要我去牺牲而换来妖怪界的崛起，没准脑袋一热，浑身狼血一冲顶门，我还真的就会去了。但是，同样是牺牲，同样是为了妖怪界，自发自愿的牺牲和被欺骗出卖的牺牲，是否是一样的呢？
　　——在一个大义的背后，是否用尽卑鄙的手段也无所谓呢？
　　我默默地看着牛魔王，他的脸色依然平淡且带着一丝冷酷。良久，我才干涩地道：“如此，既然没有什么新的任务给我，那我就回去了。明天我就回灵山了，告辞。”
　　牛魔王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则立刻站起身来，走出了这个显得无比压抑的房间。而在我出门的那一刹那，牛魔王在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叹气，只不过我却也不会去想他有什么无奈。说老实话，抛开一切感情因素来看，牛魔王和李太黑他们，是真正对妖怪界赤胆忠心的妖怪。也许他们也会追逐权力，也许他们也会勾心斗角，但在大方向上来讲，他们绝对都是把自己的那些“小我”都毫不在意地彻底抛在一边了。所以真要说恨，我却是未必能对他们恨得起来。
　　——而且貌似我也没有什么恨他们的资格。毕竟李太黑和牛魔王出卖的不是我，相反，他们甚至还很看重我，想把我当棵好苗子悉加栽培来着。于是乎我始终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矛盾，到底是应该感谢他们，还是应该痛恨他们？这种种滋味，在我心头如同三百年没洗澡的金丝猴身上的毛一般，纠缠得乱七八糟，还散发着一种沉闷却悠远的诡异味道。

　　屋外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伊利丹还在一大块阴影下等我，见我出来，则立刻跟了上来，一起往大使馆走去。我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脑子里却翻腾着激烈的念头。
　　——我该怎么做？

　　我该按照李太黑他们安排的路走下去，做一个妖怪界崛起的推手，尽一个思考型妖怪的本分，还是……说起来，孙悟空也好，猪八戒也好，以及唐僧沙和尚，都和我没有太多的交集，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我却总是放不下他们。

一来孙悟空是我从小的偶像，仿佛就如一种信念一般，他的事迹激励了太多太多的妖怪，当然也包括我。而他的强大，他的豪迈，他的不羁，他的苦心，都会整合成一种极其强大的妖格魅力，让我不知不觉就被他感染了。更何况我也知道了孙悟空和猪八戒、唐僧他们的故事，更是让我对他们产生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

　　而第二，孙悟空于公来说，他也是为了妖怪界的好而甘愿忍辱负重地去这样一走就是十四年，虽然他的计划被李太黑和牛魔王批为“幼稚到极点”、“毫无政治头脑”，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从本质上来说和李太黑他们并无差别；而于私来说，我得到了须菩提的混沌琚，又被须老指点过，虽然自己不敢承认，但孙悟空已经把我看作了师弟，我们的关系又亲近了一层。
　　所以若是我不知道这里的安排也就罢了，但在这最后关头，牛魔王居然对我讲了实情，那么于公于私，我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而且，不是说孙悟空他们不死就会对计划造成巨大的纰漏，实际上妖佛两界的联盟已经结成，对付仙界的计划也早已启动，取经小队的死活对于大局并无重大的影响，充其量就是如果孙悟空他们没死，就多了几个不安定因素罢了，以李太黑、牛魔王、文殊等的手段，约束利用这几个强力妖怪，总还是有些办法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尽力去阻止他们刺杀观音，安安稳稳地走完取经路就好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么，等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不过对于我来讲，此时的心境却是有了极大的变化。我虽然非常愿意看到妖怪界的崛起，但却有种心灰意懒的感觉。现在是孙悟空，那么将来也很有可能会轮到我苏南坡。我肯定不会去破坏这个大局，但真要我还去投身于其中，却也不大可能了，毕竟我心里已经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充满了恐惧和抵触了。
　　——这时，我想起了当年我怎么处理固丹粉事件的做法。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却牺牲那些无辜的妖怪的利益。当时我给自己的借口是“没办法”，可现在当我自己也有可能被牺牲的时候，就才切身知道这掌局者的一句“没办法”会是多么的可怕。好在当年吕洞宾提前捅出了固丹粉事件，却是让我少造了无数罪孽，所以现在，我要演的就是当年吕洞宾的那个角色了。
　　我和伊利丹回到了大使馆之后，也没什么多说的，只是跟苏加德大使知会一声，我们明天就启程返回佛界灵山了。苏加德也是老外交了，什么都没问，就表示会安排好一切事宜的。
　　第二天，我神色如常地和邱姬儿等一起踏上了回佛界的旅程。不过我们这次可不像当年如来带着我从妖怪界到佛界那么简单快速，人家大圆满的大佬随便打个喷嚏都能开了两界通道，而通常来讲我们普通生物的民间交通，还要等各界通道开启的班次，所以我们在路上就花费了有半个月的时间，取道其他好几个小界，这才回到了佛界。

回到大使馆交了差之后，我才知道，孙悟空和唐僧他们已经离开佛界也差不多半个多月了。就在牛魔王跟我交底的差不多时候，取经小队已经顺利抵达灵山，取到了经书了。这比我预计的要快了一点，想来最后一段路程一来也没啥危险了，二来胜利在望时总是能激发大量的潜力，老唐他们速度顿时提升，一溜小跑地就过来交任务了。
　　取经行动“顺利”完成的消息还是很轰动的。尤其是各大使馆内部都对很多细节知道得门儿清，包括阿难尊者讨要利钱不果而故意给了无字经书这种纯内幕新闻，彭宝博大使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翻出当时的各大佛界报刊，都是对此盛事连篇累牍的报导。佛通社还对此专门写了一篇长篇社论，对取经小队进行了毫不吝啬的赞美和褒奖。当然，这也只是写给外界看的，我是很想了解一下，当时如来等看见最终没能回头的金蝉子、假归顺真报仇的孙悟空等，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滋味和想法。
　　至于我们妖怪界的反应，则是没那么上心了。妖怪界本界内，对此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发了消息，豆腐干大小，在《妖民日报》第三十八和三十九版的中缝位置，要是眼神差点儿的根本找不到。而月华镜等媒体平台上则是完全没什么动静。当然，妖怪界民间现在的消息灵通程度绝不亚于各大专业情报机构，只不过没那么准确罢了，事实上，瞬书阵法网络上的评论已经铺天盖地，无一例外地透露出一股浓重的酸气，矛头直指孙悟空。

　　即便是彭宝博对此也语气怪异地哼了两句：“现在人家发达了，登高枝儿了呀。估计这次成佛是跑不了的，人家当然不屑再混在妖怪界做妖怪了，哼，饲养员也是能翻身的呀……”
　　我觉得这话听着不是个滋味，孙悟空怎么就不屑做妖怪了？还有比他更纯粹的妖怪么？当然，我也不能跳出来给猴子平反，只好把话题岔开道：“那么现在他们去哪儿了？取经结束不是应该都留在佛界了吗？”
　　彭宝博喝了口茶，道：“哪儿呢，还有一步没完呢。取经取经，取了经当然要送回去，不然自己藏着干吗？所以自然是送回人间去了。估计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领功了。这次也不知道佛界会给他们几个什么职位……”
　　我一听倒是松了口气。原来这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倒不是我没赶上趟。想来孙悟空他们也不会在这时候做出什么功亏一篑的事情来，怎么的也要圆满完成取经任务，然后获得佛界的职位，再也要拿走那个金箍，才会去找观音的麻烦。而且他们也一定不会在灵山动手，怎么的也要找没人地方抡闷棍才行。所以佛界的身份就很重要了，到时候顶着某某佛、某某菩萨的头衔去南海落伽山紫竹林走动走动，也不会显得很突兀了。

　　而根据佛界媒体的跟踪报导得知，老唐他们如今正在长安城里做翻译。几千几万卷的经书都是梵文写的，这工作量可是很大，没个几年估计是没法完全译成汉语的。当然，唐僧不会在长安干那么久，意思一下之后就会回来正式交差领赏了。但怎么算也都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我还是有时间可以详细计划和安排一番的。
　　于是我稳下了心神，先在佛界写了几天这次大规模文化交流的总结报告，然后才着手准备回妖怪界述职的事宜。
　　彭宝博对此也很上道，走了个形式，就把我回去述职的报告给批了。妖管委外交部也很快来了回复，着我即刻启程，回妖怪界述职。终于，我又要回到妖怪界了。

二百九一、后援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望着佛界冉冉升起的一轮柔和的太阳，心神却有些飘忽不定。今天就要离开佛界，返回神州妖怪界了。各种各样的念头有些纷纷扰扰地在脑海里飘来飞去，却没有一个总揽的头绪。一会儿觉得前路茫茫，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孙悟空他们，甚至自己的归宿也看不清路数；一会儿又觉得似乎有种即将卸下担子的轻松，反正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又没有什么真正经天纬地、匡扶社稷的雄心壮志，退出这一潭浑浊汹涌的险水，倒也不失为自己心之所向。林林总总，这些有的没的、甚至有些自相矛盾的念头和感觉，在这一个佛界的早晨，让我在窗前发起了呆。

　　让我回妖界述职的正式公文已经下来几天了。我不知道李太黑他们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依然信任我，毕竟我并不清楚我给妖怪界头号间谍牛魔王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推断出我的心理变化。不过，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事却是必须要去做。所以我也懒得去猜测这些背后的心思，只取一心而已。
　　——这话说起来，绝对不像是一个思考型妖怪该有的举动，只是，谁说思考型妖怪就不能冲动？况且哥们我还是一个并不怎么合格的思考型妖怪，不然就该跟着李太黑混才对了。
　　这几天里倒是没什么事情，彭宝博大使也放我的假，让我整理一下行囊。不过我来佛界的时候就是被临时抓了壮丁过来的，根本也没啥好收拾的，一个百宝囊就什么身家都装走了。于是，我大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和各方告别上了。
　　使馆区内就不要说了，和妖怪界交好的几个势力都要过去打个招呼的。虽说这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不过光借着这个名头，也让我白蹭了好几顿小宴了。修罗界那里是最为热情的，一来我们两界暗地里都结成了攻守同盟了，关系亲近非凡，其次又都是老熟人，正所谓他乡遇故知，比劫他们对于我还是更有了一份亲切感的。
　　比劫也不知道收到了什么风声，在使馆里的酒席上，拜托了我好几件要回去报告妖管委的事情，都是双边经贸合作等方面的意向。这些意向都还只是些想法，比如他们修罗界想要在轮围山附近开发一个超大型辣椒培育基地，希望妖怪界能出钱出技术，他们出劳力和土地，所以需要有个半官方的途径进行交流，比劫估计就是把我给当作这条快速通道了。
　　我怎么说在外看来，还是一副极为正常的妖怪界文化参赞的模样，酒席之上也是有说有笑，看不出半点端倪来。于是笑呵呵地把这些合作意向都记了，还拿了一堆存着修罗界项目计划书的玉简回去。
　　而昨天，我则是去跟佛界官面上的那些主儿去道别。别看一个回去述职，正常来说，来回不过几个月至多半年时间，可我还要去佛界外交部报备。于是又是一番折腾。等出了外交部，我便去找了不动明王辞行。不管怎么说，于公于私都是要做到礼数周到——虽然在我的心里想来，这次一走，未必就还有机会再回来佛界了。

不动明王依然是一副看我很顺眼的样子——而且貌似有越来越顺眼的感觉，以至于让我感觉很庆幸，佛界的诸位是不能结婚生孩子的，不然若是不动明王有个女儿，没准就能把我给招了做倒插门的女婿了。
　　不过我也见怪不怪了，泰然处之地和不动明王喝茶聊天，相谈甚欢。但在谈笑间，我脑子里却不时闪现出这样的念头：当年，不动明王，作为八大明王之首，在如来座前，又是如何一副样子去逼迫孙悟空打杀猕猴王路啸杰的呢？路啸杰必须死，孙悟空也必须死，不动明王的心恐怕也的确从未动摇过吧。
　　这一番念头，自然是让佛界顶级的茶水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告别了不动明王，我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不可避免地在大雷音寺里迷了路。叹了口气，我从百宝囊里拿出《大雷音寺便携地图册》，在这上面找起了路来。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是确定了传送阵的方位，便一路走了过去。

　　在离开传送阵还有两三里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在半空中掠过。要知道在大雷音寺里，为了表示尊敬，也为了避免影响各级佛界官员的办公，是谁都不能飞的，都是靠自己两条腿来走路，要么就是利用传送阵——当然，如来这样的地位除外，不在讨论之列。所以这会儿居然看到有一个飞行御空的身影，不由得让我注意了一下。我朝那个敢于在大雷音寺里到处乱飞的身影看去，却发现他也正停下了身形看着我。

　　——那正是理论上佛界辈份最高的，万云。
　　四年不见，万余居然有些胖了。两边的腮帮子有些饱满的感觉，使得脸部的线条没有当年那么刚硬了，脸上的肤色也白了一些，貌似这四年里他调养得还是很好的。我和万云一个对眼之后，都是微微有些措手不及，双方愣了两三个弹指之后，万云似乎决定了什么，缓缓落到我的身前，看着我道：“苏南坡，四年不见，混得不错。”
　　万云依然是一头长发，身上没穿着僧袍袈裟，却是一件象牙白的对襟长袍，敞开了前襟。底下是一条青灰色麻布裤，宽松的裤管收入了嵌金丝的黑色快靴中。这身典型的妖怪界打扮，让这个如来名义上的舅舅和佛界的风格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还好。”我微笑着道，“老万，你胖了。”
　　万云叹了口气：“除了吃，我还能干嘛？你倒是混出了头，做个什么参赞，倒也不错。”
　　万云的语气很是有些萧瑟。金翅大鹏在佛界这地方着实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即便他的身份还是颇能令不少生物惊断裤腰带的。不过万云对于我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现在差不多被如来软禁之后的他，反倒没有对我像在当年狮驼国里那样一翻两瞪眼，口气都很有些平辈叹苦经的意思了。

　　万云倒也没多发牢骚，看了看我，道：“刚来，还是要走？”
　　我道：“我已经办完事儿了，正要赶往传送阵去。”

万云道：“行了，难得见到个妖怪，还是熟妖，我就送你一程好了。”说罢把手一挥，一圈金光把我笼罩在内，然后就听见轰然一响。那一个刹那，周围大雷音寺古朴的灰黑建筑都仿佛在我的眼里被拉长变形了，然后在万分之一弹指之间，整个大雷音寺就急速在我身后缩小了下去。
　　片刻之后，万云和我就已经落到了灵山的半山腰，这老家伙的速度的确是天下一绝，如果算上跑路的时间，用传送阵就远远不及他来得快了。不过在大雷音寺里，估计也就他这么个佛舅可以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的，佛界上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就到这里吧，”万云停了下来，背着手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妖怪界？”
　　我盘算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明天就要回妖怪界述职，刚才就是去佛界外交部报备的。”
　　“这样啊。”万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灵山山巅上那座巨大的寺庙，眼里闪过一丝刻骨铭心的怨毒，不过瞬间又转化为了深深的痛楚和无奈，再接着便归于如同心死一般的冷漠。似乎他想要说什么，不过最终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我见万云就要离开，顿时脱口而出叫道：“老万，等一等！”说老实话，我真没想过要跟万云说些什么，也没有想过是否要告诉他真相，但这次的偶遇却让我有些冲动地瞬间决定要安排点后手——至于怎么安排，安排了有没有用，那就先不去考虑了。
　　万云闻言，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走上两步，道：“老万，你现在还能自由出入各界么？”
　　万云瞥了我一眼，嗤笑道：“你说呢？这种白痴问题你也问得出来。要是还能自由出入，老子还待在这里养膘干嘛？”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也是……不过，不瞒你说，这次回去，恐怕会有些事情发生，跟孙悟空也有关系，到时候本想找你，看看是不是能帮上点忙，现在看来……”
　　我话还没说完，万云两眼里就已经暴射出两道噌噌作响的金光来。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把我提得离地五寸，压低了嗓音喝道：“那猴子又有什么事要做？他已经到了佛界了，要杀观音就自己去，别找我帮忙！他为了什么鸟毛的大义，可以连自己兄弟都能杀，老子才不会给他打这个下手！”

　　我被万云提在手里，脑门不禁冒了不少汗珠出来，赶紧也压低声音道：“是是，这个我知道，我也是想劝他不要去杀观音的，他能不去就最好了……”
　　想不到万云更加恼怒，额头青筋跳起三寸来高，压着嗓子骂道：“敢！这断子绝孙杀千刀的死猴子！连兄弟都杀了，结果还不去杀观音？那六弟不是白死了？大哥不是白投降了？老子我不是白长一身膘了？”
　　我顿时哭了。

我努力地把这个问题抛开，估计跟万云讨论是不会有结果了，正反都是他的理。于是我道：“且不管这个，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如果，要是到时候，我要是有事，真的要你帮忙的情况出现了，你老万能及时赶到来帮小弟一把么？”
　　万云深深地看着我，足足盯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缓缓地道：“罢了，如果是你的话，当年我在狮驼国也算对不起你，如果是你有事的话，拼了给如来装鸟笼万年，我也过来帮你一把吧。说到底，反正也不是真的蹲监牢，不过是软禁而已，老子真要偷偷摸摸逃出佛界，这天下谁能追得上？至于事后的事，事后再说了——等老子有命回来再说吧……”
　　万云最后一句话是自己轻声喃喃出来的，不过我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万云也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妖说到底还是放不下，于是就选择了一个掩耳盗铃的方式来接受罢了。不过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在打算。这次回去要阻止孙悟空他们去刺杀观音，无论成败，我在妖怪界和佛界官方都讨不了什么好，没准被“救”的观音菩萨第一个不放过我，被踹了脸面的李太黑则是第二个要抓我回去治罪的，所以能有多少强力的后援就找齐多少，我和老妹、朱圆璋的逃跑机会才能更大一点。

　　不过我还是不敢把真相告诉万云，以他刚才的表现，我就知道，这四年来，他除了肥了一点以外，根本就什么都没变，而且没准更加变本加厉了，我敢三千八百七十五万分地肯定，一旦这老鸟得知了真相，转身就能直接上大雷音寺去拍如来——拍不了如来，拍文殊、拍普贤、拍大势至，反正能逮谁就拍谁去，最后自爆内丹来个玉石俱焚也不是没可能。
　　而万云则是把我又放回了地上，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会动的生物，做贼似的在自己百宝囊里掏出颗鸽蛋大小的乳白色珠子来，交给了我，依然压低声音道：“这是我的妖纹传讯珠，天字一号加密等级的货色，你到时候真要我来帮忙的话，就捏碎它，我就能立刻知道你的方位了。我从佛界这里赶往任何一界，都不需要半柱香的时间，你自己撑住这点时间就好。”
　　我立刻也四周瞥了两眼，同时贼头贼脑地把袖子笼住了手，飞快地接过珠子，收到了百宝囊里去了。然后我和万云又高声说了两句“告辞、再会、路上慢慢走”之类的话，就此拱手而别了。
　　回到使馆，之后，倒也没什么事情，于是一夜既过，我终于是就要走了。我站在窗前看着阳光出了会儿神，就听见敲门声传来，同时邱姬儿的在门外道：“苏参赞，时间差不多了，可以上路了。”
　　我一咧嘴，什么叫“可以上路了”？这丫头，我这儿正心里忐忑不定呢，你来一句可以上路了，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摇了摇头，我开门走了出去。邱姬儿今天看上去依然明艳照妖，在门外等着我出来。我朝这个干练且美丽的手下点了点头，道：“小邱，我回去妖怪界也不会很长，不过在佛界的事务就要拜托你了。”
　　邱姬儿跟着我往使馆外走去，同时点头道：“请苏参赞放心，我一定会把一应事务都处理好的，您就安心地去吧。”
　　走到门口的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趴在了地上了。

二百九二、重返故里
　　佛界通往神州妖怪界的民用通道的出口处是在白羽崖。当然，最近各种民用通道的开启次数逐渐增多，新的通道也逐步在妖怪界各大山头开通出来。就好比白羽崖通道点也听说刚开没多久，本来佛界到妖怪界的通道只有通往横断山的。
　　当我看到白羽崖顶的那棵白羽神树，心也不禁如同那些晶莹的玉白枝条般微微荡漾起来。十一年了，十一年过去，这白羽崖竟然变了……也就那么一点点。不过妖怪界千百年时间眨眼就过，十一年能有一点变化，这发展已经是相当迅猛了。

　　不过我是没什么心思在白羽崖闲逛逗留了，出关之后就架起逐浪环，朝青云山的方向飞去。虽然按理说，我作为妖怪界驻佛界文化参赞，回界述职的话应该先去横断山妖管委外交部报到，不过这妖怪吧，一旦把心一横，往外一豁，还真就能把胆子增肥好几圈，就算一胡萝卜修炼成的妖怪，都敢跟兔妖叫板，这些区区规章制度就顿时在我眼里不算什么了。而且妖怪还真不能有这种气势，我现在就觉得自己高大了不少，有种在白羽崖横着膀子走路的欲望蠢蠢欲动。

　　当然，这不过是想想而已。我虽然现在在混沌琚空间里七年，把内丹等级生生拉高到了内丹中期顶峰，但在佛界的四年里到处出公差，各地招待得那叫一个周到，而且又是论坛又是会见的，修炼都荒废了下来——虽然除了这七年，我基本也都是在荒废中，但我上进心再不强、脸皮再厚，也有种愧对当年须菩提前辈教导的感觉——更何况，内丹中期顶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高手，至少当年黑鹰就已经到了内丹高期了，在白羽崖这种大地方还是低调点的好。

　　不过修为高了，至少再用逐浪环就要比当年快了无数，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我阔别已久的青云山了。虽说对于妖怪来讲，有时候一闭关都不止十一年，因此也不会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感觉，但看着青云三十六峰就在脚下，我还是有种忐忑和悸动在心里翻腾。
　　小美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做零食业的强力后盾？黑鹰和老金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攥着大笔晶石在捣骚？柳目和共工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研发新药和整天钓鱼？方碧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脾气火爆，把柳目拿得死死的？早先回来的尼古拉斯和陈抟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上演着踢与被踢的戏码？还有，朱圆璋怎么样了？是不是一直盼着我的回来？
　　而在我停在青云山上空，脑子里念头纷纷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声音喊道：“苏……苏总顾问？是苏总顾问回来了？真的是苏总顾问！苏总顾问回来啦！”
　　三个巡山小妖穿着“山管”制服，一脸惊喜地在不远处叫道。我也回过神来了，冲他们笑着点点头，道：“哟，不错，还记得我嘛。”
　　“看您说的，哪能不记得您苏总呢？”领头的小妖脸上跟开了朵菊花似的，冲我殷勤地道，“苏总，您每次出差，您的名声就涨老大一截子呢。如今谁不知道咱们青云山总顾问可是驻佛界的文化参赞！妖管委的高官！您这一出名儿，咱们青云山的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咱们这些打工的也是脸皮子上有金光不是？您可听小的说一句，您老还是多在外走动走动的好，没准咱们青云山百年之后也能出个妖管委的常委呢？那小的我说出去今儿个还给您老说过话、领过路，那也是光耀咱家门楣的事儿啊。”

我闻言心中一冷，一叹。
　　不过我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哈哈一笑，道：“行了，你小子要是去抬轿子管保是个好手。不过别抬过了，过了可就假了。”
　　那小妖点头哈腰道：“是是是，苏总说的是。您看我也真是，但凡在青云山干过一两百年的妖怪都知道苏总您不好这口，咱不说了，您还是赶紧里边儿请。”这小子倒是个妖才，不声不响又抬了一把。
　　小妖挥手开启了青云山的禁制，走在前面把我引了进去。我进到青云山里，微微把眼睛一闭，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青云山的味道啊。无论离开多久，跑了多远，回到青云山的我立刻就可以闻到这种若有若无、似乎从外涌来，又似乎流淌在我身体里的味道。这就是家的味道。
　　我驾起逐浪环，无比熟悉地穿林过涧，不多时，便看到了我的住处。当年我离开之前，我那爱捣腾又还虚荣更爱显摆的亲妹妹，早就趁着有了大笔巨款分红在手上的时候，把我住的地方给搞成了湖心悬浮岛，一派奢华景象，所以我原以为这十一年来她再怎么折腾我也不会有所惊讶了。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在我原来住的地方，平地拔起了一座锥形的山峰，虽然坡度不大、高度也还好，但气势雄浑厚重，山脚下是茂密而苍翠的竹林，几条宽阔的山涧溪流潺潺而出。而山顶上空百丈，是一座倒锥形的悬浮岛，足有十里方圆，和那山顶两尖遥遥相对。我从上空往下看，发现这大如一座倒过来的山峰似的悬浮岛，应该是一个碗状，因为整个岛的平面就是一片满满的深蓝湖泊。数道飞瀑正从这空中的湖里倾泻而下，这也正是下面那些山涧溪流的源头。

　　而在空湖上空再悬浮着一座里许方圆的悬浮岛，岛上一片青松翠竹构成了一个月牙形，正中是一座看似朴实，但实则低调奢华的小院——说是小院子，其实也不算小了，至少跟妖怪界驻修罗界的大使馆驻地差不多了。而院子前是一片草坪，有些珍禽异兽正悠哉地漫步其间。草坪正中是一眼小潭，潭水有小溪引出，蜿蜒曲折地围绕整个悬浮岛一圈，又有三道小瀑布不断把水注入到下面的空湖中去。

　　而小岛周围还有五座更小的浮岛围绕，浮岛上各有一棵颜色不同的参天大树，正应对了五行，都透出隐隐光华，由浮岛载着，极其缓慢地围绕着中间那座岛运转。
　　——额滴天那，苏小美这个死丫头到底花了多少钱来布置这些东西啊？这，这也忒败家了吧？
　　而这整个区域都被一个强力禁制所笼罩，以我现在的水平想要进去，根本是毛的可能都没有。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地看着这个已经快赶上三界六道内注明旅游景点的地方发呆，甚至一时间怀疑别是老妹搬了地方，这里其实是柳目和方碧的新房吧？这俩万年老妖搞这点排场倒是让我可以接受的。
　　就在这时，一声冷喝传来：“是谁有比自己脸还大的胆子，敢到这美狼岛来偷窥？”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带着翻腾的紫色火焰，就到了我身前十丈。

只是，我听到“美狼岛”这三个字，顿时有种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冲着那婀娜身影长揖到底，哭笑不得地道：“方姐，有你坐镇这该死的‘美狼岛’，谁还敢来偷窥呢？只不过你弟弟我想来应该是住这里的。”

来的正是方碧。方碧看着我，两道浓浓的剑眉一挑，露出一个早知道是你小子的眼神来。而她脸上的微笑，却是直暖入了我的心里：“早感觉到是你小子了。怎么，逍遥痛快了，知道回来啦？”
　　我飞到近前，看着方碧一点没变——就算有变，也是因为心结解开、现在又估计跟老柳如胶似漆而变得更加漂亮，更加明艳照妖了——发自内心地笑道：“方姐，我可不回来了嘛。”
　　方碧仔细地看了看我，仿佛真的像一个姐姐在看自己的弟弟，又仿佛一位师傅在看自己的弟子，脸上尽是笑容：“不错，总算是知道用功了，十一年就到了中期顶级，总算没丢妖……”

　　正说着，就听下面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呼：“哥——”随后一道桃红色的身影直直地撞进了我的怀里，把我直撞出去十几丈，这才手忙脚乱地一边接住了挂在我身上的丫头，一边稳住了逐浪环。
　　方碧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丢给我一块玉牌，身形一闪，就落到了岛上。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家禁制的令牌，往怀里一揣，就抱着小美也落了下去。我把老妹往地上一放，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稳重一点嘛。看你现在，稳是一点不稳，重倒是又重了不少了。”
　　小美本来挂着我的脖子，那额头顶着我的胸膛使劲蹭——就好像当年我和她都还是狼形的时候一样。这种突然的回归原始习性，却让我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放松，同时又有着浓浓的温馨之情，所以本来想要追究的这豪华居所、让我羞愤到死的“美狼岛”问题等等，都在这一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美一听我打趣她，立刻跳开一步，抓住方碧的手臂，用甜得让我掉满一地狼皮疙瘩的声音道：“干妈～我哥一回来就欺负我～～”
　　我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形如姐妹的女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而这时，我注意到小美背后还站着三个女妖。一个是端庄高雅的白楚月，另一个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朱圆璋。想不到她们两个竟然也正在这里。
　　“圆璋！”我走上几步，看着这四年来不断出现在我脑海中的脸庞，却突然觉得，原来我对她的思念，竟然比我所认为的还要多得多。这一刻，我只想沉沦在她明媚的双眸中而不愿醒来。
　　朱圆璋长长的红发在缓缓起伏，她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白楚月的手，慢慢走到我的面前，抬起手，用掌心轻轻抚过我的脸庞，随后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上，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后闭起眼睛，把脸也贴上我的胸膛，脸上是一种满足的微笑，轻轻地在我胸前说：“你回来了。”

　　“好啦，大嫂，你们俩就别晒恩爱了，就知道刺激我这个单身女狼。”小美在旁边拉着方碧撅着嘴道。
日期：2010-05-09　11:05:24

　　我却不管老妹，用力抱了抱朱圆璋，这才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向屋里走去，顺便跟白楚月也打了招呼。不过这时我才发现另一个女妖我却不认识。只见她大约五尺高，身形窈窕，梳着两个发髻，各自用两根大红的绥带绑了。五官长得非常清秀，不过看上去年纪不大，十足一副娇俏可爱的甜美少女模样。身上穿着一套大红的衣裤，显得亭亭玉立。而这时，她正激动地看着我，一双粉嫩的小手握紧了拳头，一副想要冲上来，却又不敢的样子。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小美，轻声道：“这个红衣的女妖是谁啊？你们的新朋友？”
　　小美嘿嘿一笑道：“那是，我们可是好姐妹！”
　　“哦？”我看小美一副卖关子的样子，不禁又看了看红衣少女。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她这副德行，明显是说明我应该认识这个女妖才对。可以我思考型妖怪的记忆力，却还真想不起我在哪儿见过她。只不过我仔细看时，却又觉得仿佛有些熟悉，尤其是她大大的眼睛里的眼神，应该真的在哪儿见过。
　　我微微一笑，想不出来也就不想了直接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话还没说完，那红衣少女就一跃跳到我的面前，激动地道：“主，主人，是我啊，我，我是赤豆！”说着，她就直直地要给我拜下去。
　　好在我现在身手也不算慢，立刻放出一道妖力拖住了她。不过我却是大为讶异：“赤豆？你是赤豆？你是那只蛤蟆？”我滴个天啊。当年我走的时候，赤豆刚刚重铸肉身完毕，还依然是一只红色的大蛙，说是要过两年才能化成人形。我也不是没想过赤豆化成人形的样子，可经常就会想象成一个矮胖的女妖，大圆眼珠突出在外，而且两眼分得很开，大嘴能一下咧到耳根子那儿，短小的手臂，粗壮的大腿，而且还有一个不时会鼓成个球的大肚子……

　　——好吧，我承认，当时我很不厚道地对这个想像笑了。思考型妖怪有时候还真是挺恶毒的。
　　但是，眼前这个娇俏女妖，和我想象中的赤豆形象实在相差也太大了。赤豆这时已经热泪盈眶，两手绞着衣角，拼命地用力点着头，感觉如果这时派她去工地的话，绝对没打桩机什么事儿做。赤豆一叠声地道：“对对对，主人，我就是那只大红蛤蟆。您救了我两次，还给我再造肉体，让我能终于化成人形……主人，您的恩情，我……”
　　这时小美一拉赤豆，护在身后，恶狠狠地道：“我警告你哦，老哥，赤豆可是我们的好姐妹，你要是敢把她当奴婢，我可跟你没完！”
　　我这时也从巨大反差的震惊中缓了过来，既是替赤豆高兴，又是有些感慨。这时听到小美的威胁，不以为然地一撇嘴，心里道：“哼，还有脸说呢，当初是谁觉得我飚蛤蟆没气质的？嗯？当初又是谁把小方鼎给偷偷摸摸地埋了，让赤豆断粮的？嗯？要不是她断粮了，我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她走吗？更主要还有谁觉得蛤蟆不好看，非逼着我放生，要不是这样，赤豆就也不会流落到苗疆，不到苗疆怎么会认识金蚕老妖？不认识金蚕老妖又怎么会被毁去肉身？这让赤豆吃苦受难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啊？这会儿知道装好妖了呀？”

　　当然，经验丰富如我，怎么都不可能——也不敢——把这番话说出来的，只是表示谨遵指示，倒是把赤豆给急得不行。
　　说说笑笑了一阵之后，我又被小美他们给赶了出来。合着如今这“美狼岛”——我好想哭啊——是她们这几个女妖的基地了。我出来的时候，对方姐使了个眼色。方碧立刻知道我有事，就跟了出来，道：“怎么，有事？”
　　我看了看屋里的几个无忧无虑的女妖，轻轻叹了口气，道：“方姐，还真有事。不过，我们到老柳那里再详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