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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侦探小说 雾锁天途 鬼马星/马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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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竞和莫兰被带回了警察局,两人都有点沮丧,尤其是莫兰。一方面,她担心父母会责怪她——她已经把家庭地址和家里的电话都留给警方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电话过去。是父亲接的倒也罢了,她只是不敢想象,假如妈妈知道她今天的事会怎么想。一直以来,妈妈都希望她是个真正的淑女——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在家弹弹钢琴或看看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她真不想让妈妈失望,但是现在……现在只能指望警察打电话去的时候,家里没人,或者至少是父亲接的电话。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高竞。她恨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推向危险的边缘。如果不是她怂恿,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去撬锁的。他是最老实正直的人!可是,一旦别人知道他撬过锁,谁还会相信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承认自己撬了锁,不过看情况,他是不会说谎的。都是她!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把他逼上了绝路!假如警察通知他的学校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写进档案!对他的将来会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
  她心情焦急地坐在警察局的大办公室里等着,高竞被直接带进了一个小房间。过了大约十分钟,两个警察跟高竞一起走了出来。看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他们脸上的神情既兴奋又紧张。其实在那个破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她还发现高竞好像一直有话想跟她说,但自从警察出现后,他就再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她看见高竞朝她走了过来。
  “莫兰。我们现在可以走了。”高竞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裙子。
  可以走了?她心里一喜,但又不太敢相信。
  “我们真的可以走了?”她轻声问。
  “嗯。”他只是点点头,看上去不想在这里跟她多谈。这时,计小强提着两人的包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行了,拿走吧。”计小强说。
  他们的包刚刚被拿走了,大概是作了例行检查。莫兰想起了外国电影里的片段。“你们有什么权利搜查我的包?有搜查证吗?”彪悍的女主角常常会对警察吼出这句话,她也想说同样的话,可惜她不敢。警察一向她要包,她立刻就乖乖交上去了。
  高竞背上自己的牛仔包,拉着她的手腕,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警察局的大办公室。计小强把他们两个送到警察局门口。
  “高竞,你是我兄弟,又是我学弟,我不得不提醒你,没事别掺和到案子里来,你看今天的事,解释起来多麻烦。幸亏我们头儿一向做事冷静,头脑清楚,要不真的把你拘了,问你个二十四小时,看你受得了受不了。”计小强说。
  “我又没干什么。”高竞嘟哝了一句。
  “我这是劝你,你身边还带着个小妹妹呢,不为别人考虑,你也得为她着想啊。你们要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以后你怎么见她父母?做事前,多考虑考虑。”
  “计哥哥,会不会给我爸妈打电话,会不会通知我们学校?”莫兰提心吊胆地又问。
  计小强温和地看着她笑笑:“打电话通知你父母和学校的任务现在交给我了。你不让我打,我就不打了。不过,你以后可不要跟着高竞瞎闹了。”
  “啊,谢谢计哥哥。”莫兰长舒了一大口气,真想给计小强鞠个躬,但随即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高竞呢?计哥哥,高竞会怎么样?”
  “他啊,我们头儿认识罗老师,他会告诉罗老师的,这也算是通知学校了,到时候就看罗老师怎么处理了。”
  罗老师!这下莫兰彻底放下了心,她刚想对计小强再表达一下谢意,忽然看见四五个警察神情严肃地从警察局里走了出来。
  “你们走吧。我不能跟你们聊了,现在有任务了。高竞,你好自为之。”计小强回头又叮嘱了两句才走。
  莫兰看见警察们分别上了两辆警车。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莫兰问道。
  “他们去抓陈牧野。”
  “啊?”莫兰大惊。
  “我们边走边说,前面有个小吃店。想不想吃点心?”高竞的下巴朝前一努。莫兰看见斜对面果然有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连锁饮食店。好吧,去吃碗小馄饨压压惊。
  “走吧。我请客。”她大方地说。
  “嗯,这次就让你请吧,我要吃生煎包!”他没好气地说,“我后来才知道,你居然什么都没说。你厉害啊,你是怎么逃过他们的盘问的?”
  “很简单,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听到过名字。他们不信的话可以去调查。我还说,你也什么都知道,就因为不知道,你才特别想知道答案,你的好奇心太强。”
  “你还说了什么?”
  “我说……”莫兰看着他,“我说,你告诉我,你是用身份证插在门缝里开的门,但我不信,因为你最喜欢在我面前充好汉了,我怀疑门本来就开着,可当时我鞋上的搭扣松了,正在弯腰弄鞋,所以没看见你是怎么开门的——我这么说,就是考虑到你可能招认,也可能没招认。喂,你到底有没有向他们坦白你撬锁的事?”她紧张地问。
  高竞咧开嘴笑了。
  “我没说。我说门本来就开着。进门的时候,你不是提醒过我吗?我记住了。我想我怎么都不能承认撬锁,那可是违法。”
  “哇!”莫兰捂住嘴发出一声低呼,随即又四下张望,等她确定周围没人监视他们之后,她才喜不自禁地说道,“太好了!高竞,你做得对!我刚刚还为你担了半天心呢。”
  “可这样算不算作伪证?”
  “瞎想什么!你又不是凶手,我们去那里也不是为了偷东西,是为了破案!我们只是方式不够光明正大而已!再说,你说了那么多实话,已经为破案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就这样偶尔在里面夹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谎话,有什么关系!好了别说这个了!”莫兰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她郑重声明,“今天我也要吃生煎包!至少要吃两个,然后再来一碗有葱花、蛋皮和紫菜的小馄饨!”
  “那就来三两吧,我吃十个,你吃两个。”高竞高兴地回应。她看见他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额上的汗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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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觉得自己很幸运,小饮食店的装修虽然简陋,但有三件事却令她很满意,第一,店里有空调,第二鲜肉小馄饨的汤不是寡淡无味的自来水,而是真正用大锅熬出来的肉汤,第三,现在是下午三点,店里的客人很少。炎炎夏日,能在这样一家冷气充足,安安静静的小店里享用几道现做的点心,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心情不错的莫兰一口气点了三两生煎包、二两锅贴,两碗酒酿水煮蛋、一碗小馄饨,一碗鸡鸭血汤,外加一份三丝春卷。
  “点那么多,你吃得了吗?”高竞望着这一桌热气腾腾的点心,笑着问。
  “吃不了你打包带回去当晚饭。你睡觉的地方有微波炉吗?”莫兰心里盘算着,以她的胃口,吃一碗酒酿煮蛋,一个生煎包,半碗小馄饨就很不错了。
  “微波炉是有的。不过他们给我发了饭票,晚上肚子饿可以到隔壁的工厂去打饭。”高竞说话间,已经把一个生煎包塞进了嘴里,莫兰连忙提醒他,“小心,别把汤汁弄得到处都是!”
  “这还用你提醒?我吃这个最熟练了。”他小心地咬开生煎包的一个角,将汤汁吮完后把生煎包整个吞进了嘴里。
  “啊,高竞,你一口吃了一个!”莫兰惊呼。
  “哈哈,男人都这样。知道我最多一次吃过几个?一斤!四十个!”他骄傲地向她伸出四根手指,得意地说,“那天我踢了一下午的足球,中午又没吃饭,正好下午我叔叔来学校看我,他问我想吃什么,我就说我要吃生煎包,他也没想到我吃了五两后居然说只有半饱,后来他又给我买了五两。我顺便还吃了一块炸猪排、两个卤蛋外加三杯冰豆浆,哈哈,把我叔叔吓坏了。”
  “你吃那么多,后来没拉肚子吗?”
  “没有。我的身体素质可是一流的,我的胃是铁胃!”他神采飞扬地说。
  “那你就多吃点吧。我只要吃一个生煎包就够了。”莫兰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他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
  “行,先把你那个拿走。”他夹起一个生煎包丢在她盘子里,又道,“喂,我还没跟你说陈牧野的事呢。”
  “对了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怎么啦?为什么警察会去抓他?”莫兰忙问。
  “你知道我们在原平路办公室里发现什么了吗?”高竞神秘地瞟了她一眼。
  莫兰早就猜到高竞和那两个警察在陈东方的办公室一定发现了什么,因为他们走出房间的时候,计小强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是什么?”
  “录像机。”
  “录像机?”
  “是我最先发现探头的,后来他们在玻璃柜的顶上果然找到一个半球状的摄像机。”高竞将春卷放在醋碟里蘸了蘸,放进嘴里咬掉了半个。
  “这就更说明保险柜里本来放着钱了!那后来他们把摄像机带回警察局后,又发现了什么?”莫兰急切地问。
  “嘿嘿,你不会想到,那里面竟然拍到陈牧野在办公室里偷东西!”
  “啊,是他把保险柜的钱拿走了?!”莫兰惊叫一声。
  可高竞却摇了摇头。
  “从录像画面看,他去的时候,保险柜的门是关着的,他拉了拉保险柜的门,当然是拉不开啦,最后他只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纸币拿走了。”
  “那就是说,他去偷东西的时候,保险箱里的钱应该还在。他是什么时候去偷的东西?凶手肯定是在他之后进入那个办公室的,可为什么摄像机没拍到那个拿走钱的凶手?”莫兰轻轻用调羹搅拌酒酿里的米粒和糖桂花。
  “这还用问?摄像机肯定被人动过了。我猜录像机八成是陈东方装的。他完全可以先关掉录像机,等他把钱拿走后,再重新打开。反正上面也没有时间显示。”
  “如果他已经拿走了钱,为什么还要把摄像机重新装上?”莫兰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高竞被问住了。“既然装不装都无关紧要,那重新装上大概也无所谓吧。”他不太有把握地说。
  “我觉得这一点都说不通。”莫兰固执地说。
  “其实我看了录像后,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
  “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怎么都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算了,不想了,等陈牧野被抓回来后,再研究这个问题也不迟。我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他们三个如果是一伙的话,那三年前火车上的事,会不会也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策划的?”高竞神情异常严肃。
  “那就要看陈东方和雷海琼在火车上同时失踪后谁成了受害人了。”莫兰把酒酿汤里滑溜溜的鸡蛋放入嘴里轻轻一咬,鲜嫩的鸡蛋黄流了出来,她赶紧把它们通通从半透明的甜汤里抢救出来送入嘴中,“好吃,好吃。呵呵,我最喜欢吃鸡蛋了。”
  “你好像特别爱吃鸡蛋,以后我叔叔到乡下去走亲戚,我让他捎点土鸡蛋来带给你。”高竞看着她的吃相,露出兄长式的微笑。
  “不用啦,今年年初,我爸买了十只小鸡,寄养在一个老乡家里,等它们长大后,它们就会轮流给我们家生最新鲜的土鸡蛋啦!”莫兰想到这件事就心花怒放。鸡蛋是她平生最爱吃的食物。
  “呵呵,你爸本事真大,不仅能搞定狗,还能搞定鸡。为什么那个人会帮你家养鸡?”高竞瓮声瓮气地问。
  “因为我爸下乡劳动的时候,老是给人免费看病,还老是给他们出主意偷偷整那些成天欺负他们的干部,所以他们都特别喜欢我爸。而且,那个伯伯现在做放养鸡的生意,还是我爸资助他的。看我爸多好。”莫兰骄傲地昂起了头,高竞却拿了张纸巾替她擦去了她嘴边的鸡蛋黄,她脸一红,赶紧抢过纸巾自己擦。
  “哈,你也有当大花脸的时候。”高竞幸灾乐祸地笑了。
  “嘁,我是偶尔的,我才不像你……”莫兰不喜欢他笑自己,伸手轻打了他一下,凶道,“别岔开话题,刚刚说到哪儿了?”
  “是你先岔开的。你说,陈东方和雷海琼失踪后,谁是受害人。这不明摆着吗,有两个,一个是陈东方的老婆王小山,另一个是雷海琼的弟弟雷海晨。王小山在陈东方回家之前就莫名其妙地遇到车祸死了。雷海晨呢,他损失了一笔别人捐助给他的手术费。”高竞说到这里,眼睛瞪得圆圆的,“莫兰,你知道吗,我还真的给那个捐助人打过电话,人家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拿了那么多钱后就此音讯全无,是谁都会产生怀疑的。还有,雷海晨说是他自己跳的车,我觉得难以理解。”
  “我也觉得这有点怪。但世界上的怪人很多,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莫兰想起了老爸的三个师兄弟。大师兄黄平南,外号“中原医侠”,是个全科大夫,学贯中西,但他却从来没在医院上过一天班,从三十岁起,他就整天背着一个“为人民服务”的破书包在各省之间游历,据老爸说,这些年来他这位大师兄救人无数也杀人无数,对他来说,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看到该生的生,该死的死。
  三师弟辜之帆外表英俊潇洒,像个花花公子,实际上却是个标准的医痴,自十二年前移居法国后,他先后结过十五次婚,但他结婚的目的不是为了爱情或者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为了“学艺”。所谓学海无涯苦作舟,他的每位妻子都是不同科的专家医生,据说他现在的妻子是个知名的骨科专家,比他大十五岁,为了赢得她的芳心,辜之帆不惜毁容,故意弄断了自己的鼻梁骨,最后终于如愿以偿收获婚姻。他被称为,“女医生收藏家”。
  最小的师弟杜思晨更是怪人中的怪人,人称“公子兰”,他只比老爸小三岁,但看照片却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据说他是个天才的药剂师,酷爱兰花,同时也出奇地爱漂亮。二十二岁那年,他因为研究一种特制的养颜药,用女性体液做实验,结果被控流氓罪获刑两年。出狱后,他跟着师父四处行医,最后在终南山停下脚步,过起了隐居生活。十年前,师父去世,他便离开终南山不知所踪,后来才知道,下山后,他竟然在一个小城市的夜总会里工作,白天,他是小姐们的医生,晚上,他是她们的领班。用老爸的话说,堕落和救赎他都占齐了。
  “喂,你在想什么?”高竞在她面前一挥手,莫兰蓦然惊觉。
  “我突然想起了我爸的几个师兄弟,他们个个都是超级怪人,想法和做法都跟常人不一样,但是,他们再怎么怪也都是有原因的,我想雷海晨应该也一样。如果他没得病,他不会想到去跳车。”
  “这么说,你是相信他的话喽?”高竞问她。
  “我说不清,只能说以他的状况,有这样的想法也可以理解。”
  “好,那王小山呢?你觉不觉得她的死很可疑?和平路一小离她的住处那么近!陈东方从小学偷偷溜过来干点什么还不容易?”
  “嗯。里面一定有阴谋。”莫兰点头同意。
  “所以我怀疑他们三个一起策划了火车上的那件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光怀疑没用啊,得找到证据才行。你怎么证明呢?”莫兰道。
  “火车上的那件事,关键就在于陈东方和雷海琼是怎么在车上失踪的。我想很有可能是刘玉如帮了他们。那时候,也许陈牧野还不认识刘玉如,所以即使她在火车上,他也认不出来。我准备去调查一下,刘玉如是不是可能在那个时间坐上那辆火车。”
  “你怎么查呀。”
  “瞧。”高竞从包里拿出一张小纸片来,“这是刘玉如的生意伙伴,我可以向他打听。”
  莫兰很喜欢看到高竞这信心满满的样子,她笑着说:“好,你去调查刘玉如,我就去找王雪核实一下假酒的事,明天晚上我们再通电话。”
  “明天晚上?明天白天你有事?”高竞似乎有些失落。
  “明天中午我妈为了我爸开诊所的事,在家设宴招待我外公的老朋友,那个人是在北京当大官的,所以马虎不得。他别的不喜欢,就喜欢吃我爸烧的红楼菜,所以我必须得在家帮忙,我家钟点工阿姨和我爸忙不过来。吃完饭,我还得弹钢琴给老伯伯听,我妈今天晚上还要我练习两支曲子呢。我命苦吧?”莫兰嘟起了嘴,其实她对这种家庭聚会没任何兴趣,她宁愿跟高竞在小饮食店吃生煎包。
  “你还会弹钢琴?”高竞惊讶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佩服。
  “对,五岁开始学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每次老师来上课之前,我都祈求老师今天生病请假,但一次都没成功过。哼!”莫兰气呼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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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看见身材曼妙的王雪穿着件薄纱的白裙子站在家门口,像是在等人。
  “王姐姐。”她招呼道。
  “呃,你?”王雪看见她,显然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你?”
  “我今天上午给你打过电话,你忘了?”
  王雪轻轻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给我打过电话,可我记得你说的是明天……好吧,无所谓,你说有事要找我,什么事?”她的口气又快又急,像是急于要把她打发走,同时还朝马路两边张望。
  她在等谁?
  “我想问问,雷海琼是不是曾经让你父亲的公司购进一批假酒?”莫兰直截了当地问。
  王雪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你怎么……”
  这三个字几乎已经算是回答,但莫兰需要更明确的答案。
  “我去找过雷海琼的朋友,那是一个姓刘的阿姨,不知道你是否认识。我本来是想向她打听雷姐姐是不是曾经有东西落在她那里,比如我上次说的剧本。可惜她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们聊起天来,刘小姐很健谈,说起雷姐姐最近为公司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她说话的时候,朝房间的角落里指了指,我看到那里放着两三瓶洋酒。”莫兰注意到王雪又一次把头转向了路的另一边,于是她故意放慢了语速,“这时,我想到了你上次说的话,你说雷姐姐有办法弄到工资以外的钱,所以……”
  王雪冷笑了一声。
  “你的反应还真快。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查到了假酒,我也不妨对你实话实说。雷海琼利用我父亲对她的信任,私自用公司的名义进了一批假酒。这批酒幸好被我父亲的下属及时发现,要是等发到商场,卖到顾客手里才被查出来,那我父亲的公司就完了。亏我父亲平时对她还那么好!”王雪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别过脸来,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喂,我已经说完了,你可以不用再烦我了吧!
  从她对刘玉如的反应看,她似乎不知道刘玉如的死讯。按理说,她是不应该知道这一点,报上没有登过。可是,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演技一流?
  莫兰佯装不懂她的意思,继续道:“可是,雷海琼被戳穿后,你父亲并没有把她赶走,是吧?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最后发现冤枉她了?我真的没法相信雷姐姐会做这种事。”
  “哈,冤枉?你还真的当她是大好人呢!”王雪终于露出明显的憎恶,“她呀,一心一意要跟我爸结婚,但我爸一直拖着,她就是为了报复我爸才这么做的。而我爸呢,心软,不好意思,所以最后就算知道是她干的,也没对她怎么样。喂,你到底问完了没有?我还有别的事呢。”
  “对不起……我……”莫兰也觉得自己问得差不多了,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王雪望着她的身后神色大变,不仅脸色铁青,连一对秀眉也紧紧拧在了一起。她看见了什么?莫兰转过身,也禁不住吓了一跳,她看见在青风中学曾经有一面之缘的凌珑正气势汹汹地朝她们奔来。
  天哪,她会不会戳穿我的身份啊!莫兰的心怦怦直跳。
  “真见鬼!”王雪同样不想见到凌珑,低低骂了一句,迅速打开铁门。正准备走进去,凌珑一个箭步扑上来,扯住了她的衣服。
  “喂,姓王的!你跑什么?是不是心虚了?”凌珑声音尖厉。
  “你干什么?放开!”王雪嫌恶地扫了一眼凌珑的手,好像那只手上沾满了粪便。
  可凌珑的手却拉得更紧了,手背上青筋暴凸。
  “不是说好今天下午要见面的吗?为什么你看见我就跑?是不是没想到是我?你以为是谁?是雷海晨?”她嘴一歪,露出得意的笑。
  什么什么?雷海晨?莫兰立刻竖起了耳朵。她很庆幸凌珑的注意力全在王雪身上,根本无意跟她过不去。但她还是叮嘱自己,眼下这种情形千万不能开口插嘴,以免祸及自身。
  “我请你放开好不好?我的裙子很贵,如果弄坏了,我怕你赔不起。”王雪平静地回敬,她根本不理会凌珑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你没想到是我给你写的字条吧?对!是我!我学他的笔迹写的。‘今天下午四点一刻在你家门口等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很有趣,凌珑也不理会王雪的蔑视和嘲讽。
  她们两个都在各说各的,互相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不迎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凌珑要写这种字条?
  还有,写假字条欺骗对方,这种伎俩好像还蛮眼熟的。难道那天煤气中毒的事跟她有关?莫兰想到这里,禁不住审视起面前的高大女孩来。
  凌珑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观察她,笑着问王雪:“我的字跟他像吗?”
  王雪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想跟你说说话?如果我不用这个法子,你会在这里等我吗?”凌珑张大嘴笑。
  王雪注视着凌珑,一字一句地说:“放开我!我可不想跟一个贼说话。”
  凌珑放开了她,脸色变得铁青。“姓王的!你还敢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偷了钱?!纯粹是血口喷人!”
  “十块钱也是钱!他掉在地上的钱也是他的钱!我看见你捡起来的!你还好意思说?你也配称为他的朋友?”王雪大声回敬。
  “海晨已经向老师证实他没掉过钱!”
  “他那是同情你,同情你!他帮你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王雪还想说下去,却被凌珑厉声打断。
  “姓王的!你要放屁随便你!我今天找你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说到末尾,凌珑的语调忽然平稳了下来。
  她的话似乎引起了王雪的好奇心。王雪厌恶地看着她,没说话。
  “海晨的姐姐被杀你总知道吧?她可是你老爸的情妇。”
  “闭嘴!”王雪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她被杀的那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这关你什么事?”
  “你家佣人说,那天晚上你吃完晚饭就出去了,晚上十点后才回来的。回来后,你还吩咐她把你连衣裙上的纽扣全部拆了重新缝好。我记得你那天白天来学校穿着一件很昂贵的白色套衫,上面有很多纽扣。奇怪,为什么要换纽扣?那纽扣不好看吗?”
  纽扣!莫兰的心里一凛。
  凌珑的尖锐提问似乎把王雪镇住了。这时,她似乎意识到莫兰还在旁边。
  “你为什么还没走?你很喜欢看热闹吗?”她生硬地问道。
  “我……”莫兰还没来得及解释,凌珑充满侵略性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怎么?怕有人知道你的丑事?”
  “你……”王雪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更换纽扣?那纽扣不合你的心意吗?”说话间,凌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纽扣,“当然,假如这昂贵的连衣裙少了两颗纽扣,而这些纽扣还恰好是什么外国货,中国买不到,那就难办了,恐怕也只能换一下了。真是辛苦了你家佣人阿姨了。”
  王雪和莫兰同时盯住凌珑手指中间的那颗别致的银质纽扣。莫兰马上认出,那颗纽扣跟她从青风中学的竹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难道掉了还不止一颗?如果王雪是凶手,那她未免也太粗心了。
  “这是我的纽扣。你是从哪里捡到的?”王雪的语调倒很平静。
  “这是案发当晚,我在教学楼五楼男厕所的垃圾箱里捡到的。”
  “是吗?”王雪有些意外,她的眉毛轻轻向上一挑,想伸手去拿那颗纽扣,凌珑立刻往后一退。
  “别动!这可是重要证据,我要交给警察的。”
  王雪冷笑着缩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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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遥远的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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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牧野早就看见那两个男人了。十七年来,他还从来没在张大娘的油豆腐粉丝摊旁边看见过那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出现。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平时在这时候光顾张大娘摊位的人,大多是附近晚归的上班族,而上班族的一个明显特点就是都带着包,有些女人手里还会拿着一份当天的晚报或者新出版的时尚杂志,至于男人则多半很年轻,说话咋咋呼呼的,相互调笑,还喜欢往粉丝汤里加大量的辣椒……
  但这两个男人呢?他们两手空空,神情诡秘,站在摊位后面东张西望,既不说话,也不朝摊位上的食物看。只要观察他们两秒钟就会发现,他们彼此认识,但却只用眼神交流。他们所站的位置是在弄堂口,借着摊位的掩护,可以避开弄堂门口行人的注意。
  他们是什么人?在等谁?是在等我吗?
  陈牧野下班后,直接从上班地点来到弄堂对面的小音像店,想给雷海晨买一盘佛教音乐的磁带,听说这种音乐能让人身心放松。他不知道这种音乐对身体到底有什么好处,但他相信,人轻松点,自然就会比较舒服。这些日子以来,雷海晨的健康一直是他最大的困扰,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过死亡。
  “有《大悲咒》吗?”他问,同时朝店外张望。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店门口突然多了一个男人,他脸上有着跟前面两个男人差不多的表情——警惕。
  “什么玩意儿?”店主问他。这家小音像店的店主他认识,就住在他们那条弄堂里。
  “有没有《大悲咒》的磁带?”
  店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拿出了他想要的磁带。
  “你怎么要听这个?是你外婆要吗?”
  “少啰嗦,给我就是了。”他快速付了钱,眼角正好瞟到门口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赶紧拉低帽檐,把磁带往裤兜里一塞,从那男人的身边擦了过去。
  他走出小音像店时,感觉那个男人从店里追了出来,连忙加快了脚步。他们是警察吗?他们是不是来找我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陌生的低喊:“陈牧野!”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坏了!他们真的在等我!”只耽搁了一秒钟,他就撒开腿朝前奔去,身后传来一连串沙沙的脚步声和一高一低的呼喊声:“陈牧野!站住!陈牧野!……”
  他一拐弯钻进一条小街,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外面的大街上回荡,他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警察为什么要抓他,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也许没必要逃,但是总不能让他们太轻易得手,不然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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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雪住在二楼,当陈牧野像罗密欧那样矫健地爬上她房间的阳台时,正好看见她拿着一个信封交给一个佝偻着背的中年女人。
  “这是你的工钱。你就做到今天吧。”她的声音像玻璃窗一样冷。
  中年女人略显迟疑,终于还是接过了信封。
  “其实,我没跟她说什么呀……”她想为自己辩解,但立刻被王雪打断了。
  “不管你跟她说过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别指望我爸会继续雇用你,他不管这些。”
  “可是,我真的……”那女人还想说什么,王雪却背对着她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那……唉!算了,走就走!我也不是找不到人家!”女佣人悻悻地盯着王雪的后背,眼睛里射出两道怨恨的目光。她朝地板上啐了一口,拉开门走了出去。下一秒钟,王雪立刻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接着又打开了玻璃窗。
  他知道她已经看见他了,早在他爬上阳台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她一向非常敏锐。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进来!”她轻声道。
  他钻进了窗子。
  “警察在抓我。”站定之后,他脱口而出。
  她一惊,并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
  “这么说,你是逃出来的?”她压低了声音。
 “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海晨出什么事了?”她胆颤心惊地问道。
  每次听见她如此亲热地喊雷海晨的名字,他就觉得特别恼火。她到底知不知道,雷海晨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他不可能跟她有任何发展,不可能爱她,更不可能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他说了一百遍,她就是听不进去?尤其是现在,海晨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声说话都会把他的心脏震碎,这女人还在做什么花痴的白日梦?
  “他没事。”他烦躁地答道,看见她偷偷地松了口气,他心里止不住不耐烦和厌恶,其实要不是有话要问她,他根本不会来找她。一年前,雷海晨第一次把她介绍给他认识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她,从头到尾就不喜欢!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跟雷海晨一样,有一对几乎透明的眼睛?他本来以为只有雷海晨才有那种令人禁不住会联想到天空的眼睛,看见王雪后,才改变了看法。
  他为此十分感慨,人和人之间真有天壤之别,有的人的眼睛清澈如溪水,比如他们;而有的人的眼睛却浑浊得像郊区受污染的小河,比如他。
  他知道王雪也不喜欢他,如果没有海晨,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经常来家里送货的快递员。她跟他有着阶层之分,但是她跟雷海晨却好像只是穿着的衣服不同。
  “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他道。
  “你说吧。”
  “那天,就是雷海琼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她没马上回答,两只手却不安地揪住了自己的裙边。如果不是一个小时前,凌珑告诉他那天晚上曾经看见她跟雷海晨在学校,他决不会来找她。
  “你在哪里?”他的口气又低沉了几分。
  “我……”
  “你老实告诉我好不好?现在就我们两个,我不会说出去,无论发生什么。”
  “可是凌珑她会。”
  “别管她,先回答我的问题。你,那天晚上七点之后,到底在哪里?”
  “我……我在学校,”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跟海晨在一起。自从放暑假后,我们还没单独在一起过,我听同学说,他的身体很不好……”
  “如果你真的想到他的身体,就不该把他从家里约出来!”
  每一次,她都以自己身体不好,心情不好为由,把雷海晨约出去。她知道他心软,总会出来的,因为他急于想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所以总是迫不及待地过去安慰她。其实她只不过是荷尔蒙过剩!想跟他亲热而已!妈的!
  “那天他很开心。”王雪微弱地反驳道,她走到书桌前,回过身来时,迎向了他的目光,“我们不知道雷海琼会在那里被杀,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操场那边有台阶可以坐,地方也开阔,他跟我说了很多西藏的事,还有香格里拉……”
  “我对这不感兴趣!”他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几点到那里的?几点走的?其间,海晨有没有离开过?”
  王雪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她侧过脸,凝视了他许久才回答。
  “我是七点左右到操场的,我早到了一会儿,他很快就来了。他真的很虚弱,不过看上去心情很好……好吧,我知道你对这不感兴趣……”她别过头去,望着黑洞洞的窗外,“我们是九点三刻左右走的,因为他说他得吃药,他……”她忽然停顿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她才说,“他没离开过。”
  什么样的答案才需要思考那么长时间?是想不起来,不能肯定,还是想掩盖事实?
  “那你有没有离开过?你有没有曾经把他一个人扔在操场上?”他的语调越发冷漠。
  “我……”她终于点了点头,“是的,我离开过。我想给他去买瓶饮料,他说他有点口渴,我有点担心,所以去了门口的小卖部,那时候大概七点零五分。”
  “你离开了多久?”
  “最多十分钟。我回来的时候,海晨还在操场上。”
  “有人看见你吗?”
  “应该没人看见。看大门的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进学校的时候,他也不在。”
  “你们走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
  她摇摇头。
  “也就是说,没人看见你们,是不是?”
  “除了凌珑之外。”她茫然地看着他,像在让他出主意。凌珑看见了,怎么办?
  “凌珑看见你们在操场,可未必看见你出去。警察一定会来找你的,到时候,麻烦你告诉他们,你跟海晨始终在一起。”他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我只是不想让海晨卷进来,我相信他不会谋杀他的姐姐,他没那力气。”
  “那当然。”
  “所以,何必让他卷入无休止的例行调查?”他现在只担心雷海晨曾经涉足现场,要是他在那儿留下过什么痕迹,那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如果凌珑告诉警方我跟海晨曾经在案发当晚到过学校,警察一定会去找海晨的,他是逃不掉询问的。”
  “假如你向海晨暗示你会成为嫌疑人的话,他会说谎的。他知道你曾经离开过,不是吗?如果你们咬死始终在一起,询问就进行不下去。”他焦虑地注视着她。他没把握她一定会照他说的做,但一定得试试。这一切都是为了雷海晨的健康和将来。
  她跟海晨,只要攻守联盟,警察就算有凌珑的证词又能怎么样?很多东西可以解释凌珑的说辞。再说,凌珑就一定洁白无瑕吗?假如她真的曾经看见过他们,真不知道她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做那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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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趁妈妈洗脸的空儿,莫兰飞快地奔进自己的房间,拨通了高竞值班室的电话。跟前几次一样,高竞好像时刻守在电话机旁边,电话铃一响,他就接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半天了,又不敢打电话过来,怕你妈会接。”高竞像小孩子一样抱怨道。
  “还不是为了诊所的事!我爸妈跟他们的同学聊得起劲,我也不好提前退场啊。”莫兰笑着打了个哈欠,问道,“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我现在可以肯定,当年刘玉如参与了火车上的失踪案。她可能把陈东方和雷海琼藏在一个装货的大箱子里,带回了S市。”
  “大箱子,那不会把人闷死吗?”莫兰随口问道。
  “货车车厢里如果没专人看管的话,就算他们钻出箱子应该也没人会知道吧。”高竞的嘴巴里唧唧呱呱在嚼着什么,“对了,你那边呢?有没有去找过王雪?她怎么说?”
  “嗨,我的收获可大了,可我不想说了,快累死了。”莫兰仰天躺倒在自己的床上,一顿饭吃得她精疲力竭,她此生最讨厌吃应酬饭了,更何况还有坏消息,“你不知道,我待会儿还得出门呢。”
  “都快十点了,你上哪儿去啊?”他问道。
  “姨妈病了。刚才表姐打电话来,说十五分钟前姨妈让救护车接走了,所以等会儿我们马上就得去医院。姨妈有乳腺癌,前两个月一直在做化疗。”
  “你爸不是神医吗?”高竞没心没肺地说。
  这算什么话?
  “我爸是神医可不是神仙!你说什么呢?不理你了!”莫兰说完这句就想挂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没挂上,“明天有空吗?明天我妈应该会在医院陪我姨妈。”她不太情愿地问。
  “哈哈,好啊。几点?在哪儿?”高竞兴高采烈地问。
  这时,莫兰听到母亲在门外叫她,连忙答应:“知道了,马上就来。”她把电话移到嘴边,悄声道:“明天上午九点半,我们在青风中学门口碰头。记住,别吃早饭。”
  “好,我不吃,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可是,为什么要在那里碰头?”
  “这地点是凌珑定的,她约了一个人来见我。我觉得她对这案子好积极哦!”莫兰还想说说她对凌珑的整体印象,就听到母亲的外屋尖叫起来:“中玉!中玉!这是……”
  莫兰顾不上高竞了,赶紧挂上电话,奔了出去。
  一个陌生人在客厅的门口正跟父亲说话。他手里牵着一根绳子,莫兰顺着那根绳子朝后望,立刻眼睛一亮——那里有一条黑色的大狗。
  “警长!是警长!”她兴奋地叫起来。
  警长精神不济,但还是抬起眼睛忧郁地瞅了她一眼。一定是父亲的药起了作用。她想冲上去摸摸它,母亲却惊惶失措地拉住了她。
  “别碰,当心它咬你,万一它有狂犬病……”
  父亲转过身来朝母女俩瞥了一眼,笑道:“它什么病也没有,健康得很!今后它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从明天起我会负责教育它。”
  “它……它……”母亲似乎还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不是说它下星期才来吗?”
  父亲没理会她的诘问,说道:“你们两个不是要去医院吗?你们先去,我安顿好它就来。”接着,他热情地跟那个男人握手,“谢谢你,这么快就把那家伙搞定了。你给他挑了条什么狗?是不是叫阿雷的?”
  “没错,就是阿雷。”
  “阿雷怎能跟警长比?”
  “那当然。呵呵,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也得把最好的狗留给你!”那人眉开眼笑地说,“放心吧,警长到了你家,就算是给你家上了三保险了。”
  “那碧青到你家呢……”老爸揶揄道。
  呀!难道这就是暗恋王碧青的人?莫兰禁不住多看了这人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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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陈牧野顺着墙根走到他最初爬进来的地方,身子向上一跃,双手正好攀到围墙的上方。他熟练地向上一撑,等整个身子翻过墙头后,便纵身向下一跳,正好稳稳站在地上。
  他是听从了王雪的劝告,等女佣走后才离开的。他可以肯定院子里没人,王家除了王雪也没有其他人,所以,当他在墙外立稳时,完全没料到有人会站在他的背后。那个人拍了下他的肩,他刚回头,就看见几个男人像黑夜里的影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瞬间被按倒在地。
  接着,有人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本来低着的头朝上仰起,一道手电光照在他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陈牧野吗?”其中一个问道。
  “是他,是他。”有人答道。
  “再问问。”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人狠狠推了下他的头。
  “是不是陈牧野?”
  “是。”他低声答道。
  “到底是不是?”有人又大声问了一遍。
  “是。”他又回答了一遍。
  这似乎终于说服了其他人。手电光消失了,他被从地上揪了起来,推推搡搡地朝前走去,一辆警车已经等在路口了。他的头脑异常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在经历过短暂的逃亡之后,警察终于还是抓住了他。只是他想不明白,警察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王雪虽然不是他的朋友,也不喜欢他,但应该还不至于会告发他。那又会是谁告的密?他绝对不相信警方会从音像店附近的小街一直跟踪他到这里。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会容忍他在王雪家待这么久?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冲进来抓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躲在墙角候着他?
  “陈牧野!”一个声音在他脑门前响起。这已经是在十几分钟之后了。
  他在审讯室里慢慢抬起了头,在经过刚才的手电照射之后,他现在仍觉得眼前泛着一片片白光,压根儿看不清面前坐着的是谁。
  “嗯。”他答应了一声。他知道身处一个四面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字样的地方时,至少在态度上应该表现出坦白的诚意。
“你叫陈牧野吗?”
  “嗯。”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他当然知道,不过,他宁愿等着对方先开口。
  “不知道。”
  “你刚才去哪里了?”
  “刚才?”
  “陈牧野!老实点!”对方擂了下桌子。
  他故意抖了下肩膀。
  “我去了一个有钱人家。”
  “那是谁家?”
  “不知道。只是以前送快递时去过。”
  “你今晚干吗去那里?”
  “没什么,就是去看看……我对他们家挺好奇。他们家有钱。”他改变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感觉舒服点。他明白警方希望他谈什么,但是俗话说,太容易上嘴的肉不香,怎么也得先绕几个弯才是。
  “去看看?你去看什么?”对方的声音很严厉。
  “看看就是看看呗。看看有钱人跟我们这些穷人有什么不同。看了之后,觉得还真的不一样,人跟人的区别真不是一般的大。”他笑了,看见对方似乎有再次拍桌子的欲望,便立刻又接上了口,“其实我认识那女的。我是说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对方的怒气被他的新信息压了下去。
  “接着说。”
  “我八成是有点喜欢她吧,所以每次送完快递,就多看她一眼,她真的是美若天仙,所以今晚我也是想看看她……我在她房间待了一会儿……”
  “后来呢?”
  “后来?没怎么啊,在她进屋之前我就走了。其实,我就是去看看,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干,你要是不信干脆让她检查一下丢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拿。”
  另一个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这么说,你经常到那户人家去送快递?”
  “差不多吧。要不我怎么认识她?”
  “陈牧野,你不要以为我们今天把你找来只是想跟你聊你今晚干了什么,我们想知道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其实我们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但按照惯例,我们会先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的态度怎么样。你也知道,有时候态度可以决定一切。”那个人的声音四平八稳的,陈牧野想抬起头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可那人的脸却隐没在一片烟雾缭绕的黑暗中。
  “你去那家给谁送过快递?”那人吸了口烟又问道。
  “给一个女的。”他想故意避开雷海琼的名字,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路数,得先试探一下。“嗯……接快递的不是这个年轻的,是个年纪稍大的,其实……”他又停顿了一下,“我认识那个接快递的女人,她叫雷海琼。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没想到会是她。”
  “她是叫快递,还是接快递?”
  “都是接快递。好几次。”
  “你知道她接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他的确一无所知。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这跟他的预想有些出入,他的心蓦然紧张起来。
  但那个人却并没有就此再问下去。
  “你应该也认识你今晚拜访的女孩吧?”那人文绉绉地问。
  “嗯……我认识。她叫王雪。”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找她到底是什么事?”
  “我说了,我只是去看看。她挺漂亮,而且家里有钱。我送快递总是送到门口,从来没进去过,所以特别好奇……”
  那人沉默了片刻。
  “刘玉如你认识吗?”
  “认识。那是我父亲的朋友。”
  “在这两个星期里,你有没有去过那里?”
  终于问到这件事上了。终于。
  他知道他们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他的,因为那天门卫看见他离开时曾在背后叫他,但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楼。
  “我……没有。”他还是习惯性地抵赖。
  “呯!”有人重重拍了下桌子。
  “陈牧野!你看看四周的字!你要明白你这是在什么地方!”那人厉声威胁道。
  他低下了头。现在是不是该承认了?是时候了吗?
  “陈牧野!”
  “……”
  “陈牧野!”
  “我去过。”他终于说了出来。
  他强烈感觉到审问他的警察长舒了口气。
  “好吧,具体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去干什么的?”那个文绉绉的警官似乎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陈牧野,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个警察讪笑了一下。
  那好吧,说就说。
  “我是七月二十二日上午去的,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刘玉如的办公室,只知道我爸在那里开了一个公司,他经常在那里。我想……我只是想弄点钱花花……儿子拿老子的钱也不算偷吧……可是我没找到什么钱,最后只在他们的抽屉里找到几百块。我不知道那是谁的,那是我父亲的办公桌,钱应该也就是他的吧,所以我拿了就走了……我就拿了那三百块!就拿了那三百块!”他大声道,他相信坐在他对面的人不仅能听清他的话,还能看清他的表情。
  三百块,那次他的确只拿了三百块!
  这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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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竞第一眼看见张细妹就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年近五十,身材矮胖,皮肤黝黑,外加长着一对吊梢眉的中年妇女,怎么看都跟他那个生性刁钻、说话刻薄的小阿姨有几分相像。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个小阿姨就再也没搭理过他,妹妹高洁曾向他告密,小阿姨在他母亲面前说过他不少坏话,所以他相信母亲现在对他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态度,跟小阿姨的挑拨多少有点关系。
  “高竞,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有人捅了一下他的背,他知道那是莫兰。他向来就不太懂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今天一看到张细妹,他就虎起了脸。
  “没什么!她长得好丑!”他低头说。
  “别乱说话!小心让她听见!再说,她长得怎么样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不就行了。”
  她说得有道理。
  “这不能怪我,我是先看到你了嘛,谁让你打扮得那么漂亮的!”他笑着打量她。其实她今天穿得很朴素,仅仅是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短袖衬衫配条蓝色牛仔短裙而已。但是跟街上大部分走过的女孩相比,皮肤白皙的她还是显得异常醒目,他觉得她就像滴水的青葱那样鲜嫩诱人。
  他的夸赞让她脸上泛起两朵淡淡的红云。
  “我哪有打扮?”她轻声道,又提醒他,“别再胡说了,她们来了。”
  说话间,高大的凌珑和矮胖的张细妹已经走到了跟前。大概是由于她们两个的体型对比十分鲜明,高竞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他今天的早饭,大饼+油条。
  “你们来啦。”凌珑趾高气扬地朝莫兰点了点头,又扫了高竞一眼。
  “这位就是张阿姨吧?”莫兰朝张细妹望去。
  张细妹习惯性地露出谦卑的笑,随即就啰里啰嗦地解释起来。
  “是这个妹妹叫我来的。唉,我本来也不想来,我想去看看我大姐,天气太热,她前几天中暑了,我想给她去烧点粥,再买条河鲫鱼,香葱烤烤,再买几个咸鸭蛋,这都是她喜欢的……”大概是忽然意识到她说的这些,别人未必想听,声音就越来越低,到后来终于停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凌珑说:“妹妹,我头有点晕,这个地方太阳太大了。”
  “那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坐会儿吧?”莫兰提议,“张阿姨,我们去喝碗冰冻绿豆汤好不好?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环境很好。”
  “环境很好?是哪家?”凌珑微微皱了下眉。
  “就是海悦大酒店啊!”
  海悦大酒店!高竞的心颤了一下,他身边的现金只剩下三百块了,以现在三女一男的格局,他肯定得负责埋单,但海悦可是五星级大酒店啊,也不知在那里吃碗绿豆汤得多少钱。
  “哈,只要到时候你们付帐,随便去哪里都行。”凌珑道。
  高竞真想对莫兰说,就算我付得起帐,我也不想请这个女人吃,凭什么让她占便宜?这时,莫兰从她的牛皮双肩小背包里拿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
  “这是什么?”高竞问。
  “是海悦大酒店的自助早餐券,昨天我妈妈的朋友送她一叠,今天我从抽屉里随便拿了几张。标准是每人六十八元。听说那里的冰冻绿豆汤特别好吃。我们就去那里吧!”莫兰得意地摇摇手上的早餐券。
  怪不得让我别吃早餐呢,原来有高级的早餐等着我!高竞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他从她手里接过早餐券,问道:
  “是自助餐吗?”
  “嗯!是自助的,什么都有,你就放开肚子吃吧。”莫兰笑嘻嘻地答道。
  张细妹也笑了起来。
  “哎呀,是五星级大酒店啊,我还没去过呢。”她说话时微微低着头,眼睛斜斜地瞄着地板,好像是在跟地板说话。
  大家都为能吃到免费的高级早餐欢欣鼓舞,只有凌珑一个人反应古怪。
  “呵呵,看来你也是个千金小姐啊。”凌珑的语调阴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兰。
  莫兰一只手叉在她的细腰上,笑道:
  “什么千金小姐啊,如果你知道我每天要在厨房干多么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是这句话对凌珑并不起作用,在那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始终郁郁不乐,那神情就好像是无意中自己上了一个大当。
  张细妹倒是安之若素,来到海悦大酒店豪华的中餐厅后,她很快就加入到了取食物的行列中,不一会儿,就见她笑嘻嘻地捧着两个装满食物的盘子走到桌前。
  跟她相反,莫兰只端来两碗冰冻绿豆汤,一碗给高竞,一碗给自己。
  “你就吃这点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去拿点?那边有人在煎荷包蛋,你不是最爱吃鸡蛋了吗?我帮你去拿好不好?”高竞热情地提议。其实他是在心疼那张六十八元的早餐券,还没听说有人花六十八元只吃一碗绿豆汤的,那也未免太浪费了吧!
  “不用啦,吃多了会发胖的,再说我一早起来,妈妈硬逼我喝了一小碗五米粥,我一点都不饿。”莫兰在张细妹对面坐了下来,“张阿姨,你应该认识雷海琼吧?”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认识认识。她是王老板的秘书。”张细妹咬了口煎饺,看看莫兰,又低下了头,“小姑娘,我是来吃东西的,你可别问我那么多哦。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竞看见莫兰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
  “张阿姨,我上次去过王雪家,你还记得我吗?”莫兰笑着问道。
  张细妹盯着莫兰瞧。
  “嘿,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面熟。可是你那次好像跟今天不太一样……”张细妹端详了莫兰好一会儿才用肯定的语调说,“这次你穿得比较洋气。”
  “阿姨好记性啊!那次我穿着条旧裙子!”
  “哎呀,真是要要衣装啊,嘿嘿,我说句难听的,你可别动气啊,上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刚才从乡下来呢,怪不得王雪连茶也没让我倒!”
  “那天我说了不少话,嘴巴好干,本来想向她要水喝,但看她冷冰冰的,我就没好意思提。”莫兰可怜兮兮地说。
  张细妹皱皱眉头没开口。
  “我昨天听凌珑说,阿姨你不在她家做了,想找你问点事……”莫兰好奇地看着张细妹盘子里的大个煎饺,“这煎饺里有韭菜吗?”
  “有有有,味道不错,我就喜欢吃韭菜。”张细妹连连点头。
  “哦,我不喜欢韭菜,有味儿的……张阿姨,你走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补给你两个月的工钱?”
  “两个月的工钱?!”张细妹立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莫兰倒了一小碟醋放在张细妹的面前。“我们这边的规矩是这样的,如果是主人临时解雇保姆,就应该赔她两个月的工钱。他们有没有给你?”
  小丫头在挑拨离间。高竞想。
  “没有啊!她只给我这个月的工钱!而且还算得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张细妹顿时大怒。
  “阿姨,那你得去向她要啊。不然就吃亏了。”
  “要什么,我跟他们没签过合同!”转眼她的怒气就变成了幽怨,叹了一口气道,“唉,别看王雪比你大不了几岁,人长得漂亮,又随和,其实她骨子里别提有多精了,现在家用的钱都是她管着。”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雷海琼才跟她合不来的吧?”莫兰趁机问道。
  此时,神情恍惚的凌珑端着一盘炒面坐到了张细妹的旁边。
  “她们两个合不来的原因可多了……”张细妹瞄了一眼莫兰,踌躇良久,才道,“雷海琼说是王老板家的私人秘书,其实说白了,就是王老板的女人。”
  “你怎么会知道?”高竞插了一句。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有好几次,我在王老板的房间地板上拣到这个女人的东西,什么丝袜啦,手表啦,耳环啦,有一次还拣到她的内裤。呵呵,那可是在早上!我八点去打扫王老板的房间,哪次没看见纸篓里都是那个……用过的纸巾!”张细妹神秘地朝莫兰眨眨眼睛,但莫兰好像没听懂她的暗示,只是好奇地望着她,“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懂,反正我能肯定,他们两个有关系。”她有些失望地说。
  “王老板为什么不跟雷海琼结婚?他不是早跟太太离婚了吗?”莫兰问道。
  “就算王老板想跟雷海琼结婚,也得过女儿这一关哪。王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直想把雷海琼赶走。她经常说,雷海琼跟王老板在一起,就是看中了王老板的钱。这个,其实我觉得也没说错。”
  “可她再狠也斗不过她老爸吧,雷海琼最终还不是留下了?”凌珑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她自己不争气,呵呵。”张细妹低声笑起来。
  “她怎么不争气啦?”莫兰问。
  张细妹慢吞吞地吃着蛋糕。
  “嗨,还不是为了一个男的。”
  “雷海晨?”莫兰道。
  “名字我不知道,但应该也姓雷,他是雷海琼的弟弟。他们有一次在家里吵架让我听见了。一开始呢,是王雪当着她爸的面大骂雷海琼吃里爬外什么的,好像还说她喜欢乱翻东西。她到底骂什么我都忘记了,但后来雷海琼说的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她就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这女人最喜欢涂指甲油了,现在买东西倒方便,打个电话就有人送,所以她一会儿买一瓶,一会儿买一瓶,涂好指甲油就把纸巾丢得到处都是,到时候又让我去扫……呵呵,我记得她当时就说了一句话,她说她看见王雪跟她弟弟肩并肩走在马路上,还说她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很需要钱。”
  雷海琼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说雷海晨接近王雪很可能是为了钱——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姐姐!高竞心道。
  “后来呢?”莫兰又问。
  “后来啊,雷海琼这么一说,王老板当然很不高兴,他马上就把王雪叫到自己的书房去了。他们两父女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我是没听见,不过二十多分钟后,王雪冲出书房时眼泪汪汪的。从那以后,王雪就再没对雷海琼大呼小叫,至少现在,从表面上看她们两个关系还马马虎虎,反正,她们两人做戏功夫都蛮好,我是看不懂的。呵呵。”
  “我听说雷海琼出事那天,白天她还陪王雪去上课了呢。”莫兰道。
  “啊,那个啊,说是让雷海琼照顾王雪,但依我看,多半是王老板叫雷海琼看着她。他好像很怕王雪跟那个穷小子混在一起。有一阵子,每天放学她都让雷海琼去接王雪下课,看得还挺紧呢,不过那有什么用啊。”张细妹忽然抓起盆子站起了身,“我再去拿点吃的,五星级酒店好不容易来一回……”
  “啊,张阿姨,我陪你。”莫兰连忙说。
  高竞可不想错过听张细妹说话的机会,“正好,我也想去拿份炒面,我跟你们一起去。”
  在一排琳琅满目的小西点面前,莫兰递给张细妹一个盘子。
  “张阿姨,你刚才只说了一半,你说看得那么紧也没有用,那是什么意思啊?”
  “王雪还不是一有机会就去找那个小子?趁王老板和雷海琼不在的时候,她常打电话给那小子。”
  “那天,就是雷海琼出事的那天,王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点半吧,那里我在烧菜,我看她一个人回来了,就问她雷海琼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当时王老板也在家,但是他也没多说。下午他在家会客,吃完晚饭后,就出去应酬了。他出门的时候关照我,雷海琼回来,让她给他打个电话。他好像在什么咖啡吧谈事情,我现在也忘了。”张细妹用食品钳夹了两块不同颜色的鲜奶蛋糕放在了盘子里,笑道:“呵呵,大饭店的蛋糕做得真不错,我今天得多吃点。”
  “张阿姨,你就放心地吃吧,这里是自助餐……王雪是不是等他爸出门后就出去了?”莫兰接过张细妹手里那个装蛋糕的盘子,又递了个空盘子给她。
  “是喽,王老板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跟着走了。”
  “她走的时候大概几点啊?”
  “六点多吧,不太晚,天还亮着呢。她说要去同学家。她大概是怕我会跟踪她吧,那天还给我布置了一大堆活,其实我哪有这空啊。这小丫头不像你,心机深得很。”张细妹亲热地拍拍莫兰的手。
  “那天晚上,她是几点回来的?”
  “大概是十点多吧。王老板比她晚一个多小时。要说王老板,还真的挺关心雷海琼的,回家后听说她还没回来,别提有多急了,当时还准备去报警呢,可后来被王雪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王老板就没打……呵呵,那个小笼包好像也不错……”张细妹摇摇晃晃朝蒸品区走去。莫兰连忙又跟了过去。
  “张阿姨,我想问问你,她是不是有件衣服掉了几颗纽扣?”
  “是啊。那纽扣可烦死我了。因为那纽扣都是外国货,国内配不到,所以,她让我把其他的纽扣都剪了,重新再找差不多样子的缝上。你说麻烦不麻烦?”
  “真的很麻烦。”莫兰同情地点点头。
  等他们陪张细妹取完她想要的食物回到座位上时,高竞发现凌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愁容满面。
  “你怎么啦?”高竞随口问道。
  “没什么。我刚才去给牧野打了个电话。”她低头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面条,“她外婆对我说,昨晚他在王雪家门外被警察抓走了。”
  “是吗?”莫兰和高竞同时朝她看去。
  “当”的一声,凌珑将叉子丢在盘子里。“贱女人!我晚了一天,还被她抢了先!!”
  “是她报的警吗?”莫兰有些困惑。
  “牧野是在她家门口被抓的。不是她是谁?”凌珑气冲冲地反问,继而又一拳砸在桌上,“我看她是疯了!她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笨蛋!她大概忘记了,别人也有眼睛,也有脑子!我等会儿就去警察局,我要给她来个兜底掀,看她还有什么办法抵赖!”
  “你去警察局能说什么呢?”高竞低头吃着一片菠萝。
  尽管莫兰已经把凌珑和王雪之间的纠葛告诉了他,他承认自己没想到凌珑还有这样的心机,但他仍然觉得这个外表粗鲁的女生不可能真的会聪明到哪里去。
  “我能说什么?我要说,王雪就是杀人凶手!”凌珑斩钉截铁地说。
  高竞都想笑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高竞慢悠悠地喝了口绿豆汤,问道。
  “我当然有证据!就是纽扣!”王雪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银色纽扣,丢在桌上,“瞧,这就是她掉在现场的,让我找到了。”
  这颗纽扣跟之前莫兰从草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纽扣……原来你是在……”张细妹想说什么,但没说下去,也没人理会她。
  “你说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现场?五楼男厕所?”高竞问道。
  “对,就是在那里,在洗水池旁边的墙角里。”
  “墙角?”这怎么可能啊!她是不是当警察都是白痴啊?搜索现场还会遗漏这么重要的证据?况且这纽扣还是银色的,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吧!高竞想提出异议,可这时莫兰却在桌子下面拉了拉他的裤子。他抬头看看她,她的眼神分明是不想他提纽扣的事。好吧,看来你是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那就听听吧,反正她要是拿着那颗纽扣去警察局,警察一样会提出质疑的。
  “就是在墙角,怎么啦?”凌珑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怀疑,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高竞连忙说,“就是有点吃惊罢了。可是光有纽扣也不能说明问题啊,搞不好哪次她心血来潮想去五楼的男厕所洗手,正好把纽扣掉在了那里……我是说,你要指控她是凶手,总得要有更直接的证据吧?——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他最后的那个问题让凌珑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你真的看见她杀人啦?”张细妹兴奋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凌珑轻轻摇头,优雅地笑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破译了雷海琼的死亡留言。”她优雅地拿起一杯橙汁,优雅地喝了一口,最后又优雅地将杯子放下。
  请你有话说话,不要装腔作势好不好?高竞在心中喊了一句。
  “死亡留言?雷海琼说过什么?是不是在地上写过字?”莫兰傻傻地问。
  凌珑白了她一眼。
  “写字?亏你想得出!就算她写了,还不是给凶手擦了?”
  “哦,对了。那死亡留言是什么?”莫兰显出更傻的表情。
  凌珑再度优雅地笑了。有人形容优雅的笑容就像慢慢绽开的荷花,但高竞却觉得凌珑的笑像朵泡开的香菇,又大又厚,乌漆抹黑。他决定下次碰到陈牧野时,建议他在生日时送凌珑一面镜子。“你喜欢吃香菇吗?让她给你笑一笑。”他连词都想好了。
  “如果没写字,她还能说什么?”莫兰继续提问。
  高竞忍不住了,他道:“她是在唬你,哪来的什么死亡留言?要是有,警察早知道了,还用她说?”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激怒凌珑,可她却只是冷哼一声。
  “警察也不是样样都知道,要不,他们干吗还要到处了解情况?我说的这个,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
  余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哎哟,妹妹,你不要吊我们的胃口好不好。”张细妹道。
  “是啊,凌珑,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莫兰也催促道。
  凌珑将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好像在审视他们的忠诚度。
  “好吧,既然你们都跟那女人没什么交情,我就说了。”她刻意停顿了片刻,“我发现她最后的那个姿势有点怪。”
  莫兰眼睛一亮。“怎么怪?”
  “她用一根手指指着前方,你们说怪不怪?后来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昨天我突然想到,王雪在学校里的学号就是一号!”
  “真的?”高竞道。
  “当然是真的,这你们可以去查。雷海琼一定是用这个方法来指明凶手是谁。当时厕所里很暗,她这么做,王雪肯定不会注意。你们说,这种事如果我不告诉警察,警察会立刻想到吗?”凌珑再次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三个,“好,话我已经说完了。到目前为止,就我们四个人知道这事,要是以后传出去了,就是你们三个干的。”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说的。”莫兰保证。
  “我也不会说的。”高竞道。警察真的从没想到过王雪的学号吗?他对此表示怀疑。
  凌珑把目光转向张细妹,后者连连摇手。
  “别看我,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哦。”
  凌珑似乎终于放心了。
  “哼,她自己做的烂事不敢承认,还拼命往别人身上推。她想让牧野替她顶罪,休想!我这就要让她好看!我吃饱了!”她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莫兰愕然地问。
  “还看不出来?当然是去警察局!我这人就是这样,说干就干!走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拎起了自己的背包。高竞看见她快速走出餐厅,身影在酒店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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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医院走廊的灯光很亮,莫兰认出站在姨妈病房门口的红衣女郎是自己的表姐乔纳。可是,那男人是谁?他们好像在说话,她走近时,那人正好转身准备离开。
  啊!是计小强!
  “计哥哥。”她跟他打了个招呼。
  计小强笑着朝她点点头,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真没想到啊,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望着他远去的背景,莫兰扯了一下表姐的红衬衫。
  “我今天不是请假了吗?他来看看我。顺便也向我道歉,上次他女朋友不是发神经吗?——这是什么?”乔纳指指她手里的保温杯。
  “别转移话题。说!他到底找你干什么来了?”莫兰凶巴巴地问。
  “不是跟你说他来道歉的吗?你以为还能有什么?”乔纳抢过保温杯,拧开了盖子,“哇,老鸽虫草汤啊!是你煲的吗?”
“是啊,下午煲了两个多小时,你让姨妈全喝掉,我爸说很补的!”莫兰斜睨着乔纳,“我就是搞不懂,你请一天假,他为什么要特地来看你?你明天不就去上班了吗?”
  “我哪知道?看到他我也吃了一惊,还以为碰到鬼了呢!后来他还问我上次的糖还在不在,我说早送人了,他好像还有点失望,哼!”乔纳斜了她一眼,道,“好了,别说他了,说说你吧。你不是说今天要见一个重要证人吗?怎么样,听到什么新东西了?”
  莫兰知道表姐是想故意岔开话题,本来她还想问个究竟,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把今天在海悦大酒店碰到的事跟表姐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后来怎么样?高竞是怎么说的?”乔纳急切地问道。
  “他说他去警察局找计哥哥问一下情况,可计哥哥不是来找你了吗,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莫兰没好气地问。
  “下午四点左右。”
  “四点!现在都六点了!他在你这里磨了两个小时啊!”莫兰几乎嚷了起来。
  乔纳尴尬地笑笑。
  “要说他离开警察局的时间,那大概是三点半。”
  “三点半!”高竞一定白跑了,莫兰想。
  她跟高竞一起吃的午饭。因为最近她刚学会手擀面的做法,所以急不可待想在他面前露一手。等他们买了食材,跑到前些天两人“同居”的高竞朋友家,做完面条,吃完差不多就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接着高竞又求她给他做个晚饭便当,这样一折腾,等他们离开时,都快下午两点了。高竞又说还要去见一个同学,这样等他赶到警察局,八成早过了三点半了。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一起待了这么久!”莫兰嗔怪道。
  “谁说这两个多小时我们都在一起?”乔纳立刻反驳,“他先到我家,发现我不在。我们家的邻居告诉他,我在医院,他就到医院来了,找我大概也花了些时间。等到找到我,我妈正好想吃话梅,她说嘴里没味道,他就陪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话梅。在超市里,他说他想送我点东西表示歉意,我们就在超市多待了一会儿。”
  莫兰一只手叉在腰上,一只手扶在墙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姨妈在生重病,你居然在约会?”
  “什么约会?哪有什么约会?”乔纳急了,嚷了起来。
  “那姨妈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同事!怎么啦?我告诉你,你不要瞎想,他纯粹是来找我道歉的,你别忘了,他还有个高干子弟的女朋友呢!”乔纳说到这里,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调羹来,舀了一口汤送到嘴里。
  “喂,这是我给姨妈做的。”
  “我尝尝有没有放味精。她现在不吃放味精的东西——很好,你没放。”
  “难道我是第一次给姨妈做吃的吗?!”莫兰盯着表姐的脸。
  乔纳避开她的目光,粗鲁地骂道:“妈的!我是镜子吗?盯着我干吗?”
  “我觉得你们两个有点不对头!”
  乔纳把脸歪在一边。
  “得了吧!我是不会喜欢他这种软骨头的男人的!是,他人不错,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懂吗?有没有纸巾?”
  莫兰知道她要干吗,一把夺过表姐手里那个用过的调羹,拿纸巾擦了擦。“那好吧,算我看错了。盖上。”她指指保温杯。
  “你当然看错了!”乔纳盖上杯盖,“我跟他根本没可能,我喜欢有能力有头脑又帅的男人!他帅吗?他根本不是我要的人!他像个大面团。”
  没可能干吗跟人家逛那么久超市?没可能你请一天假,他就跑来看你?
  “如果想让我相信,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就告诉姨妈你们的事,看她会不会跟我想得一样。”莫兰道。
  乔纳抱住胳膊看着她。
  “想让我帮忙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
  “我想看看档案里的照片,怎么样?”
  “档案室平时都有别人在,你怎么看?”乔纳一脸不情愿,“要是让人发现我带你去翻看档案,我的饭碗就砸了。现在我发现这份工作还不错,昨天他们还发了我两桶油。”
  “所以就得找没人的时候啊。你们档案室里什么时候就你一个人?”
  乔纳想了想。
  “只有中午。那时候他们一般都会到楼下的会议室打牌,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中午来查档案?”
  “这样吧,如果有人正好进来发现我在翻档案,你就说档案自己从桌子上掉了下来,我正帮你捡。放心吧,一般来说,人家就算发现我在看档案,也不会认为是你故意让我来翻的,他们顶多认为我是一时好奇罢了。”
  乔纳低头沉吟。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很快的。”她也知道乔纳现在突然开始重视这份工作恐怕有两层原因:一是姨妈的身体有病,她的确想赚点钱;二是,计小强在那里工作。她才不信表姐对这个人丝毫不感兴趣。
  “等等。”乔纳忽然抬起了头。
  “什么事啊。”
  “你要看的照片不在档案室。”
  “啊!什么?”
  “这个案子还没结呢。我们这里只有一些文字叙述,原始照片都在办案人员手里。”
  “这么说是在计哥哥手里?”
  “差不多。”
  “那怎么办?我其实只想看一眼,不会把照片拿走的。”莫兰小声嘀咕,心却慢慢往下沉。看起来是没戏了。
  “看一眼也不行,人家办公室可是整天有人的,不过……”乔纳去推病房门,忽然停住,“不过,如果没任务的话,他们中午好像也在会议室打牌。”
  “干脆把他们锁在会议室吧,就锁两分钟。没人知道是你。”莫兰立刻献计。
  “去你的,你想叫我死是不是?!”乔纳大嚷着推开了门,接着莫兰听到她嘟嘟哝哝地在跟姨妈解释,“没人叫你死,你瞎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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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雷海晨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虽然太阳光还是那么强烈,但就像是透过一张透明塑料纸往外看,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暗沉沉的。
  上午九点,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电话机前,想打给陈牧野。自从昨晚凌珑告诉他陈牧野被抓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牧野被抓了,牧野被抓了!是王雪告发的他!是她,一定是她!”凌珑拉着他的胳膊像条疯牛般晃着身子。她的声音真大,他觉得耳膜都快被震裂了,而且她离得真近,嘴巴几乎碰到他的耳朵,她的呼吸全喷在他脸上,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凌珑跟他说了一大堆王雪和雷海琼的事,好像整个事情都跟王雪衣服上的纽扣有关。她说得激动,他则听得心不住地往下沉。姐姐被杀的那天晚上,他跟王雪曾经在学校见过面,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约会,但他觉得很像。他们牵了手,接了吻,有那么一刻,她还把身体贴在他身上。这是夏天,他们两人的衣服都那么单薄,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鲜明的女性特征。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悲伤。
“小雪,你有没有见过老鹰?”他问她。
  “没见过,啊,也许在动物园见过,可我忘了。”她娇俏地笑了,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星星一样的光。
  “我也没见过。我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它。”其实他是想说,他希望有一天他死的时候,老鹰会叼走他的尸体。但他知道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未免太煞风景,所以临时改了口。近来他感到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差,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常常会想到死。每天晚上睡觉时,他都有种末日将至的感觉。也许这一觉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上床时他总是这么想,但是他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任何人,父母、凌珑甚至王雪。这世界上,也许只有陈牧野一个人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因为他们曾经一起死过,虽然后来又一起活了,但那种生死相连的感觉,恐怕今生都不可能找到东西代替。
  牧野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他们两个一样,从来没有为有血缘关系的人流过泪。
  那天晚上,他跟王雪聊着天。她靠在他身上,他有点出汗了,她从包里取出纸巾,替他轻轻擦去脖子上的汗,那时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下一秒,他们可能会有更亲密的举动,于是他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我想喝点水。”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我帮你去买。”她马上说。
  她去买水了。他觉得在这种时候,她离开一会儿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件好事。他并不想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种新的经验,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感情不够深呢?他无从判断。他只知道,在那时他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陈牧野,想到了他们多年前说过的话——
  “香格里拉是什么地主?”“是一个真正的圣国。在那里不会有人生病,人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去了那里,你的心脏病会好吗?”“当然会!”“那精神病呢?”“在那里,别说精神病,连感冒都不会有人得!”“你是说,我妈遗传给我的精神病也会在那里痊愈吗?”“你没有精神病!”“有一天,它会找上我的!医生说我妈不该生孩子!”“只要找到香格里拉,你就不会得精神病!”“混蛋!不要吊我胃口!它到底在哪儿?”“在西藏,雪山下面!要自己去找!可惜我身体不好,还没找到可能就死了!”“你不会死的!我跟你一起去!你累了,我背你!”……
  那时他真想打个电话给陈牧野。他想告诉他,我现在想去香格里拉了,我想去了,要不就来不及了!你能跟我一起走吗?可是显然他不会打,他也明白,牧野有自己的生活,凌珑总跟他在一起,也许他们还是一对恋人。真奇怪,过去怎么会没想到这点,香格里拉对牧野来说还有意义吗?他们已经很久没聊这个话题了,恐怕在牧野心里,那早已成了一个应该抛弃的微不足道的梦……
  在王雪离开的那五分钟里,他去了一次教学楼。他想去最后一次看看自己念过书的地方,他预感到自己是不太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这里来了。可是他只在底楼徘徊了一会儿就立刻返回了操场,因为他看见了凌珑。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他跟王雪所在的台阶很隐蔽,除非站在教学楼五楼男厕所的窗前,否则根本看不见。他相信凌珑不会去五楼,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清洁工。可是,从凌珑的话里,他觉得她最终好像还是看见了他们。至少,她应该看见过王雪,不然怎么会认定是王雪?
  “她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承认,还想诬赖牧野,我绝对不能饶她!告诉你吧,海晨,我已经报警了!明天,也许今天晚上,警察就会去找她!我一定要救出牧野!”
  这几句话听得他心惊肉跳。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该骂她。当然,他也想救牧野,但真的是王雪杀了人吗?不错,那天晚上他跟王雪是分开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很短,因此就断定王雪跟姐姐的死有关,未免太武断了。可是,王雪讨厌姐姐似乎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可真的是她吗?
  凌珑走后,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给王雪。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先是小声抱怨,前两天给他打电话,电话一直不通,接着又问他身体如何。他解释说,电话机坏了,今天下午妈妈下班才买了个新的回来,他问她打电话找他有什么事。她沉默半晌,忽然又问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他感觉她欲言又止,从她故作轻松的口吻中,他判断此时她身边有其他人。是警察吗?凌珑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匆匆挂了电话。
  整整一夜,他都精神恍惚。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很期待今天早上会接到她的电话,但是电话铃始终没响过。
  他不敢再给她打,于是决定给牧野家打个电话。可他刚拿起电话,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他连忙放下电话,去开了门。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认出那是警察,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
  “雷海晨,现在身体怎么样?”那人和蔼可亲地问。
  “还可以。”他茫然地回答。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有话要问你。”那人朝他身后扫了一眼,温和地提醒道,“带上你的急救药,多穿点衣服,局里的空调很冷。”
  他愣了半秒钟,才点点头道:“好,我去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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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警察局的档案室,莫兰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表姐桌上的文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乔纳的头钻了进来,朝她招招手。
  “怎么样怎么样?”莫兰立刻奔到门口。
  “最新情报,凶手科刚刚接了个大案子,所有人都去现场了。”
  “这么说现在他们办公室没人?”莫兰心里暗自叫好。
  可乔纳却面露尴尬。
  “嗨,说来气人,就剩计小强一个,他负责在办公室写案情报告。我刚才走过时,听见他们头儿在吩咐他做事呢。”
  “那你跟他说说好话,让我看看照片不就得了?”莫兰道。
  乔纳摇摇头。
  “他这人胆子小,叫他违反规定,肯定不敢的。再说他也算新人,如果真的闹出什么事来,对他可没好处。”
  哼!还说对人家没兴趣,怎么处处替人家着想呀?莫兰真想开口奚落表姐。
  “那怎么办?要不,你把他引出办公室,我溜进去看一眼就走?不过就是不知道,他那份档案放在哪儿了。”
  “他打的案情报告,就是那几个案子,档案应该就在桌上。只是……我怎么把他引出去?”乔纳面露难色。
  “你问他吃过饭没有,请他去警察局的食堂吃饭。”
  “我干吗对他那么主动?凭什么?”乔纳很不情愿。
  那倒也是。莫兰灵机一动,又道:“这样吧,还是用案子来吸引他!我跟高竞已经查出陈东方失踪前曾经在和平路第一小学当过校办厂的副厂长,你可以先跟他提提这个,他保证有兴趣!然后你再问他有没有吃过饭,我觉得你这么一问,不必你开口,他自己就会提出请你吃饭的。”
  “你觉得他会自己提出来?他要是不提怎么办?”乔纳将信将疑。
  “他肯定会提!在单位工作的新人谁不想有所表现?你给他提供跟案件有关的情报,他一定有兴趣!哪有在走廊上说情报的?当然是边吃边谈喽,到时候你再给他点暗示,他不请你吃饭,你就不说,看他怎么办!”莫兰拎起自己的小包挎在肩上,“我们走吧。”
  乔纳还在犹豫。
  “快走啦。抓紧抓紧!”莫兰打开门把表姐往外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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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纳的心怦怦直跳,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现在竟然要主动去找计小强说话,而且还得想办法让他请自己吃饭。昨天晚上,她还在床前对着天花板发下重誓,“假如我再理这人,让我下次篮球赛,摔个大跟斗!”可现在,她竟然要为莫兰这个死丫头去主动找他说话!不过,为什么我好像并不太讨厌跑这趟差呢?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一刻,凭乔纳这些天对警察局内部的了解,她知道,这时候大部分后勤人员都应该在睡觉或打牌。
  走廊里很安静,莫兰在她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凶杀科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只开了一条缝,乔纳朝里一望,不由得吃了一惊。咦,人呢?办公室这会儿竟然空无一人。计小强跑哪儿去了?是去吃饭了?就算去吃饭,也不该忘了锁门啊。
  “啊,没人。”莫兰的声音擦过她的耳朵,她还来不及阻止,莫兰已经冲进了办公室,“哪张是他的桌子?”莫兰小声问她。
  行,他不在也好,这样办起事来更容易!乔纳当即下了决心。
  “靠窗中间的那张,你快点!”
  她赶紧拉上了门。求菩萨保佑,现在千万不要有人来,千万不要有人来。她不住地在心里祷告,可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这时,计小强从前面的拐角处突然走了出来。那里是男厕所。怪不得没锁门,原来他是去上厕所了!哎呀,这可怎么办!死丫头还在办公室里呢!现在她真后悔当时没拦住莫兰。
  计小强迎面朝她走来,看见她,吃了一惊。
  “乔纳,你怎么在这儿,找我吗?”
  他的声音太轻,不知道莫兰能不能听见。
  “啊,是我啊!我就是来找你的!”她大声说。她相信自己的声音足以引起屋子里莫兰的注意。
  她的大嗓门把计小强吓了一跳。
  “乔纳,你干吗这么大声?”他笑道。
  是啊,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我来找你计小强了吗?我可真笨!
  “我,我喉咙不太舒服,所以……所以……”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便转换了话题,“其实,我真的是来找你的,你现在有空吗?”
  “我?”计小强有些为难地说,“我还真的没空。我得赶一份报告。领导让我下午四点之前交出来。我写文章的水平一直就不怎么样,呵呵——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很温柔,乔纳此时却紧张得无以复加。她得马上想出一个理由,不让他进自己的办公室,不然莫兰怎么出来?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什么事啊?”计小强好奇地问。
  乔纳朝两边望了望,走廊里没其他人。
  “我想跟你说件重要的事,但不想在你的办公室门口,我怕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会瞎想。我姨夫说,单位这种地方,别的东西不多,就是眼睛多,嘴多。”她认真地说。
  “你姨夫说得有道理啊。那么……”计小强看看自己办公室的门,考虑了一会儿,“我们要不到走廊那边去说好不好?”
  那里还不是照样能看见你的办公室?我现在得让莫兰出来。
  “到楼下档案室去怎么样?要是有人看见,你就说是来复印资料的。”乔纳临时想出了个好地方。
  计小强笑道:“好吧。可我得先去办公室拿点东西,昨天晚上回家时……”他没能说下去,因为乔纳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少废话,等会儿档案室里的人就要回来了。”她立刻又放开了他,心里头的火苗直向上蹿。她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呀!
  计小强则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站在那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那好吧。”
  “那还不赶紧?”她催促道。妈的,我都不敢看他了,该死的莫兰。
  计小强跟着她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其实我是想说,昨天晚上我回家路过一家野营用品商店,给你买了个睡袋,这样到时候,你在医院病房陪你妈也方便一些。”
  乔纳愣了一下。他可真上心。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又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昨天看你穿着红衣服,就随便买了一个红的。我去拿好不好?”
  一个睡袋也得好几百块钱吧。你是不是忘记有女朋友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容易让人误会?
  “那个,不用了……你自己留着以后野营时用吧。我……”乔纳已经决定拒绝,但抬头接触到他温柔的眼神,心又软下来了。唉,不过是睡袋嘛,又不是订婚戒指,谁叫他自己笨要送给我,算他倒霉!
  “我自己可不需要什么睡袋。我是帮你买的,你收下吧……”他几乎在恳求她。见她没马上做出反应,他道:“我去拿给你。”说完,他就快步走回办公室。
  哎呀!糟了!莫兰!可她刚想阻止,就看见莫兰已经站在了走廊上。
  “啊,你在这儿!害我找你半天!”看见她,莫兰故做惊讶地叫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倒是计小强替她作了回答。
  “她正好来找我。”他道。
  “啊,怪不得档案室里没人呢!”莫兰立刻接口,乔纳注意到她朝自己挤了挤眼,那意味着她已经看到了她想看的东西。“我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我妈给姨妈找了个护工,今晚你不用陪夜了。”莫兰道。
  “哦。”她傻傻地应了一句。这事她今天一早就知道了。
  “那我买的东西不是没用了?”计小强在一旁笑道。
  “谁说没用的。”乔纳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又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补救,一时间又羞又恨,于是脾气又大了起来,“你快去拿!还磨蹭什么?”
  “好好,我马上去。呵呵。”计小强乐滋滋地走进了办公室。
  他一走,乔纳立刻悄声问莫兰:“你看到了吗?”
  “当然。”
  “没把办公室翻得乱七八糟吧?”
  “当然没有!”莫兰挤了一下她的肩,“嘿嘿,他对你不错啊,还给你买睡袋,我看见那东西放在他桌子底下。只要你收下睡袋,他今天肯定得请你吃中饭。”莫兰话音刚落,计小强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你还没吃饭哪?”莫兰大惊小怪地望着乔纳,随后又朝计小强眯眯笑,“没关系,有计哥哥在。计哥哥,带我表姐去熟悉一下警察局附近的周边环境吧!帮助新人嘛。”
  “没问题!”计小强笑着答应,一边把那个红色睡袋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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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海晨觉得头重脚轻,警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七月二十日晚上,你跟王雪两个人是不是在青风中学?”“你们在干什么?”“她有没有离开过?去了几分钟?”
  警察的提问明显带有倾向性,他能感觉到他们的目标现在是王雪。他起初想否定她曾经离开过,但又怕弄巧成拙,万一王雪自己已经承认了呢?现在回想起来,王雪前两天打电话给他,很可能就是想跟他商量那天晚上的事!其实,假如她想叫他撒谎,他也愿意配合,但现在,他们彼此之间没有沟通过,看来也只能说实话了。他告诉警察,她只是去替他买水,只离开了七八分钟。可是,警察似乎不太相信他。
  “你平时戴手表吗?”
  他不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时间观念。医生让他走路尽量保持匀速,不要太急,他平时常带一个计步器,他总把步伐控制在每分钟三十步。所以,他是以自己走路的步子来计算时间的。他知道那有多久,八分钟,顶多不会超过十分钟。
  可是,他没亲眼看见王雪买饮料,这也是事实。难道她真的曾经去过现场?
  前些日子,妈妈曾经去王雪家找姐姐借钱,她还是想让他做手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可是却被姐姐冷漠地拒绝了。“我哪来的钱?我也是在打工!我可不想为了你儿子去找人家王老板借钱。借了钱,我怎么还?妈,我看你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你到底还要在他身上白扔多少钱?”这件事王雪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姐姐不是人!我恨她!我真想替你教训她!”后来她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当然他是不会把这句话告诉警察的。可是,她真的有那么恨姐姐吗?她恨我姐姐,是因为她自己,还是因为我?
  他本想问问警察陈牧野的情况,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警察就问起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他说他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令他意外的是,警察接着问起了牧野跟王雪的关系。
  “他们没什么关系。”他道。
  牧野跟王雪?他完全没想过。难道牧野也喜欢王雪?当然,王雪比凌珑漂亮多了,但这可能吗?
  他在警察局的问询室里坐立不安,真想立刻找到陈牧野问问清楚,但是随即,他又不断肯定自己的猜想。过去,牧野很关心他,常常会买水果给他吃,他们每个星期都会见一两次面,但最近这一两个月,他们的会面比过去少了。牧野总是两三个星期才来看他一次,而且每次见面不到十分钟就走了。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了隔阂。难道牧野是因为王雪才疏远他的吗?
  站在警察局门口,太阳光直射着他的头顶,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他真希望陈牧野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话说说清楚。他要问问牧野,为什么你要半夜三更爬王雪家的墙?你为什么要见她?白天不能见吗?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假如你喜欢她,你应该等一等,我不会活很久,总会给你让出地方的!可是,在这之前你得说说跟凌珑的关系!为什么昨天凌珑说她看见了你的胎记?你的胎记在你的胸口下面不是吗?她为什么有机会看到那里?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雷海晨,你怎么啦?”他远远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隔了半秒钟,那人的影像才慢慢显现出来,那是个陌生的女孩。
  “你是……”他用手扶住墙,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和清醒。
  “你不认识我。我叫莫兰,我的朋友前几天来看过你,他叫高竞,你记得吗?”叫莫兰的女孩有一对伶俐的大眼睛。
  “高竞吗?我记得。你是他朋友啊。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刚才在警察局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照片。你怎么啦?没事吧?”莫兰担忧地看着他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脸上都是汗。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头晕。”
  “天太热啦,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三十七度呢。哦,有了。”莫兰从挎包里拿出一瓶清凉油递给他,“你涂些在太阳穴上,或许会感到舒服一些。”
  “谢谢你。”他接过清凉油涂了一些在太阳穴上,果然立刻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其实我家也有这个,就是忘记带了。”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你可不能在太阳下面待那么久。如果你相信我,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莫兰提议。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再说我们也不认识。谢谢你的好意。”他兀自朝前走去。莫兰追上了他。
  “虽然我们不认识,可我认识陈牧野、王雪和凌珑,这还不够吗?”
  他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还不是因为高竞?你回家是坐公共汽车还是走路?”
  她真的想送我回家?她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他忽然又好奇起来。
  “坐车。车站就在那边。”他指指前面。
  “那我们走吧。”
  到车站后,他问莫兰:“你是因为高竞才认识他们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帮他调查呢。我想你应该知道最困扰高竞的是什么。”
  “是什么?”他随口问道,但随即就想到了答案,“是不是火车上的事?”
  “对。”
  来了一辆公共汽车,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他想替女孩付车费,但她已经抢了先。
  “别跟我客气。”她笑着对他说,又皱眉抱怨,“车里好热,幸亏是中午,人不多。”
  “是很热,平时我也不会这时候出来乘车。”他道。
  两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双人座。
  “高竞最关心的就是火车上的事。要不然也不会看到报纸上的认尸启事就冲到警察局去了。”一坐下,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他上次来找过你,我也知道你跟他说过些什么。你说你是自己跳下车的,这是真的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紧张。
  “是的,是我自己跳下去的。”他点点头。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如果真的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你姐姐为什么不报警?而且,她自己怎么也失踪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不合理。但是,如果想要辩解的话,总能找到理由。
  “她不喜欢我,”他道,“我爸妈从小就偏爱我,她一直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也许她觉得假如没有我,她会过得更好吧,所以,我突然失踪她可能也是求之不得。”
  “那她有没有看见你跳车?”
  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姐姐有没有看见我跳车?当然有。
  “是的。也许,嗯,也许她看见了。”
  “她没阻止你吗?”
  他不说话。
  “是你自己打开列车门的吗?”又是一个新问题。
  “是,是的。”
  “力气可真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门。那你肯定脸朝着外面吧?你跳车,总得看着外面,找个障碍物少的地方才跳吧?因为你不是想自杀,而是要到你想去的地方。对不对?”莫兰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他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对。脸是朝着外面。”他答道。
  “那你打开车门的时候,旁边有人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姐姐看见你跳车的?你打开车门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跳下去的时候,又脸朝着外面。”
  他愣住了,但随即回答:“玻璃,玻璃窗照到了她的脸。我跳下去的时候,看见玻璃窗上有她的脸。”
  “这不可能。雷海晨,你跳下去的时候车门已经开了,你面前是没有玻璃窗,所以你看不见身后的人!”他想反驳,但她没让他说,“如果你在玻璃窗的反光上看到她,就证明你在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就在那儿了。不管她是否讨厌你,假如她完全不知道你的计划,在看见你打开车门的时候,一定会阻止你,这是人的正常反应!一般女的,在这种时候肯定还会叫出声来,但是没人听见她叫,这是为什么?”
  他尽量不去迎视她的眼睛。
  ”也许……也许她不在那儿,我记错了。“隔了好几秒,他才想出怎么回应她的质疑。她递给他一张纸巾,他连忙用它擦去额头的汗,现在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在流汗。
  “她真的不在那儿?”
  “是的,我记错了。”
  “你失踪后,你姐姐也没有报警。相反,她自己也失踪了,这是为什么?对了对了,最离奇的是,你被发现时,你的口袋里居然有陈牧野家的电话号码,这又是为什么?”
  “那时候,我姐姐跟陈东方在打牌,我跟陈牧野两人到车厢外面去站了一会儿,我顺便问他要了电话号码。我怕陈东方骗我姐姐,所以想问问清楚。”
  “你把电话号码记在什么地方?”
  他的心再次颤了一下。为什么,她句句都问到要害?
  “我,记在一张白纸上。”
  “你又撒谎了。警方的记录上说,你把电话号码记在一张扑克牌上。当时小站的警察发现了这张扑克牌。那是一张黑桃九。你是不是偷了你姐姐的牌?”
  他抿住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是又怎么样?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当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很轻,但他相信对方从中听得出他的情绪。
  “我只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罢了。其实当年的事,跟现在的这些案子有很多地方是有联系的。”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他别过头去望着窗外。他的确不想旧事重提,姐姐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莫兰温柔地笑了笑。
  “好吧,我就说一点。你记录电话号码时,你姐姐跟陈东方正在打牌,而你偷走了他们的牌他们却没有发现,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在真的打牌。黑桃九虽然牌不大,但有时候还真缺不了它。好啦,我话说完了,你好好休息吧,到你家有好几站路呢。”
  他已经无法休息了。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就好像在他面前显示一面魔镜,往事一幕幕在镜中浮现。
  临出发的前一天,姐姐偷偷在房间里打电话,他只听见一句,她说:“姓陈的!你少胡说!”口气很亲热。结果,他们真的在火车上碰到一对姓陈的父子。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皮肤黝黑、眼睛里充满戒备和敌意的陈牧野。当然,他也是第一次看见陈东方。这个人看上去很憨厚,但是他的手臂却粗壮得让他害怕。
  其实,那张黑桃九是他故意在桌上偷的,为的只是阻止姐姐继续跟陈东方打牌。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谁知却让他因此看清了姐姐的图谋。“如果没有你,我会过得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这句话姐姐常挂在嘴边。过去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句气话,但当他发现,他偷了那张牌后,那两个人从“比大小”到“接龙算命”,竟然从头到尾都毫无觉察,他才意识到,对方姓陈并不是巧合,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只可惜,等他想到这点时,他已经在小站的警察局了。
  幸亏,他出门时母亲给他做了海绵垫子,缝在衣服里,本来那只是为了让他更舒服点,因为过夜的火车,座位太硬,但后来那却成了他的救身衣。如果没有那些海绵,他一定会摔死。是陈东方打开了列车门。
  “小家伙,你透不过气来是不是?想不想吹吹风?”陈东方一边问他,一边打开了列车门。然后,他觉得身后有一阵推力突然袭来,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他本能地用手护住了头,当他的身子飞出去时,他瞥见身后地上的一双女式跑鞋。是姐姐!他心里喊了一声,后来,就失去了知觉。
  起初,他担心陈东方会对他们姐弟不利,所以趁他们打牌时,他把牧野叫到了外面,向对方要了电话号码。牧野起先不肯,等他先说出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后,才勉强报了串数字给他。当然,他给牧野的是假号码,他没想到,牧野给他的却是真的。
  “你他妈的敢骗我!你这个骗子!”离开小站后,牧野一拳把他打到了地上,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相反,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暴躁的却肯说真话的朋友。他决定把自己的梦想告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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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在警察局对面的小饭店里,计小强仰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高竞,耐着性子问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所以才想再看看那盘录像带嘛。其实,我第一次看那录像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是……”高竞没说下去。他觉得计小强今天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他看看坐在计小强对面的乔纳,心想,不会是因为她吧?你计小强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坐了下来,“嘿,这么巧,我也还没吃过中饭呢,怎么样?一起吧?”他故意厚着脸皮问。
  若在平时,计小强一定会很高兴他来作陪,可今天却明显不太热情。
  “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女朋友刚才也来过警察局?”计小强道。
  “莫兰来过?”他把目光转向乔纳。
  “对,她是来找我,你们正好错过。”
  好可惜!自从在海悦大酒店分手后,他们还没见过面呢。昨晚虽然通了个电话,但匆匆忙忙的,她好像很累。
  “我听说你妈身体不好。现在好些了吗?”他问乔纳。
  “谢谢你,好些了。没吃过是不是?那就点菜吧,莫兰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想吃什么?”
  乔纳倒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高竞回头看看计小强,后者很不情愿地扬手叫来了服务员。“把菜单拿来。”计小强懒洋洋地说,随后又提醒道:“今天可不能喝酒,我下午还要写报告。”
  “哈哈,谢谢啦!”高竞也不客气,立刻点了一份工作午餐,计小强知道他爱吃肉,又给他加了一份椒盐排条。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录像带?”等高竞的例茶上来后,计小强问道。
  “也不完全是,”高竞喝了口茶道,“听说陈牧野被抓了,是真的吗?”
  计小强看着他,没回答。
  “我还听说昨天凌珑来过警察局,她应该是来报警的吧?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牵出了一个新的嫌疑人?王雪对不对?警察有没有找过王雪?她现在是不是首要嫌疑人?王雪她……”高竞还想再问下去,却被计小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高竞!我告诉过你不要管案子的事。你怎么还管?”
  “我怎么能不管?我跟陈牧野坐过一辆火车!在车上他老爸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现在他又失踪了!你们找到他没有?”
  “目前正在派人找。不过你也知道,局里的人手一直不够,失踪这种事最难搞了,没证据证明他真的做过什么,所以也没理由通缉他……”
  “那就是说,你们没找到他,是不是?那你知道他曾经在什么地方工作过?”
  “S市针织品二厂。但他在四年前就离开那家厂了。”
  高竞得意地笑起来,心想,凌珑也有说对的地方,警察果然未必事事都知道。
  “我是说他最近一次失踪前工作的地方。”
  计小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最近?不是在原平路开职业公司吗?”
  “不知道了吧?”
  服务员送来了高竞的套餐和一份炸得金黄的椒盐排条,高竞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去夹排条,却被计小强挡住了。
  “把话说完再吃。”
  “你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乔纳在一旁笑道:“你就告诉他吧,我本来也是想告诉他这件事。”
  “是莫兰告诉你的?”高竞道。
  “不是她是谁?哈,你们两个本事不小啊,这种事也能让你们查出来。”乔纳有滋有味地啃着自己那份套餐里的红烧鸡腿,“不过,我劝你最近晚上最好少给她打电话。”
  听到前半句高竞还在笑,后半句却让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为什么?”
  “她家最近多了条狗,这事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就是这条狗把我姨妈搞得心烦意乱。她心情不好,自然就容易发火。我姨妈已经发现有人晚上常给她女儿打电话了,她昨天还向我打听呢。姨妈很怕莫兰早恋,一心想把莫兰送到国外去念大学。”
  “是吗?”高竞的心往下一沉。如果莫兰去了国外,他们还能有将来吗?
  乔纳看出了他的失落,咧嘴笑道:“你别担心,这只是我姨妈的想法,未必能成形,我姨夫可能就不同意。”
  “嗯——”计小强的声音插了进来,“能不能别提小女孩的事了?她念大学至少也得过好几年,现在谈不是空谈吗?——继续谈陈东方好不好?”
  乔纳笑着耸耸肩,低头继续啃起鸡腿来。
  计小强又把目光对准了高竞,后者没好气地回答了他。
  “他失踪前在和平路一小的校办工厂当副厂长!”
  “和平路一小?”计小强夹了块排条丢在高竞的碗里,高竞立刻将它放入嘴里嚼起来。
  “那地方离他太太王小山的家直线距离很近,穿小路十分钟就能到,我试过。——好啦,我已经回答你了,现在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凌珑到底有没有来报警?她有没有提到王雪?”
  “提了。我们已经把王雪找来问过了。说实话,她有动机,她跟雷海琼的关系一直不好。而且……”
  “而且,她的学号还是一号,这跟雷海琼最后的手势可以联系在一起。”
  计小强盯着他笑。
  “你知道的还不少啊。难道凌珑来报警前找过你?”
  高竞懒得理会计小强的揶揄,继续问道:“那现在王雪怎么样?还有陈牧野呢?”
  “我们暂时没有扣留王雪的必要。至于陈牧野,今天下午也会放他走。”计小强吃了一口饭,才说下去,“陈牧野的嘴还挺紧的,审了他一个通宵,他才承认曾在七月二十二日早晨去过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那栋楼的保安说,那天早晨七点不到曾经见过一个很像陈牧野的人走出大楼。”高竞正想提问,计小强已经抢先说了下去,“他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他曾经在背后叫陈牧野,可陈牧野没理他,自顾自走出了门。这个保安怀疑他是小偷,追了出去,还差点抓住他,当然结果还是让他跑了。”
  “他七点不到离开那栋大楼?那他是几点进去的?”
  “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是六点半左右。但我们没找到证人。那里的保安不是每分钟都在岗位的。”计小强用筷子在桌上画了三个圆圈,“刘玉如的被害时间是六点到七点,你到达工地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他七点十分左右到工地,假如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就不可能是杀死刘玉如的凶手,当然,你头上的伤也跟他无关。因为在六点半至七点之间,他在原平路那栋大楼偷东西。”
  “可是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离大理路的工地并不远,只有两站路。”
  计小强瞥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
  “他完全可以先杀了刘玉如,在六点四十五分左右,等我出现时,把我打伤,再骑车赶到原平路。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进入大楼的,不是吗?从原平路到大理路,骑车只要十五分钟。”
  计小强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
  “S市清晨七点的交通可没那么好走,再说,你也看过录像带了,他在那里逗留了大约十五分钟。如果他在六点四十五分打了你之后赶到原平路,那怎么也得七点了。他偷了东西后再回到工地附近报警,时间根本来不及。”
  这倒是的,陈牧野在那间办公室待了十五分钟,照这样推算,他的确不可能在七点十五分赶到大理路工地旁边的电话亭。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他委托别人打的报警电话?报警电话是男的打的吗?”
  “是男的,我们已经请专家分析过音频,的确是他本人的声音。”
  看来真的不是陈牧野。只不过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择那天早晨去原平路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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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海晨无意邀请莫兰来家里做客,但她真的跟来了,他又觉得把一个女孩拒之门外未免太没风度,所以最后还是由着她进了门。
  “我家可是又破又旧哦。”他开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家也不是皇宫啊。”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凉快啊。是不是开了空调?”
  “没有。我家可没有开空调的条件,那也太奢侈了。”他笑着指指房间中央的一个大脸盆,那里放着一大块冰,“这是我妈向人家做水产生意的人要来的,洗干净后放在家里可以降温。”房间里暗沉沉的,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室外的阳光。“你要不要喝水?”他想到冰箱里还有两瓶橘子汽水。
  “啊,不用不用,”她摆摆手说,“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我马上就走。我知道你下午一定是要午睡的。”
  他拿了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喝了一大口,问道:“我也不是每天都睡的。你要我帮忙?帮什么?”
  自从在公共汽车上聊过之后,他一方面相信这个叫莫兰的女孩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另一方面对她又多少有点防备。他知道她很聪明。
  “雷海晨,我想看看你姐姐的遗物。我知道她去世后,她留在王雪家的东西都被你们拿回来了。可以吗?”她半带着恳求地问道。
  他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想找什么?”
  “我想看看有没有我猜想的东西。”
  “你猜的是什么?”
  莫兰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你不说,我就不给你看。我有这个权力。”他平静地说。回到家后,他觉得舒服多了。他瞅了一眼自己的床铺,他的身体现在很想上去躺一会儿,但他的思想却清醒地在告诫自己,精神点,别睡。
  “嗯,你有这个权力,”莫兰望着他道,“我想看看有没有指甲油。我知道你姐姐喜欢涂指甲油。黑色的。”
  指甲油?好像是有的。但是她真的是要找这个东西吗?
  “你找它有什么用?”他靠在桌上,让身体有个支撑。
  她别过头去,咬了咬嘴唇,很不情愿地回答:“我是想找出杀你姐姐的凶手。”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又转了过来,眼睛很亮,“我……怀疑一个人。”
  “你是在怀疑我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你说过,你姐姐希望你死。是她把你推下火车的。即使不是她,那一定也是陈东方。他们谋害你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那十万块钱。这钱本来可以救你的命。雷海晨,我相信你恨你姐姐,你姐姐剥夺了恢复健康的机会……”
  他没把她的话听完,就扭头进了里屋。姐姐的遗物被母亲放在一个纸板箱里塞在阁楼上,他找了张椅子,很快就够到了那个纸板箱。
  “要我帮忙吗?”莫兰已经走到了他的椅子旁边,但他没理她,兀自抓住了那个纸板箱朝地下一丢。
  “她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他道,“如果我不拿给你,你就会说出更多不着边际的话。”
  “你恨你姐姐,这点总没说错吧?”
  他本想声明自己从没杀过人,但稍一思索,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恨她,而是讨厌她。我不想看到她。”他道。自从姐姐吞了那十万块之后,其实他就觉得自己过去欠她的都已经还了,他们之间从此就是陌生人。
  莫兰没回应他的话,兀自蹲下身子打开了纸板箱。他看着她从里面一一拿出餐巾纸、化妆包、记事簿、影集、三瓶不同颜色的指甲油、一包单据和一塑料袋文具。
  “你要找的黑色指甲油在那里。”他道。
  “我看见了,但是我得再看看这些单据。”她拿了指甲油和那一包单据走回到光线昏暗的客厅。
  他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但看起来她目标很明确。他本来想再追问几句的,但立刻又放弃了,他知道他是不会和盘托出的。她不是他的朋友。她只是在利用他。
  “那你看吧,我得躺一会儿。”他真的觉得累了。
  “行啊,你睡吧,我看完就走,保证不会弄出什么声音来。”
  “不,我不睡,只是躺一会儿。”他爬上床,靠在一个大枕头上,望着她的后背,耳边传来她翻动单据的声音,隔了好久才问:“那些单据里有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我想找的东西。假如有,就说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假如没有,那你姐姐的死亡告白就另有含义。”她低头认真地翻看着那些单据。
  “死亡告白?”
  “你觉得王雪会是杀你姐姐的凶手吗?”她突然问。
  “当然不是。我不相信她会做那样的事……”他知道自己为王雪做的辩解很无力,但他的确无法想象王雪会杀人。可莫兰为什么要这么问他呢,难道她真正怀疑的是王雪?虽然他跟莫兰也是刚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对她的判断力深信不疑。“你怎么看?我是说王雪的事。”他紧张地问。
  “我跟你一样,也觉得不大可能是她,所以得破解你姐姐的死亡告白,不然警察可能真的会认为是王雪杀的人。王雪有动机。”
  “讨厌我姐姐的人又不是她一个。”
  听到这句,莫兰“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没说话。
  “你刚才还说怀疑我。”他又道。
  “我觉得你的可能性比王雪大。因为你姐姐对王雪是有防备的,对你就不会,她一直把你当做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所以当你站在她背后时,她不会想到你会杀她。其实只要趁其不备,小孩子也能杀人。打仗的时候为什么经常会给小孩发枪,就是因为他们可以在对方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杀人……当然,我现在只是根据表面情况分析,照高竞的想法,陈牧野的老爸陈东方才是首要嫌疑人。”
  “陈东方?”这个名字好遥远。
  “他失踪了,你总知道吧?”
  “我知道,这没什么了不起,他经常失踪。就因为他喜欢玩这套,所以牧野让他害苦了。从十一岁起,照顾妈妈的责任就落在了牧野身上。”他想到牧野的遭遇,就觉得心痛。虽然他身患绝症,但他至少有爱他的父母。可牧野只有一个年迈的外婆,外婆根本没能力照顾他,“牧野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因为他妈妈没劳保,得挣钱给她买药;外婆的收入又低,只够吃饭。”
  “我也听说了他妈妈的病。陈牧野真孝顺。”莫兰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是很孝顺,但他的孝顺也是被逼的。这全怪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陈东方。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会偶尔想起他,我觉得陈东方也不是不想当个好爸爸,只是怕自己一旦要了牧野,就也得收下妈妈,她让他害怕……”
  “你见过牧野的妈妈?”
  “见过一次。牧野不太愿意别人看见她。有一次,我去牧野家玩,那是我们认识几个月后,那时候陈东方还没回来呢。因为是牧野送我回来的,快到中秋节了,我妈让我给牧野和他外婆送点她自己做的鲜肉月饼,算是感谢。就是那次,我见到了牧野的妈妈。一开始,她看上去很正常,但说着说着,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脱了衣服跑了出去。”
  “脱了衣服?”莫兰再度转过头来。
  “嗯,脱了衣服就往外冲,被牧野的外婆看见,在门口拦住了,给了她一个嘴巴,还骂她贱。”这件事雷海晨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在骇然的同时,只觉得牧野真苦。
  “你知道外婆为什么要这么骂她吗?”
  “后来我听牧野说,他妈妈有幻听,她经常会听到陈东方在外面喊她。他一喊她,她就会脱了衣服跑出去。我觉得,他妈妈是很喜欢陈东方的,只不过她不正常,没法用正常的方式表达。”
  莫兰似有所悟地看着他。
  “会不会真的是陈东方在喊她?她只是精神不正常,听力应该没问题吧?”
  “陈东方才没兴趣喊她,如果不是她幻听的话,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附近的人在恶作剧。因为这事邻居都知道,她自己常会到处说。”
  莫兰又转过身去了。
  “她被撞死的那天,曾经在大街上脱过衣服,还在马路上叫着什么话。这事你知道吗?”她继续低头查看那堆单据。
  “是吗?”雷海晨一惊。他只知道牧野的母亲是被车撞死的,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细节。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莫兰又问。
  “我不知道。”他不想再谈这事了,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其实很多事他心里明白,但是他有什么必要对一个陌生女孩说?说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对牧野又有什么好处?对大家都没好处的事,还不如不说。
  “我在找犯罪证据,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你刚才还怀疑我是凶手。”
  她笑笑。
  “既然你怀疑我,这样跟我单独相处,你不害怕吗?”他问道。
  “我不怕。”她笑着回头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他一愣。
  “你刚才还说我比王雪更可能是杀人凶手。”
  “现在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凶手。”她胸有成竹地朝他微笑。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你找到了什么?”
  她把一张纸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迅速走到了门边。
  “雷海晨,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姐姐临死的时候,曾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方,凌珑认为这个手势暗示凶手跟‘一’这个数字有关,但我觉得不是。”
  王雪的学号是一号。
  “你的意思是……”他看见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跟指甲油有关。我只能说,凶手不是你。”她飞快地打开了门,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他看见她的笑在阳光下摇曳,“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谢谢你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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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盘录像带你已经看了三遍,请问看出什么来没有?”计小强推了一把已经睡眼惺忪的高竞,问道。
  “还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劲。”
  高竞在心里又把录像带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陈牧野走进房间,窗帘拉着。他先走到写字台前拉开了中间的长抽屉,在里面找出几张纸币,对着灯光看了看,随后塞进了口袋。接下来,他依次打开所有的抽屉,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但看起来并不是每个抽屉都放着钱,他一无所获。然后,他好像是忽然发现了保险柜,企图打开保险柜,但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气愤之余,他踢了保险柜一脚,又一掌打在保险柜上,布满灰尘的保险柜上留下了他的手印。他伸开手掌,把黑灰往身上擦了擦,又走到保险柜旁边的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几个牛皮纸大信封开始翻动起来。他把信封里的东西通通倒在桌上,那里面全是应聘者的简历。他稍微翻了翻就把简历放回了信封,有一份简历掉在地上,他弯身捡起来,塞进了牛皮纸信封。最后,他把牛皮纸信封又放回柜子,关上柜门,离开了办公室,临走时,没忘记关上电灯……
  ——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至少现在高竞还没看出来。
  “现在才三点半,你就要赶我走了,是不是想提前下班?”高竞看了眼墙上的钟道。
  “不是下班,是我们要开会了。你快回去吧。你的训练营什么时候开学?我看你好像整天闲着没事干!”计小强坐到桌前继续写他的报告。
  “训练营要到八月中旬才开始。谁说我没事干?我不是在忙着帮你们破案吗?”高竞反驳道,见计小强不理他,他只能慢吞吞站起了身,“好吧,我走了,你忙。”
  高竞走到门口,蓦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面前走过。凌珑!怎么她在哭啊?他立刻奔回计小强的办公桌边。
  “这是怎么回事?”
  “那叫搬走石头砸自己的脚!”计小强道,“她说,她那天晚上九点半左右曾看见雷海晨和王雪两个人在操场上。这一点王雪和雷海晨也都已经承认了,但是,王雪今天带我们的人去看过他们当时在操场上的位置,那地方很隐蔽,只有从教学楼五楼的男厕所窗户往那边看,才能看到他们两人。”
  “五楼男厕所?那是现场。她九点半就去过现场!”
  “这就是问题所在。既然她九点半就到过现场,为什么直到半夜两点才报警?当然,也可能那时候尸体已经被运到了第二现场——三楼的女厕所了。但问题是,她发现尸体后曾对警方说,她只在一楼和三楼逛了一圈,从来没上过五楼。这很明显是在撒谎,所以,我们把她找来了,希望她这次能老实点。”计小强顿了顿,“我们也调查过了,她跟王雪在学校里一直不和,两人吵过架,同学都反应凌珑的妒忌心很强。”
  高竞心想,会不会就是她本人搬的尸体?为了保护她的牧野故意制造了一个假现场?只是,假如陈牧野不是凶手,凌珑的行为不就无法解释了吗?也许凌珑以为是陈牧野,但其实不是。或者,也可能她本人就是凶手。从凌珑最近一系列的表现看,她是个自作聪明、做事不计后果,同时又心机颇深的人。而且,以她的身体条件,她完全搬得动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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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五点五十分。
  陈牧野又开了一瓶啤酒。这已经是第二瓶了,他觉得心里烦透了。刚才电话里雷海晨妈妈带着哭腔的说话声还萦绕在他耳边。
  “晨晨今天情况不好,我后来才知道,他早上去过一次警察局,回来后就不舒服。我到家后,看见他中午饭都丢在那里没吃过,人也不在。我问邻居,他们说他下午两点多出的门,我奇怪怎么也没留条子,我都快急死了,后来他总算来了个电话,说在你家。他在你家等了两个多小时,实在支持不住了,才给我们打的电话,我们把他接回来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身上都是汗,回来的半路上就送了医院……”
  “海晨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好像有重要的事找你。我刚才离开医院的时候,他还让我打个电话给你,他说,如果你在,就赶快去见见他。牧野,你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空,你就去见见他吧。我记得你好久没来了,你跟他可是朋友啊,海晨一直记挂着你……”
  他是一刻钟前到的家,外婆先逼着他洗了个冲走霉运的澡,等他洗完澡开始吃饭,外婆才絮絮叨叨跟他提起雷海晨的到访。
  “脸色真差。他走的时候,好像要摔倒了,不过他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他在我这儿就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父母,还付了我电话费。他说,外婆,别跟我客气,我跟牧野是朋友。好孩子啊,只可惜没个好身体。”外婆一个劲地叹息。
  可是,陈牧野却不怎么急于去见他。不是不担心或不挂念,而是他已经在做另一种准备了。
  海晨活不久了,这一点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最近这几个月,他反复想的只有一件事,假如那一天来临的话,他该怎样才能预防心碎?假如疏远一点,到时候人不会就没那么悲伤了?假如总结一下海晨的缺点,到时候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心痛了?
  他还真的总结过海晨的缺点:
  一、小心眼。一直记着三年前曾经被他揍的事,还无数次口出狂言,“牧野,你打过我,等我病好了,我让你双倍偿还。我会打得你满地找牙。”
  二、爱骗人。三年前就曾经骗过他,这三年来更是无数次地骗他。“今天是我生日,请我吃面吧。”等他赶去,却发现那天不是他的生日,他只不过想吃碗附近有名的猪杂面。他的解释是:“我妈不让我吃,说这太油。但我觉得你跟我妈肯定不一样。”
  三、爱吹牛。“牧野,等我中了彩票,就帮你开一家店,一家真正的店,随便什么店。”但是,他从来没中过彩票,因为他从来没买过。
  四、吝啬。因为丢了一块钱曾经朝他大发雷霆,当时他们在打打闹闹,结果那个硬币掉进了阴沟,后来这一块钱再也没找到。
  五、爱炫耀。“我的皮肤比你白,一白遮百丑”,这句话海晨至少说过一百遍。死人的脸更白!他在心里也回敬了一百遍,但从来没说出口。
  到目前为止,他只整理出五条,但是他知道这没用,就算他能想出一百条,也无法减轻海晨的死对他的致命打击。所以,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为了尽可能让海晨活得久一点,他想出了一个计划。其实,他已经在逐步实施了。
  “你又喝了一杯啊,别喝太多了。”外婆在旁边唠叨。
  他“嗯”了一声,第二瓶酒下肚后,他已经下了决心,打算去一趟医院。
  这不是海晨第一次因为体力不支入院观察,其实只要他能醒来,能正常进食,就说明他暂时已经没事了。海晨的母亲说,他已经喝过稀粥,这说明他的状态已经有所恢复。
  所以,也许今晚正合适。
  今晚。
  在去医院之前,他决定先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些花生米和豆腐干。他问过别人,先天性心脏病人应该多吃点花生和豆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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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六点。
  高竞在电话机前磨蹭了半天,才下决心给莫兰打电话。他特别想知道,她今天到警察局去干什么。以她的个性,他相信应该不会是单纯去找她表姐聊天的。可是乔纳也提醒过他,莫兰的妈妈已经开始留意他们的动向了,他想到这里心里又有点发怵。
  不管了,还是打过去试试,到时候,就说是她的同学,她总该也有男同学吧!
  电话响了五下才有人来接。
  “喂,你好。”
  是她的声音,谢天谢地,还好不是她妈妈接的电话。
  “是我。”
  “是你啊。”她气喘吁吁的。
  “你怎么啦?在忙什么?”
  “别提了,我正在打扫房间呢!”她抱怨起来,“我家的阿姨请假了,我妈去了医院,最可恶就是我爸,什么都不干,带狗出去遛弯了,所以只能由我来打扫房间了。唉,累死我了。”
  “要不要我帮忙?”他自告奋勇地问,心想正好她父母都不在,天赐良机。
  “不用啦!”莫兰笑道,“我就快扫完了。再说,我妈马上就要回来了,要是让她看见你就糟了。最近我妈的心情不好,她不喜欢狗,可警长老喜欢盯着她瞧,有时候还喜欢坐在她腿旁边。我爸说警长是看上我妈了,把我妈气得不行。”
  这句话,哪个女人听了都得生气。
  “听说你今天去警察局了?”高竞切入了正题。
  “嗯,我去的地方可不止警察局。我还去了雷海晨的家。”莫兰好像坐了下来,呼吸平稳多了,“本来我想打扫完再给你打电话的。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高竞马上来了兴趣。
  “其实我已经猜到谁是凶手了,不过我没证据,”莫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又立刻提高了,“但是,我肯定就是那个人!”
  “什么!你已经猜到谁是凶手了?是谁是谁?”
  “不就是那个人吗?”莫兰说了此人的名字。
  高竞怔了一下,震惊兴奋高兴之余,又有点微微的不甘心——为什么先猜到的是她,不是我呢?
  “你确定?”他道。
  “当然。我觉得雷海琼就是那意思。可我没证据,只是瞎猜……不过我瞎猜的多半都对!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刚才还打电话给计哥哥,可他好像不在办公室,啊……讨厌!”莫兰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啦?”
  “警长脱毛哦。他喜欢到我床下睡觉,床底下都是它的毛,唉……”她嘀嘀咕咕像个小主妇。
  等等!莫兰在干什么?
  “莫兰,你在干什么?”
  “你傻了呀,我跟你说了我在打扫房间。我现在就是个清洁工,而且还是个没工资的清洁工!”她没好气地回答,“我跟你说,我家的警长……”
  她说了很多关于狗的事,但高竞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脑海里只是不断浮现出录像带里的一个情景。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呢?就是那个环节不对劲,是的,问题就出在那里!天哪,我真是笨啊,居然这么久才想起来……
  “……警长现在已经跟我很熟了,为了让它听我的话,我每天给他吃两块牛肉干,它还朝我摇尾巴呢……”莫兰最后那句话终于将他惊醒。
  她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他现在不能跟她再继续聊下去了。
  “莫兰,现在我马上去找计小强,把你说的事告诉他……”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想法喽?是不是?”她急切地问。
  “当然同意!莫兰!我还可以给你找到证据!我终于知道录像带里的问题了!”他准备挂电话时,听到莫兰在电话那头嚷。
  “不许挂!是什么问题?”
  “我晚点告诉你!”他大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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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半。
  凌珑在陈牧野家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陈牧野才慢悠悠跨进门。跟过去一样,一看见她,他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来了?”他的口气挺生硬。
  她没力气朝他发火,而且,他的外婆也在。每次她去找他,他的外婆都在,老太婆似乎从来不懂得什么叫避嫌。可今天,她想跟他单独谈谈。
  “牧野?我有事找你。”她有气无力地说。
  他抬了下眉毛,似乎想拒绝她,她马上接着说:“我想跟你聊聊雷海琼。”
  “雷海琼?”他满怀狐疑地看着她。
  “是的。”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聊她?”
  她想开口,一抬头看见牧野的外婆正好奇地盯着她。到底要不要说?到底要不要说?说了之后,对我自己有好处吗?她在犹豫,这时,她看见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
  “你有事?”她问。
  他没理她,朝电话走去。她听到他对着电话说:
  “喂,老王,我要的车修好了吗?……好……嗯,你开过来吧……多久能到?……五分钟?好……谢谢啦!”他挂上了电话。
  “你要出去?”她又问。
  他“嗯”了一声,对外婆说:“我去看海晨,你锁好门,不用等我。”
  “嗯嗯,是该去看看他,你带好钥匙。”老太婆终于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转身出了门,她立刻跟了上去。
  “牧野。”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我现在要去医院看海晨。”他看也不看她。
  她没说话,跟着他走出好几步才说。
  “牧野,那天我在五楼。”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我去过五楼的男厕所。”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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