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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风语传说 (完结) by紫薇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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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悬
  赫蒂全身都疼得要命。
  那样恐怖的一击,若不是额环的保护,一定变成了碎块。
  即使如此,还是感觉到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片模糊,体温一点点流失,本能促使她抓紧巨龙的脚,仿佛感觉到异样,巨龙渐渐飞低,最终降落在城内的空地,把她放回坚实的大地。
  剧烈的疼痛转为麻木,不知过了多久,寒意越来越重。
  有什么人抱起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睁开眼,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脸,模糊间有银光闪过。
  “不要.......告诉裴吉.......”微弱的声音出口,黑暗湮灭了仅存的意识。
  伊尔极轻的托起她,不敢用一丝力道。
  风刃劈裂的伤口细而深,血不停流出,如蜿延的小溪。
  反复试过治疗术,却没有一点作用。
  “科林,去捉一个魔族法师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失去了冷静,难以言喻的恐惧占据了心神。“叫人把最好的止血药拿到我房间,快!”
  无法形容见到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她是何种心情。
  当侍卫在战场上找到他,说她受了重伤,由巨龙守护无法靠近时,那种手足冰冷的感觉。
  以为足够安全,以为能确保无虞,却伤得如此可怕。
  
  “.......殿下,昨天战时擅自调动的.......”
  “杀了。”
  “是。”
  “俘虏的魔族法师.......”
  “没有用,杀了。”
  “是。”
  “残余魔族的追击.......”
  “去找诺曼将军。”
  ...................................
  是谁在旁边说话。
  声音很低,依然掩不住杀气。
  伊尔?
  很像,但又不像。
  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温和耐心的.......
  有人在用沾水的棉布浸润她的唇,清凉的触感引起舌间干燥,下意识的舔舔嘴,头被轻托起,温热的水流入齿间,缓解了失血后的焦渴。
  疼痛减弱了,她再次昏然睡去。
  科林和苏玛并肩走出。
  “你可曾见过殿下那个样子。”苏玛苦着脸。
  科林白了他一眼。
  “那种杀气腾腾的口气,真不像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王子。”虽说擅自调动军队导致部署险些失败的家伙确实该杀,可不经军事法庭审判.......吉伦将军面子会不太好看,历来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的伊尔不可能忽略掉这一点。
  “杀就杀了吧。”科林吐出一口气。“也难怪他冒火,不是那个混蛋,也不至.......”不至于弄成眼下的局面,想起来令人冷汗淋漓,若不是她引得魔族误判…….胜负犹是未定之数。
  “希望她能快点醒。”
  “我也希望,近日我们在希铎埋下的暗线起作用了。魔族送来了停战谈判的要求,王子却无心理会。以现在的情势而言,早日结束对峙是最好。”吞并了两块大陆后,魔族的物资异常丰富,战胜这样的对手,帝国也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久战对双方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消耗。
  “因私忘公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但愿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想起近段时间的反常,俩人相对苦笑了半晌。
  “说来我很好奇,她是如何驯服巨龙?”
  “不如说你更好奇为什么罗塞里银环会有两个。”
  “你说得不错,要不你试试推断一下?”
  “还是先用一下你的脑子.......毕竟它们都快生锈了。”
  ..........................................
  
  掀掀眼皮,光刺得她无法睁开。
  好容易适应,眩目的白光转为房间的景像,她.......俯卧在床上。
  是哪?为什么会趴在这里?
  桌边睡着的人是谁?银头发?伊尔王子?
  下意识的抬手,刺痛传来,提醒她昏迷前的记忆。小小的高兴了一下,初时还以为死定了。
  试着支起身,脊背剧痛如闪电般窜出,忍不住低哼,冷汗瞬时浸透了全身,无力的倒回床上,连带撞到其他伤口,一时几乎冒出眼泪。
  好厉害的魔法攻击。
  “不要动,你全身都有伤。”男子惊醒,俯近看了片刻,轻柔的替她擦去额上汗。“忍着点,魔族法术造成的伤害只能用药草愈合,会辛苦一点。”
  女孩无力的哼了一声,黑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着他。
  相比过去的印象,象牙般面孔消瘦了一点,绿色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你.......”嗓子好哑,她不习惯的咳了咳。“.......真是菲腊?”
  男子微微笑了,舒开紧皱的眉。“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还不甚有力气说话,赫蒂翻了下白眼。
  他半跪在床边,以免她太吃力。“菲腊是我出行时的化名,本身的外形太惹眼,这样能减少很多麻烦。”看她不满的表情,补充解释。“其实早想告诉你,又怕你对伊尔的印象太糟,适得其反。”
  脸完全不同,口吻却和菲腊一般无二。
  “为什么那时…….”
  想起初见时对方唐突的行径她更疑惑,可这次他只是微笑,不再解答。
  “你昏迷了七天,还很虚弱,先少说几句。伤口很深,还要躺好一阵才行。”
  伊尔仔细叮嘱,前额贴上她的头,试探体温是否合宜。
  银色的头发拂在颊上痒痒的,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更加俊美,却让她极不适应,尴尬的垂下眼,脖子渐渐有点发热。
  
  快闷死了。
  趴了十来天,她觉得自己简直快长蘑菇了。
  伤口还会痛,比初醒时已是天壤之别。
  伊尔强硬的不许她翻身,更不许下床。要不是女侍帮助按摩快僵掉的肢体,擦拭身体,她会以为自己变成了一段木头。
  每天除了吃苦苦的药就是发呆睡觉。屡次抗议都被驳回,其他的事都温和好说话,独独这事完全没商量。
  “很无聊?”
  看着赫蒂百无聊赖的样子,碧色的眼睛满含笑意,将带来的鲜花插起,大簇樱色花点亮了房间,清雅的香气散开,似乎好过了些。
  似曾相识的花朵勾起了她的印象,好奇的询问。“好漂亮的花,会不会很贵?”
  “不会,你喜欢就好。”伊尔手中拈起一个淡金色的果实,“张嘴。”
  她依言咬下,甜甜的果汁溢满口腔,忍不住眯眼。“这是什么果子,真好吃。”清醒以后每两天就有这样一枚果子,让她觉得喝苦药变得尚可忍受。
  男子笑而不答。
  “今天能不能让我下来活动一下。”女孩照例询问,大眼满是乞求之色。
  “不行。”
  断然的拒绝浇灭了热望,赫蒂郁闷的扁嘴,转了下念头,也许晚上可以趁看护的女侍睡着了试试。
  “想都别想。”
  轻易看穿了她的想法,伊尔沉声警告,“你以为真空风刃的攻击是小事?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整整十五处伤口,现在不过是表面愈合。”抬手想敲敲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瞥见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脸又叹息着放下,“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你救回来,只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少女不好意思的讪笑。“看来我的运气很好。”
  “你确实运气很好。”男子轻抚她额上的银环。“要不是罗塞里银替你挡住了大半.......又或者魔族在你掉下龙背后进行了第二次攻击.......”想起犹自心寒,能有目前的状况,确实极为幸运。
  “魔族退兵了吗?”
  “还没有,他们提出和谈,这几天会定下商谈的具体细节。”
  “那一战不是我们赢了?”
  “虽然赢了战争,魔族元气大伤,实力仍不容小觑。”伊尔随手把玩着一缕黑发。“若非希铎情况有变,未必会就此罢休。”
  “希铎?”
  “魔族早就暗中杀光了希铎王室,只留下弗蕾娅公主一人,甚至一并清除了许多贵族,只是消息封闭得很紧。最近底层民众得悉王室的情况,又不堪魔族的暴虐行径,群情激愤,各地都有抵抗组织出现。
  “弗蕾娅公主.......”赫蒂小嘴微张,无法想像。
  “留下她,也许是魔族想借联姻的方式永久主宰大陆,名正言顺的成为希铎皇帝。
  “那她.......”
  “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一个毫无威胁的公主存在对魔族治理征服地会很有好处。”
  想起公主的处境,赫蒂不由难过。
  “王室有王室的责任,维肯皇帝当初开城投降,就得承受这种可能的后果。眼下希铎的反抗十分激烈,魔族唯有抽调主力镇压,中州暂时是安全了。”对于希铎王室的下场,不是不同情,但更多的必须是对现实的考量。
  “我们会尽可能的帮助,但也要看希铎本身的情况,最好是.......”见她专注的倾听,伊尔没有再说下去,重新泛起笑意。“最好是你快点好起来,至少能走出这个房间,才有精力去担心别人。”
  
  看护女侍按时前来换药,伤口日渐愈合,比起过去的伤,这次的创口并不狰狞,稍动仍是感觉疼痛,看来他说的果然没错。还好受袭的时候护住了胸腹,不然恐怕连俯卧都会困难。
  “伊尔王子怎么知道我有多少伤?是你告诉他吗?”
  女侍微笑着摇头,手上仍在忙碌。
  “包扎的时候一定很麻烦,谢谢你。”想想当日的惨况,赫蒂再三致谢。
  “赫蒂小姐应当感谢的不是我,最初上药的是伊尔王子,在您昏迷的时候都是殿下亲自照顾。”女侍利落的包扎完毕,悄然退下,留下她一人呆滞。
  伊尔.......亲自上药?
  可是醒的时候衣服已经脱掉,被子里什么也没穿,还是自己坚持让侍女帮忙穿上的睡衣。
  .......十五道伤口的处理.......
  怔了很久,热气冲上头顶,赫蒂把脸埋进厚厚的绒被,窘得无地自容。
  那个…….该死的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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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和
  五天后,伊尔代表中州,同意与魔族谈判。
  和谈这种事,在人类与魔族之间极为罕见。
  全然对立的两族通常只有溃败退走,胜而掠夺两种局面,历史就在反复的攻防拉锯中前进。大战后双方都要用很长时间来休养生息,时机成熟时魔族又会卷土重来,不管是哪一方皆已习以为常。
  无奈眼下的现实是,双方都有不得不退让的理由,在托兰僵持下去不符合各自利益。是以虽然极为勉强,总算是确定了和谈的日期,却在地点上卡住了。双方缺乏信任,一个个地点提出又被否定。在双方使者耐心消失殆尽前,终于定下在托兰城头,大军压阵,两军统率当面会谈。
  不知魔族是如何调度,人类的准备极为谨慎。
  按照战争的概率进行了种种推演,充分做好了和谈破裂再次大战的准备。甚至还提出为了预防对方突袭,由他人假扮伊尔王子的计划,他毫不客气的否决,相较部属的如临大敌,伊尔看不出半点紧张。
  看眼前人悠闲的削着水果,赫蒂按捺不住。
  “你一点都不担心?”
  他细心的把水果切成小块,塞进她嘴里,才慢悠悠的回答。“有什么好担心,魔族比我们更不想打下去。”
  努力吞咽水果,女孩一时说不出话。
  “对魔族而言,能收获北卡和希铎已是超出意想之外的惊喜,根本不该再试图染指中州。好好巩固到手的土地,不出三十年,魔族的势力会成倍扩张,只要善加经营,一百年后中州将无力对抗,真来挑衅,那个时候最合适。”伊尔微微一晒。“这是我个人的想法,相信魔族少数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照这么说,这场战争又是为什么而起。”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男子轻笑,端起手边的药碗。“把它喝了我就告诉你。”
  赫蒂见势不妙,马上缩起脖子把脸转到另一边。“我还是不听好了。”
  对她孩子气的反应没辄,伊尔忍住笑。“别胡闹,快趁热喝了它。”
  “我已经好了。”她缩得更紧,只剩一把黑发散在枕上。
  “还早着呢,十几天内你都无法下床。”
  我真的好了,你看都不用再包扎了。”为了证明,还特地伸出一只手,衣袖滑下,露出光洁的臂膀,原本的伤口只余一丝宛如红线的细痕。
  伊尔握住轻轻摩挲,创处很平滑,指腹几乎感觉不出。手臂纤瘦可怜,柔软细滑的触感令心神悸动,他勉强收住思绪。“魔族法术造成的伤口没这么容易愈合,你自己也知道。就算表面已经收口,离彻底恢复还很远。”替她把手臂放回被中。“不说别的,你现在能仰卧?背上那道最深的伤口还完全无法触碰吧。”
  情知躲不过,女孩闷闷的探出头。“可是真的很难喝,你不知道药有多苦。”
  他笑笑,没有对她的抱怨接口,最初她彻底昏迷的几天可是他亲自喂药,自然知道是何种滋味,不过以她的个性,还是不提为好。
  “我喝完了,你继续说。”赫蒂摒住呼吸把药咽下去,好奇心又开始泛滥。
  “说什么?”看她抗议的眼神,伊尔忍住笑意,暂时放弃了逗弄的念头。“关于魔族攻击的理由,有两种。一是魔族过于贪婪,盲目自信,被过于优异的战绩冲昏了头,以为能一口气征服所有人类的疆土。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很小。从魔族介入北卡的手段来看,我想决策者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魔族的内部出现了问题,也可以归结为权力纷争。即使魔族的首脑很清醒,但在权力无法独占的情况下,难免被好战派牵制。对于头脑简单的主战派而言,几十万大军不趁胜出击,坐看中州反而可笑。”
  “魔族本身意见分歧?”
  “大致上不会错,据秘谍的消息,镇守希铎的是魔族二王子凯维,而在此领军的是三王子沙洛,看来和北卡一样,魔族同样有继承人之争。”
  “你是说战争决策者明知不该出兵,还是无可奈何。”女孩皱眉。
  伊尔点点头,“不错,其实最为失策的是杀了希铎王室。征服应当一步步来,急于求成不会有好结果。”这样对中州来说也许是好事,避过了慢火煮青蛙的死局。假使魔族没有主动进攻,为逃过长期困局由中州寻战的想法,保守的大臣必定也会死力反对。
  “不知道弗蕾娅公主现在怎样了。”药效上涌,她有了困意,眼皮慢慢垂下。
  “就我所知还不错,三王子离开希铎前下令给她符合身份的待遇,仍然被视为公主。”声音渐渐小下去,伊尔坐在床畔凝视着朦胧的睡颜。
  科林在门口现身,自觉压低了声音。“殿下,魔族传来口讯,三小时后抵达。”
  伊尔颔首,起身拉上厚厚的帘幔,悄无声息的走出。
  
  托兰城头刀枪林立,阵列森严,士兵全神以待。
  远处魔族大军阵营隐约可见,约定时间一点点逼近。几只墨色飞龙从营中振翼而起,带着寒气降临城头。
  伊尔带着身后的将军迎上前,几番麓战的两国王子终于面对面。
  魔族的三王子一向神秘,罕有流传。
  纯黑的披风下,黑衣黑甲勾出宽肩细腰,修长的身形挺拔匀称。紫黑色的长发束起,脸庞绝美无暇,眉心繁复的刻痕非但不曾破坏这种完美,反而凭添了一份迷样的魅惑,眼角微微斜挑,双瞳光华流转,让人移不开视线,压根不会再去留意他身边的人物。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传说中的夜魔神,美而妖异,别有惑人心处,令见者甘心情愿奉上灵魂生命。
  魔族竟有这样的人物,城上的见者皆在心底惊叹。
  除了王子以外,另外还有五名将领式的随员同来,一式黑衣,剽悍而勇武,伊尔默默打量,将一切收入眼中。初见沙洛的一刹,心头有什么飞快闪过,来不及抓住便已消失。
  他沉吟片刻,踏前一步。“欢迎沙洛殿下莅临托兰。”
  双方在预设的谈判桌前坐下,谨慎对恃,气氛僵滞而紧张。
  不过两军统率并未受影响,反而有礼的寒喧。
  “比起雅法,托兰要冷得多,伊尔殿下一定很不习惯。”
  “哪里,都是中州大陆的领地,没什么不适应。”
  “这次有机会见识到中州的重装骑兵,实在佩服。”
  “对于魔族士兵的英勇,我同样敬佩。”
  “战争对于两族都不是愉快的选择,相信殿下有同感。”
  “这个自然,不过我想倘若不是魔族轻启战端,感受未必会如此深刻。”
  “所以暂时的和平双方都乐见其成。”
  “很高兴这一点我们有共识。”
  “那么,双方撤兵。”紫眸与碧眼相对,一眨不眨。
  “请保证两国仅在边境保留用于防御的人手。”
  “我同意。”
  “魔族承诺七年内决不对中州兴兵。”
  默然片刻,沙洛没有答腔。
  伊尔坚持强调。“这是必须条件,如果这点诚意都没有,暂时的和平便不可能。”
  “那中州?”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索要对等的承诺。
  “我可以保证,只要魔族不兴兵,中州绝不会首先使用武力。”
  “那么我愿作相同的保证,七年内。”略一思忖,对方果断的回应。
  伊尔泛起一丝微笑,“既然如此,下面开始讨论战争赔偿。”
  “战争赔偿!?”粗哑的嗓音发自魔族王子背后,一个主将模样的随同,满面愤怒。“我们愿意退兵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凭什么要求赔偿。”
  “很简单,你们入侵了中州,给托兰造成了不可弥补的创伤。”银发王子眼微眯,语调温和却不容拒绝。
  抬手制止了身后随将的逾距,沙洛微俯向前,“就我记忆,没有赔偿的先例。”
  “沙洛殿下一定明白这次情况不同。”伊尔从容的侃侃而谈。“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次战争的责任都在魔族,现在久攻不下又说打算和平,国与国之间岂能如此轻率,区区一些物资仅仅是象征性的补偿,根本无法弥补中州的损失。”
  “对魔族来说,未胜而退已经是一种耻辱。”
  “利益权衡的时候,沙洛殿下自然知道该以何者为先。”
  魔族王子长睫低垂,冰冷的空气蔓延,同样出色的两人之间第一次冷场。
  许久,紫色的眼抬起,“说出你的赔偿要求。”
  对于具体数额和物资种类的反复讨论耽搁了大半天,人族一早已准备好翔实的数据,罗列出冗长的清单,沙洛只瞥了一眼,随手丢弃在一旁。
  “我没有耐心,请简化。”
  托兰的总督看见数日的心血被视若敝屐,不禁气结,正要开言却被伊尔制止。“我早说过这样太麻烦。还是直接说出金额的好。”碧眼里满是体贴的笑意,看向沙洛。“请原谅,他们平时处理琐事过多,难免如此。”
  客套的口吻在此时听来满是嘲谑。除了闭目养神的沙洛,魔族随员全部回以怒视,恨不能打烂他的笑脸。
  伊尔视而不见,轻巧的报出一个数字,令对面的人险些气炸了肺。
  不同于身后的汹涌,沙洛睁开眼,紫眸冷静无波。“太贵,这个价格足以建三个托兰。”一口将伊尔的价格砍下一半。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看着双方尊贵超凡,气质出众的王子有礼而苛刻的讨价还价,一如街头买卖小贩,唯一不同的只是风度十足,金额庞大。
  几备争执不下,沙洛开始不耐。
  “伊尔殿下,我以为坐在这里不该只是浪费时间,相信数字对你来说也并非如此重要,彼此都有利益相关的前提下,尽早达成协议才是第一位。”
  伊尔听罢,爽快的点头,“沙洛殿下言之有理,那么中州就退让一步,照王子所说的金额。”
  虽然痛恨人类的狡诈,明明占了便宜却显得一脸大方,魔族方仍是松了一口气,双方终于签定了协议。
  “魔族三王子沙洛,同意此项停战协议。”
  “中州兰顿皇朝王子伊尔,同意此项停战协议。”
  经魔法放大的声音传至城中每一个角落,也响彻远方的魔族大营,城中的居民展露笑颜,庆幸着和平的到来。
  城中的某座华宅,一个幽暗静谧的房间,沉睡中的女孩突然惊醒,黑亮的眸子在暗室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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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
  那个声音.......
  她蓦然爬起,背上的刺痛令眼前一黑,几乎再次软倒。
  抹去额上的冷汗,久未下床,膝盖险些支持不起身体,半晌才勉强适应。咬咬牙抑制住微颤,推开门扶着墙走出。这个时间照看的女侍还在煎药,她尽量无声的走出宅坻,战争遗下的满地碎石瓦砾障碍重重,往常轻易走完的道路格外艰辛,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抵住眩晕。每走一小段就要停下来辛苦的喘息,血从愈合的伤口沁出,她全然未觉。
  那个声音如有魔力,诱使她不断前进,无视路人惊讶指点的议论,心心念念的都是一个人。
  是他?
  会是他?
  
  继赔偿的金额敲定后,又接着讨论交付方式及地点。托兰的总督和魔族副将争论着细节,两方的决策者倒成了旁听。
  良久仍然没有定论,日影渐渐西沉。
  伊尔并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对方闲谈,大概是主要分歧已经消弥,沙洛也没有了先前的不耐。谈了半晌,话锋忽然转到别处,提起了决战当日。
  “或许有些逾越,不过真的很好奇,除了伊尔王子还有人能驾驭雪鹗龙。”紫眸看不出情绪,沙洛微笑。“很想见见那位乘龙的勇士。”
  伊尔不动声色的带过要求,“可见传闻常常失实,王子过誉了。”
  “当初是我方失礼了,会不会伤得很重?魔族大法师造成的伤口很难愈合,我可以代为治疗。”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口气。
  “多谢好意,不劳殿下费心。”伊尔觉出一丝微妙。
  “只是举手之劳,能否让我看看他的伤势?”
  “我想还是不必麻烦了。”碧眼微沉,直接拒绝对方。
  异样的沉默再度蔓延,夜色笼罩了天空。直到各自的部属终于达成一致,上前报告,才化解掉突如其来的僵滞。
  长时间的会谈结束,双方都如释重负。
  沙洛带领魔族乘上飞龙,巨大的龙翼振动,缓缓飞离地面,悬停在托兰城头,紫眸无意识的在人群中游弋,似在寻找什么。
  伊尔率部属送行,心下暗暗起疑,耐心有礼的静待对方告辞。
  沙洛的视线突然停住人群某处。伊尔循着方向望去,本该和初级魔法师在内留守的裴吉出现在城头,死盯着魔族王子,惊愕和愤怒交织着年轻的脸。
  对视良久,沙洛的脸渐渐苍白,嘴唇无声的动了动,仿佛艰难的忍住话语。收回视线,程式化的致礼“那么就此告辞,相信.......”,语音倏然顿住,不能置信的看向侧方。
  
  城头一片寂静,不知何时,一个黑发女孩梦游般走进场中。
  寒冷的夜晚,她仅穿着宽大的睡袍,青色薄衣渗出大块可疑的暗影,随着晚风拂动。赤裸的双足满是划伤,每走一步都留下怵目的鲜红,却像没有知觉,怔怔的看着飞龙背上的沙洛。
  奇异的场景慑住了所有人。
  女孩摇摇晃晃的走近墙垛,仰起发青的脸,凝视着沙洛绝美的面容,寒夜里蒙蒙雾气飘散,恍惚的话溢出口。
  “是你吗?”声音小而疑惑,微带着不确定。
  没有回答,一切都静谧的可怕,她固执的又问了一遍。
  “是你吗?”
  “不是他。”回答的不是沙洛,却是裴吉,不知道赫蒂为何会一身是伤的现身城头,从怔忡中回神,冲上前想抱住她退后。“你认错了,这不是他。”
  看着她失神的脸,伊尔蓦然明白了缘由。
  无边的寒意从心底涌出,冻住了上前拦阻的脚步。
  突然冲过来的人影刺激了悬停已久的飞龙,嘶鸣着振翅后退。不能接受眼中人猝然离去的可能,女孩爬上垛口。
  “别走.......啊.......”背心疼痛刺激,手臂一软,身体失去了平稳,小小的身形宛若一片树叶,从万仞之高的城头坠落。
  “赫蒂————”
  一阵惊呼响起,裴吉呆在了当场,脸色铁青。
  最近的伊尔扑上前堪堪触及已来不及,险些一同坠下,被身后的护卫死死拖住,眼前一黑,比夜色更暗的人影从身边掠过,扑向犹如折翼飞鸟的女孩。
  “王子——”魔族部属齐声惊呼,飞龙的背上空空荡荡,已不见那个容颜绝世的沙洛王子。
  
  风从身上刮过,竟也不觉得冷,仿佛是一场迷离的梦境,赫蒂没有叫喊,无力的坠落。
  灯火通明的城头越来越远,一个黑影却越来越近,苍白的脸在夜色中近乎透明,紫晶般的双眼悲伤而慌乱,向她张开双臂。真是一场好梦,忍不住微笑,相继飞坠中,他追上她紧紧搂住,耳边一声轻响,一双华美的黑翼从背后展开,激起的风托住两人,在离地一树之高的地方止住了坠势。
  他的手心布满冷汗,更加用力的抱紧。
  羽翼缓缓扇动,银白的月华如水,黑色人影冉冉浮上半空,女孩长发拂动,柔顺的蜷入怀中,难以言传的情意胶住了所有目光。
  “多谢沙洛王子援手。”伊尔回过神,声音喑哑。“请把她还给我们。”
  “放下赫蒂,你没资格抱她。”裴吉冲上去,望着半空愤怒的挥拳。
  沙洛没有理会,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浓重的血腥气让他迅速下了决定。随着一声唿哨,驯顺的飞龙轻灵飞至载起两人。
  “沙洛王子.......”伊尔甫一开口就被打断。
  “多谢伊尔殿下,今天的协议照约定进行,我方将先行后撤以示诚意。”左手轻挥,示意左近的魔族将领,“我会先治好她,再.......”声音涩住了,不再说下去,巨大的振翅声盖过了一切。
  沙洛率领部属,在裴吉愤怒欲狂中远去。
  伊尔静静的看着,修长的手紧扣城墙上的石砖,指节泛青。
  
  “殿下,你的手.......”科林迟疑的提醒。
  从裴吉的讲述中回过神,他看了看淤紫的指甲,没有在意。
  “这是他和你们在一起的全部经历?”
  裴吉阴郁的点头。“赫蒂.......”
  “她不会有事。”苏玛代为回答。
  “我知道,我是担心.......”挣扎了半天,他还是没能问出。
  她,会怎样。
  被魔族的王子带走,将有怎样的遭遇,会不会从此一别相见无期。
  碧眼沉了沉,示意苏玛把男孩带下去。
  “科林,依你看?”沉默了半晌,伊尔开口。
  被点名的科林犹豫着合适的说法,转回的苏玛投以同情的目光。
  “我想她.......”
  “不是她,是他。我是问你对沙洛的看法。”
  科林轻松了一点,考虑片刻。“我想不通沙洛王子为何成为奴隶之身的莱亚,但大致上明白了魔族对人类世界如此了解的原因。为什么对希铎王室.......应该是在这四年内掌握了相当的权力。”顿了顿,“希铎的情况很不乐观,所以他们才会接受史无前例的赔偿要求。这也可以看出沙洛的控制力,能一力承担,压制部属的不满,可见地位稳固。就谈判的印象而言,我认为他冷静理智,取舍决断一流,一旦成为魔族之王.......”
  “对中州相当不利。”伊尔替他说出了未尽之意。“我有同感,是个难缠的对手,魔族出了个厉害的人物。”
  “维肯皇帝当初怎么没除掉他,不然.......”苏玛抱怨,迅速在科林的暗示下噤声。
  “我早该想到,初见时就觉得奇怪.......”银发王子似乎没听到,喃喃自语。
  “在希铎的秘谍?还是没能联系上弗蕾娅公主?”
  “没有,魔族看得很紧,而且很奇怪。”科林皱眉,“似乎连驻留希铎的魔族二王子凯维都无法接近她。看守是沙洛留下的亲卫。”
  伊尔冷笑了一下,“这个兄长让他很不放心?吩咐秘谍留意凯维,喜好,经历,性格,行动习惯等等一切,要详细了解。”闭上眼,他靠向椅背,“派出斥候监视魔族大军的动向,提醒混入希铎的士官小心行事,不要引起对方的怀疑,在暗中煽动即可。还有,交待梅林法师留意裴吉,别让他做傻事。”
  “近期最好不要在王子面前提任何与她有关的事。”走出房间,科林警告。
  “看来还好,殿下眼前更重视对付沙洛。”
  科林对伙伴的迟钝嗤之以鼻。“下次你试试。”
  “还是算了。”苏玛本能的拒绝,“你猜那女孩会怎样。”
  科林沉默了一下,“即使沙洛喜欢,魔族也不可能接受人类。”
  “那她.......”
  “若真的留在魔亚,必定不会好过。”这一点可以肯定。
  “她要是还有丁点理智,就应该呆在中州,殿下是怎么对她,难道完全没有感觉?”
  科林苦笑,“你说得不错,做为旁观者来看,没人比她更傻。”舍弃全大陆最优秀的王子宠爱,为一个魔族失魂,所有人都替伊尔不值。
  “不过论长相他确实出色,也许是被那种魔性迷惑。”苏玛摸摸下巴,回忆起人类不具备的,惊人的魔性之美。
  “不是这个原因。”科林摇头否定。“也并非单方面的迷惑,沙洛毫不犹豫的扑下去救她,就算是有翼魔族,那样的高度上展翅也是非常危险,这点已经说明了一切。”
  “要是哪个女人肯为我牺牲至此,我也不会放手。”一贯游戏花丛的苏玛感慨。
  “你也这样想?那么王子他.......”
  “..............…大概是.......没希望了。”
  对视一眼,两人同声喟叹。
  
  房间安静而温暖,厚厚的被褥翻卷,仿佛仅是暂时离开。
  被上还有血渍,可以想见她艰难的挣扎下床,不惜撕裂了刚养合的伤口。全然不顾是何等辛苦才救回一命。
  只是一个声音,已足以让她忘乎所以,追随而去。
  对她来说,沙洛是如此重要。
  重要到从不曾想过,她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看她无力的依偎在沙洛怀里,是用了怎样的意志才压制住攻击的欲望,没有下令和魔族全面开战。那一瞬,刚刚签署的停战协议竟然令他痛恨。
  怎会爱上这样傻的女孩?
  无人见到的时候,俊美的银发王子苦笑,落寞而自嘲。
  环视着房间,心头一片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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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眷
  黑色的披风厚实而温暖,裹住了赫蒂的身体,她静静的把头埋入他怀中,除了风声,唯有呼吸和心跳,世界只剩下两个人。血渐渐干涸,疼痛仍在继续,昏沉的感觉一再袭来,被她努力摒退,舍不得睡去。
  他的手臂轻轻的环绕着她,坚硬的甲胄被体温烘热,不再冰冷。
  耳畔似乎听他说了些什么,又静下来,飞行了一程,黑龙缓缓盘旋着下降,风声止息了,她被轻巧的抱起。
  待从披风中探出头,已身处密林,四周空无一人。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在月下泛着点点微光,随波明灭。时而有灵巧的飞鱼跃出水面,溅起哗然水声。湖边生长着大片散发香气的郁草,冬天里仍是绿意盈盈,香气引来的流茧在草间低飞,像无数颗星星坠落在地面,无云的夜晚,银白的月亮圆而大,映得树林也清晰起来,层层树影随风起伏,叶片轻轻沙响。
  “这里位于人类和魔族战界之间,景色很美,喜欢吗?”比风更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他低声询问。
  赫蒂点点头,绽出欢喜而甜美的笑。
  看着久违的笑脸,他微微叹息。“每次我遇到美丽的风景,总希望你也能看见,初次来这里我就想你一定会喜欢。”
  不等她回答,他找到一处柔软洁净的草地,将披风平平铺开,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拂开她被冷汗黏在额上的发,紫色的眸子温柔而痛楚。
  “现在我要给你治伤,可能有些疼,忍一下很快就好。”言毕,伸手解开睡衣上的纽带,第一个还没解开,被羞窘的女孩按住。
  “不好意思就把眼睛闭上。”他温和而坚决的拿开她的手,“你伤得太重,再不治就危险了。”
  也确实衰弱得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她无奈的闭上眼,夜色掩去了羞红。
  多处衣料被干涸的血液凝在了创口上,他耐心的一点点用水化开,或许是用了什么法术,空气不再冰冷,寒意消失,湖水淋在身上居然是一片温热。历时良久,终于把血污的睡衣脱下,遍体的伤痕袒露在月下,触目惊心。
  早料想伤势严重,还是吸了一口气。
  他勉强压下心痛,唇微动,繁复而绵长的吟咏流出,在静谧的气氛中格外神秘,指尖忽尔萌出淡淡紫光,随着手指抚过,一道裂开的伤口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愈合,肌肤回复光滑无暇,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原本闭目的赫蒂好奇的睁眼偷觑,看着如玉的手指划过肌肤,消弥伤口,惊异之余,脸又开始发烫。
  无暇顾及她的羞郝,他专注凝神,十几道伤口一寸寸抹去,最终停在了背上。深而长的裂口显然更不容易消去,反复的吟咏让它逐渐变浅,却不能像其他那般化为虚无。
  良久,他脸色苍白的停手,声音虚浮无力。“这道伤口太深,我只能做到这样,或许会留下疤痕。”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女孩毫不在意,心疼的拭去他额上的汗。“会不会很累?这个咒语好像很费力。”
  他摇摇头撕下衣襟,沾上水替她擦去身上残留的血渍。又拾起丢在一边的睡衣,在湖里反复揉搓,微微一抖,水珠如雨迸散,又恢复了干爽洁净的青灰色衣质,仿佛从不曾脏污。
  “好方便的魔法,能不能教我。”穿上衣服,赫蒂惊叹,眼中满是羡慕。
  尽管满腹心事,还是被她逗笑,揉揉一头被风刃劈得叁差不齐的黑发。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至少要到四阶魔法师才行,没那么好学。”
  女孩沮丧的撇撇嘴,放弃了偷懒的念头,想起疼痛消失,又转为高兴。
  “刚才疗伤的魔法也是?看起来很高深,人类的法师会不会?”
  “魔族的法术和人类完全不同,通常被称之为暗魔法。伤你的人是魔族最厉害的大法师,只有高阶位的暗魔法才能治疗。人类的治疗术对此没有任何作用。”绝美的脸上流露出无法言说的悔意,“对不起,是我让你伤成这样。”
  “怎么会?这只是意外。”
  “不是意外,是我下令攻击。我没想到龙背上的人是你,不是它的保护,你可能.......”仍在颤抖的手探过额环,不敢想像后果。只差一点就亲手葬送,悔恨啃龈着他的心,极度自责让多日的恐惧倾泻而出。
  “对不起,赫蒂.......我又让你受了重伤,流了那么多血.......”
  愣了一下,女孩拥住他。“没关系,你不知道是我,而且你已经把我治好了。至少我现在又见到你,如果受伤能有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很高兴。”轻轻的笑了笑,腼腆而略带羞涩。“简直像做梦,希望永远都不会醒。”
  他无法出声,深深的望着她,复杂的情愫几欲冲破心房。
  “你.......变了好多。”
  小手贴上分明的轮廓,“好像.......和以前不一样,头发的颜色变深了,长高了,还有了一双翅膀.......”依旧是风神如玉,少年的青涩消失,转换为和伊尔相当的青年气质。
  “二十六岁,我的真实年龄。”看出她的疑惑,他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淡淡的解释。“神器封印了我的年龄、外貌、所有能力,你看到的只是我十七岁时的样子,至于翅膀,但凡魔族王室都有。”
  赫蒂迷惑的眨眼,“名字也是?我该叫你什么?”
  长睫垂下,许久才开口。
  “我的真名叫沙洛,莱亚是我被迫在人间流浪时的假名。”一直深深憎恶,视为耻辱的身份,却因她.......
  “沙洛?”女孩轻唤。
  “嗯。”
  “我爱你,不管你叫什么名字。”黑白分明的大眼凝视着他,纯然天真的袒露爱意,亲近一如往昔。
  他定住了,喉咙突然紧窒。
  不等他回答,女孩凑近吻上他的唇,温软的触感甜美无比,短暂接近又松开,她很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不太会,不过.......”羞怯的话被压下的俊脸打断,沙洛的手收紧,仿佛要把她揉进怀里,狂热的吻让她透不过气,和刚才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不同,强势的侵入齿间纠缠,放纵撩拔,带着绝望的需索。
  陌生的感觉泛起,奇异而昏乱,热烫的体温透过衣甲传递到她身上,炙出莫名的焦渴。几乎过了一个世纪,沙洛强抑着结束了深吻。
  赫蒂心跳得如同擂鼓。细白的手虚搭在他胸前,感受到同样的频率。
  林间悄无声息,热度逐渐平复。
  寂静许久,沙洛终于下了决定。
  “赫蒂。”
  女孩仰起脸。
  “我爱你,但,对不起。”无比艰难的启齿,看着她的脸一点点苍白。
  “你有最自由的灵魂,飞扬快乐,无拘无束…….遇见我,对你来说是最糟糕的事,一切痛苦都是因我而起.......而我.......连让你留在身边,都不可以.......”他咬咬牙,指尖刺入掌心,隐然渗出鲜血。
  “………….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风很静,静到呼吸声也停止。
  黑亮的眼睛睁得极大,瞬间的转变让她难以接受,沙洛认真眸子透出决心,冰冷绝望一丝丝泛上心头。
  开口说爱,又说抱歉。
  以为是重逢,转瞬变为离别。
  一颗剔透的泪滴缓缓滚落。
  “.......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抚去湿意,更多的泪滑下,女孩合上眼无声的落泪,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无望的感情痛彻心肺。
  温热的唇轻触脸庞,沙洛一一吻去她的泪,低声安慰。
  “别哭,赫蒂,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安慰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哽住,紫眸泛起水气。
  该怎么和她说,自己多想把她留在身边,如往昔般形影不离。
  如果她不是那样纯真美好,如果稍微自私,如果更晚一点相遇,等他握有更多的权力,自信能保护.......
  他没有拥抱她的资格。
  开始就是错。
  明知无望,还是陷落。
  是他的自私伤她至此,不能一错再错。
  只是这个决定痛彻肺腑,犹如钝刀割裂心房.......
  
  晨光透出天幕,黎明与黑夜交替之际,黑色的魔影振翼而来。
  城上的轮值的守军蓦然惊觉,引起极大恐慌。
  警号频传,部队奔走上城,刀枪出鞘,雪亮的刃尖泛出森冷的光芒,指向入侵者。
  魔法光升上天空,照亮了城头,也照亮了降落在城垛上的暗影。
  男子孤身独立,静静对峙剑拔弩张的场面。
  僵持以待,人类士兵谨慎的包围,等候攻击的命令。
  被紧急召至的将军认出了侵袭而来的敌人,惊愕不已。
  “沙洛王子!”
  彻夜未眠的伊尔走上前,定定的望住对方。“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沙洛没有回答,护在身前的黑翼舒展,现出拥在怀里的身影,宽大的披风紧裹,女孩埋头睡去,蒙然不觉身外的一切。
  “赫蒂。”伊尔惊讶的轻呼,快步上前接下,娇小的身体温暖柔软,已无虚弱的病态,审视片刻,他抬头看向对方。
  沙洛凝视沉睡的女孩,紫眸中有无法掩饰的痛,深深眷恋一闪而逝。
  无视人类的戒备,足尖轻点,羽翼扇动,转眼消失于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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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伤
  “她醒了吗?”
  “没有。”
  “未免睡得太久。”
  “沙洛用了安眠咒语,效力会持续几天。”
  “难道把她带走真的只为治伤?”
  “也许。”
  “那俩个人的眼睛根本离不开对方,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把人送回来。”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最好把注意力转到魔族的动向上。”
  “难道你不好奇?”
  “我的理智碰巧比好奇多一点。”
  “殿下怎么想?”
  科林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文件,对同伴无比八卦的精神投降。
  “不知道,要等那女孩醒了再看情况,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被沙洛带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此好奇的绝不只是苏玛。
  伊尔注视着沉睡的娇颜,她紧蹙双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几度落泪,清泪滑出紧闭的眼睫,打湿了厚枕,只是不醒。
  是咒语所致,还是拒绝醒来?他无法判断。
  理智克制着没有去抚平赫蒂的眉心,身后的男孩仍在注视着他。从他把她抱进房间,裴吉就不曾离开过一步。
  紧闭的睫毛轻颤如羽翅,惊觉她的动静,伊尔俯身低唤,轻拍细嫩的颊,男孩立刻凑近,紧张的看着她。
  黑瞳朦胧睁开,不适应明亮的光线,她抬手遮住眼。
  银发轻垂,碧眼满含关切,和记忆重叠的温柔模糊了心绪。
  她忽然搂住伊尔的颈,眼泪汩汩流出,随无限哀恸倾泻,渐渐在他胸前浸润开。
  身侧,裴吉全然僵硬。
  
  一个月后,斥候回传消息,魔族全面撤出中州,主力部队调往希铎大陆。
  伊尔确定情报无误,留下部分人手驻防托兰,加固工事,带着大军回拔。
  回到帝国中心,市民自发组织了盛大的欢迎队伍,庆祝战争胜利,亲人回返。无数彩带淹没了回城部队,银发王子骑着骏马走在队伍前列,微笑着向市民挥手示意,引起阵阵尖叫。
  雅法的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绿意铺满了临街阳台,鲜艳的花朵缤纷绽放,初阳下美不胜收,和平的气息惬意安然。
  欢庆的气氛从宫廷延续到民间。
  夜间,皇宫举行了规模浩大的舞会,声乐不歇,炫亮的焰火燃至半夜。一首接一首的轻快舞曲似乎没有完结的时候,到处都是精神奕奕的贵族男女兴致勃勃的攀谈,话题不离这场战争。
  在北卡希铎相继覆亡的情况下,中州能独力战胜足可自豪,何况魔族还主动提出了和谈,史无前例的给予大批战争赔偿。出色的战果令人振奋,王子的声誉更是水涨船高,被视为国家救星。
  好不容易从各色赞誉中脱身,伊尔遁入人迹较少的花园,疲倦的感觉袭来,他无奈的扯扯领口。
  “累了。”科林来到他身边,递上一杯酒。
  轻轻碰杯,他啜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间。
  “还好。”
  “今天所有的贵族都在向你推销自己的女儿,只要满了十五岁。”科林调侃,戏笑中不乏同情,虽然以前伊尔的行情就很好,但现在简直.......
  “或许这得怪陛下。”晚宴前皇帝以正式的口吻宣告,即将替伊尔挑选一位合适的妻子,无异于给这些人施加了兴奋魔法。
  伊尔苦笑了一下,靠上背后的大树,树叶的气息笼罩,使人心情平静。
  “趁这个时候娶她,阻力会小得多,捏造一个身份也容易。”大概是这对父子都明白,挟战胜之威,朝臣的反对声浪完全可以被忽略。
  以地位家世来说两人天差地远,加之性情各异,科林并不十分赞同,但皇帝陛下似乎另有想法,他也尊重伊尔的个人感情,“如果你真喜欢她.......”
  不曾公开,但军中对于伊尔和魔族的沙洛王子爱上同一个女孩的传闻早已沸沸扬扬,同胜利一般为人津津乐道,在他和苏玛强令压制下,帝都暂无人知。
  强制无法持久封锁消息,错开这个时间,传闻飞散,需要面对的压力将难以想像,伊尔不可能不知。
  知道他在想什么,伊尔微微摇头。
  “不是时候。”
  科林狐疑的看着他。“你是担心那天晚上.......”
  “不是。”伊尔否认。“我不在乎这些,而且我也知道,那天晚上除了治伤什么也没发生。”
  科林极具兴味的挑眉。“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
  伊尔对他的关注啼笑皆非。“不用她说,我知道。”想起她的眼泪,心情又沉寂下来。“真要发生什么,他不会送她回来。”
  科林静了静,有些感慨。“没见以前,我绝不相信魔族会爱上人类。”或者说,无法想像人类会爱上魔族。
  “他曾经有三年时间是人类。”
  “对沙洛她了解多少,是否能.......”
  “没有问,我不想向她探问沙洛的任何事。你不明白,只要一看她的眼.......”那双清澈分明的眼睛像能洞彻心底,任何基于私心的试探都会自觉是种罪恶。瞥见他不赞成的神态,伊尔笑笑。“况且沙洛也不会说,他很清楚,赫蒂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看来你挺了解他。”
  “就某方面而言,我能理解他的部分行动。”伊尔承认。
  “既然他们已经分开,岂非时机正好?”看出他的情绪低落,科林鼓励。
  “她的心.......还容不下其他。”
  伊尔沉默了很久。
  “而且你也明白,战争并没有结束,一切仅只是开始。”
  
  赫蒂并未回宫苑森林,租下了旅店的一间客房做为暂栖之所。
  裴吉修行期间必须跟随梅林法师。
  拗不过她,极不放心的回到了皇宫内的魔法师院。明知他有疑惑,咽下了无数问题,她只能无视,假做不觉。
  从托兰回来,她已很少说话。
  伊尔来看过她几次,或许是忙,不曾久留。
  对于那天的事,没有人提起,仿佛从未发生,仍是平日一般的语气,温和体贴如常。远远缀在身后的两名便装侍卫,即是出自他的好意,她唯有当作不知。许多事,她已无力思考。
  缓缓漫步街道,路过每家店都走入流连,在傍晚时分踏入一家魔法用品店。
  各类魔法加持过的饰物用具摆满了柜台,一个个看过去,终于找到目标。很久以前那个紫眸少年,曾不经意提起过的,能够屏蔽一切魔法追踪的戒指,正在一块比夜色更深的丝绒垫上静静闪亮。
  数天后,两封没有落款的信经侍卫之手传递至伊尔王子手中。
  洁白的信封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名字,一并送上的,还有她失去踪影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就连最为亲近的科林子爵也猜不出,只知道王子看了信,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坐了很久,无人敢打扰。
  天亮之后,侍卫奉命将另一封信带给了裴吉。
  
  裴吉:
  对不起,第一次给你写信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
  总是让你照顾我,真抱歉。
  这些年很快乐,以后我想起在一起的日子,一定会微笑。
  你有美好的前程,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强大到足以保护将来对你重要的人,名字将被许多人提及。
  我知道我会因你而骄傲。
  对不起,不曾当面和你道别。
  我回森林里去了。
  保重。
  赫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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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
  简单的包袱和长枪一同挽在肩头,回复了初出森林时的孤身一人,她走得很快。尽量挑着无人的小路走出中州,再过十来天穿过希铎边界,就可以到达森林边缘。
  叁差不齐的黑发随着步伐轻摆,摒掉了一切思虑,她只想赶快回到愚者森林。一路上极少休息,赶路成为唯一重要的事。
  被魔族占据后,希铎民间频起的反抗事件令局势日渐紧张,占领军以维肯皇帝的名义颁布了夜间宵禁令,强令民间将上交武器,违者被毫不留情的屠杀,经常听闻某个村镇一夜之间被魔族军队残杀殆尽。
  驻守各地的魔族十分倨傲,根本不把希铎地方官放在眼中,放纵士兵奸淫掳掠,百般凌虐愈增民怨。是以如此铁腕,也未能压制人类的反击,渐渐成星火燎原之势,伏杀狙击不断发生,常常在阴暗的角落发现落单魔族士兵的尸体,两族的对立越来越明显,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踏入希铎后赫蒂改为晓宿夜行,即使遇上魔族巡逻分队也很容易闪避,夜色和轻盈的身手是最好的掩护。
  只是有些事,即使身手再好,也无法躲开。
  借着暗淡的月光,她掩埋了被弃在路边的女孩尸体。
  赤裸的身体遍体鳞伤,数不出有多少个伤口,又是如何痛苦的死去,血污而扭曲的脸上依稀可辨生前的清秀。赫蒂轻轻合上她的眼,取出旧衣覆上,又落下一捧捧黄土,说不出是一路来的第几个,哀痛逐渐变成了麻木。
  触目的惨景让她不忍又无能为力,只希望能尽早回到静谧安详的森林,在魔族人类皆不会进入之处,或许将不再痛苦。
  
  皇宫内,高层会议室紧闭的门响起敲击声,在与会将领的注目下轻推开。苏玛探身而入,向会议桌前的伊尔点头示意。
  “殿下,那边联系上了。”
  收到讯息,银发王子立即起身,示意休会,随同苏玛匆匆走出。
  “如何做到?”
  “透过七名暗谍策动了希铎北部的动乱,引得二王子凯维亲身前去镇压,皇宫的守卫稍稍松懈才有机可乘。”
  “现在?”
  “魔族精锐部队全力反制,乱局已被平定。”苏玛定了定,低低的说出,“七人全部牺牲,至死不曾暴露身份。”
  静默了半晌,俊美的脸上一片肃然。“给勇士应得的荣誉,厚待他们的家人。”
  “是。”
  简短的对话中,两人穿过长廊走入一间密室,厚重的窗帘紧闭,科林正在屋内等。雕花书桌上,一块通透的魔法晶石明灭不定,散出淡淡蓝光。
  见王子走入,科林无声念诵,手心释出微光拂过晶石,低弱的光芒忽然盛放,照亮了四周,形成笔直的光幕投映在墙上。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光芒中显形,逐渐清晰,窈窕的身段在丝缎长裙的衬托下优美动人,只是面容苍白而憔悴,使这份美丽打了些折扣。
  “伊尔王子殿下,很高兴再次见面。”女孩屈膝致意。
  “弗蕾娅公主,打扰了,抱歉让您冒险。”伊尔还礼,略带关切。“公主殿下的处境.......?”
  “还好。”她勉强自嘲,“比起可怜的臣民百姓,已经算是非常好。”
  “希铎的情况我也有听说,不过还请务必忍耐,毕竟目前皇室.......”
  “只剩下我一个人。”弗蕾娅打断,语中满是苦涩。
  “是的,我真希望连我一起杀了,好过这样煎熬的苟活。我知道他为什么留着我,只是因为公主的身份可资利用,我真后悔。”说到最后,已忍不住低泣。
  “殿下说的他是.......?”
  “魔族三王子沙洛。带兵攻入希铎的就是他,凯维后期才从魔亚大陆赶来,为了让沙洛能腾出手进攻中州。”
  “凯维是什么样的人,殿下可曾见过?”
  “只见过一面,听说针对百姓的暴虐行径大多由他纵容。很可怕,残忍而无情,那次见面若不是沙洛赶到.......”她说不下去,脸上犹有惊悸之色,显然当初受惊不浅。
  “沙洛和凯维的关系?”
  “很差,似乎彼此憎恶。”虽是娇生惯养的皇室花朵,弗蕾娅仍有本能的政治敏感。“若是想利用他们的分歧会大有可为,但沙洛目前有绝对掌控权。”
  她犹豫片刻,掠过一抹狠色。“伊尔王子,我想说.......过去我曾在雅法见过一个叫赫蒂的女孩,贵国的菲腊伯爵也清楚此事。”
  伊尔的眸子闪了闪,“我听说过,公主殿下提起她是?”
  “她和沙洛的关系非常密切,只要好好利用,控制她能对魔族造成极大的制约。”
  “她是人类。”他不带感情色彩的陈述。
  “我知道,但她对沙洛的意义非比寻常,魔族杀了那么多人,也该尝尝自己受胁迫的滋味。”怨恨布满了秀美的脸,泪光盈盈,说不出是恨是嫉。“沙洛就是莱亚,殿下查查就知道,他们一起旅行了那么久,不是她沙洛早就死了,希铎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气氛一片冷滞,他淡淡开口。
  “公主说得有理,只是一介平民和一个帝王,谁该背负更大的责任?假如维肯陛下不曾放弃.......”伊尔薄唇轻抿,抑住了更多谴责。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很卑鄙。我恨沙洛,也恨她.......”珍珠般的泪滑下,弗蕾娅再无法镇定,多日的孤独怨憎令情绪崩溃。
  “父王死了,皇室毁了,一点办法也没有,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魔族横行?”
  看着昔日地位尊崇的皇室公主痛哭,碧眼掠过一丝悲悯。
  瞥了眼公主身后密谍的暗示,“请殿下珍重,只要您还在,希铎尚有希望,千万不要放弃,中州会在背后支持。”
  光影转淡,公主哀伤的面容渐渐消失,室内恢复了黑暗。
  科林起身拉开厚帘,明媚的春光透入,冲淡了沉闷的空气。
  “她知道的不多。”苏玛喃喃自语。也难怪,被魔族控制在深宫,能获取的资讯有限。
  科林并无失望,早在意料之中。“至少把晶石递交到公主手上,以后会谈方便得多。”
  “下次科林可以把希铎的反抗情况告诉一部分,让她建立起信心。传令密谍暗中保护,一旦有机会,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把公主救出来,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伊尔思忖局势。“沙洛回国后必然会加大镇压力度,暂时让策动人员蛰伏起来,避免无谓的损失。”
  两人正待执行,苏玛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伊尔留意到,示意他直言。
  犹豫了片刻,苏玛硬着头皮。“那个男孩——叫裴吉的,昨天辞别梅林法师,出城走了。”
  碧眼沉了沉,没有说话。
  “他去哪?愚者森林?”见苏玛肯定的颔首,科林叹息。“有什么用,上古森林,不是徘徊不入就是终身迷失饿死林中,别说是初学,就连大魔法师也没办法在那种地方找人。”
  苏玛耸耸肩,“这话梅林法师也对他说过,还说以他的天份半途而废是多么可惜,他完全听不进去。”记得梅林苍老的面孔懊恼不已,抱怨良久,眼见极有前途的弟子铁了心离开,大魔法师同样一筹莫展。
  伊尔的手紧了紧,又松开。面无表情走出房间,步伐快得像后面有人追赶。
  俩人顿时噤声,不敢多说,对望一眼随后跟上。
  
  再次踏入巴伦,不论是心境还是眼前的情景,都与上次截然不同。
  街上冷清了许多,即使偶尔有路人,也是行色匆匆,在骑着高头大马的魔族士兵枪下低头走过,无人停留。街市萧条,满市店铺都已关门闭户,少数门窗还有大片暗色血渍,焦黑的烟痕宛然。
  赫蒂用布裹起长枪,快速穿过巴伦。
  尽管十分小心,仍引来不少漠然的视线,这时候单独出门的年轻女孩,不知该说大胆还是愚蠢。几个魔族士兵注意到她,呼喝着走近示意她站住,没有犹豫,她拔腿就跑,迅速消失在墙头巷角,将追逐的身影远远甩开。趁着早晨进出城的人多混出了城外,她松了一口气,这是最后一个城市,再走十来日,应该可以顺利抵达森林。
  接近北方,路边的弃尸日渐增多,无法视而不见,停下来掩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面对杀戮死亡,唯一能做的不过如此。擦去额上的汗,她覆上最后一捧土,十指因挖土而粗糙,些微红肿发热。
  耳畔隐约传来惊惶的哭喊。
  循声望去,树木挡住了视线,她走近矮坡边缘,俯视下方的大道。
  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疲惫奔逃,身后的魔族铁骑散漫的追击,游戏般的冲刺,时而赶过,雪亮的军刀挥落,一个男子的头滚落尘土,身子犹往前奔,鲜血从颈腔喷出,几步后才轰然倒下。
  惊怖的哀叫尖泣充塞了耳膜,赫蒂捂住耳畔不忍听闻。
  哀哭渐渐零落,取而代之的是魔族的轰笑,狰狞的脸上有对血的渴望,嬉笑着杀尽了所有男人,驱驰着战马将仅剩的十来个女人围起,圈子一点点收小,无意中逼近了她藏身的树丛,恐惧的气息从坡下传来,她不敢想这些女人将是何等遭遇。
  明知不会被发现,她的掌心仍布满冷汗,拿不准该如何是好。
  魔族士兵已经开始戏弄,枪尖微晃,轻佻的挑开女人颤抖的衣襟。细腻的肌肤袒露,激起更多兽欲。抱在怀中的婴儿忽然大哭起来,仿佛对暴行的控诉。
  号啕哭声让对方不满,斥喝那个年轻的母亲丢掉婴儿,女人吓得面无人色,反而搂紧,瑟缩着后退,险些撞上比划在身后的枪尖。一个魔族小队长式的人烦燥的皱眉,士兵锋利的长剑刺出,眼看连人带婴儿性命不保。
  蓦然,斜刺飞来的石块重重击上额头,打得这个倒霉的军士当场昏死过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震惊了片刻,魔族立即警戒起来,纷纷退后,雪亮的锋刃指向攻击的来处,还没等立稳,树从中飞扑出的人影打乱了一切。
  手上长枪连挥,士兵应声落马,功夫稍好点的不过几个回合便被刺下,剩下的两人见势不妙,策马逃远,直到周围魔族全部倒下,赫蒂才停下身形。
  无暇考虑事情的后果,她拉起一个个软倒的妇女,不管会不会骑术,通通塞到马上,嘱咐她们抱紧马颈,实在无力的干脆用绳子打上活结捆上马背。
  用力一击马臀,十余匹健马载着劫后余生的女人逃入树林。
  远处,魔族小股部队奔腾而至,幢幢黑影转瞬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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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口
  眼前的部队全副黑亮铁甲,已属魔族正规军。
  她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凝神应对逼近的包围。
  魔族的杀气越来越盛,在对方攻击之前,她腾跃而起,屈肘重击,一个士兵来不及攻击便已应声坠地。赫蒂落上马背,长枪一横,震开十余件兵刃的刺击,数个回合已打开一道路,拔马而逃。
  飞蝗般的箭雨忽至,逼得她轮枪护身,拔落飞近的箭矢,又一拔部队增至,心下暗暗着急。座下的军马哀嘶一声,颓然跪落,一枚冷锐的箭矢深深没入马腹,眼看是不行了。
  赫蒂跳下地冲入追击的士兵中,刺挑钻打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每一夺马即有箭雨袭来,伤不了她杀马却是容易。没有马在平平的大道上奔过魔族铁骑根本不可能,又不能逃往那些女人相同的方向,手中的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心却越来越凉。
  黑色旌旗拂动,马蹄声震响大地,扬起漫天尘埃,大部队到了。
  魔族士兵的力量要强过普通人类士兵,频繁的攻击让她的手微微发麻,攻击的间隙,她停下揉揉手腕,眼神掠过魔族后方的大道,飘向天际,仿佛可以看见愚者森林蔽天浓荫,那个没有血腥纷乱的地方已那么近.......
  久战不下的厮杀令人不耐,几个高阶位的将官策马上前,身手明显高过普通士兵,一时压力倍增。
  脑中模糊掠过零乱的念头,手上仍是灵活的格挡。
  无法逃走,劫持一个高级将领.......不知有没有效。
  几名对手带着刺伤反而更增战意,愈加凶狠,看不出等级高低,大军静静的围视着博杀。赫蒂闪电般纵跃,变招极快,只看见枪尖划出的锋影。
  渐渐,双方身上都见了血。
  魔族主帅挡开随身侍卫的阻拦,驱马走近,凝视着纠缠难解的对抗,沉吟半晌,漂亮的唇角泛起一丝诡笑。
  探手入怀,摸出一只淡绿色的瓷瓶,光滑的瓶身无声无息的裂开,细白的粉末随着指间的轻风扬起,飘散入空。
  飞扬的血滴溅上脸颊,她忍住恶心。
  好在只是小创,围攻者的伤比她更重。面对凌厉无情的攻势,直到现在仍无法下杀手,也许……..她忽然想笑,笑意尚未展开便已停滞,眼睛一片昏暗,手足虚软疲敝。
  攻击者的动作也慢下来,摇晃了半晌,不支倒地。
  赫蒂用长枪勉强支撑,绝望涌上心头,神智逐渐模糊不清,肩膀重重的撞上地面,软倒尘埃。
  似乎有人走近,轻笑传来,隐约透出邪气。
  踢踢软绵绵的身体,确定她已昏迷。
  男子俯身揪起长发,端详她的脸,几不可闻的低语。
  “额悬银环,黑发黑眸,武艺惊人的年轻女孩。”笑容渐渐扩大,无法克制的得意。“你想去哪?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
  
  再度醒来,身处一间阴暗冰冷的牢房。
  手足仍然使不上力,她从地上挣扎起来,勉强靠住墙,看着腕间镣铐发呆。粗黑铁链沉甸甸的牵到颈间,摸摸脖子,生铁扣环没有缝隙的焊死,不知是如何加上。
  环顾粗砺的条石砌成的牢房。高高的天窗极为狭小,恐怕只有兔子能通过。门却是生铁重铸,厚而结实牢不可破,就算药力全消也很难逃出去,她不乐观的估计。
  不曾被当场杀掉,想想也好不到哪去。一时的冲动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不是不后悔,但看着婴儿在眼前死去,同样无法原谅自己。
  即使告诉魔族认识沙洛也无济于事吧,想想都觉得荒诞,哪有人类能和魔族王子扯上关系,只会惹来讪笑。
  抬头倚着石墙有些恍惚,原来最后是死在这里?
  幸好他永远不会知道。
  否则那双紫色的眼睛该多么悲伤。
  幸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牢,非常难受。
  除了发呆之外无事可做,不断听见隔壁惨烈的拷打,呻吟哀号之声刺耳锥心,时有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味传入,足以想像受者的痛苦,塞上耳朵仍挥之不去,如堕地狱。
  想到自己或许也要被这样拷问,简直恨不得立即撞墙死去。可惜不知魔族用了什么药,让她一直无力,连站着都困难。天窗透入的微光告诉她过了三天,却如三年般难熬。
  门外白天黑夜不间断的拷问让赫蒂无法入睡,所有勇气都快消失殆尽,不自觉的屈起膝把头埋起,像如此便可逃过令人恐惧的惨号。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连铁门打开都没有注意,直到一只手用力扯起黑发,强迫她抬头。
  一张漂亮的脸映入眼帘,赫蒂蓦的瞳孔大张,半晌又沉寂,缓缓合上眼。
  不是沙洛,相似的面孔看上去较年长,却邪气更重,同样略为上挑的眼是妖异的红色,与清澈紫晶相异。不怀好意的讽笑更是沙洛从不会对她露出的神色。
  “你叫赫蒂?”口气肯定,只是求证。
  不解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直觉告诉她危险,女孩没有作声。
  头皮一紧,传来拉扯的剧痛,不得不睁眼。
  “小心,我的脾气不太好。”闲闲的陈述,仿佛全无恶意。“对我的问题,你最好乖一点老实回答。”
  手指抚过纤细的颈项,冰冷的触感逼得她尽力后仰。
  “其实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只要一试.......”随着他的话语红光一盛,赫蒂只觉得身上微热,不明所以。
  他却笑了,满意的舔舔细白的牙,“罗塞里银环,魔法攻击无效,真是个可爱的饰物。”似乎对银环很感兴趣,他反复试探,如何用力都拿不下来,最终惋惜的收手。“看来还是要你自己来。”
  见她呆呆的样子,他凉凉的提示。“希望你不会蠢到要我用刑才肯动手。”牢门外适时传出撕心裂肺的号叫,惊得她一颤。
  想想确实无望,赫蒂摸索着取下银环,被他一把夺过。
  审视片刻,邪佞的微笑,目光又转回她的额间,说不出的轻蔑。“不仅是肮脏的人类,还是最低等的奴隶,真令人想不通,那家伙怎么会是这种眼光。”
  “你是谁。”她忍不住开口,相似的面孔很容易猜出,敌视口吻却让她不敢确定。
  “我是凯维,魔族二王子,沙洛的哥哥。”他懒懒的站起身,把玩着银环,“记清楚,很快你会发现,认识沙洛是你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原来沙洛和自己的哥哥有仇。
  她有气无力的扯扯脖子上的铁链,转到一个比较不碍事的方向。
  望着手边小山一样高的衣服发傻。若是平常洗这么大堆可能辛苦,不至于多困难,可是现在药力犹在,能如常人般走路已经不容易,何况搓洗。没干完活不准吃饭倒是小事,饿个一两顿她还忍得住。
  .......派两个侍卫守着她洗衣,这算什么?
  赫蒂翻了个白眼,放弃了弄清凯维主意的打算,扯过一件衣服,费力的开始捶洗,每隔几下就得歇一阵,喘得殆然欲毙。身后待洗的脏衣堆却越来越高,一旁走过的杂役侍女都投来同情的目光,看她洗似乎永远洗不完的衣服。
  原来,算是折磨啊。
  从白天洗到半夜,侍卫都换了三拔。手由疼痛转为麻木,发皱到破皮流血,她依然在洗捶刷。衣服下去了一半,效率低得可以。无比想念沙洛曾经用过的洗衣魔法,多么方便有效,不懂魔法真是吃亏。不过若真有这种手段凯维大概必定又会换成别的招数。
  不知默默洗了多久,终于获准休息,几乎是被拖回牢房。四肢瘫软的倒在牢房的草堆上,惨兮兮的笑了笑,这样,也还算是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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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牢
  接连洗了好几天的衣服,仍然力气全无,渐渐习惯,不像开始那么难受,有精神去观察四周。
  似乎还在巴伦,目前的府坻是个相当气派的宅院,装饰布置都极尽奢华,估计是哪位贵族的住所,牢房也是前任房主的遗留,她所能活动的区域介于仆佣居和囚牢之间。凯维应该也在某处,众多的魔族士兵守卫足以间接证明。
  比雅法城晚,春天也到了巴伦。
  花匠不见影踪,留下的鲜花却依然盛放。阶下窗沿,处处都有芬芳美丽的娇花点缀,足以想见全盛时的精致。如果没有鲜血和痛苦破坏的话。
  继洗衣服后,接到的活计是擦洗牢房。大概是魔族自己也受不了腥臭霉腐的气味,点了几个人去打扫冲刷,士兵在石牢外闲聊。
  不敢看血肉模糊被丢弃在地上的人体,她忍住反胃的感觉收拾地面,叮当作响的铁链惊动了半昏迷的囚者,微睁开被血凝住的眼。
  “喝.......”
  仿佛想说什么,喉咙干涸喑哑的响了一下。
  赫蒂侧耳听了听附近无人,吃力的挪近。
  “想喝水吗?”未使用的水还算清洁,舀起一瓢凑至伤者撕裂的唇边。
  喂下数口,她移开手。“你伤得太重,不能多喝。”赫蒂费尽力气撕下衣襟,蘸了蘸水,替他擦去脸上的污血黑垢。
  “赫蒂.......小姐。”似乎有了些力气,这次的话语清晰不少。
  她愣住了,没想过会在这里遇上熟人,被擦净的脸显露,确实见过。
  “侍卫先生?”这个不知姓名男子,正是托兰战场上奉伊尔的命令保护她的侍卫之一。记得身手不错,眼前却狼狈得让她认不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询问的话语没说完已转成苦笑,好像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男子伤势沉重无法动弹,她把耳朵俯近,好使他说得轻松一点。
  “托兰一战后.......我受命混入希铎.......刺探魔族的动向.......有告密者.......”断断续续的话语让她明白过来,一时无语。
  寂静的囚室只有男子粗重的呼吸。
  半晌,她低声轻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其他.......几间都是中州的战士.......请杀掉别让他们再受苦.......告诉陛下.......罗伦至死忠于帝国.......”
  “不,罗伦先生,请别这样说。”赫蒂的脑子乱成一团,语无伦次的劝说,“一定会有办法逃出去,一定有的。”
  男子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绝望,“求你.......”
  心乱如麻,轻轻托起他肿胀的手,“请不要放弃再忍耐一下,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看对方了无生气的眼,她艰难的应答。
  “实在无法可想,我会照你的话去做。”
  
  说归说,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如何在守卫重重的囚牢救十来个人。
  趁打扫的机会偷偷探问,发现牢里竟然大半是中州暗谍,难怪每天拷打不断。别说目前根本无力,手颈又有重镣,就算是最好状态也无法把这么多重伤者从魔族眼皮底下运出去,除非有高阶位魔法师把伤者治愈,一旦战士的能力复原也许.......
  跪在地上擦地,思绪烦乱不已。一双黑靴渐渐走近,在面前停驻。
  顺着长腿望上去,凯维嘲讽的笑意映入眼中。
  “做奴仆感觉如何?看起来很适合你。”
  赫蒂低下头继续擦,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静了片刻,发际突然传来剧痛,再次被逼得仰起头。绯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怒意“我在问你话。”
  “是的大人,很适合我。”她随口敷衍,心中暗骂。什么该死的习惯,数次都是粗暴的拉扯,不用摸也能确定头发被扯掉了不少。
  驯顺的话语反而激起更多怒气,他冷冷的逼问。“你是怎么迷住他,乏善可陈的姿色?奴隶一样低贱的脾气?还是说他在人界饥不择食,连这种货色都不计较。”
  “是的大人。”女孩静了一下,无波的回答。
  “是什么。”
  “乏善可陈的姿色,奴隶一样低贱的脾气。”
  凯维的脸仍然冰冷,盯了半晌,嫌脏般猛然推开。赫蒂倒在地上,又辛苦的爬起来埋头擦地。
  “虽是低贱的奴隶,怎么说也是沙洛的人,做这些粗重工作似乎委屈了点。”男子的话语在头顶上响起,听不出喜怒。“明天起做我的侍女,我倒要看看.......”
  一声冷哼,凯维转身离去,直到从房间内消失,她才慢慢抬头。
  侍女?
  这个混蛋又在想什么?
  抬手揉揉犹在疼痛的头皮,眦了眦牙,手劲真大,以后遇到他的问话恐怕得反应敏捷些。
  
  所谓的侍女原来就是跟班。
  清早从牢房被卫兵揪到凯维门外等他起床,跟着他四处转悠,处理政事,不知为什么这个赫赫二王子一直呆在巴伦,没有回亚述城的打算。外型出色,实则容易暴燥,喜怒不定,生性残忍。两天内,数次屠村的指令从那张线条优美的嘴吐出,此刻又言语刻薄的斥责着跪在阶下的部属。
  一点都不像。
  赫蒂在他身后撇嘴,又开始发呆。
  可是.......背影很像,修长的肢体,挺拔的身形,华美的黑翼收拢的时候很温暖,仿佛能够遮挡一切.......侧面的轮廓也很像,眼睫很长,玉一般面颊,触手细致光滑.......
  凝视间凯维忽然回头,恰对上她的眼,她赶紧垂首,如实的扮演恭顺侍女。寂静了一瞬,他似乎失去了骂人的兴致,挥退了下属。
  春天的下午花香飘入,气温慵懒而适意,他踱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支颐沉思。良久,仿若不经意的问起。
  “沙洛在人界是怎样的性格。”
  赫蒂惊愕的抬头,距离稍远,看不出情绪。
  “.......好像和现在一样。”不明白他的用意,她含糊其词。
  “现在是什么样,在你看来。”
  忆起那个人,她恍惚了一下,“聪明细心,无所不知,非常.......温柔。”
  他冷笑一声,“温柔?假如知道你落在我手上,你猜他会怎么想?”
  女孩默然片刻,“不知道,我没想过。”
  “真想看看他见到你血淋淋的尸体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愤怒得发疯。”残忍而快意的话语让室内寒意突增。“不好奇他到底有多看重你?”
  “他不会。”赫蒂静静的看着他,并无恐惧。“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会做该做的,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改变,我没你想得那么重要。”
  “我可以放你毫发无伤的回到他身边,只要你答应按时提供沙洛的情报。”
  赫蒂摇摇头。
  “照你的说法他根本不在意,何必对他死心塌地,还是你怀疑我的手段?”他皮笑肉不笑,“我以为你在地牢里见识得够多。”
  她坦然承认。“我确实害怕,只是不喜欢说谎。”
  “不喜欢,还是不敢。”
  “没有用的,我一说谎就会被看穿。”想起某个人的评价,不禁泛起淡淡的微笑。
  下颔忽然被人抬起,妖红的眼深深的盯着她。
  “我不喜欢这种笑。”
  她直觉后退避开他的手,被他紧紧扣住拉近,乖戾的气息再度泛起。手指轻抚,停在紧闭的眼,轻抠在眼皮凹陷处,随时可能发力。
  “我讨厌你看我的眼神,更厌恶黑色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该挖下它。”轻柔悦耳的声音吐出残酷的字句,冷入骨髓。
  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压力越来越重,赫蒂的心沉下去。
  “挖我的眼睛也罢,砍掉手脚也罢,都随你。只是.......”
  “只是怎样?”
  “请别让他看见。”眼晴受压过大,已经流出两行泪,“随便找个地方丢弃也好,求你别让他看见我那个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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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仇
  软软的跪在地上,赫蒂轻触双眼,不敢稍用力。
  睁开眼前是一片雾蒙,所有事物都被抹上微红。
  好可怕的人,差一点就变成瞎子。不知是什么让他停下手拂袖而去,她暗自庆幸。独自呆了很久,夜色降临,眼睛仍感疼痛,女孩扶着椅子站起来,半摸索着走出房间。
  没走出多远,两个魔族士兵把她带到一间豪华奢靡的大厅,前一刻还要挖眼睛的凯维坐在高处,慵懒的俯瞰下方的歌舞盛宴。
  灿烂灯火映得大厅黄金装饰富丽堂皇,各种金银器皿流光溢彩,折射出绚丽华美的气息,甜靡的音乐环绕,衣著暴露的少女轻快的歌舞,白皙玲珑的娇躯在光影下益加诱人。围坐两侧的魔族将领哄笑吃喝,时而搂着怀里的女奴恣意轻薄,好不热闹。
  赫蒂驻足迟疑了片刻,背后的士兵用力一推,只有硬着头皮走近上位的凯维。不像白天穿着正式,夜间的他只系了件宽大的外袍,襟口微敞,百无聊赖的逗弄伏在脚下的女奴,女人谦卑的吻着他的脚,长发披散,无比柔顺,仿如一只温驯的宠物。
  “以你看这场舞蹈如何。”没有回头,他懒懒的问。
  “很好。”这个答案应该安全。
  “比当日的精灵舞?”
  女孩窒了窒,“今天的更好。”
  “下去跳一个,让我比较。”漫不经心的话语传递出强硬的意味。
  她沉默了片刻,“我已经不会跳舞。”
  “听话,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跳舞。”没有望她半分,却威胁更盛。
  赫蒂茫然的看向下方歌舞不休,少女甜媚的笑容鲜明刺目,雪白的纤足旋转跃动,带动环佩轻响,美不胜收。
  “我不会跳舞,随便大人怎样处罚。”
  “你以为我顾忌沙洛不敢动手?”脚下的女体轻颤了一下,仿佛在恐惧。
  “我不认为你有任何顾忌,随大人的意吧,做不到的事我也没办法。”害怕酷刑,但似乎难以躲过,她无声的叹息,不知没有脚该如何生活,也许很快就会死掉,无须再担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精灵舞不可以,她也不知道。
  任是理智明白该顺从,还是有些东西无法逾越。
  凯维转头淡瞥,妖红的眼眸深沉难测,并没有想像中的勃然大怒。
  
  乐曲愈来愈甜靡,宛如挑逗求欢,台下也越发混乱,常有将领随手扯起犹在舞动的少女,横倒地上抚摸,甚至撕下本已不堪蔽体的纱衣,袒露出晶莹的娇躯,被轻薄的女孩不敢反抗,只有迎合,粗重的喘息娇吟混杂着乐声,让人坐立难安。
  即使心事重重,赫蒂还是忍不住脸红,垂头不敢看,恨不得钻进地洞。
  凯维轻笑,好像觉得十分有趣,巡视了下混乱不堪的宴会,抱起匍匐脚边的女奴扬长而去。
  站在门外,赫蒂苦恼的皱眉,想不通他怎会有如此古怪的嗜好。
  一面和女奴在卧房里翻云覆雨,一面强迫她在这儿不准离开,被动听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种种声音,塞住耳朵也不能阻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恨自己比常人灵敏的听觉.......
  她索性盘腿坐下,按过去练功的习惯摒息静气,很快脑中一片空白,杂音再不入耳。等睁开眼,房内的声音终于止息,没过多久听见大刺刺的传唤声。赫蒂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室内的温度要高得多,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她盯着脚尖等候吩咐。
  “把她拖出去,床单换一下。”声音犹带情欲后的喑沉。
  赫蒂稍掀眼皮扫了扫,勉强蹭到床边,女奴被他毫不客气的踢下,半昏迷的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赤裸的胴体上到处可见淤紫咬痕,一片狼籍。想了想,她扯下桌布替无知觉的女人裹上,拨弄间瞥见她的脸,惊怔住了。“艾.......琳诺小姐.......”
  男子稍感意外。“你认识?是个贵族小姐,沙洛本来想杀了她,我觉得可惜,要过来当寝奴了。”低低的邪笑,“功夫不错,我可不像他那么浪费。”
  赫蒂无语。
  记忆中艾琳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神态犹在眼前,现在却.......。
  “我.......搬不动,要不叫侍卫?”
  凯维懒散的起床,扯了件衣服裹住身体,拖起艾琳诺的长发扔出门外。听到人体滚下台阶的钝响,赫蒂实在不忍,想想自己的处境,只能乖乖低头。
  丝质床单滑过手心,一丝麻痒泛起,身体的热意不知从何而起,越来越重,伸手摸摸脸,惊骇的感觉到羞窘之外的热烫。香.......不对,她立刻奔出门,大口呼吸着门外冰冷的空气,搂紧臂膀压制陌生的悸动。
  “不舒服?”
  她抬头瞪向闲闲靠在阶边的男子,没有说话。
  “那是你们人类的把戏。”扯上敞开的衣襟,他不以为意,“门口有魔法阵,只要超过两人踏入,就开始点燃烈性催情香。不过也只对人类有用,魔族对这种玩艺没感觉。”凯维讥诮的笑笑,“想必建这所宅子的贵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知有这种东西还.......赫蒂吞下骂人的冲动,弯腰蜷成一团。
  “太难受了可以求我。”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他不怀好意的建议。
  嘴唇已经咬出血,身体犹如亿万只蚂蚁在爬,她决定在理智丧失殆尽前赶快离开,还没来得及动,被他轻松的拎起,扯进刚逃出的房间。
  甜腻的香气尚未散去,赫蒂蓦然紧张,“你.......”不等说完,他推开室内相连的另一间房门,重重丝幔后,赫然是水光潋滟的浴池。尚未看清便觉身体一轻,被隔空抛入池中,随着轰然哗响,溅起莹白的水花。
  麻痒立刻减轻了,可是水下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沉重的镣铐拖着她直沉至底,无数水泡从眼前掠过,渐渐发黑。恍惚中,一张熟悉的脸接近,提着她浮起,猛然钻出水面。
  赫蒂无力的依在对方胸前急促的呼吸,神智昏然。一只手从背后环绕着她,让她不至下沉,良久,终于平静下来。
  她迷蒙的抬头。
  红色的眼睛.......不是他。
  巨大的失望攫住了心房,她垂下眼,“谢谢大人,呃.......我想大概没........”
  “你以为是谁,沙洛?”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指望他会来巴伦救你,凭你也配?”
  黑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池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几乎让他错觉是泪滴。
  柔嫩的脸颊还带水光,微粉的色泽彰显药力犹存。没有哭,她只是笑,笑容寂寞而无奈,没有一丝辩驳。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滴落的水声。
  微红渐渐从颊上消失,又转为苍白,隔着水仍能感觉出她在发抖。凯维托着她走出浴池,摔在床边。
  “脱掉衣服。”看她警惕的眼神,他邪气的勾唇。“放心,你这种人勾不起我的兴趣,不过是让你冻死不符合利益。还是说你要我亲自动手?”
  赫蒂犹疑了片刻,他似要上前,赶紧躲在床侧狼狈的脱掉外衣。
  他没有看她,从一旁的衣柜取出两条薄被,丢下一条在她身上,自顾自的上床休憩。香气业已散尽,裹上被子她才感觉到自己有多冷。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难以理解,但还没傻到出言质疑。
  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静谧使人放松,疲倦袭来,她拥紧棉被靠墙打盹。
  “沙洛有那么好?”
  睡意朦胧间凯维突然出声,让她顿时清醒。
  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仍是问出心头盘旋许久,可能引起暴怒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你错了,是他恨我。我们注定彼此憎恨。”没有一贯的嘲讽,听来怅然。
  “你们是亲兄弟?”
  凯维轻笑了几声,罕有的温和,弯曲手臂枕起头。“给你讲个故事。”
  
  魔族的皇帝有位温柔美丽的皇后,诸多美女环绕也动摇不了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貌美而贤良大方,博得大臣们一致赞誉,数年内先后生下了两名王子,夫妻感情愈加深厚。
  直到有一天,皇帝在一次外出巡游中,邂逅了左相之女。与皇后不同,她聪明美艳,刚强大胆,能让人深深沉迷,王也不例外,将她纳入后宫,宠爱有加,甚至冷落了发妻。
  虽然有些难过,皇后仍接纳了她。
  没过多久,新纳的妃子生下了第三位王子。小王子天资聪颖,才华过人,不论是魔法武略都是一学就会,令人惊叹,很快光芒已盖过了两个哥哥。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渐渐有重臣提出废长立幼,由出众的小王子任王储。
  魔族和北卡相似,都服从于强者,所以这种争议很有份量,民间的百姓也开始悄悄附和。只是由于皇后的地位尊崇,德行出众,成了改换王储最大的障碍。
  小王子的母亲不甘心,利用心腹设计了巧妙的圈套,诬陷皇后因丈夫的冷落而有了奸情,被蒙蔽的王看不清真相,下令处死皇后,将她的丑行公布于众。
  优雅善良的皇后背着污名死去,不被允许葬入皇陵,像一个庶民般被草席卷成一团埋入乱葬岗,死不瞑目。
  陷害者却成为了新的皇后,在万人尊荣之上被诌媚者奉迎。
  几年后,新皇后的戒备放松,大王子以狩猎的名议约两个弟弟出城,到魔亚大陆边远的森林里打猎,回程却不见了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的小王子。
  面对皇后的质询追问,大王子说弟弟在狩猎时失踪,不知下落,同去的侍卫也作证情况属实,小王子从此在魔亚大陆消失。
  皇帝接受了事实,皇后却坚决不信,她认定这是一场阴谋,用尽一切手段彻查,终于在事情过去的三年后,知道了全部经过。
  大王子安排了秘计的首尾。
  当母亲凄然蒙冤死去的那一刻,他已决意复仇。
  处心积虑的在数年时间内,从国家藏宝库中偷出被历代魔法师封印的秘宝——神器。
  神器传说是创世神的遗留。带有神罚之咒,经特定的咒语触发后,没入受者的身躯,化为神魂禁锢。封印被禁者的所有能力,不论是魔法还是武力。与此同时,被禁者的外形将化为三界最低等的人类,显现永恒罪者的印记。
  若没有大魔法师持对等的咒语解脱,将至死不变。
  大王子趁弟弟不备,制住他使用了神器。派谴心腹化装为人类,将他带至人类大陆和魔亚交界处,以低价卖给了奴隶商人。纵使王后如何翻查,也难以在魔族的领地上找到小王子的踪迹。
  洞悉了事实,皇后疯了。
  她无法接受高贵的魔族王子竟然变成人类的寝奴,趁国王外出召来大王子,在酒中下毒,亲手砍死了无力还手的仇人,随即自尽身亡。
  皇帝将一切压下,对外宣称皇后和大王子急病身亡。
  两年后,有部属从人类的地界找到了失踪的小王子,迎回皇室,只说是在外游历五年。除了极少数重臣,没多少人清楚真相。
  回国后的小王子受到大臣们的欢迎,短时间适应了局势,巧妙的利用暗斗和利益分歧,整顿军备,厉兵袜马,获得了军界政界的双重支持,轻易从老迈的皇帝手中夺得大权,四年后发动了对人类的战争,为自己雪耻。
  “这个故事怎样?”他的话话在房间内空洞的回响。“你认为剩下的两兄弟会有什么结果?”
  赫蒂怔了很久,说不出话。
  在这样的惨剧前失去了语言,只觉心痛难当,黑亮的眼眸渐渐浸润湿漉。
  并不是真的索要答案,凯维自言自语。
  “其实对他用神器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看着,大哥说出一切的时候也有些不忍,沙洛什么都不知道,小时候还喜欢黏着我们玩,可是母亲.......”被仇恨痛苦扭曲的娟好面容徘徊不去,成为多少年的梦魇。
  “沙洛也很可怜,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父皇早就发现了大哥的计划,只是故做不知。他害怕这个太出色,有太多臣民拥护的小儿子。”
  讽笑再度出现,“所以看沙洛回来,他的心情比谁都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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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心
  那天之后,监视松动了一些,或许是笃定她失去力量不可能逃跑,镣铐也解开了,身体轻松不少。
  凯维仍是喜怒难测,她小心翼翼,尽量少说话,倒也平安无事。最大的收获是发现牢里真有一位四阶魔法师,可惜被加诸黑魔法铐禁制,难以使用咒语,忍耐对战士来说越来越艰难,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终于等到一次机会降临。
  附近有小镇村民起义,袭击了魔族分支部队,凯维带着大队战士离开府坻前去清剿。赫蒂借打扫的机会再次进入牢房,私下探问罗伦。
  “逃出去有地方躲藏吗?”
  几天没受刑,战士的模样比上次稍好,说话也连贯了些。“有,据我所知还有秘密据点能避过魔族的搜索。”
  “打开魔法师的法铐,能替多少人使用恢复术?”
  “这要看他的精神力,五六个应该没问题。”
  “余下的人怎么办?”
  罗伦苦笑,“有几个逃出去就很幸运,怎么还能奢望全部。”
  “五六个人可以全面恢复?”
  “恢复一半力气就算幸运了。”
  还是无力正面冲突,赫蒂点点头。
  “明天晚上我在井里下药,这两天留守的人不多,最好趁夜偷偷翻出去。”随手划出逃走的院落路线示意,罗伦彻底记下后又抹去。
  赫蒂悄悄退出,摸摸怀中趁凯维不在时偷出的药粉,祈祷幸运之神眷顾。
  好在留守人数大量减少,不然真担心药粉不够。
  大概是个人习惯,凯维喜欢用药,她挑了好久才选出这种不会致死,服下隔一阵才会发作的昏迷药粉。
  晚餐后,魔族士兵逐一倒下。
  她从软倒的狱官身畔摸来钥匙,打开牢门挨个解掉手铐,费尽了力气把不能动的伤者拖到一处,重获自由的法师咬破手指,用鲜血画出魔法阵。
  奇迹般的白光闪过,表面的伤痕都迅速减轻,除了被砍掉的肢体无法长回,伤者大为好转。魔法师透支精神用生命作代价,换回了被囚的中州同伴行动如常后,如萎落的树叶般软倒,无声的死去。
  所有人抚胸默哀,向牺牲的伙伴致敬,尔后开始训练有素的掩护逃出。
  少部分士兵不曾吃下掺药的晚餐,发现了异样呼喝搜寻。趁着乱起,他们躲过注意挨个翻出院墙,把赫蒂吊出墙外,集体逃出了囚禁多时的牢宠。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他们低估了凯维。
  
  科林在自己的府坻。
  战争远离,要处理的事情却有增无减,作为被倚重的副手,忙得不可开交已属常态。即使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他仍在联系各方协调事务。
  一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带着笑意看他吩咐下属,直到部属纷纷起立对着门口致敬,科林才惊觉过来。
  “殿下今天怎么有空。”将贵客引至书房,他微笑询问,有好一段时间未见王子离宫出游。
  “来看看刚刚晋升的科林伯爵。”伊尔淡淡的调笑,略带无奈。“父王命令我出来转转。”
  科林换了个话题,“要不要放松一下,去歌楼舞场欣赏表演?”陛下也觉察到.......
  伊尔摇头否定掉他的提议,懒懒的将靠椅拖至窗口,从这个方向,春天花园美景尽收眼底。“在你这坐一阵就好。”
  科林靠在书桌边有些微的担心,伊尔察觉,回头笑笑,“我没事,最近希铎局势如何?”
  “.......沙洛调集了军队逼近最大的反抗城市,虽有我们暗中支持,但对手是他.......”
  “情况不乐观,还是以消耗魔族为主。”五指微支下颔,伊尔陷入沉思。
  科林不想气氛沉寂下去,扯开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他皱眉走向门口探询。
  没几步,一个人影不经通传直接闯入。
  “嗨,科林,我刚听说一个最新的消息。”苏玛气喘吁吁,额上犹有汗珠。“分好坏两部分,想先听哪一个。”
  不等他回答,苏玛双手放上他的肩,“好吧伙计,我知道你一定先听好的。罗伦他们和先后失陷的中州暗谍一起,从凯维手上逃出来了。”
  的确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科林露出喜色。
  “听我说完,麻烦在后头。” 苏玛压住他“他在凯维处遇到了那个女孩,多亏了她才能顺利逃出。”
  不详的预感袭来,科林下意识的瞟向高高的椅背。“哪个女孩?”
  “还有哪个?殿下喜欢的那个。”苏玛为他的迟钝不解。
  “她不是去了.......”
  “愚者森林?没错,我查过巴伦是必经之路,好像在那遇到清剿回城的魔族大队,被凯维捉到了巴伦,听说没受刑,不过吃了不少苦头。”
  “总之逃出来了?确实是个好消息。”落到以暴戾残忍而出名的凯维手中…….科林开始冒汗。
  “还有坏消息。”没发现伙伴的异样,苏玛道出更惊人的下文,“他们躲得太好,重兵封城搜了三天都没找出来,凯维气疯了,传音全城,说她再不出来就杀掉巴伦所有年轻女孩。”
  科林静滞了半晌。“凯维指名?”
  “听说凯维的原话是…..”苏玛清了清嗓子,一副冰冷的口吻。“其他人就算了,那个奴隶身份的女孩听着,如果明天清晨没能看见你回来,我将杀死全城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孩作为惩罚,一个不留。”
  “这个疯子.......”科林震惊的脱口。
  “我猜他一定是知道她对沙洛的意义,不然不会如此重视。”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样了。”
  “昨天的事,今天早上.......”苏玛收回手,神色微黯。
  “她回去了?”
  “中午罗伦和这边联系上时,说她已经去了,还说.......”苏玛迟疑半晌,“还说她唯一的请求是不要告诉殿下.......”
  苏玛拿不定主意。“你说是不是该.......”
  科林头痛的扶额,不知是该恨苏玛的大嘴或是偶然的恰好,挣扎了许久,走近椅背艰难的询问。
  “殿下.......”
  伊尔没有看他,直直盯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良久,变成深绿色的眼瞳终于眨了一下。
  “罗伦为何不曾阻止。”
  此时才发现椅背后的伊尔,苏玛大张嘴傻在当场,科林过去捶了几下才恢复神智,结结巴巴的回答。“据.......据罗伦说提供藏身之处的密谍在巴伦生活多年.......有两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儿.......”
  ............................…
  一片难熬的寂静,伊尔极轻的开口。
  “苏玛,通知各内政官晚间紧急会议,同时命令诺曼将军回帝都镇守。”语声停了片刻。“我要离开中州一段时间。”
  苏玛的脸刷然惨白,“殿下,这个绝对不.......”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翻涌的暴怒让他立刻噤声,不敢再多口半句。
  暗中和科林比划了半晌,颓然退下,寄希望他能劝伊尔改变主意。
  屋内只余针摆的轻响。
  科林思忖良久。
  “殿下,请三思而行,您是兰顿皇朝唯一的王子,不管以何种角度而言,这个时候踏入希铎都极其不智。”他硬着头皮劝说。“假如您有什么万一中州就完了,请殿下务必以大局为重。”
  没有反应,他屈膝半跪在地,“恕臣直言,殿下还年轻,以后有许多机会遇到更好的女孩.......”
  “别说了。”
  “殿下!您不能轻身涉险,就算是为了帝国.......”
  “够了。”伊尔合上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小心。”
  “也许有些过份,但这种行为疯狂无比,异常愚蠢!”
  “我已经决定。”
  伊尔的顽固让科林恼火,抛掉礼节直言质询。“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在这种时候去魔族的地界,你疯了么。”
  白皙的手抬起,制止了下面的话,食指指节郝然有血珠渗出,残留着咬啮的齿痕,让科林顿时消音。
  “我早就疯了。”
  近乎自语,伊尔的声音起伏不定。“托兰城头她掉下去的时候,至少有十几种咒语可以把她托起,我却一个也想不起来,只想自己扑下去.......沙洛也是,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都疯了。”
  断续的话语轻而破碎。
  “她爱沙洛,再容不下别人.......我尊重她的选择,只要她快乐.......我以为回森林至少不会再受伤.......”碧眸藏满复杂的情愫,望向一起长大的挚友。“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宁可巴伦所有人都死了,也不愿她有丝毫损伤.......”
  听他罕见的袒露心事,科林噎住了嘴边的劝告,好一阵才能出言,“即使你去,或许她已.......”
  “我知道来不及,但再这样等下去我真的会发疯。”十指用力抚过额头,他镇定下来。“我会小心,而且也是一个机会,能够亲自接触到抵抗军的首领,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请带臣同去。”科林停止了再劝,改为请求。
  ..........................................
  “谢谢。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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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拷
  半弯惨白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天穹。
  凌晨的街道很冷,一个人走在静谧的大路,像误闯了一座空城。
  “请小姐原谅我过去的无礼,我以曾为您护卫而自豪,没有人比您更配站在殿下身边。”出门前,罗伦率领众人以武士最高的礼节,跪地致敬。
  此刻想起那个银发的王子,她微微笑了。
  好像遇见了很多很好的人,轻呵冰冷的手指,她转了个圈,如舞蹈般自得其乐的跳过街心,看不见星星,天渐渐透白。
  她略微加快了步子,高大的宅院出现在眼前,能清晰看见门口警戒的士兵,忽然有了一抹奇异的熟捻。
  没有走正门,赫蒂绕到院墙侧边,看着长长的檐角发呆。
  守卫巡逻的士兵发现她的身影,无声的形成的包围,隔断了可能逃跑的途径。
  几天前逃走的时候并未留意.......现在看,很像是.......
  “在看什么?”不带温度的话语发自身后。“后悔了?”
  回头看看无情的红眸,赫蒂询问。“这座院子的主人是不是加瓦候爵?”看他目露疑惑,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以前巴伦城的总督。”
  “………….大概是,怎么。”
  得到答案她释然微笑,小声解释。“五年前我来过,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沙洛的地方。”正是在这堵墙下,那个绝美的少年从天而降,恰好落入怀中。
  原来.......已经这么久,流浪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又回到起点。
  赫蒂无比怀念的凝望着高墙,回忆让甜笑泛起,
  “你的心情倒是很好。”冰冷的手轻巧的掐住细颈,扼住她的笑意。
  “嗯。”她被动仰头。“我走后他们更换了藏匿地点,你拷问也没用,我是真的不知道。”
  “谁知是真是假,也许我该试试。”嘴角勾了勾,似笑,却令人遍体生寒。
  “随便你。”赫蒂合上眼。
  “什么都不怕?”
  “怕。”她老实回答,“但我不认为有用。”
  “为什么不讨好求饶?也许有效。” 压抑住暴戾的气息,凯维犹如闲话家常。
  “我.......不会。”赫蒂想了想,不无沮丧。
  指甲划破了颈侧的肌肤,一缕血丝渗出,被她随手抹去。
  “拖下去拷问。”他冷冷的吩咐。
  
  痛死了。
  真不是人能忍受的。
  醮了盐水的鞭子反复抽在身上,痛得全身痉挛。
  不用其他刑具签刺已觉得难以忍受,终于深刻的体会到罗伦为什么求自己杀了他们,这时有谁能来杀掉她一定很感激。
  魔法师就在一边,看着快不行了就施展治疗术,略一恢复便继续拷问,肌肤被屡屡次打烂又屡屡治好,唯有痛觉依旧,若不是衣服抽得血污破烂,会以为是场恐怖的恶梦。
  幸好真的全然无知,不然必定是知无不言。
  如死人一样被丢入牢间冷硬的石地,懒得摸背上的烙铁焦痕,反正明天拷问前又会将她治愈,每日周而复始,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神智已经快要崩溃。伤痕累累的手伸进衣领,摸出一根细绳,铜色的戒指有点大,她一直贴身携带,不曾被搜走。
  费力的咬断绳子打量了片刻,开始在地上磨擦。
  魔法光明灭,宣告戒指的屏蔽失效,本想隐藏到死为止,看来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凯维的药力逐步消散,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无法逃走,把戒指打磨出刃口还是可以做到,虽然这种死法狼狈了一点,她已无可选择。
  血,渐渐从手腕沁出,在脏黑的石板上淌开,和地上的陈年污渍混在一起,泛着宝石般的微光。打磨成刃条刺进心脏也许更快,力气告磬终结了这种可能。她放松蜷伏,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是谁看着她?
  朦胧中有双悲伤的眼,温柔得令人心痛。好看的眉心纠结,她想伸手抚平,哀伤的神色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会让她想落泪。
  是谁?
  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别难过,这是我的选择。”
  又是谁?
  
  纯黑的飞龙从天而至,缓缓收拢巨大的飞翼降落在总督府正中,魔族士兵敬畏的后退,纷纷跪地行礼,迎接尊贵的访客。
  只带了随身几名护卫,沙洛跳下龙背,脸色森然,直接逼问接获急报赶至的凯维。
  “她在哪。”
  隐藏起惊诧,凯维故作不知。“谁?难得你到巴伦,我马上设宴。”
  沙洛踏前一步,手已握住剑柄,语中杀气凛然。“她——在——哪。”
  “你就这样对待许久不见的哥哥?” 凯维满不在乎的反问。“你本该在南方指挥作战,却现身此地,莫非是临阵脱逃?”
  沙洛抿起嘴,手边嗡然一响,凯维立刻退了一步。
  与沙洛同来的一个笼罩在披风中的神秘人袖中隐然有光芒闪动,“西方七十米,在地下。”
  不等凯维反应,沙洛转身疾奔而去,身后术者紧随。
  准确的找到地牢,一座座铁门轰然洞开,阴森黑暗的牢房瞬时被魔法光照得透亮,守狱的士卒被王子疯狂的举动惊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找过一间又一间,在最里间的牢门前停下。
  跟随而至的术者只看了一眼,无力的跪倒,失声低泣。摊开的手心内,一缕黑发缓缓飘落。
  沙洛强迫自己走近,翻过蜷伏在地上的娇躯,灵活的大眼微闭,长睫轻阖,黑发不听话的翘起覆在颊边。宁静而安详,仿佛刚刚睡去,地上的大片鲜血只是华丽的寝衣。没有了过去的温暖,触手的肌肤冰冷如雪,让人从心底寒悚。
  他深吸口气,颤抖的手放在女孩鼻端。
  良久,一丝微不可觉的气息拂过指间。
  紫眸倏合,两滴晶莹的泪坠落血泊。
  感谢神,她.......还活着。
  
  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总有谁在对她说话,听不清内容,却十分温馨,很想一直听下去永远不醒。留恋间,又有另外的语声响起,切切呼唤她醒来,一时矛盾不已。
  随着时间,前一个声音渐渐消失,后来者慢慢清晰,语音悦耳动听,熟悉而亲昵,听起来很像.......莱亚?
  心意牵动,急切的想确定,她费力的撑开眼皮,一张绝美的脸伏在床畔沉睡。赫蒂不敢置信的轻触,眉心繁复美丽的刻印是黑色,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眼睛.......是紫色。
  随着她的手睁开的双眼,确是清澈的紫眸,不是妖红。
  没等她开口,沙洛一把抓住她的手,眼中露出狂喜。“你醒了?”不等答话,又贴上她的额,确定热度已经退去才微微放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看他的举动,赫蒂几疑做梦。
  想不通怎么从阴森腥臭的牢房到了.......呃,一间奢华的卧房。不过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你的.......声音怎么.......”说归说,自己的声音也很奇怪,一般的沙哑。
  沙洛笑了,低哑的回答。“我一直和你说话,怕你醒不了,你烧了很久。”
  发烧?她不是一直在做梦?
  “我死了吗?这是做梦?”她探手抚摸他的脸,光滑温暖,好真实的梦。
  他爱怜的帮她带开凌乱的发,把她的手放回被褥中,“不是梦,现在你安全了,刚醒别想太多。”
  赫蒂正要再问,门口突然传来碗碟落地的脆响,循声望去,又一个意外令她瞪大黑眼。
  “裴吉?!”
  看着扑过来的男孩,她忍不住想掐掐脸确定还在梦中。远在中州的裴吉怎么会出现在眼前,沙洛好笑的压住她的手,制止她对脸皮的摧残。
  “是裴吉,你刚走没几天他就跟着你。”
  “可是我明明.......”明明屏蔽掉一切追踪的可能。
  “他猜你会走最熟悉的那条路,又在森林前遇到了一个你救过的女人,发现你落在凯维手上。”沙洛淡瞥一眼男孩,轻声解释。“他自知无法从戒备森严的总督府救人,所以来找我,我们坐飞龙赶过去.......”
  千里追踪…….从魔族大军中找到沙洛…….赫蒂愣忡的看着清减了许多的男孩。
  裴吉抬起红红的眼,她哽了一下,愧疚的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丢下.......”
  “我知道。”男孩的嗓音喑哑。“是我太晚了,如果我早一点.......”
  早点会怎样?回忆了半天,赫蒂终于想起,抬高手腕,纤细平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记得.......”
  “已经治好了,包括你全身的伤。”沙洛释疑,声音因恐惧而僵硬。“失血太多引起了高烧。”
  赫蒂郁闷的呻吟,要是当初动作慢一点岂不是好得多。转念再想,幸亏没力气,不然只怕.......大概猜出她在想什么,沙洛脸色铁青。
  “什么也别想,你好好休息。”虽然表情难看,动作却温柔致极,替她掖好被子。裴吉也不再开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像是怕她忽然消失。
  “你们也去休息,看起来都精神好差。”合上眼前,她抱怨的咕哝,对俩人的憔悴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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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养
  比起坐牢,养伤的日子直如天堂。
  沙洛和裴吉轮流陪着说话,各种食物不停送到嘴边强迫她吃下,撒娇抗议全然无效,她非常怀疑再养久一点会像吹气一样膨胀。不准下床有些无聊,好在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沉睡,还勉强能够忍受。
  每次睁开眼都能看见沙洛在身边,她已经十分满足。
  不知何时起,裴吉和沙洛总在不同时间出现,绝少两人同在,相处时的气氛也很奇怪,不过问了也没有答案,在这方面,俩人均是很有默契的带开话题。
  赫蒂转转眼珠,裴吉刚走,沙洛还没来,正是一天精神最好的时候,也许能.......
  爬下床略费了点力,伤口完全愈合,四肢仍软软的不着力,一起身眼前一黑,等乱晃的星星终于消失,她扶着墙摸到隔壁,探头一望,得意的笑了。
  洁白无瑕的玉石砌成了整个房间,在淡金色的照明光芒下美仑美奂,中间宛如液化的流沙般生成一个弧形凹穴,充盈着清澈的水,弥散丝丝水气,整个房间光影朦胧,凭添了一番旖旎。
  果然是个浴池,赫蒂笑眯眯的爬进去。
  触手刚好,温度也很适宜,不知是哪家贵族享受。池底隐隐刻有金线,宛然如花瓣延伸,精细异常。赫蒂好奇的探手轻拭,看来浅浅的水池却出人意料的深,池边极滑,稍不小心,她一头栽了进去。
  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正想划水,忽尔身体一轻,被人拎出水面。
  池畔,沙洛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女孩讨好的眨眼,“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刚才,恰好在你栽进去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对她没辄。“猜到你躺不住,肯定会乱动。”
  赫蒂厚着脸皮傻笑,装作没听见。
  “到这里干什么?想沐浴?”不用问,看她一副落汤鸡的样子也能料到。
  她点点头,眼巴巴的望着他,“我想大概好了,沐浴应该能行的。”快记不清上次洗浴是什么时候,头皮痒得可以。
  沙洛紫眸微眯,起身走开。
  她大喜,却发现他只是关上门又走回来,不由呆住,直到手伸到面前才赶紧躲开。
  “我.......我可以自己洗的。”差点被口水呛住。
  “别逞强了,明明还很虚弱,刚才掉下去的人是谁。”
  “那是我一时疏忽。”她底气不足的反驳。
  无视抗议,沙洛把她拎到池中较浅的区域坐下,只有小脑袋露出水面。在她瞠目注视下,大方的跨入水池,挨近她的背后。
  “你.......你.......”苍白的小脸蓦然烧烫,她一时结舌。原本适中的水温似乎突然升高。
  对方倒是没有半点郝意,随手取过一边的浴液抹上她湿漉漉的发,轻轻揉洗,动作自然,深紫色的长发随水流轻晃,被她悄悄抓在手心。暗自叽咕了一阵,她沮丧的闭眼。
  反正确实无力,就.......让他帮忙洗头好了。
  温热的水从头上淋下,像雨水流过树叶,她舒服叹息。睁开眼见近在咫尺的俊颜,调皮之心一起,黑发带着水瀑飞扬,成功的溅了对方满头水。
  看她得意洋洋的小脸,沙洛没表情的抹了一下,过来解她的衣服。惊得她迅速退后,脑袋差点撞上池壁,被他眼明手快的捞住。“身上我能自己洗的。”她磕磕巴巴的声明,无力的挡住他的手。
  “你确定?”紫眸微沉,她赶紧点头。
  他故作沉吟,“可是我不确定。”扣住她的手继续努力,很快剥下透湿的睡衣,露出清瘦的娇躯。
  “你.......你放手。”羞恼交加,她连脚都用上了。
  “不用害羞。”他贴在颈畔轻语,恶作剧的逗弄。“反正我都看过。”从背后看她的耳朵红透了,苍白的肌肤变成微粉,可爱之极。
  “当时是为了治伤才.......”
  “现在伤也没好。”他闲闲的反驳,语气揶揄。
  “那.......我不洗了。”
  “你不喜欢我帮你?”
  “嗯。”怕他误解,赶紧补充。“我自己来就好。”
  “我喜欢帮你。”扣住纤腰,柔软的触感令人心神荡漾,舍不得放手。“你一定不介意照顾一下我的喜好。”
  赫蒂无语了,头顶几乎冒出蒸汽,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无赖。
  
  不知洗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快熟了,沙洛终于停下手,漂亮的唇角噙着坏笑,看她从头到脚都变成了粉红色。
  挺直的鼻尖犹有水珠滴下,黑色的薄衫透湿,贴服胸膛优美的轮廓。紫晶般的眼瞳被水雾氤氲,美得让人摒息。她开始发呆,忘了羞涩直直的盯着他。早习惯她的经常性走神,沙洛自顾自的挽起黑发,肩上的旧伤凸凹不平,看上去依然狰狞,
  “还疼吗?”指尖划过伤痕,心头刺痛。
  “沙洛好漂亮呢。”女孩答非所问,迷恋般的移不开视线,魅惑的紫眸似有魔力。
  轻笑出声,他略微感慨。“也只有你会这么说。”
  “怎么可能。”她撇嘴,“妮可就说你非常出色。”
  “我是说现在已没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轻啄了下粉唇,甜美的触感让他恋眷不已。
  “为什么不敢?”她朦胧不解。“她还说我根本配不上你。”看他皱眉,她吐吐舌,“其实我也觉得,在你旁边的人都很容易被漠视掉。”
  “别听那些胡言乱语。”他轻轻呵斥。
  女孩没有理会,低头借清澄的水面照照面孔,不服气的嘀咕。“难道我长得很丑?真希望能再好看一点。”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
  赫蒂怀疑的看他。“这话听起来很假。”
  “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俊秀的眉睫挂上水珠更显黑亮,忘了刚才的郁闷,她忍不住拨弄,一会又开始把玩他的长发。
  沙洛好脾气的由着她,直到她动作太大才出言劝阻。
  “别乱动,容易晕。”
  刚一说果然感到泛晕,赫蒂软绵绵的伏在他的手臂,半晌才能抬头。他轻抚后背等她平复。
  “前些天在巴伦城,我又看到你跳下来的那片院墙。”女孩低声细语,“记得那时我正准备睡觉,忽然你落到我怀里,想想真像做梦一样。”
  “现在你在我怀里,我也觉得像做梦。”沙洛微不可闻的低叹。柔滑的女体温软诱人,时刻在挑战他的自制力。
  “赫蒂。”想起存在已久的疑问,他轻唤。“你为什么会爱我?”
  突然被问及,女孩呆了呆,揪起眉心苦思。
  “因为容貌?同情可怜?为什么我骗了你却一点都不责怪,即使我是魔族,很可能利用了你.......”
  “不是。”她打断他的话语。“或许最初有点,但后来你绝对不是为利用才和我一起的,我知道。”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你离开后我才发现喜欢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平时也不爱说话,但在旁边我就会很安心。不是因为寂寞,后来裴吉也有陪我,但我还是觉得很孤独,很想你。”
  “本来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再遇见你我已经很满足,对我来说魔族和人类也没多大差别。”摸摸他背后湿淋淋的羽翼,女孩腼腆的笑。“这双翅膀我也很喜欢,非常温暖。”
  “知道你有秘密,可我不在乎,你不告诉我一定是觉得这样更好。当然这张脸很漂亮,但换个样子我还是会喜欢你。要说.......没发现你有哪里需要同情,偶尔还对我凶巴巴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比较可怜。”看着静静聆听的他,赫蒂小心翼翼的瞟瞟。
  “会不会很乱,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用额轻触她的头,深深望进她的眼。
  “…….谢谢,赫蒂…….虽然带给你这么多伤害,我还是很庆幸…….能遇见你。”
  入耳的赞美让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像小狗般扑进他怀里揉蹭。
  “原来你听得懂,我最喜欢沙洛。”
  娇软的胴体轻易撩起欲望,绝美的脸泛上红晕,不自在的抑制渐渐变强的冲动,困难的开口。
  “赫蒂,别动。”
  “嗯?”
  “我先帮你穿上衣服。”
  “啊?”惊觉自己的赤裸,一声尖叫划破了浴室的暧昧。
  “呀————————”
  
  被抱进被窝很久仍然无法抑住羞窘,脸上的热烫挥之不去,她把头埋进枕头里不敢露面,引得沙洛止不住笑。
  托起红通通的小脸,取过两枚淡金色的果实喂进嘴里。
  甜甜的味道让她忘了懊恼。“这个我在托兰也吃过。”
  沙洛愣了一下。“伊尔给你的?”
  女孩点点头,“是我受伤后和药一起的,很好吃。”
  沙洛神色复杂,轻抚她的脸,“看来他对你不错。”
  不明所以,她看着手中剩下的果核。“它很贵?”
  微笑再度绽开,他轻轻带过。“不会,只是对失血的人有些好处。”
  赫蒂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困意上涌。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在和沙洛闲聊中睡去。本来开始迷糊,却发现没多久沙洛也掀开被子躺进来,不由僵硬。没等她开口,他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松的把她揽在怀里,胸膛紧贴她的背。
  “你为什么........”
  “每天都是这样,你不知道?”他的唇附得极近,暖暖的气息拂过,她忍不住轻颤,咬咬牙,“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哦,我忘了告诉你。”他解释得理所当然。“每次你睡着我才上床,又起得很早。”鼻端充斥着清香,他悄悄深吸。
  “难道没有别的房间?”她欲哭无泪。
  “这就是我的卧房。”紫眸狡黠的暗眨,“而且你失血后体温过低,我怕你会冷。”
  难怪每天都觉得热呼呼睡得很舒服.......理由也确实充分,可是她还是想撞墙,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裴吉该不会.......”
  “他当然知道。”打断她最后一丝侥幸,“不过他明白什么时候过来合适。”
  .....................…
  翻了无数个白眼,赫蒂再说不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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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策
  王子私下离开中州是影响极大的事,对外只宣称进行魔法修炼,不知伊尔是如何说服陛下,数天后他们已置身希铎大陆。
  近期战乱对国家的破坏显而易见。各地方领主贵族要么逃离,要么成为魔族的傀儡,处处横征暴虐。本该播种耕种的土地大片荒芜,再不遏制,来年饥荒爆发的可能性极高。
  十余人扮成小商队,所见皆让心情沉重。
  原本打算前往巴伦,中途听到的消息令行程改向,转道前往希铎目前最大的叛乱城市——约克城。通过潜伏的暗谍穿针引线,联系上抵抗军的头目,得以进城会晤。
  令人惊讶的简朴。
  作为统帅的居所,仅是最为实用的布置,完全舍弃了享受奢华。一张硕大的希铎大陆地图盯在墙上,用笔标出无数个圈点,显然已被反复研究。走入的数人皆是身穿布衣,迥异与寻常贵族。领头的青年略带风霜征尘之色主动致意,初见之下,仅能从动作中辨出良好的出身教养。
  “欢迎中州的贵宾。”
  “此次能见到著名的法兰克候爵,十分荣幸。”伊尔,不,是菲腊微笑回应,双方皆在暗暗评估。
  “这个时候我们多方面均为匮乏,非常感谢贵国的帮助。”举手请坐,法兰克坦言。“最近父亲战死,我刚刚继承候爵称号。”
  “的确令人悲痛,还请节哀。”菲腊肃容,“不过对那场大战的所取得的辉煌胜利,我十分钦佩。”
  “虽然挫败了魔族的主力,我方也受了极大的创伤,只能说是惨胜。”法兰克沉重的摇头,“不是贵国的物资支援,恐怕已经撑不下去,如果能有军事.......”
  菲腊端起水杯轻抿一口,“中州不久前才结束了托兰之战,同样元气大伤,加上刚与魔族缔结和约,七年内绝不互犯边境,在这点上爱莫能助。”扫过对方失望的神色,不动声色的转折语气。“但作为友好领国,绝不会袖手旁观。可否请候爵介绍一下希铎目前的情况,也好知道从何着手。”
  法兰克和身边的将领低语几句,轻舒一口气,侃侃而谈。
  由于远离魔亚大陆,魔族补给军需都靠就地掠夺或抓捕民夫完成,最初沙洛镇守时手段得当,调配合宜,并未激起多大反抗。
  后期沙洛撤回魔亚,凯维执掌大权,这位王子手段残忍,行事全凭好恶,多次虐杀人类重臣,致使贵族纷纷出逃,又放纵魔族军队抢掠施暴,激起极大民愤,恰逢此时传出皇室一门惨遭屠戳,以法兰克为首的少数贵族无法忍受耻辱,以数块封地为基础联合反抗,周边难民尽皆逃入,人数日渐壮大。
  数日前与魔族主力的胜利带有一定侥幸成份。日益兴盛的反抗势力引起人民的希望,多处起义响应,甚至时有联盟呼声,一时烽火遍地,魔族眼看已到手的根据地岌岌可危,立时撤出中州回援。(说到此处,科林与菲腊暗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大军逼近约克城,原本已方居于劣势,沙洛突然不知去向,魔族临阵换将,以致军心浮动,中了约克诱敌之计冒进,反抗军凭借地势险攻阻挫。
  经此一役,魔族元气大伤,约克的损失也不在少数,诱敌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连带队的老候爵本人都英勇牺牲,可见战局之烈。
  现在约克急缺多项物资,食品药物武器等均已不敷使用,唯有资金稍稍充裕,但在魔族肃清下,并无多少地方可以购买,希望中州能开放边境,允许商人通行自由贸易。
  感觉到对方的坦诚,菲腊思索片刻。“在未取得地区全面控制前,公然通行贸易不太可行,极易引起魔族部队绞杀,建议改为暗队潜形,规模稍小,但也足以保障反抗的紧缺物资。”
  “那样仅够维持,想反攻是远远不够的。”法兰克身边将领出言反驳。
  菲腊泛起一个微笑,隐含挑衅。“希铎是商业帝国,自然该明白商业法则。有什么理由要求中州不计后果的支持?冒着触怒魔族再次开战的风险?”
  “阁下应当明白,设若希铎完全臣服,中州亦不可能独善其身。”法兰克冷静的回答,“没有共同利益,现在我们不可能坐在一起。”
  “候爵大人说得不错,合作本是各有计量。”菲腊莞尔,看着对方身后。“一百年并不遥远,中州有曾被伤害的历史,自然会更加小心。”
  提起过去,希铎众人顿时哑然。
  见对方语塞,菲腊又是一派亲切。“不过相信未来绝不会如此,是吗法兰克大人?”
  法兰克微微苦笑。“阁下说得是,请道出具体举措。”
  科林适时上前。“在商言商,我们可以提供贵方所需的重要物资,情报支援直至将所有魔族赶出希铎大陆;相应的,我们要求十年的商业回报,期间对中州的一切产品免征税金,允许全面自由贸易,开放军马买卖及五年采矿权,两国缔结盟约世代交好,永不背叛。
  瞳孔收缩,法兰克神情严肃。“阁下的条件相当苛刻。”
  菲腊微笑,“仅仅是些许回报,如果能换来驱逐魔族的机会,绝对值得。”
  “你我都清楚不那么简单。”蓝眼紧盯住他。“完全依照条约,希铎将沦为中州的附庸。”
  “未必,要看候爵大人如何选择。”他淡淡回应。“您该明白,以上约定都要等魔族全面撤出后才生效,前期中州的投入完全可说是冒险。”
  “阁下是暗示我选择做魔族的傀儡抑或中州的臣属?”
  “大人言重了,目前的局势看,以上约定对贵国绝对有利。”
  “未来可谓百害。”
  “赶走魔族后如何经营,全看大人的手段。”
  ..........................................….
  “我需要时间和部属商议。”
  “悉听尊便。”
  
  “你认为他会答应这些条件?”确实苛刻,科林不甚乐观。
  菲腊悠闲的啜饮,手指轻弹,空气中凝出晶莹的冰块,落入深红的酒液。
  “他别无选择。”
  “这么肯定。”
  “不会错,光只是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对应。这位法兰克大人确实有能力,但经验还差了些。”
  “那你还.......”
  “他值得投资。”菲腊微笑,回忆着刚才的交锋。“据说是最早反抗的贵族,希铎有这般勇气的上层不多。”
  “确实。”科林赞同。
  “原本我只希望希铎尽可能长时间的消耗魔族,现在看来结束战争是可能的。”
  “打算怎么做?”
  “推波助澜。”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两次重要战役失败,是对魔族信心重挫。若能趁机兴风作浪救出弗蕾娅公主,反抗力量定然高涨。”
  “由我们下手?”科林开始思考计划方案。
  略一思考,菲腊摇头。“我们提供情报和人员支持,法兰克出面,这对提高他的声望会很有帮助。”
  “从沙洛手上救人可不太容易,据说他已回到亚述。”
  “他现在压力极大,魔族内部也有分歧,反而好下手。”
  科林叹息,“临阵脱离,公然对凯维.................我只能说他疯了,但确实是我们的机会。”
  菲腊沉默不语,神色极其复杂,他偷觑一眼知趣的改口。
  “公主怎么办?救出来的安置.......”
  “既然是皇室唯一的象征,当然不能离开人民。”闭眼抑住翻腾的心绪,菲腊淡淡调侃。“由法兰克候爵亲自照拂。”
  “一旦战争胜利,公主即位为女王?”科林推测将来的发展。
  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法兰克候爵呢?”
  “摄政王?”
  “拜托有点想像力。”菲腊懒懒的提示。“你没听过英雄传说?”
  “你是说.......”忽然转到题外,科林发傻。
  “刚才提起公主,候爵关切的神情你看见了?”菲腊直接挑明,“作为希铎英勇的反抗军领袖,历尽艰险不计安危救出了孤苦受困的美丽公主,安置在领地内悉心照顾,自身也取得了极高的威望支持,当魔族全面撤退王朝建立时会怎样?复兴过去的维肯王朝?”他摇头浅笑,“当然是建立新王朝,迎公主为王后,借重她先代唯一继承人的身份,给予更替足够的理由。
  “他看起来不像有野心。”
  “野心这种东西,要在适当的条件下才会发芽。”说完一长串,他又开始品酒,“即使本身没有这种意志,情势也会推着他走上这条路,到一定阶段已不是他所能掌控。”
  “所以才选择扶助?”
  “与未来的希铎皇帝签订盟约,我们必定不会吃亏。”
  ............................
  “殿下.......其实您才是全大陆最狡猾的人吧。”
  “你这样认为?”
  “没错。”
  
  三天后,法兰克与菲腊以两国代表身份签订协议。
  后世将这份影响深远的协议称为约克同盟,从某种程度上,注定了大陆未来的格局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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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
  事情比伊尔估计得更顺利,或者说魔族内部的混乱超出了预想。
  救出公主的行动十分成功。
  虽然牺牲了部分中州暗谍,路上又损耗了诸多护送的义军,弗蕾娅还是安全抵达了约克城,法兰克候爵以简单而隆重的礼节亲自迎接最后的皇室成员,现场气氛悲壮感人,贵族百姓都泣不成声。
  弗蕾娅略为清减,仍极具皇室公主的风范,落落大方的感谢候爵的努力,即席发表了简短的演说,慷慨不屈的言辞激起反抗军更强烈的斗志,士气空前高涨。公主亲自发起的魔族讨伐书更具煽动力,旋风般刮过希铎大陆,彰显出皇室的抵抗意志,让盲然的民众重新看见希望,约克城法兰克候爵的声望与日俱增。
  面对风起云涌的起义大军,魔族的行动却令人费解,非但没有四处镇压,反而渐渐收缩,仅安于控制数个要塞城市。
  潮水般的各地反抗军投奔而来,单是安置协调,分派训练,法兰克已忙得不可开交,弗蕾娅公主换下华贵的礼服,改为一身简装协助奔走,纡尊降贵的平民作风引来交口称赞,赢得了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许多将领也对她尊敬有加。
  “公主变了不少。”印象中只是普通的温室花朵,没想到能蜕变至此。
  “痛苦能让人成长。”菲腊承认,时隔不久,已让人刮目相看。
  “照这样下去.......”
  “她无法执掌军队,注定战果属于别人。”锐利的眸子远远的打量,否定掉可能。“现在公主的表现对起义军来说是超出意料的惊喜,不过等魔族败退.......必然被控制,不可能放任她扩大影响力。”
  “她将被限定为固定角色。”科林不无惋惜。
  菲腊微笑附和,“一面绚丽的,高高飘扬又激励人心的华美旗帜。”
  “假如法兰克被她的魅力掳获?”
  “这点我不怀疑。”近日候爵的关怀备至足以说明对公主的好感。“但我不认为他会为了爱情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何况娶了公主足可两者兼得。”久任军队指挥,温文的公子哥气质被磨练为轩昂决断,强硬的一面日渐显露。
  “你对他很有信心。”
  “希铎需要这样一位王者。”他 不掩欣赏。
  “对中州来说是否.......”
  “我知道你的顾虑。”菲腊望向远处喧闹的人群,“一个软弱的邻国可能容易支配,长远看来却是有害。”
  “盟约上为何注明贸易采矿的期限时间?”
  “北卡已无可能,希铎还有希望摆脱魔族。”他别有深意的笑笑,“一旦完全依赖中州,我们会很辛苦。”
  科林立即领悟,“你打算让希铎去对抗魔族占据的北卡?”
  “我可没这么说。”看公主朝这个方向走来,他声音渐低。“不过对魔族而言是比我国更好的攻击对象。如若将来魔族人族平分天下,希铎必须成为中州的强邻合力对抗。”
  “那你还订下那种条件?”既希望对方强大,又摆明了赤裸裸的压榨。
  “只要沙洛能继续执掌大权,数十年内魔族绝不会轻启战端,希铎有足够的时间恢复。”
  换而言之是不宰白不宰。
  ………….面对温文尔雅的王子,科林语塞。
  尽管长相迥异,性格上.......这对父子真是.......如出一辄的奸诈。
  不理他的腹诽,菲腊对已至眼前的公主行礼。
  “菲腊伯爵,感谢您不远千里冒险前来。”弗蕾娅伸出手,经历惨烈的变故,美丽的双眸不似过去单纯,使人难以看透。
  “幸好公主殿下平安归来。”他合乎礼仪的轻吻玉手,“长时间以来这是最好的消息。”
  “的确很久,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她缓缓前行,菲腊跟在半步之后。“这次能逃出来,多亏了贵国的秘谍暗助。”
  “魔族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公主太客气了。”
  “请代我向兰顿陛下及伊尔王子致谢。”
  “定当转告。”
  “菲腊大人怎样看待目前的局势?”
  “相当有利。”
  “怎么说?”
  “您是最好的激励。”菲腊含蓄的恭维,“再说魔族已自乱阵脚。”
  弗蕾娅矜持的颔首,“我逃出来时也有听说。”
  “帝都目前情况如何?”
  “很乱,魔族高层意见不一,对节节失利相当恼火。”
  “是个好机会。”
  “特别是沙洛几乎无法理政。”
  “怎么可能。”
  “记得我提过的那个女孩?她在亚述。”眼中掠过一丝激动,贝齿咬唇冷笑,“大概让他昏了头,不知如何引起国内重臣的不满,派了监察官至亚述,控制了沙洛的大部分权力。”
  停顿了半晌,菲腊再次启口。“沙洛的地位是否会.......”
  “我想不太可能,魔族只有两位王子,二王子凯维我见过。”她轻摇螓首,“并不适合作储君,这次更像一个警告。”
  “候爵大人应该会好好把握。”
  “计划在一个月内反攻,法兰克亲自领军。”会谈以来初次露出微笑,“希望神灵保佑,这次能将魔族一举赶出大陆。”
  
  该庆幸的,若不是沙洛疯狂的举动,现在焦头烂额的肯定是自己。即使能从凯维手上救人,也极可能暴露身份,惹来诸多麻烦。
  还好赶至巴伦前,听说她已被救出的消息。
  幸好。
  明知如此,心底却酸涩难当。
  竟然开始深深羡慕,羡慕那个正处在内忧外困中的魔族王子,为何能躲过理智和感情的反复撕扯,直取最重要的人?
  可以想见他目前的狼狈,多方挚肘的尴尬,但能护住心爱的人,又何其幸福。至少她就在亚述,在他身边。
  无尽的嫉妒啃啮心底,无法不去猜想,遥远的亚述城内,该是怎样的情景。
  
  强迫躺了十几天,终于得以遇赦,获准下地活动。
  沙洛这段时间越来越忙,总是深夜发现他睡在身边,一脸疲倦的搂紧,又在清晨轻吻后悄然离去,心事重重。
  连带她也开始担忧。
  “别想了,他身为王子,位高权重不会有事。”合上念了半天的书,裴吉劝告,看不过她一再蹙眉。
  勉强笑笑,赫蒂要过书本胡乱翻阅。
  “你打算怎么办?一直这样下去?”问话像一枚钉子扎入心底,止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她的眼神涣散,茫然无措,下意识的逃避,不敢触及将来。
  “如果沙洛成为王,你.......怎么办,成为他的妃子之一?不论他如何喜欢,魔族也不会接受人类皇后,可想过你未来的处境?”
  一句句话语道出无情的现实,刺得眼睛发疼,逐渐模糊不清。
  “单独在异族里生活,周围全是敌意和鄙视.......你能忍受?”
  “身为魔族之王,他不可能专宠一个人类。”
  “像笼中鸟一样困在深宫,他能给你的时间和安慰少得可怜。”
  “没有自由,你会渐渐窒息。”
  “终有一天,你会恨他.......醒醒吧,赫蒂。”
  书从手中滑落,她俯下身揪住胸口,疼得无法呼吸。
  裴吉探过身想扶起她,被一把推开,她一步步退至墙边。
  也许被某种神情惊住,他奔过来又不敢靠近,“别这样赫蒂,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
  “你不会的,他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难过。”
  “不要再想,别再想了。”他强行扯开她的手,惊惶的看着。
  许久之后,她平静下来,却越发让他不安懊恼。
  已进炎夏,她的手指冷如冰雪。
  “你呢?裴吉,你会怎么办?”恍惚的话语窒住了他。
  良久,他轻轻回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可是我.......”
  “你不可能爱我。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说话变得艰难。“但.......我还是想看着你,只要这样就好了。”
  “我希望你.......”
  “幸福。”他无助的叹息。“可我只有看着你才会觉得幸福,即使你的眼睛是看着别人。”
  “你像我弟弟。”
  “永远的弟弟。”裴吉涩笑。“我总希望什么时候,你能把我当成可以放心依赖的人。”
  “我没有.......”
  “不爱喝药,可每次我端过来都会很快喝下;容易迷路,却在他离开后迅速学会;喜欢赖床,和我生活的几年却习惯早起.......你从不会对我撒娇,总是在我面前像个大人,不肯露出一点脆弱,遇到危险总想着保护我.......你知道我多恨自己没用。”
  自顾自的轻语,郁结多年的心事倾泻而出,裴吉说不出的绝望。“看你受伤差点死掉,我都快疯了。如果可能我真想杀了他,一次又一次让你流血,让你落泪,那样痛苦,为什么你还是爱他。”
  “可我只能求他,只有他能救你,所以我又把他带到你身边,明知道他给不了你幸福,眼前不过是幻像.......我和他都清楚,你怎么这么傻.......”他终于忍不住掉泪,淹没了心痛的话语,泣不成声。
  赫蒂怔怔的凝视,只能沉默。
  偌大的寝宫,两个各怀伤心的人,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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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持
  希铎发起了被占以来规模最大的反击行动。
  集合多处起义军的力量,务求毕其攻于一役。人类昂扬的战意超越了魔族,誓死夺回家园。在长达数月不计生死的浴血博杀中,魔族日渐退让,将征服的土地一一吐出,仅剩三座最大的城市,全面转为守势。
  节节胜利鼓舞了斗志,作为领袖的法兰克候爵却愈加谨慎,同部属闭门商议的时间越来越长。
  作为邻国的观察者,中州的特使不曾参与会议,仅在战争中作壁上观。
  对近日的紧张好奇,科林低问。“他在怕什么?”
  “绝对不能失败。”他随口解答科林的疑惑。“希铎能有这样的士气极其难得,一旦起义军受魔族重创就全完了。和中州不同,他们没有持久作战的毅力。”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所以才可怕。”
  “你担心是陷阱?”
  “轻易胜利只能说明魔族尚未摆脱内乱,但若被逼至紧急关头,沙洛必然重掌军权,直接指挥,情况将完全不同。”
  “密谍透露最近魔族指挥是新上任的将领。”
  “对他而言很有利。”菲腊微微一笑。
  “什么?对谁?”
  “沙洛,最近的魔族的失败,人类的胜利。”
  “足以解除部分压力?”
  “我猜他有能力强行指挥,只是故意退让,放纵重臣干预。”
  “为了剪除前阵失败的指责?”
  “不错,现在法兰克反而压力最大。”
  “你认为最终胜利属于.......”
  “很难说。若最终沙洛主掌,结局将是难以预料,人类即使赢了战争也是惨胜。”
  “如果能重歼.......”
  “即使重歼魔族,三座最繁华的城市也完了。只要撤退时纵火,足以把数坐城市化为灰烬,其中还包括最重要的亚述,希铎大陆的政治中枢。”
  “只剩焦土。”科林皱眉。
  “这是乐观的估计,假如魔族整合兵力一边撤退一路放火,起义军根本无法阻止,所过一线城市都将湮灭,无需太多力气即可给希铎留下化为灰烬半壁国土。”
  “反正已在希铎攫取了足够的财富。”他点点头,“不乐观的估计?”
  菲腊微顿,“不论老幼,把所过之处的男子杀死,年轻的女人掠走,在土地中撒下盐和荆棘的种子,杜绝希铎休养生息的可能。”
  “太狠毒,魔族能想这么远?”想到可能的惨状,科林咋舌。
  “沙洛一定会想到,但未必会这么做。”菲腊低喟。
  “为什么。”
  “这是最下策,除了泄愤,对自身并无多少好处。”看他不解,菲腊详细解释。“让希铎凋蔽,最终将影响到北卡,北卡和魔亚相同,自然资源贫乏,过去依赖与希铎的商贸才能保持国家运转。我猜沙洛所希望的北卡是一个安定易治理,被魔族同化的大陆。通过北卡境内的人类作为媒介,魔族能与希铎进行资源交换,只要没有死仇,商业气息浓厚的希铎重新建国后,不会拒绝与北卡的民间贸易。”
  “让北卡成为桥梁?真是长远的打算。”
  “魔族屡次入侵,无非是渴望人类的资源财富,若平等互贸就能实现,何必穷兵黩武,他在人界游历多年,应该明白症结所在。”
  “魔族这次胜了法兰克,岂不可以稳据希铎,那样贸易会更方便。”
  “和对王室厌倦的北卡不同,驯服一个满是敌意的国家非常困难,加上魔族缺乏商业经验,很难实现预定目标。”菲腊神秘的笑笑,“一下吞掉两块大陆,魔族的兵力散得过大,沙洛不可能长期坐镇像火山口一样的地方而对国内弃之不顾,放任权臣把持。”
  “接下来会怎样?即便如此,沙洛不战而退对国内也无法交待。”
  “双方会摆出决战的阵势,其实彼此明白无论战果如何,只会麻烦更多。”
  “都有不得不战的理由?听起来有点可笑。”
  “说得对。”菲腊若有所思。“也许我们该.......”
  “殿下是想?”科林隐隐感到某种算计。
  “提议谈判。”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笑脸,“.......和平是件好事。”
  “怎么可能。沙洛或法兰克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提出和谈,背后的支持力量绝不会答应这种懦弱举动。”贸然提议被无异于卖国,不管是哪一方都会立刻被民意掀翻。
  “确实如此。”菲腊承认,“必须等局势再紧张一点,直到上下层都不想打下去,然后.......由中州提议。”
  “中州?”科林怔住。“殿下不是一直避免被卷入?”
  “我们是和平中立的第三方,立场超然,可以提出建议。”菲腊轻松的撇清。
  和平中立的第三方.......想着战前就派出的数不清的暗谍武士,在希铎各地散播的种种传言煽动,甚至直接辅助作战,不计成本的物资支持。再看那张温和无害的脸,科林暗暗感叹,王子.......实在不是普通的逻辑。
  
  战云四合,方兴未艾。
  半个月后,起义军以惨痛的代价换回一座火光熊熊的死城,唯一可称道的是几乎全数歼敌,魔族同样损失极重。
  沦陷的城市,还剩两座,僵局仍在继续。
  经过紧张的清理整顿,疲惫的大队转战另一座城市,魔族据城而守,久攻不下,渐渐烦燥。
  中州向双方发起照会,倡议停战谈判。
  初次提议被两方搁置,冲天的烈焰映红了天空,大火持续了二十天,再次烧烬了一切,人类费尽心血仅夺回了一片化为废墟的焦土。
  希铎反抗军在连场征戮后战志渐挫,连拔两城一无所获,军需消耗殆尽,中州承诺的援助又迟迟未至,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魔族亦未见乐观,两场失败损失众多精锐之师,所有士兵收缩至亚述城防守,除掉这唯一的立足之地,就只能退向后方的北卡。
  中州在这微妙的时刻,再次提议和谈。
  对此,交战的双方保持沉默十余日后,立场开始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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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战
  一间阴暗幽深的议事厅,黑色帘幕遮蔽了所有光线。
  厅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桌椅。
  沙洛吩咐侍卫留守门口,单独走入,厚重的房门无声掩上。
  静驻片刻,四壁忽而亮起微弱的光,随持续加强显出影像,一个个手握大权的魔族重臣从不同地方通过魔法显出半透明的身形,环绕在沙洛周围。
  短暂的致敬后,直接切入会议的主题。
  “皇帝陛下对希铎的战局十分关切。”一个苍老的声音首先开腔。
  “桑基大人不如先说说对我的调查结果。”沙洛双臂环胸,直视对方。
  “请殿下先以大局为重,承接指挥之职。”另一位大臣劝说。
  “未解除对我的个人质疑前,沙洛不敢担此重任。”他淡淡的回绝,“前日也是各位大人希望我能移交指挥。”
  “也许是过虑,但殿下的行动确实.......”桑基老迈脸上的皱纹阴影更深了。
  “确实如何。卖国?以我王子的身份向人类示好?”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讽笑,不屑一词。
  轻蔑的神色引起对方不满,语气稍重。“当初两处战役失利,殿下难道没有一点责任?中州和谈应允的条件简直是魔族的耻辱。”
  “依大人的意思,我该坚持战至中州退让为止,即使代价是丢掉已到手的希铎?”沙洛冷冷的置询。“起初我就不赞成对中州用兵,那时大人的态度可是和此刻截然不同。”
  “当时.......”
  “或许大人过于乐观,不曾预料到如今的局面。假如作为指挥的我有责任,力持出兵的各位呢?还有,是谁急如星火的要求我结束与中州的战争赶至希铎?”
  咄咄逼人的反诘令桑基语塞,同一阵营的大臣出言缓颊。“即便如此,希铎之战王子也不该擅自离阵,为了一个女人前去巴伦攻击凯维殿下.......”
  “我没有攻击凯维,这点我已详细说明。若是实在无法理解,我可以再说一遍。”沙洛盯住对方,语气强硬。“我是接到凯维将受中州暗谍突袭的秘报,打算飞去探视警告,不幸在半路中了埋伏退回养伤,根本不曾到过巴伦。”
  “凯维殿下的说辞并非如此。”
  “所以你们必须选择相信一个。”他弹指打住对方的话语,“你不觉得他的说法很可笑?为了人类女人,抛下即将迎敌的大军去刺杀自己的哥哥?想攻讦我也该用个可信点的理由。”
  “据我所知殿下的寝宫确实有个黑发女孩。”桑基缓过一口气,随着他的话语,此前未开腔的众位大臣纷纷提出置疑。
  “调查也显示殿下离开大军前曾秘密接见过人类。”
  “凯维殿下也展示了被雷系魔法攻击的伤口。”
  “城上有士卒证明看见过我方的飞龙。”
  “据说殿下为了那个女孩私自用飞龙调送了贵重的金波荀果。”
  “.....................…”
  等七嘴八舌的指责渐渐低落,他才冷静的开口。
  “我在阵前见过人类,那是我收买的暗探,正是他传达了可能攻击凯维的情报,至于针对凯维的魔法攻击.......谁能说不是狡猾的中州挑拔离间之计。他们能在签定和平协议后派大量密谍渗入希铎破坏策动,玩弄这种把戏有什么奇怪,驯服几只飞龙伪装易如反掌。各位大人可有在巴伦找到亲眼看见我的士兵?”连串反问让众人一时无言。
  “怎么可能还.......”
  悻悻的低语不等说完又被他打断。“至于桑基大人所说的,我承认。”紫眸暧昧的一笑,“哪个驻扎魔亚之外的高级将领寝居没有人类女孩?”他耸耸肩不掩遗憾。“我可以举出多人证明我的行踪,可惜当天受袭的伤口已愈合,无法像凯维那样出示,早知这么重要,我会少用些金波荀果,让各位看见我苍白虚弱的病态大概能更有说服力。”
  沉默良久,侧面一位从未发话的年长将军沉声开口。“无法证实的非议先不提,重点讨论眼下的局势。”他的话获得了诸多大臣的支持附和。
  沙洛微微一笑。“都灵元帅说得有理,不过我也想说明,若非桑基大人派来的监察官扣留了我指派的亚述各级主管将领轮番讯问,致使守卫松驰人类趁虚而入,弗蕾娅公主现在还在我们手里,也不致引起连串.......”他适度的收口,假装没看见桑基涨红了脸。
  “殿下认为眼下该如何应对希铎的反攻。”都灵元帅轻咳,多数大臣不想再度卷入王子间的恩怨争斗,对他的提问明显更加关注。
  “全面撤出。”沙洛略一沉思,慎重的回答。
  众人哗然,争论批评之声再次充盈密室。
  “殿下的理由是?”没有理会同僚,他继续发问。
  “久战对我族不利,两座城市的战争失败已损失了大多精锐。”隐隐的指责令桑基皱眉试图反驳,被沙洛无视。“指挥官战死谢罪,但对局势没有任何帮助。亚述是希铎的行政中心,人类志在必得,绝不会轻易退兵。也就是说唯有死战和退却两条路可选。”
  “死战,的确光荣。可为了无足重轻的人类都城拼尽忠诚士兵的热血,真有这个必要?我们早从希铎得到了足够的财富,也不可能穿过寒冷贫瘠的北卡长期占领希铎,一旦希铎的动乱延续至北卡,都灵元帅麾下的少量部队不足弹压,补给线被切断.......列位大人一定明白意味着什么,我不认为战争有持续的意义。”
  “白白放弃到手的希铎,军队会被民众视为懦夫。”一位大臣慷慨激昂。
  “懦夫?在看到源源不断运回国的大堆金银之后?在我们前所未有的夺取北卡,甚至一度全面占领希铎之后?我看不出嘲笑的理由。”沙洛毫不客气的回击。“可曾有哪位我族帝王成功占据过任何一块人类大陆,取得过如此辉煌的战果?”
  原本的满腹反对顿时化为沉默,众人在铁一般的事实前无语。
  过去千年来的反复战争,魔族确实从未夺取过人类的土地,只在掠夺后又退回魔亚,中州和北卡的实力杜绝了幻想,恰是对意外胜利喜出望外,本能的奢望更多。
  “我们不可能一次占据全部人类土地,几百年后或许,但若再不克制贪婪狂热,会连北卡都失去。”沙洛凝重口气,强调说服。
  “殿下说得有道理,但与人类和谈.......上次的赔偿民众还在议论纷纷.......”想到事态的严重,口气开始松动。
  “这次与中州形势不同,不会有对国内难以交待的条款。”他微轩眉,环视一张张严肃的面孔。“我保证退兵的底线是绝不损魔族尊严,各位大人认为?”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渐渐有声音响起。
  “同意。”
  “同意。”
  “同意。”
  .......................
  会议终于在大多数同意中结束,墙上的光影一一淡去消失,室内恢复了黑暗的静谧,四壁空空,沙洛依然长身而立,若有所待。
  一个人影再度显现,都灵元帅坚毅的面容略带满意之色。
  “殿下处理的很好,事情正向我们的期望方向发展。”
  沙洛点头。“多谢元帅配合。”
  “最好尽快撤回魔亚,陛下这几天急召桑基密议,恐怕对殿下.......”
  “我明白。”
  “至于凯维.......此时应以大局为重,殿下务必克制,切勿落人口实。”
  “我会有分寸。”
  都灵放心一笑,忽尔想起什么,似不经意的开口。
  “对了,布兰琪很想你,她决定亲自去希铎接你回国。这孩子很任性,是我这个爷爷教导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紫眸暗了暗,沙洛神色如常。“我会妥善照顾,请您放心。”
  
  在漆黑的议事厅默立良久,他缓缓走出。
  穿过长廊短径,走回唯一能让他放松的地方。浑圆立柱支起的露台畔,女孩扶栏仰望,沉沉的天幕星光璀灿明亮,如一条光彩夺目的河流。扶住她裸露的双臂,冰凉的触感让他皱眉,俯身将娇小的身体拥入怀中。
  谁也没有开口,夜风扬起悬垂的纱幕,在萤萤魔法光下如梦似幻。发际的香气萦绕在鼻端,黑亮的眸子倒映着满天星光,长睫轻翘,素颜雪白,眉心的刻印鲜红夺目。
  “对不起,我本想找回额环,攻占希铎后才发现它被送往中州,凯维.......”
  “没关系。”女孩仰头看着他,“那不重要。”
  “.......我总是让你受伤.......一次又一次。”万般心绪涌上。
  她转过身,打断歉意,“不关你的事,只是意外。”
  “我不知道你会回森林,我以为.......”痛楚盈目,他无法原谅自己,希望她能安然幸福,宁静的生活,却屡屡因他受厄。
  理解的摇头,细白的手贴上他的颊,“你是为我着想,我明白。”她垂下眼,“是我太笨,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固执的抓住过去不放,却没发现许多事已无法还原,天真的单纯渐渐化为现实的绝望。
  “其实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对不对?”
  沙洛没有回答,眼神无可回避的黯淡下来。
  她微吐了一口气,吸吸鼻子。“我知道,谢谢你,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
  他掩住她的嘴,声音沙哑。“别跟我说谢,我不配。”
  赫蒂把头埋进他的怀中紧拥住,不让他窥见表情。“我该什么时候走,现在还是明天?”
  沙洛许久才能说话。“让我再多看你几天.......好不好?”
  她眨眨眼,逼回即将盈出的泪。“好。”
  寂静良久,沙洛低低开口。“赫蒂,答应我一件事。”
  闷闷的点头,她不肯抬起脸。
  “不要回森林。”指尖梳理着黑发,他困难的劝说。“你热情善良,不适合一个人孤独,我不希望你寂寞。”想了很久,还是说出。“去中州吧,那里不会有战争,你可以好好生活。”
  也许.......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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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数日后,沙洛与法兰克分别回应,同意中州的和谈提议。
  各自派出代表蹉商会谈具体事宜,冗长的争论终于尘埃落定。法兰克为希铎代表亲赴亚述,中州亦派出代理观察,在原希铎皇宫正厅举行谈判。
  起义军兵临城下,魔族森然戒备于城内,数十万将士目送谈判代表入城。
  战云聚合,旗帜飞扬,决定大陆命运在此一举,无数人摒息以待。
  策马前行,无视两族大军的凛凛杀意,科林低声询问。
  “殿下到底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公主和法兰克?”
  菲腊看着前方马背上笔挺的背影,“我只是告诉他,作为杰出的领袖,必须有得罪人民的勇气。”
  “引导人民,或被人民所引导?”科林低低的笑了。“真有你的。”
  “不用我说,他也清楚起义军不堪再战。”在两座城市被火焚一空后,希铎子民血脉中的软弱浮现出来,不忍耗费几代人心血的帝都步上后尘,悲观失落盖过了战志。
  “谈判未必能成功。”
  “我对此持乐观态度,只要他不在会谈时提及沙洛的过去。”
  “你提醒他禁口?”
  “对。”
  “很难想像弗蕾娅公主竟然接受。”原以为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没有其他选择。”菲腊平静的陈述。“法兰克有足够的权力意志决定一切。”
  “看来她只能被动的接受皇后头衔。”科林轻喟,本在感叹,突然话峰一转,“我还是认为,殿下来亚述极不明智。”尽管魔族把菲腊和银发王子联系起来的可能性为零,伊尔轻身犯险仍让他极为不满。
  “放松,我们已经进来了。这次会谈或许需要中间人斡旋。”菲腊若无其事的打量亚述城内,扫视林立大道两侧的精锐士卒。
  科林翻了个白眼,“我不认为是这个理由。”只要扯上那个女孩,必定是力劝无效。“她已经.......”
  “我知道。”菲腊截住他,“我不会做冒险的事。”
  才怪。
  瞥见对方的脸色,科林悻悻然吞回劝告。若不是仍然牵挂,被感情冲昏了头,堂堂一国王储怎会自己走进危机四伏的亚述。
  远远望去,紫发黑衣的魔族王子正在皇宫的台阶上等候,他无声的祈祷伊尔能由始至终保持理性。
  还好,漫长的会谈中没有出现多少意外,第一天的谈判完全用来阐明观点及互相攻讦,几度剑拔弩张,空中火花四溅。要让敌对的两族立即心平气和的友好交谈无异于异想天开。休会途中,科林忍不住喘了几口气,对法兰克敢在魔族地盘上拍桌子的勇气不无钦佩。
  会谈结束,在魔族士兵的目送下回到营地。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虎视眈眈,夜色下,只见数不清的营火绵延,与城内灯光遥遥相对。辉煌的帝都本是人类的骄傲,而今却化为魔族的庇荫,伤感的情绪蔓延了全军。
  第二日的情况略为好转,不知菲腊晚上到底和法兰克密谈了什么,口气不似昨日强硬,沙洛亦有所觉,略为缓和下来,会谈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可惜并未轻松多久,好容易平和的气氛在魔族提出赔偿要求时再度爆发。
  “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赔偿。”法兰克直身而起,怒视沙洛,几乎可以看见环绕在身侧的熊熊怒火。
  “就凭你要求我们退兵。”沙洛纹丝不动,仿佛在谈无关紧要的小事。“当然得付出代价。”
  科林对这种厚颜无耻的要求目瞪口呆,瞟过身畔,菲腊正一脸兴味。
  “是你们入侵希铎,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候爵激愤的指责。“从维肯陛下手上夺走了大量金银财帛,连皇宫建筑上贴的金饰都搜掠一空,还妄想让希铎再付出巨额代价填补无止境的贪婪。”
  “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出征军费,退兵另算,没有适当补偿将无法安抚士兵。”沙洛单手支颐,扯出毫无笑意的笑容。
  “倘若殿下以为希铎是软弱可欺的肥羊,也许我们该在战场上纠正这一印象。”法兰克蓝眼愈怒,出言威胁。
  “随大人的意,反正亚述又不是我们的都城。”沙洛漫不经心,“不知重建一座帝都要花多少钱,大人算过吗?”
  “殿下不在乎魔族士兵的生死,希铎也不会在意重建亚述的金钱。”他的口气依旧强硬,心却开始微微动摇。
  “阁下说笑了,正是因为不愿意更多生命牺牲,我才提出这一建议。”他靠向椅背,“战争一旦开始希铎的损失将是双倍,无数士兵的性命将和帝都一同逝去。”
  “假使如此魔族也不会全身而退。”
  “这个自然,不然谈判的前提从何而来。”
  “我方无法接受这种屈辱的和平。”
  “容我直言,一时意气无助于胜利。”
  僵持良久,法兰克飞速思考,沙洛冷漠静待,偌大的殿内一片肃然。
  最终,法兰克压抑下恼怒开言。
  “被战火和暴行肆虐多时,希铎根本不可能支付如此庞大的金额。”
  “过谦了,能撑起庞大的反抗军费,这点数目怎会令阁下为难。”沙洛轻巧的驳回,看青筋爆出对方的额角,又体贴的补充。“即使情况属实,相信长袖善贾的希铎也能轻易筹措。”
  “殿下执意强人所难,和谈便没有意义。”候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句。
  “我十分有诚意的和大人商谈,赔款我族立即退兵,绝无虚言。”收起虚应的笑容,沙洛回视对方。“财富与和平孰轻孰重?我甚至愿意承诺,只要大人应允,三十年内我族绝不会主动兴兵进犯。”
  前面还有些勉强,对这句保证法兰克确实动心,有了该项条约足以对部属士卒有一个合理的交待。
  捕捉到蓝眼微闪,沙洛淡笑。“保全了帝都,希铎也能安心重建,不用再流血牺牲,应该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迟疑半晌,法兰克仍未能决。
  沙洛扬扬眉,“看来大人需要时间考虑,那么今天暂且到此为止,期待明天的会谈能达成一定成果。”
  
  “沙洛实在狡猾。”科林来回踱步。“我真是佩服,从希铎搜刮了难以计数的财富之后,居然还有脸再提退兵赔偿。”
  “他很聪明。”菲腊笑出声,颇觉有趣。
  “老实说.......我想起中州谈判的时候,他简直.......”和当初的伊尔如出一辄,只是被宰的对象由魔族换成了希铎。
  “他的分寸拿捏得很好,开出的条件也足够让法兰克动心。”菲腊赞叹。
  “三十年不进犯,会不会只是空口欺骗。”科林怀疑。
  “不会。他本就打算巩固北卡,这次战争的回报已足够魔族享用很久,十几年内希铎恢复不了元气。”
  “所以送个顺水人情。”想起可怜的希铎,科林摇头。
  “获得的赔款刚好塞掉朝内的批评之声,完成漂亮的退兵,没人能责备他丢掉希铎。”
  “法兰克会答应?”
  “为什么不?对他也有利,救下一座帝都,又能让魔族退兵,保住三十年的和平时间重建家园。希铎民众骨子里都是商人,很容易理解这笔交易尚属划算。”
  “幸亏中州百姓不同,我可受不了如此丢脸的和平。”
  “这一点我们有同感。”菲腊微叹,虽然能理解却无法赞同,商业思维用于治国.......有时真是荣誉感全无。
  “金额会怎么处理?我想沙洛不可能让步,希铎恐怕.......”
  “忘了还有我们这个中立的第三方?”菲腊似笑非笑,“沙洛提示法兰克筹借,你认为他们还能向谁。”
  “殿下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科林停下踱步,外面隐隐有脚步声渐近。
  “我在想时间差不多了。”笑容渐渐扩大,菲腊递过一个眼色。
  步履声在门口停下,传令的士兵清清嗓子。
  “法兰克候爵有请菲腊大人,科林大人议事。”
  
  第三天的会议很快进入具体实施讨论,各种细节探讨费时历久,但好在大体方向已定,渐渐紧张而有序的顺利落幕。
  双方签字盖章,传音全城,正式宣告这份和约缔结成功。
  轰然的欢呼声掀翻了人类的营地。
  长久的征战后终于能够回家,魔族士兵也露出喜色,紧张的对峙散去,欢声笑语满溢。
  双方统领得以略为松驰,客套有礼的寒喧,展现出纯然贵族作派,全无稍早针锋相对的凌厉,可以想见夜间举行的和谈晚宴将成为另一场比拼。
  仿佛是被欢呼声所吸引,几只魔族飞龙从远方翩然而至,径直落在广场上,滞住了正要送行的沙洛,礼貌的笑容忽然消失,紫眸凝视着龙背上跳下的骑士。
  全不在意自己成为目光的焦点,骑士轻快的走近,优美的身段即使在甲胄下仍窈窕动人,随着闪亮头盔的摘下,海水般的蓝发披泻肩头,亮丽的气息扑面而来,妩媚的俏脸嵌着一双冰蓝的美眸,深情的看着一动不动的魔族王子。
  “布兰琪,欢迎你.......”注视着立在身前的女郎,有如被催眠,沙洛一字一句的吐出,未及说完,她莞尔一笑,亲昵的扑入他怀中,毫不避讳众人眼光。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人群之后,菲腊目光冰冷,五指渐渐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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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约
  送走了客人剩两人单独相处,布兰琪紧挽着他的手臂,眉目含情。“你看起精神不佳,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会。”沙洛勉强笑笑,“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
  “这么快是吗?其实爷爷告诉你的时候已是动身数日之后,想给你一个惊喜。”她俏皮的笑,甚为得意。
  “长途飞行一定很累,我让人安排你休息。”沙洛拉铃唤人。
  看着他安排一切,女郎眼色微沉,很快又娇婉如初。“和谈顺利吗?”
  “十余日内即可收兵回国。”
  “爷爷刚从北卡回魔亚,说会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
  “让元帅费心了。”
  过于简短的回答令女郎沉默片刻,“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亚述?”
  “怎么会。”觉察到她的不快,沙洛轻吻一下粉脸,“只是会谈有些辛苦。你来了也好,刚好参加晚间的宴会,机会难得。”
  明媚的笑颜再度绽放,正待再说,门外传来侍卫通报。“禀殿下,凯维殿下已到,正在侧厅等候。”
  女郎遗憾的回吻,“好吧,那你先忙,稍后晚上见。”沙洛报以微笑,体贴的送出门口,转身步向侧厅。
  布兰琪走出一箭之地,稍为驻足凝思,对引路的士兵嫣然一笑。“请先带我至王子寝殿。”
  豪华的寝殿空无一人,她稍感意外。
  踌躇片刻,走近宽大的露台。室外花园中,阳光明亮,绿荫深浓,缤纷的花朵尽吐芬芳,摇曳出炽热的夏日风情。
  一个黑发少女毫无仪态可言的侧躺在草坪,盯着眼前的棋局冥思苦想,纤细的臂弯卧着一只慵懒雪兔,在午后阳光下舒服的打盹,浑然未觉主人的苦恼。与她的紧张相比,对面的男孩要轻松得多,完全没瞄棋盘,嘴角含笑看她绞尽脑汁,尽管有相当的距离,布兰琪仍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爱恋。
  苦思良久,少女挫败的轻叫,躺倒在绿油油的软草上,“又输了,已经十二盘,裴吉你是不是有作弊。”
  “上次作弊的人是你。”男孩摇摇头,收拾起残局。
  她举起肥肥的雪兔,不甘心的打滚,“可为什么总是我输,一盘都没赢过。”
  “因为你下棋从来不想。”裴吉叹气,好笑又无奈。“哪有人凭感觉落子。”完全无逻辑可言,倒是颇像她一贯行事风格。
  看女孩已无兴致,他拣起棋盒,无意扫到窥视的人影,眼神凝肃起来,挡在她身前沉声喝问。
  “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赫蒂听到喝声,从他身后探出头,渐渐走近的蓝发女郎,从未见过的脸上隐约浮出敌意,能穿过重重守卫踏入这里.......
  “你叫赫蒂?”她不答反问,直视裴吉背后的小脸。
  阴影蓦然袭上心头,轻松的神态从脸上消失。“我是,你有什么事。”
  冰蓝的眼久久打量,直到裴吉开始不耐,才说出来意。
  “我叫布兰琪,是沙洛的未婚妻,想单独和你谈谈。”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不过我和他的婚约两年前就已定下,只等战争结束后择期完婚。”布兰琪看着留在花园的男孩,淡淡的说明。
  身后的女孩寂静无声,没有得到回答,她又继续说下去。
  “我是都灵元帅的孙女,也算王族成员之一,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自懂事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他一个。”
  回眼看看脸色雪白的少女,她迷离一笑。“所有女孩都爱他,可他只和我说笑,对我比其他人都亲近,就连已过世的皇后都认为我们将来是一对。那时我真希望能一夜长大,好做他的新娘,让那双漂亮的眼睛只看着我。”
  “沙洛十七岁时,皇后说再过三年就让我们订婚,爷爷也赞成,他很欣赏他,认为三王子最具备王的潜质,为此拒绝了凯维的提亲,那时我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沙洛失踪了。”她的声音低落下来,事过多年仍然郁结难当。“他突然消失了,皇后翻遍了魔亚大陆。我天天以泪洗面,担心他遇到了意外,瘦得不成样子。爷爷动用了一切办法,三年后才查出沙洛被送到人界。”
  “你见过他在人界的生活,是不是很痛苦?”布兰琪忽然发问。
  她本能想否认,再想想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不语。
  “他一向是很骄傲的人,我无法想像他是怎么熬过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撑下来,好在.......他终于回来了。”一滴清泪滑落,她凄然微笑。“虽然.......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但他真的回来了。我高兴得简直要发狂,爷爷都笑我。沙洛像过去一样对我很好,也从来不看其他女孩,他越来越出色,渐渐大臣们都视为未来的王储,轻易就带领军队斩获了北卡和希铎两块大陆,运回了数之不尽的黄金珠玉,珍宝古玩,声誉甚至凌驾于他父亲之上,民众都盼望他成为新的王,偏偏.......他遇见了你。”
  感觉到恨意,赫蒂惶惑的抬起头。
  “我知道你救过他,也很感激。可是为了你,他竟然在大战前夕擅自离军,弃自己的职责于不顾,甚至差点杀了凯维,还用飞龙千里传递金波荀果给你治伤,在国内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许多人都传说王子被人类蒙蔽了心智,出卖族人,原本支持的大臣也开始动摇,陛下更是打算收回沙洛的权力,改立凯维.......”
  赫蒂的脸白得近乎透明,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她的字字指责。微弱的辩解。“我不知道.......什么金.......果.......”
  “别告诉我你没吃过。”布兰琪咬牙冷笑,“那是大陆最珍稀的灵药,六十年一结果的珍品,就算是魔亚皇宫也只得六枚进贡,他为了你,硬从皇帝陛下那里强行调用,魔族王子.......为了救一个人类…….是不是很可笑。”
  那些.......淡金色的果实.......她的心口闷得透不过气,耳畔又响起冰冷的话语。
  “你不懂沙洛现在是怎样的处境。他必须立即退兵回国,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通过和我的婚姻接掌军队,镇住所有不利的谣言。凭他的才智努力,定能成为最伟大的帝王名垂史册,可................你险些毁了一切。”深吸口气,布兰琪平抑下激动的情绪,“所以我来,我不能让他带你回去,这种致命的错误会给政敌更多攻讦借口,让他数年辛苦的累积化为乌有,我绝不容许。”蓝眸掠过一丝雪亮光芒,斩钉截铁的宣告。
  “你可以选择自己离开,或是.......我杀了你。”女郎踏前一步,杀机无声盈散,“我清楚你对他有多重要,但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妨碍。”
  赫蒂没有看她,示意想冲过来的裴吉停驻,默然良久,眼瞳幽黑。
  阳光很亮,在台前穿过树影落下一块块光斑,伸出苍白的掌心接下一小片,温暖烫热,却无法改变指尖的温度。
  “我会很快离开,再也.......不和他见面。”仿如呢喃的话语微带恍惚。“其实你不用来也.......我们早就说好.......知道会有这一天。”
  回过头,她的脸有种奇异的平静。“抱歉让你难过,请.......好好照顾他。”
  “我保证太阳再次升起前,会从亚述城消失。”
  
  独自抱着膝盖坐了很久,裴吉没有问,默默陪在一边。
  阳光由强转弱,又渐渐消失,夜色笼罩了世界。
  裴吉点起魔法灯,照亮了幽暗的房间,从来没发现,这间华美的寝居空洞而冰冷。
  “裴吉.......我有点累了。”她小声低语。
  “你帮我去向侍女要一件外出服,好不好。”
  原先的衣物被拷问破烂,来这里之后沙洛命人做了一堆,她从未穿过,由侍女收起,此刻的便装不适合外出,只有请人翻一件出来。
  裴吉离开了好一阵才回来,脸色微红的递给她衣物又迅速消失,赫蒂不禁纳闷,难得看他尴尬。
  摊开衣服,她愣住了。
  不是她惯穿的常服,雪白的丝裙做工精致,典雅大方,分明是一件礼服。赫蒂后知后觉的顿悟,刚刚签定停战协议,晚间又有宴会,想必侍女误以为.......搂着丝裙郁闷了半天,裴吉又不知去向,只好先换上。
  墙角的镜子映出了纤细的身影,长长的秀发垂落腿际。
  她默然凝视良久,神色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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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换上礼服,法兰克又成为翩翩贵族。
  解决了萦绕多时的难题,神态轻松自在不少,甚至主动和菲腊开起玩笑,揶揄他的脸色令衣着逊色不少。
  菲腊只是笑笑没有答话,科林却捏了一把汗。
  那一幕刚好被他们撞到,从下午起一直提心吊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殿下目前是何等心情。交情不深的候爵尚未察觉,他却已嗅出极重的火气,紧张得透不过气,谁知下一秒伊尔会做怎样出格的事。
  科林从侍者的托盘中捞过一杯酒,极力让自己冷静,一派喜气的大厅此刻无异于危机四伏的战场。
  “别再跟着我。”受不了他的亦步亦趋,菲腊低声抗议。
  “不,今天晚上我绝不离开你半步。”劝阻无效后他只能出此下策。
  “科林。”声音开始有警告的意味。
  “算我求你,千万别做傻事。”他一千零一遍的告诫,觉得自己已变成罗嗦的老太婆。“皇宫这么大,你找不到她,被沙洛发现就全完了。”
  “不会有那种可能。”
  “绝对有可能。”看沙洛搂着蓝发女郎,他的眼神简直要杀人,科林心有余悸。“我不信你看见她还能保持镇定。”
  “我只是想看看。”菲腊咬牙。
  “我明白,你是想看看。”科林无视他的不耐。“然后再顺手把人带走,直接飞回中州,对吗?”真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才有鬼。“请容我提醒,这里是魔族盘踞的希铎皇宫,在沙洛眼皮底下抢人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我.......”饱含怒气的话还未出口,身边传来气冲冲的低斥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这个声音听起来是.......
  同时转过头,果然是刚才还一派轻松的法兰克候爵,正严厉斥责一个满脸委屈的少女。按捺不住好奇,科林拖着菲腊走近。
  “法兰克大人,这位是?”
  “我妹妹朵琳。”他忍下怒气,礼貌的介绍双方。“她听说谈判的事,从约克城偷溜出来,跟着随从混进这里,抱歉让各位见笑了。”
  “朵琳小姐?”科林不无意外,十几岁的少女青春靓丽,看不出有偷跑千里的勇气。
  微窘的行礼,朵琳低声辩解。“我想不会有事,签定协议停止战争了。”
  “算不上安全,毕竟还是魔族的地盘.......”法兰克叹息,拿一贯娇宠的妹妹没辄。“你这样偷溜进来,万一遇到意外怎么办。”
  “不会有危险,刚才我迷路还遇到一个男孩指点方向。”朵琳笑盈盈的仰起脸,“再说错过这次没机会见到他了,哥哥答应过带我看的。”
  “朵琳小姐有想见的人?”在魔族盘踞的亚述?科林微感诧异。
  法兰克不自在的轻咳,朵琳倒是大方的说出。
  “我想见沙洛王子,听说他曾是弗蕾娅公主爱恋的对象,又和一个黑发女孩有过一段浪漫的爱情,从奴隶到王子,多么不可思议。”十指轻扣,少女的眼中充满了玫瑰梦幻色的向往,“好多年前我就想见他们,真像吟游诗人的传说故事。”
  呃~~~~~~的确是位非同寻常的贵族小姐。
  瞥了眼候爵尴尬的神态,科林明智的没有接口,至于菲腊的脸色.......他已经不敢看。
  
  “现在离开会不会很麻烦?”
  “我想不会,有夜宴,守卫也比较松懈。”
  “走小径?我觉得穿这样子很奇怪。”她低声抱怨,颇不自在。
  裴吉回头看看没有评论。“这边人比较少。”
  随着他拐过宫殿,走入微暗的便道匆匆前行,男孩突然在拱门前站住,没料到停滞,她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
  “怎么了?”
  前面恰好有人,瞥见她的脸,妖红的眸子在暗影下一闪,邪气的笑容展现。
  “真巧。”
  再看一眼又略为惊讶,“你的头发.......?”
  裴吉立即护着她退后,眼中燃起恨意。
  “别紧张,我不会对她怎样。”凯维举起双手示意,“我可不想再激怒沙洛。”
  男孩警惕的瞪着他,异常戒备。
  “是真的,我刚与沙洛和解。”不在乎他明显的敌意,语带嘲笑。“何况我若真想攻击,你也不可能挡住。”
  “那就让我们过去。”裴吉极力忍住攻击的冲动。
  “去哪?宴会在那边。”凯维稍感诧异。
  “我们不.......”赫蒂细小的声音迅速被裴吉打断。“与你无关,请让开。”
  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凯维拖长声调。“倒是想你让开一下,我有话和她说。”
  “你休想。”男孩截口否定。
  绯红的眼斜睨,身后的侍卫随步上前怒视裴吉,“希望你不至于傻到以为我没这个实力。”看两人齐齐变色,倏然又缓下腔调。“只是简单说几句话,绝无他意,放心。”
  尽管裴吉就在数十步之外,眼前的凯维还是令她紧张,不知该不该后悔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也别无选择,这个喜怒无常的王子难以捉摸,尽量不要违逆的好。压抑着不安,她退了一步,“大人要说什么。”
  似乎觉得她的提防很有趣,凯维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道歉。”
  “道歉?”赫蒂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下午和沙洛谈了很久,也算难得的坦诚。”摒退下属,他主动站得稍远。“要不是你,我不会发现沙洛过去从没想过杀我,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我.......不太明白。”她老实回答。
  “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凯维淡淡的解释。“一直以为他恨我,在等机会报仇,以沙洛的能力实现这个目标并不难,所以总觉得一定会死在他手上.......”
  “你.......”
  “我怕他。”他坦白承认。“直到他飞到巴伦来找你,那次差点真的.......”凯维卷起衣袖,手臂上焦黑的灼痕尚未痊愈。“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其实想忘了过去,只是我.......”只是始终被恐惧而卷裹无法释然。
  回不到曾经的手足情谊,却也不想互相仇杀,晦涩难言的心情发现得太晚,几乎来不及。
  “我没打算杀你,本来只想戏弄一下,后来你竟然伙同中州的密谍使计逃走,我.......”
  “我知道,拷打只是惩戒。”赫蒂耸耸肩,“可太疼了,又不知要忍多久,我受不了。”
  “抱歉。我真没想到你会自杀。” 凯维眼中掠过一丝懊悔。“我以为三五天不算什么,没料到这么严重。”
  “你又没挨过打,当然难以想像。”女孩撇嘴,数日拷问的惨痛终身难忘。
  “现在可以理解。”他苦笑,“沙洛已经让我充分体会。”
  “他.......攻击你?”扫过手臂的灼伤,许久尚未痊愈,确实有点严重。
  “你不知道?”凯维略感意外。
  “对了,那时候你昏过去。沙洛在总督府上空使用了超强的雷电魔法直接轰击,除我以外在场者无一幸免,引燃的大火烧毁了半个巴伦。”
  第一次听人说起详情,赫蒂呆住了。
  “他是真要杀我,看了你的样子什么后果都不管了。”凯维叹息,从没见过沙洛有那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不怪他,算我自作自受。”
  .....................…
  “还好快复原。下午和他谈了很长时间,他说很庆幸我没死,我想这是实话。说来也奇怪,动过手反而能直接沟通,才发现以前彼此很多误会。”凯维扯扯嘴角,戾气不知何时散去无踪。“以后我会去北卡,大概很难再遇见你。所以想致歉,毕竟.......”
  “过去了.......算了。”想起那个人所做的一切,满心说不出的酸涩,赫蒂垂首掩饰难过,努力保持声音正常。“你去北卡?”
  “魔族的王就让沙洛当好了。”凯维咧嘴一笑。“我去驻守北卡,那里将是魔族第二块领地,这样对我和他都好。”
  看来这对兄弟已冰释前嫌,赫蒂压下复杂的心绪,挤出一个微笑,由衷的高兴。
  “不过我很意外,你打扮起来倒是还能见人。”并未正经多久,凯维挑剔目光上下打量,轻佻的调侃。“就是太瘦了,抱起来感觉不好。”
  “关.......关你什么事。”突然听到暧昧的评语,她的脸忍不住扭曲。收回刚刚改观的印象,他依然是个混蛋。
  “沙洛的喜好真是和我不同。”他啧啧摇头,“罢了,就由我带你进场,这个时间他应该到了。”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揽住她的肩,走向宴会。
  “我不.......”她急急说明,却被他打断。
  “嘘,这个时候乖一点。”
  “我不去.......”声音忽然消失,身体一麻,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被迫挪动脚步。
  “别吵,我猜他还没见过你正式点的打扮,那个傻兮兮的家伙这方面不太开窍,不懂衣饰对于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今天该让他改观。”凯维兴头十足的想像,完全不顾赫蒂的惶急,强揽她走入宾客满盈的大殿。
  轻柔的音乐散出,舞者在光影中飞旋。
  夜宴,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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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舞
  身不由已的穿行于衣香鬓影的宾客中,却无力挣脱,她心急如焚,偏偏连话也说不了,心里不知把凯维骂了几十遍。
  见势不妙匆匆追来的裴吉强行穿过侍卫阻拦,赶至身后。
  “放开她。”随着怒极的低斥,一道蓝芒闪过,凯维本能的防御,攻击被淡淡红光迸散,却击中了紧挨的她。
  赫蒂连惊呼都发不出,被大力猛然一掀,撞进了一股柔香,翻滚了几圈终于停下。凯维施加的魔法仍未解去,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狼狈的趴在地上恨恨咬牙。四周突然静下,乐师亦不自觉的停止演奏,场中突发的状况吸引了所有注意。
  “哎呀。”凯维略为懊恼,没想到会波及至此。
  裴吉冲上前试图扶起她,束缚魔法令她全身僵硬。
  “差点忘了。”凯维从袖中摸出一件物品,随手扣上她的额,坚硬而微冷的感觉十分熟悉,压上的一瞬间,肢体紧缚无力感突然消失,重新获得了行动的能力。赫蒂怔怔的跪在云石地面,眉际的金属枝蔓摸上去犹如掌纹般亲切。“这是.......”
  “这是你的东西,救过我一命,还是还你比较好。”若是跟着沙洛回魔亚,会很需要这种护身秘宝,不然怕是支持不了多久。这些话不曾说出口,他环视了一下身侧的目光扯起她。
  “还是不折不扣的蠢女孩。”柔媚的声音在身畔响起,“你要在这里碍事到什么时候。”如此刺人的话语,赫蒂反而瞪大了眼。
  “妮可,你.......”
  怎么会在这里?这么会在这时?看那张美艳的脸上半嘲笑表情也能猜出大概。大厅里的舞者,被撞到的倒霉鬼,可不正是她。
  一个意外接一个意外,她的头开始眩晕,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周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本想远远逃离的地方变得无可回避,耳朵听得翁翁声越来越大,她一步步后退,强烈期望自己会隐形魔法能够即刻消失。
  “你去哪,沙洛在那边。”凯维再次抓住她,抬眼望向上席,坏笑突然在唇边凝滞,几不可闻的自语。“该死,布兰琪什么时候.......”
  不远处,蓝发女郎正挽着沙洛,款款走下台阶。
  
  “凯维殿下实在来得太晚。”黑色长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无懈可击的微笑下看不出半点异样,女郎紧偎着身畔的男子亲切寒喧。
  沙洛面无表情的看着畏缩的白色身影,紫眸深不可测。
  裴吉轻推,把赫蒂藏在身后暗退。
  凯维迎上前,挡住布兰琪的视线,恍若无事的笑。“布兰琪小姐何时光临亚述,真是蓬壁生辉。”
  “今天下午,比殿下稍早片刻。”蓝眼轻眨,笑意盈盈。“正纳闷殿下为何迟迟未至,却遇到这般有趣的场面,那个女孩.......”
  “是我带来的。”凯维大方的承认。
  “看来殿下很喜欢。”音调依然柔和悦耳,仿佛善意的提醒。“不过想必是疏忽了,这种场合,女奴.......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暗藏尖刺的话语令所有目光聚向已至门边的赫蒂。
  额环下的刻印早被多人所见,加以凯维历来行事荒唐,蔑视的低议沙沙响起,各路眼光纷杂。
  低呼在人群中响起,被众声淹没。朵琳掩住小嘴,目不转睛的盯着成为众矢之的的女孩。
  额悬银环,黑发齐耳柔顺服贴,肌肤极白,以至淡粉的唇色都有种樱色花般的娇美,轻翘的长睫掩住了眸色,像是完全没听到种种难堪的言语。
  看看垂首的少女,又看看沉默的魔族王子,她激动得无法言语,没发现身畔的科林满头大汗。
  感觉到敌意,凯维皱眉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人却先开口了。
  “她可不是女奴。”同样动听的声音针锋相对,妮可双臂环胸,娇媚的浅笑,对着布兰琪说话,冷冷的目光却直视沙洛。“赫蒂是大陆最优秀的舞者,这位一定是弄错了。”
  蓝发女郎错愕片刻,“你说她是舞者?”
  “没错。”
  “最出色的。”
  “是。”
  “那么可否为我和沙洛献上一舞。”女郎露出一个冷笑。“就当庆祝我们即将成婚。”
  “布兰琪!”从未开口的沙洛厉声喝止,再无法掩饰情绪。大殿一片死寂,历来冷静的王子罕见的失控。
  被当面喝斥,冰蓝的眼睛渐渐有水意弥散,却倔强的仰起头,咬唇不语。
  .....................….
  寂静良久,垂首的女孩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宁静,沉淀了所有心事。
  “我.......没关系。”
  “你想看哪一种.......”
  “妮可教了我很多,除了明戈舞外都可以。”
  并无屈辱的神色,她坦然询问,望入紫眸。
  仿佛被刺痛般的闭了一下眼,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时间在难堪的静滞中流逝,许久,他涩涩启口。
  “.......精灵舞.......”
  精灵舞。
  最初,也是最后的回忆。
  赫蒂缓缓绽开笑颜,甜美安然,纯净如雪,一如初遇的无邪。
  
  没有人能描述出那一场舞的形态,即使多年之后。
  那是真正的精灵之舞。
  空灵剔透,不似人间。
  没有风。却渐有气韵浮动,徘徊于发际裙角。
  没有水。空中结出清露,聚合为盈盈水波,如有生命般流转于身畔。
  没有光。魔法灯和金饰逐一暗淡,唯有点点萤光,随着舞者的轻扬飞散。
  没有音乐。渐渐却有天籁从林尖草叶滑出,淌入心底,触动最细微的情绪。
  当灯光由暗转亮,一切奇迹消散无踪。
  她仰起脸,静静的看着座上的男子。
  然后,
  转身。
  脊背挺直,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
  一步步走出,轻得宛如泡沫,越来越快,穿过笔直的御道,轻盈的纵过高墙,宛如一只白鸟飞出深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凯维怔怔的张口欲言,瞥见沙洛的神色,蓦然醒悟,化作惋惜的默叹。
  未来的魔族之王在奢华的坐椅上宛如石雕,紫眸深如黯夜。
  看着她一点点走出他的生命。
  永不复见。
  
  与此同时,科林的手被震开,身畔的人无声无息隐去。
  白影轻灵纵跃,穿出城市奔向一弯银月。
  时间似乎静止了。
  她如风一样滑过林间,穿过山麓,奔过小镇,将一个又一个村落甩在身后。胸口火焚般的气息充斥,再也无法呼吸时,她停下脚步。新月如牙高悬远空,仍然遥不可及。
  不知奔波了多远,她摸索着坐下,细瘦的身体不停颤抖。
  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在她身畔出现,碧眸专注,银发在晨曦下泛着微光。
  俯身抱起筋疲力尽的女孩,像拥着最珍惜的宝贝,极轻的低询。
  “回中州,好不好?”
  她的神智依然昏噩。
  半晌,点点头。
  在他的臂弯里倦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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