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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谋杀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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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电话很快接通,那把熟悉的苍老声音在那一头说,“是谁? ”

  “是我,古先生。”

  “他还没来电话,督察。”古福成平静地说。

  不愧为世界级财阀! 石勒心里的佩服感觉再一次上升。这个人的神经系统一定
是钢铁铸造的,面对即将失去巨大财富的打击,听起来还是若无其事。

  “我想我有把握夺回十三亿五千万。”石勒直接入题。“还能逮住疯子,替你
干净地解决这件事。”

  “你要什么条件? ”古福成没有浪费时间。

  “你看到今天的新闻头条? ”

  “看到,你奉命贴身保护汪孝尔,是他的私人保镖。”

  “他愿意掩护我,让我溜出来。”

  “噢! 他想捞点油水? ”

  “他和木桑钦会来你这里趁火打劫,讨价还价,不过,他们也是有头有面的人,
你是这种人的克星,懂得跟他们交手。”

  “你自己呢? ”

  “我刚在海洋公园找到章子盈博士。”

  “啊! ”电话那一头首次出现讶异的声音。“我衷心地恭喜你。”

  “可是,她身上绑着炸药和定时器。”石勒再不理会对方的惊呼,一口气说下
去。“你知道疯子是警方高层,绑章博士的目的是声东击西,令我分身不暇。我召
唤警队拆弹组专家,他立刻知道我有时间反击会改变计划。古先生,我要设法使他
保持错觉,以为我一直被他算计羁绊在海洋公园。我争取到这几个小时主动就能逮
住他,取回款项。”

  古福成反应快速,“你要找外面的专家? 督察。人命关天,不能冒险啊! ”

  “我找的专家比警方的专家更专业,是廉政公署刑事技术服务处的电子工程师。”

  “廉政公署? ”

  “英国来的特别专家,他们奉命来这里工作,和我们没相干,跟香港没感情,
有兴趣公余兼职,认钱不认人。”

  “为了救人,他要多少给多少。”古福成不加思索,一口答应。“就算没这件
事,督察,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吝啬。”


                第五节

  李普塞特来得好快,看来,这家伙的正职是电子工程师,副职应该是赛车手。

  他把那辆蓝色四驱车玩得像耍杂技,车子可以在原地转了二个半圈之后才停下
来。

  跨出车的时候得意洋洋,一副准备接受观众喝采的表情。

  这种时候,石勒没时间没心思凑兴拍掌讨他高兴。他手一挥示意对方跟上来,
李普塞特不是笨蛋,想到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倏地收敛笑容,换上一副认真脸孔。

  他们很快地回到“雀鸟剧场”,李普塞特端详了石勒画在纸上的炸药和电子仪
器,侧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他跟在督察后面跨进小屋,蹲下来打量地板上昏迷不醒女人身上的物品,他看
得很仔细,从不同方向一次次趴到地下,脸颊贴地观察炸药和仪器,二十分钟后,
满头大汗的专家终于站起来,露出笑容,朝一直在旁陪伴的督察点点头。他们重新
回到屋外。

  “有多少把握? ”石勒问。

  “这东西是你们的人安装的。”李普塞特答非所问。“在我们这一行,每个人
都有自己的风格,高手总忍不住在‘作品’上留下标记。”

  “标记? ”警长不敢相信地,“有什么用,一旦爆炸什么都没留下。”

  李普塞特的眼珠滑溜溜地转个不停。“你不懂的,这是一种‘创作’的自豪感,
像画家要在作品上签名一样自我满足。所以,我认识制造它的艺术家。”

  “是刑事情报科还是拆弹组的人? 是准? ”

  “你给我的报酬没有包括他的名字。不过,就算你再加一倍,我也不能说。因
为,他可能像我一样在赚‘外快’,”电子工程师眼珠又是一转。“最重要的,他
想不到对手是我,所以,他没有在‘作品’上安装‘诡弹’,没有圈套,没有陷阱,
他心肠好,只为赚钱,不想节外生枝害人。”

  一直不吭声的刘愈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拆掉它? ”

  “他是我教出来的,我是他的老师,拆这种炸弹是不费吹灰之力。”

  石勒朝站在远处的古福成派来的秘书竖起大拇指,西装笔挺的绅士走过来,一
声不响地把手里的公文包交给督察。

  石勒在大家面前打开它,装得满满的一箱千元大钞出现在大家面前。

  “三百万,请你点算清楚。”石勒对眼睛发光的电子工程师说。

  李普塞特满怀高兴地伸手进去一扎扎钞票中掀了掀,抽出一张,潇洒地用手指
弹了弹,又朝着阳光端详着照了一轮,才满意地盖上箱子。

  石勒把那张图放到箱子上,说道:“刘博士提供一个意见,这个扁平的电子仪
器有屏幕,有数字按纽,如果它是中止爆炸的主装置,需要在上面输入密码来切断
时间跳码,你可以考虑场域方程式的:4 ×4 —6=10这个程序。”

  李普塞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刘愈。“刘——刘博士? ”

  刘愈解释:“里面的女人是我妻子,我只懂一点物理学,不懂炸弹。”

  电子工程师体谅地点点头,“哦,你看得那些惊险电影太多了! 这个炸弹不是
你想的那回事。好了,眼下这种场合不适合猜谜,我还是尽快搞妥这件事吧。”

  “等一等,”刘愈提高声音。

  “又想到什么程序啦? 博——士。”

  “我是这样想的,疯子不可能不知道物理学和天文学的最新发展,场域方程式
和宇宙常数再不是科学家对宇宙的唯一解释。他们发现眼前的世界不是爱因斯坦的
四度空间,是由十一度空间构造而成的。在这个新的M 理论中,无数的薄膜隔开无
数的宇宙,飘浮的薄膜每一次偶然的接触都会产生膜与膜的趾撞,产生大爆炸,每
一次爆炸会带出一个新的宇宙。”

  李普塞特不耐烦了,“这是什么意思? 博士,这种地方、时间不适合上课。”

  “听他说。”督察喝住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年轻人。

  “我怕他这样强调场域方程式是为了隐藏背后阴谋,在M 理论中,大爆炸不是
爱因斯坦设想的那种爆炸。”

  “你觉得章博士身上的炸药有问题? 是假的? ”督察问道。

  刘愈盯着神色不安的电子工程师,执拗地解释:“假的还好。如果它是另一个
陷阱的引发点呢? 或者它包含着新的圈套? ”他郑重地提醒对方。

  “年轻人,里面的人是我的妻子,我还要和她共度余生。”

  李普塞特收敛态度,换上严肃神色点点头,说道:“博士,请原谅我的不敬。

  我以我的生命给你保证,她一定安全。”

  石勒收起图纸,警长刚想伸出手去,公文包已去到李普塞特手里。

  “你要进去拆弹,让警长替你拿着吧! ”督察解释。

  李普塞特咧开嘴角摇摇头。“它已经是我的,是好是歹都要和我一起。”

  电子工程师拎了公文包就走进小屋,督察和警长互视一眼跟在后面。

  李普塞特轻轻地把公文包平放在章子盈身边,又缓慢地蹲下来凝视着绑在她身
上的“恶魔”陷入沉思。

  督察和警长一左一右蹲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着。

  很久,很久,李普塞特吞了一口唾液,用力地点头作了个决定。他伸手解开外
套,露出穿在上身的一件插着许多工具的皮制夹克,瞬时间,一把小巧的剪子出现
手中。

  石勒看着那把剪子缓缓地伸向捆绑章子盈的绳子,心一缩,脑袋顿时“嗡”地
一下胀大,右手倏地已经紧紧地攥住那把剪子。

  “你想也别想! 李普塞特。”石勒低声怒叱。

  年轻的电子工程师前额已经贴着警长的冰冷枪口。“你他妈的只要眨眼我就开
枪。”

  李普塞特慢慢地转过头来,嘲笑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自杀还是和你们同归于
尽? 你以为我这种人会为了什么他妈的理想和野心献身? 督察,我没做伟人的料子,”

  他的左手轻轻地在公文包上拍了拍示意。“我还想活着享用这笔钱呢。”

  他再扭过头对警长瞪了一眼,“讨厌鬼,拿开你的该死手枪! ”

  石勒没有放开像铁钳一样的手掌,“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电子仪表、定时器和炸药没接在一起。”

  两名警察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警长轻喝,“不可能,不要信他。”

  “你是专家还是我是专家? ”

  石勒问:“你怎么知道? ”

  “我认识制造这东西的人,知道他的手法。你趴下从地板向上瞧,就可以见到
定时器没有接上电线。”

  警长望了上司一眼,石勒点头示意,警长的手枪轻轻一推,李普塞特放开手里
的剪子挪动身子退后一步。

  督察趴下去,学着这家伙的样子把脸颊贴在地板从下向上察视,因为李普塞特
的提示,他才能从定时器和电线间看到那点被收藏得很仔细的跷蹊。

  石勒端详了好一会,才挺起身,说道。“他说的没错。”

  李普塞特耸耸肩,眼珠转了又转。“你们不相信我也该信博士,我从心里服了
他! 他的推理很出色,这个爆炸是假的。不过,设置陷阱的人没想引发什么,也没
有另一个圈套。他只想你们呆在这里如盲头苍蝇,束手无策,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
去掉泪。嗯,最后时刻是下午六时,当定时器上的号码9 、8 、7 、6 不断转换,
去到5 、4 、3 、2 、1 ——0 ……你们魂飞魄散后张开眼睛,发觉没有爆炸,没
上天堂下地狱,才知道这个人和警察开了一个大玩笑……”

  警长苦笑,摇摇头收回手枪。督察抑低声音,喝道。“你他妈的一早知道。”

  “我知道却不能说,要不然你怎会给我三百万? ”李普塞特笑了起来。

  “该死的,这是欺骗,那值三百万? 我认为……”警长舔了舔嘴唇,嘟囔道。

  李普塞特扬起一边眉毛,“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天,有人质问亚瑟王,
你何德何能坐在国王宝座? 王说,你能把鸡蛋竖立,我让位予你。那个人摆弄了几
小时后宣布放弃。他疑惑地问,难道你能竖立鸡蛋? 王微微一笑,敲破蛋壳就竖立
了蛋。那蠢蛋大叫,不公平,我以为……亚瑟王回答:我是王,因为我从不以为…

  …”他手指炸弹强调。“博士只是揣测,我看了一眼就知道炸弹是假的,所以
值三百万。”

  石勒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你怎么他妈的这么多话! 快完成工作,带你赚来
的三百万滚吧。”

  李普塞特从督察手里取回剪子,一边说,“告诉博士放心,设局的人心思缜密,
如果我没估错,他不杀这个女人,就一定计算了安眠药的份量,我可以跟你们赌一
铺,过了六时她就会自动苏醒。十块钱,怎么样? ……”

  嘴巴没停的电子工程师伸出手里的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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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半岛酒店顶楼总统套房里,所有的参与者的神情既严肃又兴奋,那种置身大事
之中,肩负公义重任的感觉使一副副脸孔因兴奋而酡红。

  “……哈哈,刚才,我用了一点时间介绍了三十位当代义薄云天大侠和女侠,”

  汪孝尔愉快地对着麦克风说,“他们自愿和我一起面对死亡威胁,向恐怖分子
说不。

  他们代表了新闻工作者的良心,香港的良心。我汪孝尔如果能够在这里和他们
一起为公义献身,此生没有遗憾! 呸呸呸,丑的不灵好的灵……世界上最宝贵的是
生命! 我认真呼吁大家,不管如何艰难,面对任何困境都不应讲死,生命只有一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房间里响起了记者们的热烈掌声。

  控制员举手示意,汪孝尔点点头,说道:“哦,时间过得真快,第一个三十分
钟平安过去了,请大家先收听新闻报告,然后,我会向各位介绍另一位大英雄,一
位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木桑钦作了个手势,控制员截断线路,把播送连接去电台的新闻报告员那里。

  汪孝尔对身边的三十名记者作了个鬼脸,说道,“等一会,为了帮助石勒逮捕
杀人凶手,制服恐怖份子,我请求各位和我合作。我们必须令疯子错以为石勒在我
身边,让他神经松懈,没有防备之时,石督察暗度陈仓,出奇不意,如飞将军施以
致命一击,把疯子绳之于法。”

  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女记者瞪大迷惘眼睛,问道:“汪皇帝,石勒不是睡猫吗
? 他,他怎会是飞将军? 你不是说他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吗? ”

  木桑钦及时出来解释,“这完全是一个局。王小姐,各位行家,时间终于来到
告诉大家真相的一刻了。我要告诉各位,为了逮捕凶手,电台在警方要求下,一直
在合作唱这出精彩大戏来引疯子入彀。汪皇帝设计了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布局,他
和我们是饵,在这里混淆凶手的耳朵。现在,疯子已经上当,走进汪皇帝的计算中,
警方会在这段大家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中悄悄地从后包抄,施以雷霆一击。警方
曾经向我们保证,在这场正邪对抗的战争中,香港良心和各位记者愿意厕身最危险
前线,凶手落网后,大家都会成为市民敬仰的大侠、大英雄。”

  “木,木总监,”另一名记者困惑地问:“在疯子杀人之前,汪皇帝已经向广
大市民宣布,石勒是睡猫,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这是怎么一回事? ”

  “哈,别闹了,记者余,你是新闻界公认的十大桥王之一,不要和我来装蒜不
懂这一套。你老兄当然知道,如果等到他杀人才来演戏,不但骗不倒余大侠,也骗
不了只有你一半聪明的疯子! ”

  爽朗的笑声响彻总统套房,控制员又举手示意,偌大的套厅刷地鸦雀无声。

  汪孝尔熟练地搭上大气电波。“在新闻报告之前,我跟大家说过,会介绍一直
坐在我身边的大英雄,一位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看……哈哈……他
面红了,真没水平……不过,我不怪他,因为他一直是实干派,是香港公务员队伍
中少有的有才干,肯承担,任劳任怨人才。他就是石勒……我们请他向听众打个招
呼……”

  记者的此起彼落笑声。

  “堂堂男子汉,打个招呼算什么? ……算了,算了,这里有三十位记者作证,
我们的石督察宁可出入枪林弹雨,就是不肯抛头露面。大家知道我汪孝尔做人原则
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你不愿开金口,我也不勉强喽……”

  他从耳机里听见木桑钦和助手的对话,立刻作了个明白的手势。

  “让我们先听杨先生的意见。杨先生,请你说……”

  一个热忱的声音出现在空气中。“汪皇帝,我一直是你的拥趸,很高兴能够和
你谈话。”

  “不客气,你有话说吗? ”

  “是这样的,石勒不是那只睡猫吗? 我一直相信你,在香港我只相信你一人…

  …你怎么会,会……我真不懂,他,他石勒怎么会是大英雄? 怎是香港人应该
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汪皇帝,请你……”

  “哈哈,只要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

  “我当然相信你。”

  “你相信我不会骗你吗? ”

  “我不一定相信父母、老婆的话,但我一定相信香港良心。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那我说他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为什么你不相信。”

  “我,我当然相信……相信……当然相信。”

  “真没水平,那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是不是怀疑我? 认为我像那些没水平的窝
囊货一样任意转向? 在胡说八道? ”

  “不,不,我相信你。我知道香港只有你汪皇帝不会欺骗市民。”

  “那我现在说石勒不是睡猫,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大英雄,是香
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你相信吗? ”

  “我,我相信,当然相信! ”

  “真没水平,我要骂你了,你应该相信真理,相信公义。发觉我汪孝尔胡说八
道,你就不要相信。只有我说得有理的时候你才能相信。”

  “我相信你,因为香港良心说的一定有理。”

  “谢谢你。不过,我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人,一句就是一句! 石督察现在
就在我身边,你们听见我曾经无数次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你看他,看这位会脸红的
警察,这位可爱的人! 为了捍卫公义和真理,他可以摒除个人成见,从昨天晚上到
现在一直寸步不离陪伴我,相信在危急关头他会用身体为我挡子弹。看,他又脸红
了……所谓时穷节现,日久见人心啊! 要到这种时刻你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我终
于知道我一直误会了他,请注意,我的意思不是因为督察对我好而改变观念,我是
眼光锐利的人,不会看错的,他不是对我好,是尽责保卫善良,拚死维护正义! 在
事实之前,我终于了解,知道他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杨先生,你说句老实话、心里话,我说的是不是有理? 有节? 是不是能够相信
? 能够信任? ”

  汪孝尔突然手按耳机,细心聆听传来的对话,忍不住朝木桑钦作个手势。

  收音机旁的听众和这位杨先生的呜咽声音一样激动,语无伦次起来了。“汪皇
帝,你太伟大喽,你真是青天,是香港良心……”

  木桑钦向他点点头,汪孝尔迅速打断这些胡言乱语。“哈哈,谢谢你,六百七
十万市民和你感同身受。现在,我必须切断你的电话,因为,多得数不清的听众同
时要点这首歌献给石督察,我,我很激动! 请大家和督察一起收听‘男子汉’,请
留意歌词。”

  空气中立刻出现雄壮的进行曲:

  “男儿一生要几次,困难磨练共多少? 男儿一生要几次,做到失望与心焦! 我
有无边毅力,捱尽困难考验;历尽艰辛汉子心里,磊落不折腰……”

  汪孝尔一手除下耳机,不理会那伙神色愕然的记者,对木桑钦说道:“你知道
他是重案组头头,是史提芬上司。”

  木桑钦提起一边眉毛,“史提芬叮嘱过,天皇老子也不说。”

  “让我来对付他,把电话接过来。”

  木桑钦果断地对助手点点头,汪孝尔重新戴上耳机,对麦克风说,“我是汪孝
尔。”

  “噢,汪先生。”施顺思的平静声音透过扩音器出现在套厅里。“我是警区指
挥官施顺思,有重要的事找史提芬。你的助手左推右挡,不愿意合作。”

  “哈哈,你真的是施长官? 是重案组阿头? ”

  “嗯。”

  “那你应该理解一处乡村一处例喽! 为了防止招摇撞骗的坏人,确保打电话上
来的人担负法律责任,电台的规矩是你打电话上来,就要遵守纪律,留下电话号码
作记录,让我这个助手回电话确认能找到你。施长官,我身边有三十位记者监听着
我们的谈话,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首长级高层,一定会体谅赞许低级公务员的一丝
不苟态度,配合他的认真工作。对不对? 施长官。”

  “好,我留下电话号码……”

  “谢谢,谢谢。”汪孝尔除下耳机,询问上司。“怎么办? ”

  木桑钦点点头,说道,“史提芬关了手提,我找他的手下。你拖住姓施的。”

  助手很快地作个手势,表示电话已经接通。

  汪孝尔用欣喜的声调说,“哎哟,真的是施长官,请你原谅,刚才的冒犯不是
故意刁难你……”

  施顺思体谅地说,“不要客气,闲话不谈了,我找史提芬。”

  “哈哈,难道施长官没有听着‘香港心声’节目? ”

  “有,棒极了,我一直听着节目,收音机就在身边。”

  “那你应该知道,石督察从昨晚起就一直和我一起。”

  “我知道,才打电话来这里找他。”

  “说起来,我应该代表电台,不,代表全港市民感谢你,感谢警方捍卫公义…

  …”

  “不必客气,这是警方份内工作,汪先生,请叫史提芬来……”

  “哈哈,你知道我要感谢什么? ”

  “我知道……这样吧,请你先让史提芬……”

  “请让我说完的这点心意好吗? 记者都在听着哩。”

  “好,好,不过……”

  “谢谢,我要高调赞许你,你是能体谅新闻界的少数高层之一。哈哈,我记得
前几天这个时候,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你是……”

  “汪孝尔先生,”施顺思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警方在进行正常警务联系,
如果你企图阻差办公……”

  “真没水平!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汪孝尔火冒三丈,叫了起来,“你太令我
失望了! 令香港市民太失望了! 身为高级警务人员,公然恐吓威胁新闻工作者,企
图箝制言论自由,记者先生们。你们听见吗? 听见吗! 这是白色恐怖,警权暴虐啊
! ”

  “我不与你胡搞蛮缠了,木桑钦总监在吗? 我要和木总监说话。”

  汪孝尔又向大家作了个鬼脸,提高声音,“你有什么资格跟总监说话,总监不
会和恐吓新闻界的富贵警察对话……”

  木桑钦拍拍他肩膀,表示到他接“棒”的时间了。他用抱歉的声调说,“我是
木桑钦,施长官,请你原谅,你知道汪皇帝这两天所受压力,我承认他有点过份,
请你原谅……”

  “啊,不要介意,是小事,小事。这样的,我要找史提芬说几句,是有关紧急
侦缉行动的安排。”

  “哦,史提芬在里间盥洗间,已经有五分钟了。谢谢你派来一个尽忠职守的部
属,这里的记者可以作证,他整晚没阖上眼,盹睡也不打一个,真厉害! 不过,早
上面色不大好,可能拉肚子了。”

  “请你拍拍门,说是我的电话。”

  “施长官,人有三急……”

  “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 哦,你不相信我? 以为我瞒着你杀了他? 那你应该相信在场
记者。石勒和新闻界的关系有名臭,没有人会为他说话。你认识《维港报》的采访
主任‘记者余’吧? ”他向那些忍着笑的记者招招手。“余大侠,请过来和施长官
聊几句。”

  空气中的施顺思尴尬地说,“不,不必了,我不是不相信你……”

  里间的房间就在这时候打开,石勒出现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一起松了口气,
不少人作出无声的鼓掌欢迎他回来。

  记者余微笑道:“施长官,我是阿余,我替你去叫他出来听电话吧。”

  石勒扬起一边眉毛,汪孝尔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肘进里间解释。

  “谢谢。”施顺思说。“我等他——”

  愉快的记者群似乎一起看见这个被耍的高层那副如卸重负蠢样,高兴得相互虚
拟拍掌庆贺。

  过了一会,石勒和汪孝尔出来,拿起电话,说道:“长官,我是石勒。对不起,
一早肚子就不舒服。”

  施顺思有点不满地问:“你一直关上手提? ”

  “节目采取直播,一定要关上手提。长官。”

  “等一下,甄长官在我身边,他有话跟你说。”

  “史提芬。”电话里换上甄重鲜的声音。

  “有什么指示? 长官。”

  “你知道手下的进展吗? ”

  “知道,趁在里面‘办公’时候了解情况,他们去了海洋公园。长官。”

  “为什么是海洋公园? ”

  “这里不能多说,但它符合谜语的条件。长官,你有什么吩咐? ”

  “现在是上午九时,汪孝尔这里已有三十个第一流的记者保护。拿破仑说过,
一支笔胜过一师军队。他房间里收藏着大军,外面又有尖沙咀区警队和机动部队守
卫,已经固若金汤,谁也攻不进来杀他。你应该赶去海洋公园亲自指挥重案组,尽
快营救章子盈博士。”

  “长官,你说过……”

  “汪孝尔先生比张飞还厉害,他那张嘴巴不但能喝断长板坡,需要的时候可以
过五关斩六将。你说得有理,章子盈的处境最危险! 不要浪费唇舌了,每一秒钟都
是宝贵的! 执行命令吧,督察。”

  “是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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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

  十时三十分,两辆日本丰田面包车准时地从摩斯集团中心的大厦地库车道上出
现,一前一后缓慢地驶到大厦门口,停在泊车位上的房车迅速离开,丰田面包车灵
巧地驶进去,就耐心地等待着。

  一个街口之遥,石勒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中环商业区永远是这样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没有人知道身边这两辆
平凡不过的车子里,装的是无法揣想的十三亿五千万巨款,在这些适逢其会的人们
面前,正进行着香港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交易。

  离开半岛酒店的时候,石勒立刻打电话给古福成,得知疯子的命令很简单,他
要古福成在十时三十分把两辆车停到大厦外面,有人来的时候交出车钥匙。

  督察叮嘱警长继续率队逗留海洋公园,尽力让赶来采访的记者知道警方的搜捕
行动还没有结束。然后,他开车到这个可以看戏上演的地方停下来。

  王启德打开前座车门坐进来,然后,是他的助手坐进后座。他接过从后座递上
来的追踪仪,放到一直保持缄默的督察大腿上。

  “讯号只在昨天晚上移动一次,然后一直保持在原来位置。”王启德说道。

  “十分钟前也没动静? ”石勒注视那双布满红筋、睡眠不足的眼睛问。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好不了多少。

  “没有,讯号一直正常,没动。”老王说。

  “坐好,看他妈的葫芦里面卖什么膏药。”

  街道上继续人来人往,从人影闪动间隙之间,他们看到那两辆丰田面包车像雕
塑品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由于距离太远,见不到方向盘后司机的神态,监视者只能设身处地假想,他们
一定不比自己轻松。

  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好奇地弯腰朝第一辆丰田里瞧了一眼,然后,露出诧异的神
色连连后退,掉头就走。

  石勒微微一笑,他当然可以揣测到,这个好奇的胖子看到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
那副竖眉瞪眼凶恶嘴脸的恐惧反应。

  “石长官,这个讯号是跟踪谁的? ”王启德终于忍不住了。

  “这件案子里的最关键人物。”石勒再次微笑说。

  自从顺利救出章子盈之后,他知道拿回了主动权,第一次知道疯子不知道的东
西,才体会到笑是在生者的一种多么美好动作。

  “是不是疯子? ”

  “比疯子更大。”

  王启德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正在这时候,石勒手指前面,提醒他们。

  “来了。从左面来的两个人。”

  那是一西一中,一胖一瘦,一边走一边在轻松交谈的很普通路人。王启德和助
手不知道上司从哪里看出个中跷蹊? 而且能够一口咬定? 因为,他们没有参加海洋
公园的搜捕行动,不知道靠外的那个西人就是海洋公园保安经理威尔士。

  远远的,他们看到威尔士突然伸手拉开第一辆丰田司机座这一旁的车门,朝司
机说了几句话,那个司机——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班纳动作缓慢地从车里钻出来。

  “石长官,有点不对,”王启德提醒上司,“那个司机好像不愿合作,是被迫
出来的! ”

  姜是老的辣,真是老差骨! 石勒在心里赞叹。“对,那家伙插在袋里的手有一
把枪。”

  “为什么? 不是双方商量妥当的交易吗? ”老王不甘心地问道。

  这个交易场面和张子强勒索第二名亿万豪富的过程一模一样,“正常”的情况,
应该是两名匪徒走到车子旁边,司机自动出来,把车钥匙交到对方手中,目送匪徒
开车离去。

  石勒解释。“因为司机知道等待的人不是他。他们彼此认识,知道对方想干什
么。可是,面对拿着枪的人,就算知道他想趁火打劫,企图独吞十三亿五千万,也
只能乖乖顺从。”

  “是黑吃黑和窝里斗? ”王启德问道。

  他和助手紧张地互视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坐着看? ”

  “继续看戏,这么简单就不是疯子了。”石勒又轻轻笑了一笑。他激活引擎,
作好准备。

  取得上风的两人刚关上车门,眼前就这样一闪,行人道上扑出来另两个人,他
们的手刚沾到车门,丰田已经开动,第一个人被车子的冲势带动跑了几步,打了几
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第二个人右手抓住了车把,身体被拖了约莫十多公
尺,才舍得松开手,在马路上接连打滚……

  行人顿时鸡飞狗走,在尖叫声、喇叭声中,车辆纷纷“嘎”叫着争先恐后地紧
急刹车。

  然后,一辆灵活得像狐狸一样的奔驰轿车从车丛里左拐右转穿过来,它来到现
场停了一下,大约只有二秒到三秒,一定不超过五秒,让地上那个头颅淌血汉子和
伙伴钻进里面,就尖叫着在人们的眼前一晃消失。

  石勒是第四架及时离开现场的车辆。兔起鹘落之间,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班纳像
他们一样保持袖手旁观态度,他告诉自己——你终于能够瞧见答案的影子了。

  他们盯着奔驰车呼啸着过了一个路口,石勒保持在五至十辆车后面,他知道对
方一定发现他的存在,就像前面那两辆丰田发现奔驰的紧追不舍一样。但他不想迫
得太紧,不让奔驰里的人感到他的敌意。

  很奇怪地,奔驰的速度逐渐保持正常,然后,他们看见两辆丰田一前一后上了
东区走廊高速公路,挤进筲箕湾方向的车流里。

  老王和助手一样,屁股一直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

  石勒空出右手,接通了电话,说道。“施长官? ”

  “我听到你在搜查海洋公园? 史提芬。”施顺思关切地说。

  “甄长官在吗? ”

  “他回办公室了,你打他的直线号码。”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太好了! 嗯,在这个时刻,他不应该让你这么容易找到她的,要小心他的后
着。”

  “他在章博士身上绑了一个定时炸弹,长官。最后限期是下午六时。”

  “拆弹组专家到了吗? 是什么时候要求的增援? 怎么我不知道? ”

  “我想我可以应付这个炸弹,长官。”

  “你疯了? 你那一点知识算得什么? 怎能拿章博士来冒险? ……”

  “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
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

  “你这样想? ”

  “我知道想对路,长官。”

  “噢,你有把握? ”

  “现在是上午十时三十三分,下午六时才是定时炸弹的最后期限,我有的是时
间。长官。”

  “好,你是指挥,你作决定。随时保持联络。”

  石勒维持在车流中能够看到奔驰的位置。眼前的情况就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的一层跟着一层,叫他惬意的是能够身处黄雀的最后位置,这是接办这桩案子后作
梦也不敢想的事。十分钟后,东区走廊从北角的高楼大厦旁边向右一拐,奔向劁鱼
涌的时候。他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是谁? ”利伯恒的声音。

  “利长官,我是史提芬。”

  “嘿,”利伯恒似乎有点诧异。“总算还没忘记我,你在海洋公园干得怎样? ”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现在是上午十时五十二分,看来你没慌了手脚。”

  “我喜欢紧追不舍的感觉,长官。”

  “告诉我,史提芬,像你这种硬汉子……会不会像我一样,觉得世事变幻莫测,
是非成败,就是那么一回事。”

  “是哪一回事? 长官。”

  “像炉峰电台会议室那副条幅。”他抑扬顿挫地念道。“权贵龙骧,英雄虎战,
以冷眼视之,如蝇聚擅、如蚁竞血;是非蜂起,得失猬兴,以冷情当之,如冶化金、
如汤消雪。嘿嘿,我觉得木桑钦把这幅字挂在那里很有意思……”

  “我从不去想他那种蹩脚的玩意,长官。”

  “嘿,我想我们之间得重新定位了,你不是他们的最新盟友吗? ”

  “不是那么一回事,长官。”

  “那你打电话来是怎么一回事? ”

  “章博士身上捆绑着定时炸弹,长官。”

  “嘿,你不找拆弹组,找我有什么打算? ”

  “我突然想通了,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
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

  电话那头缄默了,或许他需要时间揣摩石勒这句话,督察耐心地一声不响等待
着。

  过了一会,利伯恒开口说,“这是你的选择,史提芬。千真万确,我觉得你这
几天长大了。你开始明白这世界不是正确不正确那一回事,也没有背叛不背叛这回
事。嘿,我觉得你总算是可以一聊的人了,有机会路经我家,欢迎顺路上来一趟。”

  他挂断了电话。

  石勒又咧开嘴角,听得一头雾水的两名部属利用倒后镜相互打着眼色。二十分
钟后,经过筲箕湾的时候,蝉、螳螂、黄雀的位置和距离没有改变,鲤鱼门一闪而
过,督察接通了第三个电话。

  “喂。”甄重鲜的声音。

  “长官,是我。”石勒说。

  “史提芬,有什么好消息? ”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干得好,我没有看错人。对不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办这案子,因为你有
像狗一样的嗅觉。科学家发觉人类鼻子的薄膜只有邮票般大小,狗的嗅觉比人灵敏
四十倍,鼻子有多卷薄膜吸收气味。薄膜平放的长度等于狗身长的三分之一……”

  石勒忍不住了,“章博士身上捆绑着定时炸弹,长官。”

  “现在是什么时间? ”

  “十一时二十五分,长官。”

  “发现少收获不会多! 拆弹组到了吗? ”

  “我有十足把握,长官。”

  电话里传来惊奇的声音。“你——有把握? 史提芬,你知道你把别人的性命交
给没有赔率可跟的运气吗? 爱默生有一句话适合你:幸运是计划的残渣。对不对? ”

  “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
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我相信运气决定成败。”

  电话那一头静止了约莫十秒钟,然后,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平静地说:

  “好,英雄是在非常时间做非常事情的普通人。”

  “你知道我不是英雄,长官。也没有想过要当英雄,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你记得我答应过你,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电话挂断了。

  奔驰跟着两辆丰田从东区走廊穿过柴湾,石勒继续保持距离。然后,应该是在
十五分钟之后,丰田拐进了车辆稀疏的石澳道,奔驰突然放缓车速,抢占中线,极
力想和在快线的石勒保持平行。

  “他妈的想干什么? ”王启德咒骂。

  他们不由自主扭过头来和奔驰里的三对眼睛对视了一下,石勒清楚地看到那司
机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全是震惊和紧张。

  “是梁熊! 他想于什么? ”王启德眼尖,叫了出来。

  梁熊踩下油门,奔驰一下子又去到他们前面。

  “有人要他来看清楚跟在后面的人是不是我。”督察咧开嘴角。

  石勒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两辆车一前一后追逐了一阵。后来,督察知道对方
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家伙像尽责的交通督导员,控制着督察的速度,不让他过份
超速,每当石勒逐渐坠后,质量优良的奔驰又会放缓车速提醒他跟上去。

  “丰田不见了。”王启德提醒上司。

  看样子,梁熊的目的已经达到。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威尔士拦途抢劫,梁熊为什
么在这种时候会反过来掩护对方。

  一阵“轧轧轧”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警方专用无线电通话器里传来呼唤。“史
提芬,你听到吗? 我是米高,我在你头上。”

  “是飞虎队! ”王启德说,他打开通话器。

  石勒提高声音响应,“米高,怎么‘特别任务连’有千里眼,顺风耳了? ”

  “你们在石澳道‘赛车’,吓得其他驾驶人半死,许多人争着报警,中心紧急
召唤我出来拦截。嘿嘿,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你的车牌号码。现在,你追的是谁? 要
我怎样帮忙? ”

  “请把奔驰拦住,车里的家伙涉嫌多重杀人罪行。”

  “收到,你放心,这一次再被他们溜掉我不姓罗。”

  看样子奔驰也发现了头上的直升机,他改变主意加快速度,一晃眼就在石勒眼
前消失。

  石勒立刻接通天空上的飞虎队指挥官。“米高,我失去他了,你找到他吗? ”

  罗汉国总警司迅速回答。“当然看见,兔崽子像疯了,随便越过对面行车线,
左摇右摆,见车过车,造成长达几里的大混乱。”

  一股不祥的感觉几乎令石勒顿时窒息。石澳道道路狭窄弯曲,一边是山坡,另
一边有的地方是深达一百公尺的悬崖,除非真是疯子,在这里飙车是不可思议的行
为。

  梁熊不是蠢蛋,石勒立刻想到,只有一个解释,疯子下了死令,要他在指定的
时间去到指定的地点。为了大笔钱,他只有选择冒险。

  “不要吓唬他,米高。我要活口。”石勒叫喊。

  话声未落,前头传来轰然大响的爆炸,一阵烟火“蓬”地升到几百公尺天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梁熊这蠢蛋这次走不了——车厢里的警察黯然互视一眼。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奔驰坠崖的地方,车子在山谷下猛烈燃烧,直升机继续在
天空不停盘旋。

  罗汉国在上面破口大骂,“他妈的不知死字怎写的家伙,我看着他朝我撞来,
然后就一头冲进地狱……”

  “你用直升机吓唬他? ”石勒不相信地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听不见我
说过要留活口吗? ”

  “你这是什么意思,姓石的? ”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

  “他妈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训我? ”罗汉国咆哮道,“你说车里的家伙涉嫌多
重杀人罪行? 儆恶惩奸、除恶务尽是飞虎队任务,该死的,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督察
能对飞虎队指手划脚? ”

  “因为你他妈的压根儿没想留活口。”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

  “你问两次了,聪明点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疯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指控我? 你想找麻烦整我? ”

  石勒关了通话器,接通了警察指挥中心,要求所有巡逻车和巡警一起找寻失踪
的两辆丰田面包车。

  他跨出车厢和手下一起俯视山谷下的汽车残骸,直升机恐吓般从他们的头顶呼
啸着来回几次,才余恨未消地冉冉离去。

  消防车和巡逻车很快地到达现场,指挥官跟着来电话,“史提芬,你不可以对
米高那样说话! 他是总警司,是特种部队头头,你需要他支持多过他要你帮忙……”

  “他用直升机把梁熊迫下石澳道,长官。”

  “有证人吗? 你只是瞎猜,没有证据。”

  “他亲口承认……”

  “你不给我一个好理由,我无法站在你背后! 你公然诋毁官阶比你高的人,还
蓄意蒙骗高层……”

  “长官,我需要时间。”

  “你还要时间? 你怎地连我也诳上树? 你以为还有时间? 有人要我立刻把你逮
捕撤职。”

  “你知道我不会乱来,长官。明天早上,你会得到我的报告。”

  “不行,今天晚上就要。我只能替你拖多六小时。明白吗? ”

  “谢谢,长官。”

  “等等……”

  “什么事? 长官。”

  “去石矿场,他们在那里找到你下令通缉的两辆丰田面包车。希望你这一次救
到自己。”


                第八节

  石矿场在鹤咀半岛的石澳道和鹤嘴道交界,两辆丰田面包车停在石矿场后面的
山坡上。

  威尔士和助手摊卧在打开的车门旁边,胸口都中了一枪。

  石矿场的经理记得很清楚,直升机声音出现的时候正听着收音机的中午新闻报
告。他让直升机盘旋声音诱到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听到新闻报告结束的声音。

  这时候,轧轧轧的声音里传来两下低沉的枪声。他曾经参加义勇军团,枪声让
他提高警惕,迅速招集管工和工人一起跑向逡巡不走的直升机。

  他们到达后山的时候,直升机正在升空离去,然后,就看见两辆丰田和两具尸
体。

  这两枪打得很准,都是正中心脏一枪致命,看来,威尔士和助手没存戒心走出
车厢时候中枪,所以连拔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两辆打开车厢的丰田客货车就像昨天看到的样子,塞满红白颜色相间的尼龙袋,
有几个散落地下的袋子拉练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塞满着是大扎大扎的报纸。王启德
和助手抢上前,眼睛顿时都瞪直了。

  “不可能的? 我们看着的,连打吨都要轮班……”王启德喃喃而语,不甘心地
连拆几袋。“长官,他们手脚真快? 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但偷龙转凤,还要杀人灭口
? ”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王,该是我们找他的时候了。”石勒神色凝重地说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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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疯狂的世界

                第一节

  保安经理知道老板在里面等着消息,他轻轻地敲门后不等响应就推门进去。

  蓦地,眼前情景叫他愕然地睁大眼睛,嘴巴好久都合不上。坐在大班椅上的古
福成神色平静,他的前后左右,散布房间里或站或坐的六名西装笔挺大汉充满敌意
地瞅住他。

  这六个家伙是干什么的? 怎样进入摩斯集团中心大厦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保
安部监视着每条信道,从早上到现在,监视系统的所有十一个荧幕一直走不出他的
视线,除了……除了……对了! 除了刚才他亲自驾驶丰田客货车出去的这段时间…

  …

  这个想法用不了半秒时间就掠过脑袋,然后,他听见老板问:“班纳,有人拦
途截劫? ”

  “你,你怎么知道? 古先生。”

  “我在这里看着。”古福成手指前面示意。

  这时候,班纳才看见总裁办公室放了两副他从没见过的电视荧幕。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装的? ”他忍不住问道。

  “李普塞特先生替我安装的。”古福成仔细端详着下属。

  一个坐在沙发上眼珠滴} 留溜转动着的年轻人咧开嘴角,像和女朋友打招呼般
合了合手掌。

  冷汗刹时湿透衬衣,班纳是从G 4 出来的人,是习惯穿着西装的人——他知道
除了政要保护组,只剩下廉政公署人员才照搬美国联邦调查局这一套,不管春夏秋
冬,刮风下雨,甚至在挥汗如雨的三十六度高温中,永远维持着黑色或深蓝色西装
标志出现人们眼前——眼前这几个人的猫戏老鼠笑容和手眼通天自信他太熟悉了…

  …

  果然,古福成证实了他的揣测。“李普塞特先生来自廉署……”

  “古先生……”班纳迟疑地说。他瞟了这几个人一眼,暗示有些话不便在外人
前讨论。

  “班纳,”李普塞特手指荧幕,语气毫不客气。“他们抢夺钞票的时候,你站
在那里像只企鹅。”

  “你以为我应该像只猴子? 李普塞特先生。”班纳反问道。“事出突然,那家
伙手里有枪……”

  “那家伙是你在‘皮伯斯护卫社’的老相识威尔士。”

  “我承认认识他,但他不是疯子派来的人。”

  “你怎知道他不是疯子派来的人? 疯子没有告诉古先生派谁来。”

  班纳怒冲冲地看着老板,“你不应该找这个胎毛未褪小子来损我。”

  “我无法忘记看到的一切,班纳。”古福成低声说道,“告诉我,你到底为谁
工作? 你背叛我是因为我亏待你? ”

  班纳一言不发。

  李普塞特玩世不恭地扬了扬眉毛,“威尔士是你叫来的? ”

  “当然不是! ”班纳分辩道。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抢去的车上没有钞票。”

  这句话像给班纳重重一击,他的脸色倏地惨白。

  古福成叹息了一声,“石督察让李普塞特先生过来帮忙的时候告诉我,他相信
十三亿五千万还藏在大厦中……”

  班纳不相信地皱起眉头,“不可能,他怎么……”

  “你记得吗? 昨天他来的时候曾经打开过口袋。”

  “我看着的。”

  “你看着! 他就在那一刹那,把李普塞特送给他的电子仪器放进钞票中。班纳,
一着之失,满盘皆输。在重案组的追踪仪器里,钞票没有离开大厦。”

  李普塞特作了个手势,站在盥洗间边的大汉打开门,一个神色颓丧,穿着警卫
制服的小青年迟疑地走出来。

  该死的! 班纳的脸变形了,眼睛向四面八方迅速地瞄了一下,发觉没路可逃。

  “班纳,他什么都说了。”李普塞特洋洋得意。“昨天深夜,你怎样关上地库
录像,搬货过车,他什么都说了。”

  “我很失望,是你把花猫放在抽屉里,是你替疯子监视着我的! 班纳,为什么
背叛我? ”古福成眯起眼睛。

  班纳缓缓地环视屋里的大汉,“钱,古先生。很简单,只是为了钱。”

  “你年薪三百二十万,住在一千五百万豪宅! ”

  “我干满十年才有三千二百万,用不了二十天的工作就有一亿。要是你是我,
你怎样选择? ”

  古福成点点头,苦笑道:“很聪明的选择,但失去道义和信诺。”

  班纳手指李普塞特,说道:“废话。你要把我交给廉署? ”

  “不——”古福成摇摇头,略为停顿等着。

  李普塞特打个眼色,那个垂头丧气的警卫又被关进盥洗间。

  古福成继续说,“我不瞒你,李普塞特先生来自刑事技术服务处,他的朋友都
是执行处人员。他们可以因这次行动逮捕到你立下大功,也可以只算是一次私人服
务,为伸张正义,赚点外快。总之,是好是歹,只在你一念之间。”

  班纳精神一振,“我还有什么讨价还价条件? ”

  “你支开他之后,”古福成指着盥洗间,“把钞票藏在哪里? 你知道,这里是
我的地方,你不说,他们费点时间总找得到。不过,李普塞特先生提醒我,疯子差
遣来取钱的人不会是等闲之辈,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我必须在他前头收回钞票。”

  “收回钞票意味单方面毁约,你不怕他报复? ”

  “找到你,他失去内应我就不怕他。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总是用金钱的数量决
定胜负的力量。”

  “我告诉你就出卖他! 你总得给我一点好处。”

  “你告诉我,你的背叛一笔勾消,可以提前解除合约,领取一千万离职花红。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你能够保持完美的记录为其他富豪服务。对你来说,这是
仁至义尽的交易,我想,你不应该还有贪心和侥幸想法。”

  “好,我答应。”

  六名大汉迅速地围拢上来,李普塞特的滑溜溜眼睛里带着得意之色。

  “走吧,咱们都是行家,别出蛊惑,想也别想! ”

  “等等,班纳。”古福成说,“告诉我,利伯恒、甄重鲜、施顺思中,谁是疯
子? ”

  班纳一口拒绝。“我不会说,你可以叫他们正式拘捕我。我们的交易没有这一
条,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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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房门刚关上,古福成就接通石勒电话。

  “督察,就像你说的,他招认了……”他把经过详细地告诉石勒。“现在,李
普塞特他们带他下去取回钞票。”

  “重案组正赶来你这里……”

  “也许事情会这样顺利解决。”

  石勒在那一头思索了一会,说道:“古先生,对手比我们聪明十倍,也许他在
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买了保险,也许事情有我们估计不到的变化。这件事关系到十三
亿五千万,是一堆像一座小山一样的钞票,有一个人提醒我,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站在这堆钞票前的人都会很容易的失去理智,丧失人性。我们要像对手为这堆钞票
买一个保险。”

  “你想怎样? ”

  “你认识反恐怖特种部队‘特别任务连’指挥官罗汉国总警司? ”

  “我们在许多公开场合见过面。”

  “罗汉国是疯子的人。”

  古福成顿时吓坏了。“这……这真的难以相信……”

  石勒把石澳道和石矿场里发生的枪击事件告诉他。“……威尔士的拦途截劫是
疯子想不到的意外事件。我吊在他们后面的时候,前头两辆车一定在讨价还价,也
许最后是疯子拍板作出决定,威尔士只要把车开到石矿场,会得到比原来多得多的
钞票,梁熊担当引开我的任务。现在,我们知道钞票被换上报纸,也就是说,如果
没有威尔士从中杀出,梁熊依照计划去到石矿场,得到的一定是射中威尔士的那颗
子弹。问题就在这里,疯子内有班纳接应,外有罗汉国掩护,十三亿五千万已经是
囊中之物,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只有一个解释,不管他怎样博学聪明,一样钻不
出钱眼这一关。他觉得摊分钞票的人太多了,像那些守财奴一样,数字是他脑里的
蛊,带领他走进人生的盲点。他设计的局就像在钻石山坟场射杀仵作劳国山一样依
样复制一次,只是略为修改结局,让罗汉国杀掉梁熊之后发现钞票换上报纸,要死
鬼梁熊和威尔士背上偷龙转凤黑锅。倘若罗汉国生疑追查,最后的替罪羔羊会是班
纳。所以,现在去你那里提取钞票的人才是疯子的亲信。”

  “你分析得有理,不过……”

  “没错的! 如果他愿意让罗汉国的人分享巨款,不会这样劳师动众、节外生枝。

  所以,只要你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发现班纳狸猫换太子,和疯子暗中搞见不得
光勾当,他一定勃然大怒,率领部下来夺取他的一份,甚至会引发他独吞十三亿五
千万的贪念。”

  “这……这有点太冒险……”

  “叫他来的目的是利用他拖住疯子派来的人,攒取让我赶来的时间。”

  古福成听到督察在那头挂断电话,他想了一下,翻了翻电话簿,拨通罗汉国的
电话。

  “罗警司吗? ”

  “是哪一位? ”罗汉国问。

  “我是古福成。”

  “噢,古先生,”罗汉国的语气是明显地吃了一惊,大声问。“有什么事? ”

  “我要你帮忙。”

  “放心,我做得到的一定做。”

  “我就是传说中被疯子勒索敲榨的对象……”

  “…………”

  “刚才,我发现保安部经理班纳是疯子的内应,他瞒住我暗中把交出去的十三
亿五千万换成报纸。”

  “啊! ”罗汉国忍不住叫了一声。“你身边有没有帮忙的人? ”

  “有几位廉署的朋友。不过,如果疯子派来的人跟他们冲突起来……”

  “叫廉署的人站在一旁,我立刻过来。”罗汉国在电话中叫喊。

                第三节

  电梯的楼码灯号一闪一闪的有节奏改变着:65、64、63、62、61……

  班纳的目光从灯号转到电梯顶的电眼,再逐一瞄了包围着他的大汉,最后来到
李普塞特脸上的时候,说道:“他从保安荧幕里看着我们,不过,听不见我们说话。”

  没有人有兴趣理睬他。电梯的灯号继续一下又一下转变:55、54、53、52

  “你们每人赚多少? 一百万? 五百万? 他不会出到一千万吧? ”

  李普塞特不耐烦地说,“你再多嘴,古先生听不到你说什么,却会看到你让人
狠狠地揍了一阵。”

  班纳瞪圆了双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慢慢地摇摇头。“不是吧? 香港又不是
我们的地方! 你们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道义和信诺找这个富得流油的人赚取服务的
外快? ”

  他的背脊立刻挨了狠狠地一下,痛得他弯下腰去。

  李普塞特眼珠一转摇摇头,及时制止了第二下。

  目击经过的灯号事不关己地继续自顾眨眼:45、44、43、42、41……

  班纳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七人分掉十三亿五千万,每人是多少? 嗯,二
七十四,五七三十五……每人是一亿九千二百八十五万”

  他合上嘴巴。

  “继续说——”电子工程师低声喝道。

  “就算他给你们每人一千万,他付出六千万得回十二亿八千万。你们为了一千
万放弃一亿九千二百八十万? 我想他说得真对,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总是用金钱的
数量决定胜负的力量。很奇怪,我看到这件事里有人真是笨蛋,有人不懂得加减乘
除。”

  李普塞特死死地盯着依循规矩闪动的灯号:30、29、28、27……他说,“你们
怎样想? ”

  那五名大汉互相打个眼色,有人说,“听你的。”

  李普塞特眼珠又滑溜溜地转了转,手轻轻地按在班纳肩膀上,说道:“聪明人,
说你的方法出来听。”

  班纳的目光也再离不开跳动的灯号,“我们走进保安部的时候,关掉所有的监
察系统,他变成瞎子的时候你继续敷衍他,带他游花园。我们拿了钱就走,动作够
快的话,他像盲头苍蝇在这里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已上了飞机。”

  “现在的国际刑警无远弗届,”有人插嘴,“我不想搂着二亿钞票到处逃亡。”

  “他没有报警就没有损失。我们关掉监察系统,拿走所有录像带,没有证据就
没有十三亿五千万这回事。我们到外头就分钱,分了钱就互不相识。”班纳冷冷地
说。

  “疯子的人什么时候到? ”电子工程师问道。

  班纳瞄一眼手表,说道:“二十分钟后。”

  电梯里一片静默,灯号像那些看惯人世丑恶的神灵一样,神色不变地继续跳动
着:19、18、17、16

  “怎么样,只剩二十秒……”

  “我同意。”有人说。

  “算我一份。”第二个人说。

  李普塞特伸出右手,五只手掌迅速覆盖在他上面。大家互视一眼,点点头。

  “如果你出卖我们,”李普塞特警告,“班纳,你要离开地球才行。”

  班纳摇摇头解释,“我要钱不要敌人。说真的,六对一,要担心的应该是我。”

  电梯发出“叮”的一下声响,一个温柔的女声分别用广东话和英语提醒乘客:
“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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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监视系统才关上,不够一分钟,李普塞特的手提电话就响了起来。

  “李普塞特,”电话里的古福成说,“摄录机出毛病吗? 什么都看不见。”

  “是不是荧幕有问题? ”电子工程师关切地说。

  “不,请等等,嗯,所有的摄录机都关上了,看来是系统出了毛病。”

  “放心,有我在这里,十分钟后再通话。”李普塞特挂断电话,一手拎了桌上
那袋录像带,对等待着的伙伴说,“走吧! 好运不等人。”

  在班纳带领下,他们迅速地沿着楼梯去到下层停车场。保安部经理遥指在角落
的三辆凌志家庭式旅行房车。说道:“一、二、三,全在里面。”

  李普塞特作了个快的手势,几个人立刻跑了起来。三十公尺、二十五公尺、二
十公尺……

  一阵刺耳的车轮擦地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们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刚看见一辆警
察巡逻车高速从车道拐了个弯进来。李普塞特一手扯住班纳的上衣,手枪贴着狗杂
种的头颅,把他拽到车后。

  巡逻车在距离他们五十公尺的地方“嘎”一下戛然而止。然后,就默不作声的
停在那里,像一只伺机而扑的猛兽。

  经验丰富的廉署人员谨守以静制动、后发先至办案手法,各自以车辆作掩护,
冷静地注视对方。

  在这种叫人窒息的对峙里,李普塞特怒视着手里的“拍档”,说道:“这是什
么意思? 车上是谁? ”

  “是警察。”班纳不情愿地答道。“当然是来拿钱的人。他们跟你一样,弄不
清楚你们是谁。”

  李普塞特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打破缄默,大声喝道:“廉政公署正在这里办
案,你们是哪一个单位? ”

  声音在停车场里引起宏大回声,警车继续一言不发。

  电话在他口袋里响起来,是古福成。他说,“你那里要小心,警卫打电话上来,
有警车进了停车场,他们声称前来调查车祸,因为有人在停车场里拨电话报警。”

  “是疯子的人。”李普塞特压低声音,借题发挥。“他们先截断了监察系统再
进来的。”

  “我这里报警,就是瓮中捉鳌。”

  “不要——”李普塞特立刻制止他。“你知道疯子是他们上司,报警只会送给
他们一个明火执杖夺取钞票的借口。”

  “难道就这样让他们为所欲为……”

  “放心,我们已经在停车场里,装满钞票的三辆车就在身边。”

  “你准备怎样办? ”

  “你忘记我带来的全是廉署执行处人员? ”

  “警车就停在你们前面? ”

  “嗯,我想这些狗娘养的正打不定主意,弄不清楚从哪里走来廉署的人? 我打
算这样,如果吓不走他们,最后一步是通知执行处援助,这将会是廉署成立以来最
成功的行动,经过长期监视跟踪后彻底铲除了一个隐藏在警察内部的犯罪集团。”

  这时候,警车打开门,一名戎装笔挺的高级警官跨出车。

  “等等,有人走出车来。”李普塞特关了电话,一手把班纳推给身边的同伴,
从车后走上前。

  刹时间,双方同时神色一愣,不相信地瞪着对方。

  “哈,”官铁花勉强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那几位廉政公署的朋友,原来
是李普塞特。什么时候,你从实验室里溜出来玩枪的? ”

  李普塞特眼珠转了几圈,露出嘲笑的样子响应:“就像刑事情报科的总督察改
行干巡警工作,奉命来停车场调查车祸一样。劳伦斯,看清楚了……”

  他朝身后打个手势,五名西装笔挺的大汉立刻现身。“替你们介绍,这几位都
是执行处高级调查主任,我奉命协助他们到现场收集证据。现在,我们有机会有理
由相信已经侦破了一桩轰天大案,立了大功。”

  官铁花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眯起眼打量眼前的持枪对手,烦恼般地思索了一
下,点点头作了个决定。朝保安部经理说,“班纳,东西放在哪里? ”

  班纳举手点了点眼前的三辆凌志。

  总督察二话不说,走上前打开一辆凌志尾箱,动作利落地拖出一个红白颜色相
间尼龙袋,拉开被撑得满满的拉链,一扎又一扎的千元面额钞票纷纷散开来跌落地
下。

  “看到吗? 十三亿五千万,难道你们没有感觉? 见钱不动心的人活来何用? ”

  官铁花夸张地用手捧起钞票,再让它们争先恐后地跌下地去。

  李普塞特扬起一边眉毛,“想不到,你敢背叛疯子? ”

  “这时候你是我,不为自己打算行吗? ”

  “我怎知你来真的? 还是引我上套? ”

  官铁花死死地盯着这副讨厌的嘻皮笑脸一会,打定主意,干笑了两声。

  “自己人不说假话,你冲着这堆钞票来的吧? ”

  “这是什么话? ”李普塞特的语调有些恶作剧。“难道你真的为调查车祸来的
! ”

  “班纳没有说关上监察系统是通知我进来的信号吧? ”

  班纳吃了一惊,“你……”他慌忙挥手,义向凝视着他的转动眼珠解释道。

  “我总得为自己留条退路。”

  李普塞特盯着这副惨淡的脸孔,了解般地点了点头,又竖起拇指,赞道:“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喜欢你这种性格。”他转头问总督察,“你带来几个人? ”

  话声未落,巡逻车下来了连司机在内的三个人。

  “四人! 嗯。”李普塞特眼珠一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现在是十一人了,
各位,看来呆得越久,人会越来越多。”他的目光逐一掠过拍档。

  “再讨价还价,夜长梦多。分十一份,每人还有一亿二千二百七十二万,同意
吗? ”

  官铁花彷佛让电子工程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不相信地瞪圆了双眼,“你,你
们——”

  “嘿,你他妈的太瞧扁咱们啦! 你以为站在这里的都是嫌钱腥的笨蛋? ”李普
塞特咧开嘴角。“废话多讲没益,上车走吧。劳伦斯,你是地头蛇,替大家找一个
没人骚扰又地方够大的地方。”

  官铁花点点头,“我们在前带路。”

  他们上了警车,看着班纳捡回钞票,关上车尾箱,等六名廉署人员纷纷上了凌
志旅游车的时候,才激活引擎。


                第五节

  汪孝尔在市民的夹道欢呼下完成历史性的二十分钟“散步”,电视摄影师朝木
桑钦打个手势,表示已经有足够长度提供编导选辑。节目监督立刻一秒钟也不浪费,
把“香港良心”推进赶上来的车辆。

  汪孝尔舒了口气,瞥了坐到身旁的节目总监一眼,咧嘴笑了。“石勒这精灵鬼
说得没错,早应该演这出戏! 你看外面那些蠢蛋激动得泪流满面的。”说话的时候,
他不忘记朝车厢外那些扑上来呼叫着“汪青天”和“汪皇帝”的拥趸挥手示意。

  “也许今年的《时代杂志》的风云人物真的是我,我有这个预感! ”

  木桑钦睁大眼睛。“他妈的——这可是我的预测! 石勒只是说……”

  “哈哈,真没水平! ”汪孝尔带着嘲弄的口吻说道。“你以为我有老人痴呆症
? 不懂得分辨真心假意? ”他拍拍拍档的肩膀,又朝贴到车窗玻璃上的激动脸孔送
上飞吻。

  木桑钦点点头,看着车头钻出人群,插进车流里。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好好打
个盹,这一天一夜,谁都不能好好睡上一觉。

  不上三分钟,他蓦地睁开眼睛,身子一挺叫了一声:“糟了,汪皇帝——”

  “胡扯,我正走运,有什么糟不糟! ”汪孝尔啐了他一下。

  木桑钦心烦意乱地说,“石勒透露那个有钱佬是古福成后,我们还没和古福成
说清楚呢! 万一石勒夺回钞票,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这……”汪孝尔声音中的震撼反应就和目击地球末日一样。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怎会这样糊涂? ”

  木桑钦怒火中烧,“你以为我只会吃喝睡拉,招摇撞骗? 我他妈的为你的安全
食不知昧,寝不安宁……”

  “哈哈,别傻了,”汪孝尔傻笑了一下,要多温柔就多温柔。“两兄弟的事一
认真就见外喽! 对了,石勒有一份的,不是他去讨价还价的吗? ”

  “废话,你怎能肯定已拖他下水? 这个人肯闭上一眼你已侥幸,你妄想他会为
咱们赚钱。”

  “这样吧,我找法兰克商量,你知道,他不可能是疯子。如果他是疯子,一定
跟我明说明干,不用这样装神扮鬼。他手里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也许他知道
古福成的痛脚。”

  “来不及了。利伯恒现在的处境是韬光养晦,绝不当头,等待时机。我相信不
少人在偷听他的电话,希望踏多一脚,置他于死地。你打电话给他说这种话,岂不
是送自己去让人操? ”

  汪孝尔狂妄地说道,“我是香港良心,我们代表正义。我们是公义化身,谁惹
我不高兴注定他倒霉。”

  节目监督没有回答,他双唇紧闭,想了一会,拿出手提就摁号码。“死马当活
马医,给他电话试试,希望还赶得及。”

  电话接通后,他把手提递给汪孝尔。

  “喂,是谁? ”

  汪孝尔看了拍档一眼,用冷静而亲切的声音说,“古先生吗? 我是汪孝尔。”

  “汪孝尔? ”古福成似乎一头雾水。“对不起,汪先生,也许我忘记了,我记
得没见过你吧? 还有,恕我好奇,你怎么有我的直线电话? ”

  汪孝尔舔了舔嘴唇,“你认识石勒吧? ”

  “我认识,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请问你到底是谁? ”

  “你知道炉峰电台‘香港心声’节目吗? 我是节目主持,节目监督木桑钦先生
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从不听电台节目,不是不重视,是没有时间。我只是一介商人,
不值得你们访问。十分抱歉,我这里有点事正忙着……”

  “等等——”汪孝尔狼狈万分。“全靠我俩指挥策划,石勒才能去保护你那十
三亿五千万。”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

  “我说我们在帮助你对付疯子,我们站在你一边。”

  “疯子? 我想你打错电话了,我说我是商人,不做神经病院生意。”

  “你……”汪孝尔气结的望着拍档,说不下去。

  木桑钦一把夺回电话,冷冷地说,“古老板,我是木桑钦。我们谈的是疯子向
你恐吓二十亿这件事。”

  “你们是疯子的人? ”

  “哈,你老人家终于记起有这件事了! ”

  “你们代表疯子? ”

  “不,我们帮助你对抗邪恶,保护你的利益,我们代表正义和真理。”

  “恕我直言,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帮助我! 木先生和汪先生是公务员? ”

  “是,不过,我们监督政府,监督商人,监督着社会上任何阶层的人,这个社
会没汪皇帝监督就不会进步,没有光明和希望。汪皇帝是舆论公认的香港良心,我
们代表公义和良知。”

  “谢谢,这可好办,请你们列出帮助我的清单,经过集团会计师和律师联合认
真审查,如果确定属实,我答应绝不吝啬,一定亲自写信向公务员事务局局长表彰
你们的工作。”

  “我们不需要这封信。”

  “恕我愚昧,你们要什么? ”

  “不多,只要六亿。是港币不是美金。”

  “六亿? 木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两个素未谋面,自称木桑钦和汪孝尔的
男人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对不起,时间紧迫,有了协议之后,我们会上门拜谒。”

  “因为你说时间紧迫,我就会双手奉上六亿? 这算什么? 是勒索,是恐吓都要
说个明白。”

  “是服务费,是在我和汪孝尔先生策划下,命令石勒去帮助你,保护你的财产
的服务费。”

  “是合法? ”

  “当然合法、合情、合理。”

  “如果合法,又恕我直言,我们有没有事前的协议或者合约? ”

  “不用,一切已经为你安排,为你设计。石勒为我们工作,他开始执行任务的
时候,你没有拒绝就表示同意。”

  “石督察来我这里是执行公务,他是为警务处工作,是市民的公仆,从没表示
在为你们工作。我很怀疑,他是公务员,怎会是你们的工具? ”

  “因为我们代表社会公义,身为公务员应该为公义服务。”

  “恕我愚鲁,我不相信你这一套。我拒绝你们的勒索。”

  “好大胆子,你不知道把天使放在放大镜下,天使都会变成魔鬼吗? ”

  “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完成博士论文,看清楚传媒的这一套工夫。”

  “汪孝尔先生是香港良心,你知道他的‘香港心声’节目可以根据事实推崇你
对香港的贡献,也可以找到充份证据号召市民出来揭露你戕害公意、官商勾结罪行
吗? ”

  “木先生,我要提醒你,自从不断有人利用直线电话对我进行勒索、骚扰之后,
这个电话上的所有对话都已录音。我不管你有多大能量,你敢对我不利,我就公开
录音带。”

  “你……你……”木桑钦有点慌忙了,语气窘迫而退缩。“你以为市民会相信
汪孝尔还是相信你? ”

  “市民一定相信我,木桑钦先生。”古福成的声音充满信心。“你可以对付任
何人,却无法对付我。我懂得玩现代文明这种游戏,深信只要我不悭俭,舍得散财,
我一定可以利用庞大财富带领社会走上正轨,促使传媒面对事实,跟害群之马割席。

  从明天开始,电子专家会整理剪裁这段对话,重新组织出一份找不出瑕疵,可
以令你们万劫不复的正版录音带。你敢在节目中提到我的名字,我立刻宣布摩斯集
团新年度分布各种媒介的宣传费是三亿,再报警和公布录音带,传媒一定会流着口
涎正视证据,承认树大有枯枝,各出奇谋正视收益,维护我的公义,联手在法庭宣
判之前令你们身败名裂。木桑钦先生,请你告诉汪孝尔先生,你们够狂妄,胆量够
大的话,我们来玩这一招。”

  木桑钦目光呆滞地瞪着“香港良心”,慢慢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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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三辆凌志兴高彩烈地跟着巡逻车屁股,一辆跟着一辆沿车道驶向上层出口,第
一辆凌志刚拐弯,坐在前座的李普塞特骂了一句粗话,“瞧,他想干什么? ”

  前头的巡逻车突然转用后档,缓慢地向后退着……然后,李普塞特看到了原因,
他喊了一声,“退回去。”一边扭过身朝后面的车辆挥手示意。

  一群全副武装的“特别任务连”飞虎队员举枪瞄准缓慢后退的车队,走在前头
的是眼睛冒火的罗汉国总警司。

  他们鱼贯地退回停车场,饱经训练的特种部队队员迅速散开来,把车辆团团包
围起来。

  李普塞特不加思索地跨了出车,指着吊在胸口的证件表露身份。“廉政公署执
行处正在处理一桩案件,请你们让开。”

  罗汉国走上前,疑惑地上下打量这个只管骨碌碌转动眼珠的家伙。他不甘心地
朝车壳重重捶了一拳。“下来,全给我出来。”

  “谁给你的命令? ”李普塞特冷冷地问。“你敢干预廉政公署行动! ”

  总警司用手枪顶在对手胸膛。“小子,它给我的命令。”

  咔嚓、咔嚓……瞄准着车辆的枪支此起彼落地把子弹上膛。

  李普塞特的鼻孔都张大了,他显然想不到这个高官会来真的,悻悻然说,“你
——你这是自毁前程。”

  他转身对车里的人说道,“都下来吧! ”

  四辆车逐一打开门,罗汉国迷惑地打量从巡逻车里出来的官铁花,然后,他看
见藏在两名大汉后面的班纳,怒火立刻冲上额头。

  “你他妈的好大胆子——”他大步上前,视线就被车厢里的红白颜色相间尼龙
袋吸住了,手掌悬在空中忘记落下。

  “你们? ——”他转头打量官铁花和李普塞特神色,恍然大悟地跺了跺脚,不
顾一切的一辆跟着一辆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又忍不住打开一辆尾箱,拉开一个袋口
肯定里面的东西,才点点头松了口气。

  当他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个有一对眼珠不停转动的小子正瞪着他。

  “你占尽上风,但你不可能把我们杀光,也不能够独吞这堆钞票吧? ”

  李普塞特轻声提醒对方。

  罗汉国瞪了他一眼,望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同僚。“劳伦斯,你跟他一伙? ”

  “米高,”官铁花表情忧郁地回答。“你冷静一想,就知道他说的没错。”

  李普塞特恢复了信心,说道:“你带来多少人? ”

  “连我在内三十二人。”总警司说,目光里充满着不信任的神情。

  “三十二加十一是四十三,十三亿五千万摊分四十三份,每份是——”

  “三千一百三十九万。”班纳接上来,看来他有没人知道的计算天分。

  李普塞特收敛笑脸,“三千一百三十九万,二十分钟前后不见一大截! 不过,
我个人的看法是总比两手空空实际,有反对的吗? ”

  罗汉国还是吞不下那口气,眉毛倒竖地瞪了班纳一眼,“你他妈的说不清楚我
不放过你,谁叫你偷天换日的? ”

  班纳脸色苍白,瞥了官铁花一眼,“当然是他。”

  罗汉国对这个答案吃了一惊,“你少来这一套,他不是过桥抽板的人。”

  “米高,他没有骗你。”官铁花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词,“他差遣我来这里提
取钞票。”

  “为——为什么? ”罗汉国的脸突然一下子变红了,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
蔫地说,“他——他说过——”

  “还不是钱! ”官铁花手指车厢里的袋子,他的眼睛随着来回踱步的总警司移
动,疲惫地说道。“漂亮话谁都会说,只是他说得比我们更好。”

  罗汉国站住了,使劲朝地下吐了口唾液。“好,我们参加,每人三千一百三十
九万。”

  不等他指挥,所有枪支刷地收起。

  “你们打算怎样……”罗汉国的视线扫过盯着新缔结的“同谋”们。

  官铁花松了口气,解释道:“原来……原是去找个地方……”

  “选日不如撞日,”李普塞特加上彬彬有礼的微笑说道。“一波三折,总离不
开这里。看来,这个停车场是福地。睁大眼吧,各位先生,要来的、应来的人都到
了。这里荟集着香港的廉署、警察和飞虎队精英中的精英,没有人会进来,也没有
敢进来的人。地方够大了吧? 又没有监察系统。我们把钞票倒在地下,就地分摊,
不用三十分钟,就可以带着自己一份离开……”

  “好主意! ”有人提高声音。

  李普塞特怕有人还不明白,语重心长解释。“这是没有报警,没有记录,不能
追究的一笔钱! 记住,我离开这里就患上失忆,谁先用光自己一份不要期望我会伸
手帮助。”

  官铁花和罗汉国相视一眼点点头。总警司发挥运筹帷幄能力,手指点了点几个
可靠队员,“你、你、你、你去外头看着,没有我的批准,苍蝇也不能进来。明白
吗? ”

  满脸笑容的队员刷地敬礼。“是的,长官。”

  两秒钟的静默,可能是一秒钟多一点,所有的视线同时在空中接触,然后是一
阵欢呼,纷纷奔向三辆凌志。

  “不准交头接耳,”李普塞特提高声音指挥,“把钞票倒来这里。”

  他站在停车场的中间,很快的,一袋又一袋钞票倒到他脚下,人多好办事,最
后一袋钞票倒出来的时候,用不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四十三对眼睛同时发光了,凝住神盯着这堆像一座小山的钞票。

  这是亿万人的一生都看不到的壮观景象啊! 许多人因为激动,手脚忍不住微微
颤抖……

  “怎么啦? ”李普塞特咧嘴笑着,轻佻地说,“难道大家就像疯人院里的傻瓜,
这样站着瞧就满意了? ”

  大伙儿哈哈地笑着,没有人愿意对这个刻薄的家伙表示反感。

  罗汉国站到前面,做了个手势,要大家静下来。“钞票每扎十万,每人拿三十
二扎后排队上来交还一万元。”

  他手指李普塞特,说道。“你,小子过来……”

  “你可以叫我李普塞特。”

  “好,李普塞特、总督察、班纳和我是监督和收款处。”

  人们轰然叫好,挤去那堆小山上捡拾钞票,手脚利落的很快就来到收款处办理
上交手续……

  官铁花一边点算,一边告诉罗汉国,“总算皆大欢喜,米高,我一直提心吊胆,
担心结局会像那些荷里活电影一样,枪弹横飞、尸横遍野……”

  “真倒霉! ”罗汉国没好气地说,“我们是指挥官,只分得一份? 这是什么他
妈的公平逻辑? 我说这小子不是蠢蛋就是傻瓜。”

  官铁花脸色尴尬,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他不是嫌钱腥,是怕夜长梦多,他
怕重案组赶来……”

  罗汉国不耐烦地接过递来的钞票,草草看了一下,抽出十多张,挥手要那个胀
红脸的家伙走开。

  总警司勉强微笑了一下,“石勒算什么? 老子……”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耳畔兀地静了下来,眼前的家伙似乎在怔怔望着自己发
楞,他正想瞪大眼叱退这不懂进退、不知好歹的蠢蛋,就听见总督察的不自然声音


  “米高——”

  罗汉国抬头,就看见站在停车场人口车道上的石勒。他感到眼前几乎一黑,一
阵昏眩的心悸突然笼罩了他,再次睁大眼睛的时候,看见重案组已经包围了这个地
方。


                第七节

  停车场静得像钻石山坟场一样,瓮中之鳖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没有人知道石
勒在什么时候进来控制了一切。

  罗汉国是第一个在震撼中苏醒过来的人.他火冒三丈狂吼:“他妈的莫准雄、
李宝丰、年崇时、荣总卓给我滚出来,你们丢光了飞虎队的脸

  “不能怪他们,”石勒说道。他站在车道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看清楚现场。

  “这是他们这一生中见到的最大一堆钞票,三千一百三十九万是作梦也不敢想
的财富。你要他们每人上来数三十二扎钞票,在这种情况下忍不住擅离职守是人之
常情。”

  总警司和高级督察对视了好一阵子,他狠狠地瞪了那几个耷着头的部属一眼,
说道:“你他妈的只靠运气,史提芬,我们一直把你像猴子一样耍,看着你出丑。”

  石勒点点头,“对,钻石山坟场那一次,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上午,你
又突然出现,明目张胆地追迫梁熊坠崖,射杀威尔士,一下子解开了所有的谜团,
帮我找到答案。我才知道每一次你不请自来都是设定的局,躲藏在坟场山坡上的杀
手一定是你的手下,才能隐身在突然出现的飞虎队中,消失于包围圈里。你的确把
我玩得不知东西南北团团转。米高,你是警察,应该知道输赢多少次不重要,胜负
取决于最后一刻。”

  罗汉国不甘心地瞥了束手就擒的精锐部属一眼,咆哮道,“你以为占尽上风?
你以为人多势众? 我告诉你,手枪对付不了我们的MP5A机枪! 如果我命令他们反抗,
全军覆没的一定是你。我带领的人都是千中选一,再经严格培训出来的神枪手,我
保证他们在中枪之前可以杀光你的手下! 不管怎样,我们全歼重案组之后,特种部
队一定还有许多人能够全身而退。”

  石勒以一种不相信的态度俯视着他。“你要令这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算了
吧。走得出去的人又能去得哪里? ”他环视车场中的俘虏,提高声音“大家听到了,
请放下枪,解除武装,我相信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大家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人人感到气氛越来越僵,某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钞票“噼啪”、“噼啪”

  地跌落地下。

  罗汉国两眼充血,凝视着得而复失的这堆钞票,喉核急促地在脖子上滑动,然
后,他恐吓地瞪了石勒一眼,扬起一边眉毛作了个手势。

  三十一名特种部队队员动作一致。不顾一切刷地举起手里的火力强大MP5A机枪
对准居高临下用手枪瞄准着他们的“敌人”。

  咔嚓、咔嚓,停车场里到处响起一阵子弹上膛声音。所有的人——包括下达命
令和持枪的人都脸色惨自如纸。

  “你想清楚了? 罗汉国警司,你想到后果吗? ”石勒难以置信地叫道。

  “我想清楚了,你他妈的迫人太甚! 你懂得赶狗入穷巷反咬一口吗? 你们立刻
让路,要不就同归于尽! ”

  石勒使劲摇头,“不行……”

  “不行? ”罗汉国怒目圆睁。

  “等等,”李普塞特终于等到这个他认为恰当的时间才出来调停,大声道,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方法。”

  罗汉国刷地转过身,手指着这个油腔滑调,不可信任的小子。“你他妈的胡说
八道,我先毙掉你拿来祭旗。”

  李普塞特哼了一下,对这个鲁莽的指挥官表示嗤之以鼻,“史提芬,你带来多
少人? ”

  石勒摇摇头,“别再逞聪明! 李普塞特,我要你来帮助古福成,你却见财忘义,
趁火打劫。”

  “你用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只会为我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真可惜! 你这样聪明能干,却让贪婪和侥幸心理扯进这个万劫不复结局。”

  “谢谢你的惋惜和怜悯,不过,我拒绝眼下是我的结局。各位先生,我看到一
个双赢的机会。请告诉我,你带来多少手下? ”

  “六十四人。”

  “加上你是六十五人,六十五加四十三是一百零八人。哈,是大吉大利数字,
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天魁之数。十三亿五千万除一百零八人,每人是——”

  “一千二百五十万元。”班纳又抢先说出来。

  李普塞特严肃地环视场里的同党,说道:“钱是又不见一大截,但没有枪弹横
飞,没有尸体,没有留下孤儿寡妇的难题,只要大家愿意破财挡灾,就可以在二十
分钟后分道扬镳。为了这个大团圆结局。我相信没有人会提出反对的。”

  “太疯狂了! ”有人喃喃地说。

  李普塞特认真地摇头,“不,这是疯狂的世界。大至国家、社团,小到家庭、
个体,生存的目的就是为钱。为了钱,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是疯狂的了。

  你同意我的主意吗? 罗汉国总警司。”

  恨意渐消的总警司瞄了一直保持缄默、脸色苍白的官铁花一眼,无可奈何地说
道,“嘿,精灵小子! 你乍说乍好。”

  他冷冷地作了个手势,特种部队听命地收起机枪。许多人吁了口气,露出笑容。

  “现在到你了,史提芬。”李普塞特充满期望地仰着头问道。“你是聪明人,
不会叫大家失望,不会让你的手下失去这个增加财富的机会吧? ”

  “不行。”石勒执拗地说道。

  “世故一点嘛,睁一眼闭一眼,只有这样,世事才运转得更流畅,世界才更美
丽。你们中国人有另一句话说得更好:‘水至清无鱼’。你总不能要人人像你一样
的花岗石脑袋吧? ”

  “这是所有贪官污吏窃取民脂民膏的最正当借口。”

  “我相信他们如果尽忠职守干到退休,没有人——包括你在内——有一千二百
五十万长俸。何况眼前是一堆没有报警,没有记录,不能追究的一堆钞票! ”李普
塞特挑衅般对每个人说道。“姓石的,你总不能为你自己的一套迂腐、发臭道德与
大众为敌? 阻大家发财吧? ”

  “不行……因为……”

  “史提芬,”官铁花打破沉默,劝导道。“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我在钻石
山坟场帮过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石勒蔑视地打断他,“谢了,你从来不是我的朋友,也没有帮助我。如果不是
你故意提醒梁熊。我在钻石山坟场逮住他,他就可以逃出枉死城。”

  “你别落井下石,颠倒黑白。我从不是吃里扒外的人。”

  “梁熊挟持你之前,你是这样说的:‘劳国山这小崽子,把我们跟利伯恒的关
系写得一清二楚! ’。离开坟场后,警号一直在我脑里响着,我从没忘记想——这
句话有哪个地方露馅? ”

  “废话,人人知道利伯恒就是疯子,这算是什么警号? ”

  “那时候,我也认为利伯恒就是疯子,所以我一直想不通梁熊听到这句话后的
反应会这么激烈,一瞬间就知道踩进陷阱。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因为,只有疯子
的手下才知道利伯恒不是疯子,劳国山根本跟利伯恒扯不上边。”

  “你……你知道了……”官铁花畏缩地问道。

  石勒笃定地点头,“到了现在,我当然知道利伯恒不是疯子,知道谁是疯子了
! 想不到他视你为亲信中亲信,你为了钱可以背叛他。”

  “既然我已经背叛他,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说来干啥? 我们已经站在一起,
同一阵线,为什么你还……”

  石勒又一次摇头,“不行……”

  李普塞特恶狠狠地宣布,“我不相信,除了你这只他妈的纯洁羔羊,重案组的
兄弟们会视金钱如粪土,与金钱为敌! 弟兄们,只要大家团结一致,一。七对一,
在民主制度中,谁也不能否定多数,所以,多数可以决定这个人的命运。”

  “没有用,你的挑拨离间没有用,你无法煽动他们……”

  “我不相信! ”李普塞特转了一圈,慢慢的,他愕然张大口,因为,眼前的重
案组所有警探神色都是那样平静,每一副脸孔都用同样地冷冷目光打量着他这副焦
急的神色。

  他绝望地叫了一声,“老天爷,你对手下做了什么? 用药物迷魂他们? 像独裁
者般把他们彻底洗脑? 你使他们丧失人性! 使他们再不能感受这个追逐金钱的快乐
世界! ”

  包围圈中的每一个“正常的人”浑身皮肤都起了疙瘩,一起鄙夷地、厌恶地盯
着石勒。

  石勒耐心地再次摇头,“你们一次次轮流打断我,不让我解释——我们,包括
我在内,没有人不喜欢钱——我们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在这堆钞票旁边忙个不了,我
一样看得眼睛发亮,叹为奇观。可是,我来的时候已预测到自己的软弱,恐怕会在
这堆像小山一样的钞票前面投降,为了不让自己同流合污,我设置了一个简单的方
法来制止自己的欲望——小刘,请走过来,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刘陶警长提着一副小型收录麦克风走上前,停车场中那群仰高的脸孔上都是莫
名其妙表情。

  “是这样的,”石勒耐心解释,“我们来这里之前,我告诉指挥中心,摩斯集
团中心大厦停车场已被持枪劫匪控制,在可能爆发枪战理由支持下,重案组要求中
西区警署和港岛机动部队紧急出动支持……”

  围拢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钞票旁边的“同谋”都不是普通人,听到的每个字逐一
使这些拥有丰富经验和聪明的脑袋联想起的,想到的那种恐惧像一阵寒风掠过耳朵
和脸孔,绝望就这样深深地渗进了身体每个细胞——然后,他们听到了李普塞特不
愿意相信的万劫不复“结局”:“我进来的时候,警方已经彻底封锁了摩斯集团中
心大厦,警长一直用手里的咪高峰把你们每句话传去外面,通过指挥中心网络,外
头所有伙计,每位高层人员都听到你们的每句话。所以,重案组不可能和你们一起
站在钞票旁边,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各位,结局就是定局,请大家放下武器,
解除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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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

  现场在有秩序清理的时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打来了电话:

  “史提芬,你终于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全靠运气和侥幸,长官。”

  “不,不,你干得很漂亮! 你在旁看着他们几乎成功,到最后关头才让他们失
败,干得干净利落! 对不对? ”

  “谢谢,长官。”

  “谁是疯子? ”

  “咬紧牙龈不肯说,长官。不过,我有把握要他们说。”

  “古福成拿回十三亿五千万了吗? ”

  “他了解六十包钞票都是证物,必须暂时保存在我们手中,他同意这个安排,
长官。”

  “你准备怎样处理廉署和特种部队人员? 怎样向在外面等待的记者公布案情? ”

  “我准备实话实说,长官。他们和官铁花一样,为了金钱出卖自己,出卖市民
信任,令政府蒙羞……”

  “别人的东西总是最好的,这是人性的悲哀。对不对? 他们是公仆,也是普通
人,凡人总有缺点。我们要设身处地体谅同僚,一个开明的社会和进步机制会容许
人犯错,我们应该制造机会让他们可以改过自新。反正古福成已经拿回钞票,章子
盈博士安然无恙……”

  “我总相信法律之前应该人人平等,长官。”

  “你是警察,知道眼下当警察的难处。那些如狼似虎的知识分子天天拿着一支
笔蹂躏我们,隔岸观火的市民是光看狗吃肉,没看狗挨打。对不对? 这案子捅出去
是轰天大丑闻,谁都抬不起头……”

  “长官,案子涉及有组织犯罪集团,除了欺上瞒下,企图叛变,进行绑票、勒
索,杀害多条无辜人命,每一种都是最严重刑事罪行。”

  “我同意,就因为案件牵涉太大太深,我认为应该让保罗来应付新闻界。对不
对? 他不但是地区指挥官,身份恰当,还懂得运用博弈对付记者。”

  “博弈? ”

  “有点像你的最后一击! 当你预期别人在干什么的时候,人家也在同时预期你
在干什么。”

  “长官——”

  “我不是不让你出这个风头,放心,你会因这桩案件破格晋升。不过,和记者
周旋是一种政治手法,属性质不同的另类博弈。就像鹰和人都吃鸡,但鹰越多鸡越
少,人越多鸡越多一样。”

  “只有我才知道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不是吧? 你是资深警务人员,知道法律规定,在疑犯还没正式录取口供之前,
在你还没撰写报告上呈高层之前,在律政司没有作出检控决定之前,在案件未交法
庭审判之前——向新闻界公布案情不但对疑犯不公平,还有妨碍司法公正和蔑视法
庭之嫌。对不对? 所以,面对记者的警方发言人一定要懂得把握分寸,任命的关键
不在乎对案件的了解程度。”

  “长官,我认为应该让新闻界知道,我们不但逮捕了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一
名刑事情报科警官,还同时拘捕了六名廉署人员和三十二名特种部队队员,其中包
括飞虎队指挥官。”

  “不行。我已经命令施顺思指挥官赶去你那里召开记者招待会。”

  “我有权知道原因,长官。”

  “我们是不是纪律部队? ”

  “是的,长官。”

  “你记得纪律部队的第二条纪律吗? ”

  “记得,长官。但我坚持我有知情的权利。”

  “你坚持? ”甄重鲜沉默了一会,“胆大妄为! 你知道这是恃功犯上吗? ”

  “你可以取消晋升,长官。”

  “嘿嘿,你不简单喽? 我一直小看了你! 你抓住这种时候不能把你停职来威胁
我? 你可是狡猾如毒蛇,温纯如白鸽! 对不对? ”

  “我无话可说,不想解释,只想听到真实的答案。长官。”

  “好,告诉你,因为我需要一张皇牌和官铁花、罗汉国、班纳讨价还价。

  只要他们愿意告诉我谁是疯子,我可以捂上盖子。”

  “不用浪费皇牌,长官。我知道疯子是谁。”

  “你知道谁是疯子? ”

  “整整十五天时间,一点点地让我从事实中察觉破绽,从几寸厚的档案里逐渐
推理得出结论,长官。”

  “推理和档案都不是证据。”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会有完整和详细的报告。长官。”

  “好,我在办公室接见你。现在,施顺思指挥官会过来接掌指挥权。”


                第九节

  记者招待会借用摩斯集团会议室,身处一百多位死缠不休的记者之中,施顺思
指挥官应对得体,游刃有余。

  “……我们承认,警方联合重案组和特种部队力量在摩斯集团中心大厦进行反
恐怖演习的时候,和到摩斯集团执行调查行动的廉政公署人员产生误会,不过,经
过迅速地沟通,在彼此谅解下取得协议。警方和廉署在稍后时间会有一个联合公报
向公众解释。”

  施顺思站起身,捡起一直放在前面的那个手掌大小的纸袋,表示会议已经结束,
一面体谅地向不肯罢休的记者们点头表示感谢。

  记者围困着他,七嘴八舌地不让他脱身而退。

  “据说现场发生各自拔枪? 一触即发危险? ”

  “这是不是上两次警、廉大冲突的后遗症? ”

  “我们听到消息,重案组和特种部队使用武力强行解除廉署执行处人员的武装。

  警方是不是报复廉署高调拘捕反黑组总警司的积怨? ”

  “没这种事,”指挥官耐心地解释。“警队和廉署关系良好,一直合作愉快,
完全没有传说中的所谓冲突,仅有的一点误会也已冰释。请大家不要焦急,很快会
有公布解释清楚。”

  在几位机动部队警员保护下,拎着纸袋的他好不容易挤出人丛,离开会议室的
时候,才发觉脸色阴沉的石勒一直跟随背后。

  “叮,”他们跨进电梯,机动部队队员伸手把记者拦在外面干瞪眼。

  电梯门刚关上,指挥官瞪着闪动的号码解释:“史提芬,我的良心和你一样让
地狱之火炙烤着。但纪律就是纪律,我必须听从指示。”

  石勒也盯着灯号,厉声说,“庄锦三、莫应彪、露云娜死了,劳国山、梁熊、
威尔士和手下被灭口,凶手却逍遥法外,这是什么纪律? 长官。”

  “为了捉拿元凶归案,就不得不厚贿魔鬼的手下。你应该体谅甄长官的用心,
如果一切顺利,切除魔首,官铁花和罗汉国就像去首的毒蝎,不但无法作恶,还会
很快的提前退休。”

  “这,这怎么行? 长官。”石勒倏地转过头,“杀人勒索,为非作歹,不但可
以全身而退,还能按月领取退休长俸继续享福? ”

  “这是目光短浅的屁话! ”施顺思轻轻地晃动手里的纸袋,摇摇头。

  “你当差二十多年了,看到的,听到的,经手的事还少吗? 世界就是这样,比
官铁花和罗汉国该死一万倍的人到处都是。贪赃枉法、坑蒙拐骗、寡廉鲜耻的不是
都享尽人间富贵,生荣死哀吗? 像汪孝尔和木桑钦这种用嘴巴杀人,用笔杀人的人
不是为害更大? 为祸更烈吗? 可以肯定,这些坏蛋不但一世富贵荣华,说不定还是
历史记载上的民主斗士和真理化身呢! 看眼前世界,你不服气行吗? ”

  “李普塞特说过这种话,这是疯狂的世界。为了钱,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是疯
狂的了。”

  “噢,这家伙没说错,在疯狂的世界中,你以为是他正常还是你才正常? ”

  高级督察闭上嘴巴,眯起眼盯着闪动的灯号,电梯里静寂得像默祷会一样。

  很久、很久,施顺思又打破沉闷,“甄长官告诉我,你知道谁是疯子。”

  石勒点点头,“我没有证据,只有推理.”

  又是一阵难熬的静默。

  然后,指挥官第一次扭过头来,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部属,说道:“真了不
起! 你怎能耍弄汪孝尔和木桑钦这两条大虫? ”

  “很容易,就像疯子控制官铁花和罗汉国一样,都是钱作怪。”

  电梯发出“叮”的一下声响,那道熟悉的温柔女声分别用广东话和英语提醒两
名警官:“七十二楼。”


                第十节

  古福成满脸笑容地从豪华办公桌后走过来和他们握手。

  漂亮的首席女秘书离开后,古福成愉快地说,“谢谢,我衷心地感谢警方安排。

  石督察,我欠你一个很大很大人情,希望……”

  “古先生,我做我应该做的事,这是我的工作。”石勒说道。

  施顺思把攥紧纸袋的左手别到背后,微笑着说,“古老板满意,警方就放心了。

  你已经收回十三亿五千万? ——”

  “收到了。”古福成也微笑回答。

  “看来,我们不能继续追查那失去的六亿五千万了。”

  “我愿意忘记它,能这样皆大欢喜,我已经满足。”

  “我明天会再来拜访,请你签署一份口供,确定你因为认识李普塞特,透过他
联络廉署派人前来摩斯集团中心检查保安系统的。”

  “对。”

  “这件事和金钱无关——”

  “李普塞特不守信用,班纳背叛了你。”石勒打断他们,目不转晴地看着眼前
的亿万富豪。“他们为钱忘义,视法纪如无物,无法无天。古先生,以你的社会地
位,如果你愿意挺身而出,揭开真相,要求警方缉捕背后的疯子,惩处这些坏蛋的
罪行,没有人敢捂上盖子。”

  施顺思火冒三丈,喝道:“史提芬! ”

  “他有权决定,长官。他是大人物,不是外头那些浑浑噩噩的人,他一直站在
这里俯视下面的疯狂世界,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有能力做我们做不到的事。请你
让他自己决定。”

  古福成的目光离开督察,皱起眉头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来走去,沉默漫长得似
乎没完没了。

  “很抱歉,古老板,”指挥官又是首先忍不住的人。“史提芬是一个不知道自
己一直踩在蛋壳上的蠢蛋。”

  石勒毫不生气,甚至用一种温和的,挺有意思的语调说,“长官,古先生懂得
使用脑袋。”

  古福成站住了,自我解嘲地莞尔苦笑。“让我解释一下——不过,石督察,我
应该怎样说你才相信? ”

  “他要到人家开枪打他,”施顺思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还不相信自己是错
是对。”

  古福成不动声色,目光紧紧地和石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应该这样说吧,这
个世界——你看到的疯狂和混乱世界并不是不可预测的,有力量的人可以从混乱中
理出头绪,预测最大的可能,控制疯狂的世界。”他摇摇头,说道。“不过你想错
了,力量的源头不是金钱。自有人类历史以来,金钱可以决定胜负,是非曲直却取
决于权力。许多人以为发明互联网,人人可以同时在一个荧幕上进行匿名交易,真
正公平的制度已经出现。他们不知道,最大的交易总是面对面斟酌的,最大的交易
一直左右着公平的方向。所有的最大交易总是由权力来决定的。”

  “我的意思是,”警官们看得出古福成在小心地选择着措词。“金钱可以决定
胜负,是非曲直却取决于权力。你看到的,我几乎栽在疯子手里,无法主宰自己的
命运。所以,我们一直把‘富不同官斗’视为金科玉律。石督察,希望你能理解这
种的苦衷。”

  “我,我有点明白了,”石勒平静地说,“不过,除恶未尽,后患无穷,疯子
尝到六亿五千万这个甜头,看到你这样窝囊的息事宁人,食髓知味,谁能担保他或
者其他坏蛋不再依样画葫芦敲竹杠? ”

  “眼前是疯狂的世界,吃人和被人吃的都在一次又一次教训中摸索,比赛谁先
在失败中汲取经验,也许,下一次是我先把疯子一口吞了呢? 活着总要冒险。”

  石勒琢磨了一会,眯着眼点头,“你说得有理,你有自己的难处,船大调头难,
凡事总三思。”

  “你的明白对我最重要,督察,欢迎你有事找我。”古福成仔细端详着他。

  “好了,好了,”施顺思微笑说,“古老板太谦了,如果金钱像你说的一无用
处,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凑这场热闹了。至于史提芬,如果你还听不明古老板话中意
思,我建议下次抓到那些坏蛋的时候,应该老老实实地这样警诫他:我有责任告诉
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你所讲的话会被记录,经歪曲后,再变成对付你的证据。”

  古福成一怔之后脸孔跟着灿烂的绽放,和指挥官相视大笑。

  主人热情地亲自把宾客送至电梯。


                第十一节

  电梯下降了好一会,施顺思才转过身面对石勒。

  “史提芬,你真的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弄干净香港? 把所有坏蛋抓去蹲牢? ”

  “长官,我希望有这样的一天,香港警察无事可做,统统失业。”

  “甄长官说过,人身上的细菌比细胞还多,一平方时皮肤上有一百万个细菌。”

  “人人都有理想,我建议让警察保留一点梦想,长官。”

  施顺思忍不住用英语解释,“你知道吗? 真正的长大成熟是表示这个人已经有
一副开明的脑袋。”

  “脑袋就像伤口,张得太大只会招来细菌感染。长官。”石勒也用英语回答。

  指挥官解嘲地莞尔一笑,又转过身去看电梯灯号。他盯着那些闪动的灯光思索
了一会,才自言自语地说,“你说你知道谁是疯子? ”

  “嗯。”

  施顺思转过身,郑重地说,“你说你只有推理,没有证据? ”

  石勒迷惘地眯起眼,望着上司的神色莫测,故作高深的表情,无奈地点点头。

  “你明天一早要见甄长官? ”施顺思说道。

  “明天上午九时十五分钟。”

  “我这里有件东西——”施顺思把一直拎在手的那个纸袋递过去,石勒下意识
地接过来,他听到上司继续在说,“对你明天一早有用。”

  石勒不由自主地打开袋子,瞄了里面的东西一眼——只是这样的一眼,浑身一
颤,顿时如同坠人冰窟。

  “叮,”——石勒像傻瓜一样睁大眼看着电梯门轻盈地打开。

  “地下大堂。”那道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他看着上司潇洒地走出去,那
一直没回身的背脊使石勒恍然大悟……

  施顺思没有骗他,来到适当的时候,终于让他得到久思不解的答案——

  他终于知道利伯恒为什么要冒险和施顺思见面,知道他从车里递什么东西给施
顺思了!

  施顺思说过,眼前的世界只是一个笑话,一个无法说得明白的骗局。人人喜欢
口甜舌滑,专心说谎和合作说谎。

  他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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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永不落幕的一出戏

                第一节

  年轻的时候,石勒曾一度迷上那些荷里活西部牛仔片,电影去到结局之前,角
色的一方,总站在寂寥的大街上,在呼啸的风声和滚动的枯草中,看着死对头胯上
挂着一支枪,手掌悬垂在枪套旁走过来……

  正邪是非总是决定在最后的枪声中,枪响过后,年轻的石勒总吁了口气,松开
捏着汗水的拳头,对正义得伸,恶人伏法欣喜莫名!

  随着年纪增加,慢慢的,他知道西部牛仔片编织的是一出出不可能的梦想。在
现实的最后决斗中,倒下去的通常是好人。在文明和进步社会中,再没有人愿意通
过这种干净利落方法解决是非曲直了。

  可是,眼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像煞电影中的角色,把一切交给相信的因果报
应,让命运安排得失胜负——他右手拿着一份档案,左手拎着施顺思交给他的纸袋
——走进警察总部,踏进电梯,迈向无法知道的最终结局.


                第二节

  不出所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外面多了一个等待他的人,面无表情,戎
装笔挺的处长副官示意要他停步,仔细地从上到下搜查他的头发、衣服、裤子和皮
鞋,翻了翻档案,拿过纸袋,取出里面那个像电视遥控器的东西看了又看。

  “这是什么? ”他皱起眉头问道。

  “先放在你这里,等一下甄长官会要你拿进去。”石勒回答。

  副官点点头,二话不说把纸袋揣进上衣里,推门让他进去。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悠游自得地把双脚架在办公桌上,望着石勒,露出嘲笑的样
子。“坐下来,我们一直没时间好好聊聊。对不对? ”

  石勒选了一张看不到鞋底的椅子坐下,把档案放到桌上,“这是你要的报告,
长官。”

  甄重鲜瞥了一眼,“看来不厚,不足十张纸吧? ”

  “九张,长官。”

  “我想你简单的复述一遍,你可以选择重要的说。”

  “反正不长,我想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楚,”高级督察皱起眉头,“不过,要不
要从头说起? ”

  “挑大纲吧,譬喻说你认为谁是疯子? ”

  石勒和上司对视了好一阵子,肯定地点点头。“是你! 长官。”

  甄重鲜瞪大眼睛,露出一个愕然表情。“是我? 你知道无中生有的指控会有什
么后果? ”

  高级督察笃定地再点点头,“是你。”

  高级警务处长放下双脚,朝椅背一靠,又换上嘲笑表情,蛮有兴趣地说,“说
出来听听,你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是什么原因使你肯定是我? ”

  “你设的局就是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手册中那条指令的翻版。”

  石勒看到上司的眼里开始出现敌意。“最成功的策略是逼使目标按照你所希望
的方向行动,而目标却相信他是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在这十五天中,重案组每个
行动就是最佳的样版! 我一直以为在按自己的方法办案,实际上却按照着你所希望
的方向行动。你透过双重身份,左右我的思维,指导我每步行动。你总是棋高一着,
着着领先,不动声色地牵着我的鼻子走。第一次上摩斯集团就为疯子扮演了恐吓古
福成的角色,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我帮助你把莫应彪赶上死路,帮助你令利伯恒坠
进圈套……”

  “只是这样? ”甄重鲜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知道吗,猪的许多器官跟人一
样,果蝇的基因只比人略为简单,不过,人的相同器官可以做出复杂的动作,相同
的基因能产生多百倍的蛋白质。你不能用猪和果蝇的想法判断人的行为。”

  “这就是我开始怀疑你的第一个原因。”

  “你认为我说错了? ”

  “没错。不过,你为什么不稍为抑制自己? 你不断让认识你的人听到你和疯子
一样,喜欢在谈话中引用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和文学知识,需要的时候,连人权、
民主、自由,甚至爱因斯坦也派上用场。”

  “你说的是巧合,每个巧合的背后都有一套理论。对不对? ”

  “章子盈博士说无论多聪明的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目中无人和炫耀学识,
总希望人人听到你才高八斗,所以,尽管改变了声音、语气,利用高科技切断跟踪,
把我的视线牵引到利伯恒身上,却像一条吞食自己尾巴的蛇,一次又一次地暴露了
这种致命的巧合。”

  甄重鲜用舌头舐着上颚啧啧作响,惋惜地说,“翻来覆去只有巧合! ”

  “我不相信巧合,不过,那时候又怎会怀疑上司? 章博士认为这种知识渊博的
人一千万人中只有一人,香港只有六百七十万人,我眼前已出现两个人,一正一邪
都和我有关。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香港人杰地灵,得天独厚。”

  “还有吗? 给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的解释。”

  “你是刑侦高手,知道所有的答案全来自一点又一点的积聚。你深谋远虑的设
计了这觥蜗贰圃煲桓鲇忠桓龅拿胀牛陨比宋献樱贸∮蚍匠淌焦岽?lt;br/>所有的杀戮,掩饰毁灭重案组第一队和夺取二十亿横财的企图。不过,招引我的第
二个疑问是利伯恒和韦文忠的见面照片不合情理。”

  “韦文忠企图勒索他,自寻死路理所当然。”

  “我指的是官铁花角色,如果他是疯子的人,怎会帮助我拍摄利伯恒和韦文忠
照片? 怎会告诉我疯子和利伯恒是同一种声音? 我曾经这样反过来揣度:如果利伯
恒不是疯子,官铁花帮助我的目的就是想控制我。刑事情报科A 组送来的汪孝尔和
利伯恒通话电话录音一定是经挑选后的物品。

  那么,在背后指挥官铁花的人可能是你和施长官其中之一。”

  “还是走不出推理、揣测和巧合! 离合理相距十万八千里。对不对? 这样吧,
你到了什么时候才咬定我? ”

  “你设计绑架章博士,要梁熊在旁加油添火,制造持械叛变冲击利伯恒办公室
罪名,这个摧毁重案组的布局很巧妙,如果不是刘陶,我一定上当。”

  甄重鲜同意地点点头。“你手下有了不起的人。”

  “当差这么多年,我学懂凡事必须面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陷阱让我把眼
睛转向你。我是这样想的,你用了几年时间酝酿这个局的——”

  “我看不出有这个荣幸,让你这样看起我。”

  “几年前,你才开始在谈话中加进‘对不对? ’这个口头禅,这是让人不会想
到你,把嫌疑拨给利伯恒的厉害技巧。真是深谋远虑! 幸亏你还有这个改不掉的炫
耀习性。”

  “从结论向前倒溯,并不高明。”

  “很简单,如果背叛成为事实,不管重案组是被包围缴械还是乱枪射杀,利伯
恒脱不了干系,他不会布置一个让自己仕途走到终点的圈套吧? 重案组和利伯恒一
起倒霉,得益的不是施长官,只会是你。在这个阴谋中,得益最大的才是主谋。”

  “又是多重推理,缺乏说服力。”

  “事实上,在那个所谓的方先生告诉汪孝尔,疯子决定杀死一个名人的时候,
他有这样的一句话让我一直藏在心里,对你起疑。”

  “嘿嘿,说来听听。”

  “他对汪孝尔说,疯子是一个‘十八个呒呒’在肚的人。我知道只有广东佛山
把喃呒佬叫做呒呒。那一句‘十八个呒呒’泄露了疯子的祖籍。施长官是广东东莞,
利伯恒是上海人,只有你祖籍佛山。”

  “开始有点意思了! 说下去。”

  “我想到章博士从录音带内容分析疯子的身份,她说这个人衣冠整洁,身高超
过一百六十公分,器宇昂扬,胆大博学,自信心极强,谈话幽默,有炫耀学识的癖
好。年纪在五十岁以上,是专业人士,不会是高级学府和从事传媒工作的知识分子。

  跟你完全对码,简直是天衣无缝。”

  “我曾经告诉保罗,姓章的妞儿很聪明,是个人才。”

  “后来,你毁灭不了重案组,把所有心思放到十三亿五千万上。你要我相信官
铁花瞒着利伯恒搞小动作,梁熊为了自保不会把窃听电话告诉他,那一刻,我却宁
愿相信利伯恒是被栽赃坑害的人。当施长官把森姆会在香港的‘香港区分坛’和
‘艾克尔分坛’等六路人马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情况告诉我的时候……”

  “保罗告诉你? 我不相信。”

  “如果官铁花、罗汉国、班纳都可以为了钱背叛你,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
还告诉我你们怎样出卖连宝山的。你是‘艾克尔分坛’坛主,对吗? 到这时候,我
已经看清楚来龙去脉,立刻收买李普塞特……”

  “你这步棋走得又准又狠! 不过,对谁是疯子这一点,我相信那时候你还不敢
肯定? 对不对? ”

  “肯定! 却不敢相信,因为找不到证据。利伯恒不是疯子,我就把你的声音交
给李普塞特,检验结果不出所料。魔由心生,科学证明邪恶来自人心。 "

  “然后,你玩了一出半岛酒店的戏,再用海洋公园行动来麻痹我,这些虚假动
作只是声东击西的反扑计划一部分,去到了石澳道上,你来了最后一招! ”

  “那个眼珠不停骨溜溜转动的专家使人缺乏信心,我相信你有所隐瞒,决心找
到真凭实据。我想起你曾经这样说过,感到魔鬼就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找到属于自
己的绝对温度,就能得到使那个电阻消失的超导体。”

  “你给我们三人各打一个电话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对不对? 梁熊告诉我看清楚
跟在后面车里的人是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上当了,帮助你解开了最后的谜团。”

  “在那种时候,谁都会上当。”

  “连消带打,这着棋下得好! ”

  “你是‘艾克尔分坛’坛主,为了森姆会控制世界的野心服务。跟利伯恒来个
窝里斗有权力和利益的理由,千方百计要干掉我这种人也有理由,趁机捞上一把夺
取二十亿非份之财还有理由,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也算得上是个理由。我不
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扮演一个理解生命,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愚蠢行为,对是非
对错感觉敏锐、无奈。懂得取笑正邪善恶的界线,又能够藐视一切法律和道德规章,
说及金钱的时候,似乎不值一顾的思想偏激知识分子? ”

  石勒问的问题就是刘愈百思不解的问题。

  “问得好! ”甄重鲜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我告诉过你,森姆会统治世界的
口号是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我们所以自视为世界主人,全为了替世人消灭邪恶
人物,摧毁邪恶国家,保护世界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制度和进步文明的普世价值、
普世真理。为了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设计周密,战无不胜,在社会每个阶层
都安插了可靠的人。”

  “就像官铁花和罗汉国? ”石勒冷冷地说道。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得意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用大人物的那种纵横捭阖步履
在石勒面前踱起步来。

  “我们必须摧毁现在的香港政府,让愿意听森姆会指导的人上台。所以,渗透
进政府不同部门的人发挥了不同作用。譬如在鼓励市民从事小贩减少失业数字的时
候,食物环境卫生署的人会大举出动检控持牌小贩,就可以叫穷人怨气冲天,上街
示威;劳工署的人要等到菲佣游行示威之后才宣布不削减薪酬的决定,足够让人相
信政府软弱无能,鼓动只要对抗,政府就会退让,上街示威,政府就会屈服的风气
;在法援署的人会不断滥用公款接济违法入境者打官司,制造尾大不掉混乱;在律
政署的人会故意胡控乱告,降低政府声誉;手掌股票交易所权力的人会看准时间散
布恐慌政策,制造人为跌市……嘿嘿,这些能干的官员不是变成接纳民意的开明典
型,就是被误会为不知分寸的庸官。对不对? 以香港人的无知质素,谁也看不出他
们是专挖墙脚的鼹鼠。我们就是这样成功地酿造了一个狂燥的城市,培养出动辄对
抗,崇尚暴力的六百七十万流氓,把这个政府彻底搞烂搞臭。使大多数人依恋我们
的统治,渴望时光倒流,相信做殖民地奴民胜于港人治港。”

  甄重鲜哈哈一笑,继续解释。“到了这个阶段,太需要出现一个胡说八道的角
色来增加混乱了! 疯子是杀人的恶魔,他重复了所有思想偏激坏人的屁话。由于他
代表邪恶,杀人不眨眼,出诸他口的话就会被定性为反对正义、民主和自由的典型,
是危害普世价值、普世真理和文明进步社会的毒素。疯子消失之后,这个道德规限
就成为主流社会衡量好人坏人的标准。我不得不坦率地承认,你才是令这个伟大慨
念成真的最大功臣! ”

  他一屁股坐回椅上,望着被他利用至尽的人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说过,我利
用你是因为你有现在的人都没有的愚蠢良心,我看透你没有什么过人的聪明才智,
能够按照我的想法完成计划。但你真让我失望,看来,我是低估了你的决心,始终
是那个愚蠢的良心催促你找到我,对不对? 你认为古福成是那一种好人? 他才不会
浪费时间和你这种人吃顿饭表示感谢! 这种年赚百亿的财阀和跨国集团豢养着一群
年薪几百万的专业人士,帮助有钱佬合法地不付一个铜板税务赚钱。但他们一直认
为警察有义务为他们免费服务,穷人在他门口示威追讨欠薪的时候要我们为他拭屁
股。玩女人玩到被捉黄脚鸡的时候,又要警察为他收拾残局。在他们的眼里,警察
不是忠心耿耿的奴仆,只是替他守着门口的狗崽子。对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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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姆会会员不也是非富则贵吗? ”石勒来到恰当的地方就顶他一下。

  甄重鲜对他的提问不屑回答,也许他又沉醉在他的自鸣得意感觉中。

  “自此一役,官铁花、罗汉国、班纳打死也不会背叛了。嘿嘿,你说得没错,
派中有派,勾心斗角! 最厉害还是利伯恒,我想他是第一个猜估到我是疯子的人。

  对不对? 就像我利用你陷害他一样,他真是老奸巨滑,让我任意妄为,让我得
意忘形,袖手旁观看我怎样指挥你,怎样瞒骗你。他估计你不是能轻易上当的人,
一定会追根究底,当你发现真相的时候,就是他坐山观虎斗,大获全胜的日子。嘿
嘿,他了解透彻,却因才智有限彻底失败! 他看不到你地位低微,没有能力威胁谁,
拿不到证据指控谁! 我说过到处都有我们的人,不管隶属那一派,到这种关头谁都
不会让你得逞! ”

  石勒轻轻地摇头,说道:“你错了,如果世界像爱因斯坦说的,可以用一个一
次微分方程式解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邪不能胜正这个因果报应也包括在方程
式里面。”

  “你真无知! 在我们眼里,你就是阻碍社会进步,对抗自由民主的恶。

  善恶角度是相对的,督察。”

  高级督察睁大眼,“你承认是疯子? ”

  “我承认。”

  “承认策划谋杀庄锦三、莫应彪、露云娜、韦文忠,杀害劳国山、梁熊和摩斯
集团保安部人员,勒索二十亿港币,绑架章子盈博士? ”

  “是我策划、指挥的! 那又怎样? 你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身上没有录音机,
我命令你出去后立刻向公务员事务局要求提前退休,否则,我会合法合理公开地对
付你的家人。史提芬,我一直保留克制,没在你的亲人头上动脑筋,你应该知道感
激。”

  “谢了,狼会有不吃羊这回事吗? 我现在知道了,五年前是你指挥冯伯纳警司
策划陷害岑惠妹的吧? 如果不是幸运眷顾,我已经是大牢里的谋杀犯,家破人亡了。

  你放过我家人不是善心,是因为这计划布局精密,要同时对付利伯恒、重案组
第一队和古福成,为了让我专心一致为你背锅才放弃这一步棋而已。”

  “你这样聪明,再不挪屁股,下次一定遭殃。”

  “我不相信还有下次。”

  “不相信? 保罗说得没错,你这个人成败都在执拗这两个字上。”

  “我相信离开这里,就是你灭亡之时。”

  甄重鲜嘲笑般咧开嘴,狂妄地说道:“我的地位会有这种结局? ”

  “因为你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两个这么多? ”

  “你这么聪明博学的人,怎么会钻不过钱眼? 我真想不通——你为了消灭摊分
巨款的人,利用我来替你删除手下。是你见钱忘义先背叛他们,官铁花和罗汉国才
会背弃你——我很奇怪,难道你以为自己有三百岁? 十三亿五千万有啥用? 用不了
的钱只是数字,数字后面多一个零和十个零都只是数字。”

  “你感受不了数字的动人感觉,跟你说是对牛弹琴。”

  “我想不通的是,如此精密布局,不必这么早用‘宇宙常数’暴露官铁花? ”

  “嘿嘿,怀疑他就是怀疑利伯恒,因为官铁花你才替我删掉梁熊,你聪明一点,
还会除去罗汉国。”

  “你才是错误低估对手,从哪里认为我只会乖乖上来任你宰割? 我没有准备会
上来? 没有把握会这样莽撞? ”

  “说吧,小心谨慎先生,你安置了什么保险线? ”

  “我没安置伏线,只是你忘记第二个致命的漏洞,当疯子通知汪孝尔要杀他的
时候,你说漏了嘴,出了个最大的破绽。”

  “有这种事? 说来听听。”

  “疯子对汪孝尔说:你说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
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

  “汪孝尔是说过这番话。”

  “这番话是他跟利伯恒说的,理论上你不应该听到他这番话。因为施长官扣起
这卷录音带,他不想你听到里面的重要对白。”

  “他扣起也没用,官铁花先把带子送来这里,是我决定让你听什么的。

  对不对? ”他又咧嘴微笑。“因为我是主谋。”

  甄重鲜话刚离口就呆了一呆,知道石勒说的没错。

  “你引用这番话就间接承认是官铁花背后黑手。当然,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
是你忽略了这卷带最后的对话,”石勒伸手翻开桌上的档案,找到要找的地方,念
道:“汪孝尔说:‘他们能在国家主席的专机上安装这东西.要收听高层鼻鼾轻而
易举,小菜一碟。如果你有兴趣,咱们一边吃饭,一边闲嗑牙。’利伯恒回答:
‘见面再说,谢谢你的电话。’”

  “我听不出有什么重要。”

  “因为你没有把这段对话和另一段对话连结起来。”

  甄重鲜扬起一边眉毛,蔑视地说,“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那是利伯恒告诉汪孝尔,韦文忠刚自杀的那卷带子。”石勒一字字读着。

  “汪孝尔说:‘看来,你终于同意吃饭说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
想和平相处,他却不这么想。不施反击就是坐以待毙。’利伯恒回答:‘嗯,那你
看着办吧。一’

  “窃听? ”甄重鲜恐吓地瞪了督察一眼,直接了当的回答。“英国是安装摄录
机监视人民最多的国家,每年卖出二十五万部闭路电视监察系统,是全世界雇主中
最喜欢监视雇员隐私的国家。全国安装了二百万部,一条街道有上千部,每间办公
室平均三部以上。人人都被假定将来会变罪犯,现在先储备资料以便捕捉。”

  “你听不清楚……”

  “我什么都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知道英国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
已开始监听人民的电话,二ooo 年通过‘管制调查权力法’后,成为世界上对人民
监视最严密的国家,军情五处在所有‘异端’的居所和办公室装上针眼监视器。但
人人认为他是先进文明的自由民主国家,你这个小脑袋明白其中意思吗? ”

  “利伯恒和你一样是在英国培训的,他也是搞窃听的老手。”

  “嘿嘿,我承认被人窃听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不过,一直是我在窃听人,没有
人能够窃听我。我所有的电话都安装了反窃听装置……”

  “这里呢? ”石勒屈曲指骨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里! ”甄重鲜充满自信,愉快地说道:“连电器技工都不能踏进这里。能
够走进我这间办公室的只有几个人。像我的副官,他是我一手提拔的人,绝对不会
背叛我……”

  “施顺思长官呢——”

  “保罗? ”

  “我说施长官扣起录音带,你为什么不起疑? ”

  “因为——”

  “因为你没有想到他有胆量搞小动作! 你的第二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过分自信,
你并不像你说的知己知彼。施长官扣起录音带是内心有鬼,怕你连结起前后带子内
容,有所醒觉。”

  “保罗是第一流的行政人员,他不会阴一套、阳一套,他办事我放心。”

  “施长官告诉我,虔诚信仰的好处就是让人知道他相信你们说的一套,愿意委
曲求全,安身立命,可以信任。”

  “胡说八道,保罗不可能骗我。”

  “施长官私底下经常这样想:神为什么一边否定人可以认识神性,又一边教导
人不要放弃认识神的努力? ”

  甄重鲜一拳捶在桌上。“你甭想挑拨离间……”

  “官铁花、罗汉国、班纳可以为钱背叛,你可以为钱出卖他们,施长官为什么
要做老实人? 为什么不能是首鼠两端,看风驶舵,一脚踏两船的人? 你说过,世界
上有两种诱惑,一种来自魔鬼,另一种来自天使。”

  “那是爱因斯坦说的。他还这样说,就算看见鬼,我也不相信。”

  “你害怕了? 不想听,不想面对事实,希望我说的是一场梦魇,只要不断否认,
再睁大眼就会消失? ”.

  甄重鲜向前俯了俯身子,做了个勉强的手势,说道。“你说吧。”

  “这个设想来自一个事实,我亲眼看见他和利伯恒秘密见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我为什么要告诉准备坑害我的人? 我连结利伯恒和汪孝尔的谈话,脑里出现
一个揣测——窃听器,或者针眼监听器从廉署的人手里,辗转经汪孝尔、利伯恒,
来到施长官手里,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这个办公室里替利伯恒安装这套东西。这才能
圆满地解释了利伯恒一直按兵不动、任你糟蹋的原因。”石勒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惨
白脸孔,一字字说,“这算不算是多重推理和有趣的巧合? ”

  甄重鲜放在桌上的手掌微微抽搐,眼珠像煞李普塞特一样在眼睛里转个不停,
终于按捺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顾仪态,惶恐地朝四面八方打量、端详。

  “也许他正看着你,也许他已经收录了刚才的所有对话。”石勒告诉他。

  “你……你……你布下这个陷阱……”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放置电子仪器的人不是我。”

  眼睛转动了一会,甄重鲜逐渐恢复神态,松了口气摇摇头,“嘿嘿,我真被你
唬住了,你他妈的用这个噱头成功玩耍了我! ”

  “我带来一件反窃听器,”石勒说。他说话时尽量不显得过份急躁,“它能够
证实我这个推理是事实还是噱头。”

  “在哪里? ”

  “寄放在你的副官袋里。”

  “小王——”甄重鲜摁通话器,提高声音叫唤。

  忠心耿耿的副官推开门,“长官。”

  “史提芬的东西呢? ”

  “在这里。”副官把纸袋递给上司,再敬礼出去。

  门刚关上,甄重鲜伸手掏出反窃听器,开始扫瞄左面墙壁,当他来到面对的那
些奖状、锦旗、镜屏的时候,反窃听器指针不但出现阳性摆动,还发出“哔哔哔”

  的警告声响。

  甄重鲜脸色刷地又变成青白,他轻轻地掀开锦旗,一眼就看到那个该死的东西!

  一个,二个,三个,很快地,三个窃听器来到桌上。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警务
人员,知道看到的是最新的微波传送产品,遥控电波的专家只要在警察总部旁边的
大厦租赁一个房间,就可以听到这里的每一点声音。

  石勒的目光却不罢休,到处搜索了一阵,然后,他指了指天花板,面如死灰的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叹了口气,把反窃听器递给他。石勒站上桌子,反窃听器立刻有
了反应,他弯腰捡起开信刀,一手轻轻地托起天花板,只两下就挖出装嵌在消防喷
水器后面的一个仪器。

  那是一个新型的针眼镜头,看来,甄重鲜的一举一动,甚至他手里的文件内容,
全落在这个从上俯视着他的“利伯恒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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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石勒坐回椅子,他愕然地看见甄重鲜的神色又一次恢复正常。

  “史提芬,”高级警务处长和颜悦色地说道,“天下英雄睢曹刘。”他手指房
门,“外头是六百七十万其蠢无比的井底之蛙。我们只要像武侠小说结局一样一笑
泯恩仇,联手就可以对那些白痴任取任携。你记得吗? 我这里还有大笔巨款等人来
分呢! ”

  “你说过,那是不通的人性和迷惑无知妇人的公式。我相信和你握手就是
在自己的死亡证书上签署。”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闻言,倏地换上另一副神色。“现在,法兰克知道我发现这
些东西。你既然没有合作诚意,我可以选择跟他谈判,商量如何摊分我手里控制的
那一大堆钞票。”

  石勒故意提醒他,“对,他应该在听着我们谈话。”

  “事情牵涉太大,我相信法兰克不会也不敢捅破这个脓泡。对不对? ”

  甄重鲜这话当然是说给还在偷听房间动静的人听的。

  “你在发梦? 面对现实吧! 他一定会叫你身败名裂,你对他绝不手软。

  你是他会不会放过这个擢升副警务处长的好机会! ”石勒这话也不是说给办公
室里的人听的。

  “你不懂,法兰克和我的关系是……”

  石勒毫不客气地截断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解释道:“你知道他在那头遥控这
些东西,看着整出戏,听着所有对白。他只要关上遥控,失去微波,你就找不到窃
听器和针眼镜头。他让你找到,就是和你摊牌。表示会用你们对付连宝山的方法对
付你。只要让高手重组这些录音,组成无懈可击的证物,届时除了我会上庭作证,
官铁花和罗汉国会争着成为污点证人。指证你威胁他们参与犯罪集团,为了二十亿
巨款犯下杀人、勒索、绑票罪行。结果,死鬼劳国山和梁熊会背上所有杀人黑锅,
罪恶却要你一人承担。每一个人都会背叛你,就像当初你们抛弃连宝山一样,所有
的人都会站出来发誓证明你罪恶滔天,证据确凿,你将是人人唾弃的坏蛋,不容抵
赖……”

  甄重鲜当然知道他说的没错,脸色又变得惨白。

  “没有人会去法庭上提及森姆会这三个字,包括我、古福成、利伯恒,甚至成
为污点证人的那些人。你也会像连宝山一样,为了你们那个统治世界的污秽理想—
—为你的亲人安全着想,嘴巴会像蚌蛤一样闭得紧紧的,憋憋屈屈地进去蹲牢服罪
受刑。”

  甄重鲜盯着石勒站起来,粗嘎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史提芬,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理想,不平凡的人最希望过平凡的生活……”

  “别再来耍我了,你罪大恶极,身败名裂已成定局,香港没有死刑,监狱是你
的最后归宿。”

  石勒拎起纸袋,迈步朝外走去。

  打开门的时候,背后那把绝望的声音里除了愤怒,还带着一点嘲笑:“世界大
同的时候,史提芬,请告诉我一声……”

  石勒离开警察总部的时候,站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外面的副官听见里面
响了一下枪声。

  甄重鲜朝自己的嘴里射了一枪。


                第四节

  刘愈夫妇在那株灿烂的海棠前面等他。石勒的惊心动魄日子对这个露天咖啡座
来说,是天外天的事情。海棠、阳光跟第一天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随风而
来的寒意似乎增加了不少。

  刘愈拉着他的手不放,“一切还好吧? ”

  “还好,总算过去了。”

  他和章子盈拉拉手,坐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盯了海棠一眼。

  “我刚和子盈说,”刘愈扭过头指点,“海棠是花中之后,她不同意。”

  石勒敏捷地思索一下,说道:“我认为是花中仙子。”

  “对呀,她也是这么说的。”

  章子盈淡淡一笑,“这里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喜欢来这里对着它喝杯茶看
点东西。”

  “我找不到太太的时候,要到这里瞧一眼才能踏实。”刘愈逗弄地说。

  这一刻,石勒终于得到了这个道歉的机会,“我把你们拉进这桩案子,幸亏…

  …”

  “已经过去了,”刘愈耸了耸肩。“石督察,以你的说法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爱因斯坦曾经这样说,万物都有我,一点不在乎个人从何开始,从何结束。”

  章子盈避开石勒的目光,“一切都捂住了? ”

  “捂住了。”石勒平静地点点头,“他们找到甄重鲜写给情人的遗书,从英国
请来的笔迹专家已完成鉴证。死因调查法庭将会公开聆讯他的自杀原因。”

  “你是最后见他的人。”她温和地说。“你不准备上法庭说个明白。”

  “没有人打算说出真相。就像唐佳骐督察生前告诉我的一样,我们真的无路可
走,不跟随称臣,就会被唯一战无不胜的法西斯强权消灭。跟随的结果,又走不出
这种制造无限浪费、无限自私、无限污染和无限恐怖的文明的必然覆亡终局。我只
是一名督察,有家庭,有亲人。一次不顾后果,自以为是的行动是几乎害苦了你们。

  现在,我终于看清楚面对的是不能对抗的力量,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
那些揭秘周刊已经把甄重鲜的死扯去桃色纠纷上,我何苦再做坏人,对抗早有定论
的法官和法庭,跟整个社会作对? ”

  博士夫妇脸挂笑意地相视一眼,刘愈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你受到挫折后的
意气话,过一段日子,会很快地忘记这种意兴阑珊的情绪。”

  “甄重鲜曾经取笑我,”石勒揶揄自己,“说我的记忆力像银狐一样只能平均
维持四秒。”

  “唐佳骐督察对世界看得太悲观了。”刘愈解释道,“物理学家一致承认,宇
宙中有一种人类知识无法解释的第五种力量。我相信世界上的正邪对抗是被冥冥中
的力量控制着的,一百年、二百年,对人类历史来说是很短促的时间,当邪气旺盛
的时候,人心中的正气会上升出来抑制它。所谓邪不能胜正,公理不兴、黑白颠倒
始终无法长久。像你这种人,生存于黑暗时代,到需要的时候,总会做应该做的事。

  你是属于看到不平事,觉得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人。”

  博士指着随风轻摇的海棠,说道:“随遇而安,安身立命是海棠的处世生存策
略。石督察,像我和你还希望多一点理想,多一点不可能的梦。”

  “石太太呢? ”章子盈岔开话题,“为什么不带她来玩? ”

  “几十年家务,她是所谓相夫教子典型,日积月累,不单只心懒,且有点怕见
人了。”

  “你应该鼓励她出来嘛,”刘愈兴致勃勃地提议,“也许我们两家可以带着孩
子一起野餐、旅行去。”


                第五节

  半年后的某一天,神采奕奕、喜气洋洋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施顺思在办公室里
接见刚擢升总督察的下属。

  “稍息,”施顺思怜惜地打量笔挺敬礼的石勒,说道:“坐下来,史提芬,以
后见面不必这样拘礼,咱们是一起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

  “是的,长官。”

  “又不听话了,免去敬礼这些繁文褥节吧! 从今天开始,我把重案组一、二、
三队全交到你手中。这个座位应该是高级警司或以上职位,所以,如果没有意外,
我会很快地把你提升警司。一年内破格连升两级。”

  “谢谢! 长官。”

  施顺思仔细端详着部属的表情,说道:“以你的年资、破案记录和领导能力看,
这是你一早应得的,我只是主持公道。”

  “我不会让你失望。长官。”

  “副警务处长利伯恒长官要我告诉你,他衷心的恭贺你顺利晋升。”

  “请替我告诉他,表示感谢,长官。”

  “你不准备打电话给他? ”

  “他主管行政、装备,和刑事侦查不相干,长官。”

  施顺思扬了扬眉毛,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你还是这副脾性。不过,他很满意
你在甄重鲜的死因调查法庭上表现,我想他不会怪你态度傲慢。”

  “我想他满意的是那个‘公平法官’的长篇累牍演辞,这家伙把甄重鲜吹成为
爱殉情的现代华伦天奴,让那些天真的市民感动得直淌泪。”

  “现实的世界就是这样喽! 有人告诉我,在一桩通奸案子里,控方律师召女被
告上庭接受盘问的时候,公平法官告诉律师:证人和我有一面之缘,但不深交,我
认为没有利益冲突,为公平起见,应该记录在案。手续妥当后,律师开始盘问女人
:事发时,你是否穿着我手上的证物——这条红色内裤? 女人答:应该是黑色的。

  公平法官皱起眉头问女被告:不对啊,我知道你从不穿这个。”

  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的笑声中,总督察一言不发,尴尬地陪着笑。

  “公平法官哄骗外头那些人的方法百试百灵,”施顺思感慨万分地说,“这就
像你给赌徒一个借口可以赌钱,他会把你引为知己一样。”

  石勒又苦笑了一下,说道:“法庭应该是寻找真理和迅速解决问题的地方。长
官。他把那地方变成像汪孝尔的节目——”

  施顺思点点头,“他像甄重鲜生前一样,对人没有感情,只剩下感觉。”

  “闲话休说,史提芬,”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愉快地说,“我要用一件礼品祝贺
你晋升。”

  不等愕然的总督察回过神来,施顺思从石勒看不到的办公桌那一边提出一个纸
箱,放到桌子上。

  “眼下轮到我当家作主,我觉得应该把它还给你。”

  石勒的目光一下子被这箱录音带吸引住了,不敢相信的颤抖双手一寸寸伸出去,
当触摸到这些一盒又一盒的带子时候,他忍不住捧起它们,再让它们纷纷地从指间
逐一翻滚掉下去。

  五年前,甄重鲜策划了一个陷害手下的圈套,叫冯伯纳警司威胁一个男人来引
诱石勒的妻子岑惠妹。情杀案功败垂成后,留下这箱记录了岑惠妹忍不住寂莫,几
乎上当被诱的谈话录音带。

  这一箱以“证物”名目存放在警察总部“证物储藏组”的录音带,就像一个让
石勒寝食不安的定时炸弹。因为“证物”的内容一旦泄露,不但令岑惠妹无颜面对
丈夫和儿子,也是石勒面临家破的噩运。

  他没有对刘愈和章子盈说,是这箱东西使他同流合污,是这箱东西令他屈服,
使他匍匐俯伏在地下看人眼色办事。

  人人都有弱点,眼前这箱东西就是他的弱点。

  石勒泪盈满眶地盖上箱子,像对付魔鬼一样,把它小心翼翼地提到自己脚跟。

  他真心实意地凝视上司,说道:“谢谢,长官。”

  总督察笔挺敬礼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闪过脑袋:“甄重鲜大错特错! 在这
件案子中,最厉害的不是利伯恒,而是眼前的上司——施顺思。”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感慨万分地摇头叹息,“如果
不以人废言,甄重鲜生前说得好,世界就像一出戏,我们都是竭力想把戏演好的角
色,角色来往交替,特别的是这出戏永不落幕。”

  石勒刚听过刘愈说过这番话,所以记忆犹新,因为,这是爱因斯坦的名言之一。

(全文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5 19:03:4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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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完了,这故事挺搞的[em01][em01][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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