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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伏神上部 恶之花(已完成)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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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步出坠天狱,出乎意料,半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是这些神对坠天狱里的咒法有自信,还是有人做了手脚?眼看大门敞开着,似乎特意为了让她逃走,以往监守严密的坠天狱,此刻居然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其实她不用多想,从丝竹进来的时候,她就猜到事情和太白有关了。如果不是有五曜对这里动过手脚,支开看守的人,丝竹根本不可能进得来。恐怕连钥匙,也是太白支开司月,让丝竹去偷来的。

  她叹了一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太白对她的专注温柔,现在想起来如同梦一样,看不开的人,究竟是他,还是自己?让她活下去吗?哪怕她是一个根本只有恨的怪物?

  周围是荒芜的麝香后山,月光透过光秃的枝桠,映在地上,影影绰绰,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怪。她没有犹豫,抬步往断念崖走去,麝香山只在那里才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平时人来人往的麝香山,今日不知为何萧索异常,一直到了天绿湖畔,三万铁骑的鲜血尸体依然放在那里,没有人清理。湖边盛开着无数血红的花朵,许是被三万人的鲜血浸透,越发妖艳殷红。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捞起一朵花,温柔地看了半晌,忽地将那花贴在了额头上。

  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然后额上的心魔印陡然闪亮起来,那朵花顿时变成了半透明的色泽,随着她念的声音高低,渐渐有点点血色光芒从花蕊中溢了出来,绕着她的身体,上下盘旋,仿佛有生命的一般。

  她忽地一展袖子,那些荧荧光点顿时飘散开来,将天空都映红了,仿佛突然降了血雨一般。她默默地看着那些光点落进土里,瞬间消失,唇上却漾出了一抹笑容。

  她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在这成功的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却是如此平静。没有声嘶力竭追在后面的诸神,没有哭到肝肠寸断的丝竹,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天绿湖边,品味着千年的执著。

  其间苦涩也好,痛楚也好,失落也好,现在都离她好远。她从没有如此轻松过,原来千年之前,她也曾如此天真自由过,折磨了她千年的心魔和愤恨,一切的帐,今天终于算清了。那些故作的圣洁,那些虚伪的光明,神的美丽外衣,现在开始,要被她一件一件脱下来……

  她将那朵花塞进袖子里,含笑看着湖畔的恶之花,如同被施了什么魔法一样,在一瞬间全部发起光来。暗夜深沉,这些如血的红光一直蔓延到了断念崖,花朵随风摇曳,遥遥望去,如同流动的血河。三万铁骑的鲜血,没有白流。

  身体里忽然一阵锐痛,仿佛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似的,有一种古怪的寒气从胸口渐渐往四肢蔓延开来,她不禁张开口,一口漆黑的鲜血被她喷在地上,化成了黑色的冰。她默默抬手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她早知道的,用凡人之身召唤心魔就已是她的极限,何况她还吞噬了心魔,能撑到现在,根本是奇迹。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体内的寒气却越来越凌厉,顺着她的经脉骨骼,飞快地流窜,她觉得整个人好象马上就要结冰一样。

  丝竹……

  她的心里忽然微微地痛了一下,即使到了现在,她还只会让她哭泣失望么?她咬了咬牙,奋力迈步往前走去。

  月光今晚不知为何,温柔到感伤,为她蹒跚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辉。没有风,她漆黑的衣裳却轻飘飘地,仿佛她整个人马上就要化成烟雾,融化在月光下。她的头发披散在背后,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月一般的白。

  她忽然回过头来,双眼炯炯,直直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个人,然后她微微笑了,带着狐狸一般的狡黠。

  “太白大人,一切可好?”

  她的声音与眼神一样狡黠,却有一种久违了的俏皮在里面。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太白,白日刚刚被司月把伤治好,现在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忽然一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清瓷……清瓷!”他贴着她的头发,痛苦地,低声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的头发飞快地在他眼前变做了雪一般的白,可见她的身体已经被心魔侵蚀到了严重的地步!如何还能一个人这样走着?

  “我马上帮你将心魔的力量封印起来!”

  说着他就要伸手盖上她的额头,却被她轻轻握住了。她看着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深入到了灵魂最里面的那样看他。她分不清自己的心里,对这个人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情感。他的温柔如此悲伤,承载了与她一样强烈的痛楚。或许在千年之前的那次惊鸿一瞥,他们就注定要这样的方式来纠缠。

  她微微一笑,甩开他的手,转身轻盈地往断念崖方向跑去,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袖子就是她美丽的翅膀,雪白的头发在空中飞舞,于他是一个美好的,不能触碰的梦。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两个飞奔的身影,在夜色下有一种异样的协调。

  月光被乌云遮掩,阵阵寒风呼啸而来,天色竟然在这个时候变了,风里夹杂着湿意,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她什么也没注意,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用力地全心全意地奔跑着,好象要将所有的生命,都投入在这里面一样。

  断念崖陡峭尖利,她却轻飘飘地就这样攀了上去,脚都没沾地,行经之处,留下一条黑色的冰道,她的口中不停喷出鲜血,落在地上就结冰。

  心里突然有一种汹涌的,猛烈的情潮,咆哮着在身体里面肆虐,痛到不能呼吸,仿佛这么久以来蛰伏在心底的某种东西突然觉醒,伸出爪子,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颤抖着闭上眼睛,几乎就想这样乘风而去,她张开嘴,想痛苦地大吼几声,又想将心从胸膛里掏出来丢得远远的,可是她却发出了类似受伤的小兽一般的呻吟,鼻子里一阵热辣,眼泪都涌上来了。

  暴雨突然降临,疯狂地砸落在她头上身上,冰冷的湿气从皮肤里钻了进去,好象要把她的心也淹没。她从未美丽的如此狂野过,几乎像一只走到了末路的蝴蝶,癫狂肆意地张扬着最后的艳。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叩在她心上,好象马上就会拨开她的血肉,窥视她的最深处一样。

  她忽然一个跳跃,整个人拔地而起,宽大的袖子张了开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崖顶。暴雨倾盆,她却意外地发觉崖顶上有好几个人,司月,岁星,镇明,荧惑,还有……丝竹!她僵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岁星将丝竹轻而易举地制住,把她的胳膊用力扭向后面。

  丝竹见到她,如同见到鬼一样,骇然地尖叫了起来!

  “清瓷!?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不先走?!”

  她一出坠天狱就被司月发觉了,认定她私自放走第一要犯,背叛神界,立即将她制了住,逼问清瓷的下落。她本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说的,可是又怕司月大肆在麝香山派人寻找清瓷,她刚刚受了那么多苦,如何能躲过诸神的追击?于是她便撒谎,说两人约定在断念崖顶见面,企图将他们的注意力分开,好让清瓷独自逃离。

  本想这断念崖绝少人迹,高耸入云,无论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诸神都不方便立即下去处理,也为清瓷争取一点时间,却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来到了崖顶!这……难道是天意吗?!

  谁也没说话,就连平时最嚣张的司月,也只是冷冷地与清瓷对峙着。太白将清瓷揽在身后,沉声道:“司月,她是我的人!自有我来教诲她!无须你来插手。”

  司月恨然地看着他情急爱怜的模样,心里似乎有数万只蚂蚁在噬咬,又痛又酸,一心只盼着可以立时杀了那女人,又盼着太白立即悔悟过来,投向她这里,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岁星一向与她交好,眼见司月脸色惨白一片,显是气到了最深处,不由开口道:“太白,五曜之中一直唯你最有威仪,你从来都是作为五曜之长来引导我们的。现在你当真为了一个妖媚凡人女子,放弃数千年的修行吗?要知道,神堕落之后,是连魂魄都保不住的!你还是一意孤行吗?”

  太白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清瓷的手,怎么都不放开。镇明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相劝,却听司月冷道:“你当真为了那个女子,连死也甘愿么?当真好笑!千年之前,是你屠杀了落伽半城子民,她如今招惹心魔,叛逆神界,都是因为你当初的行径!你于她分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却以为这般心思能打动她么?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白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只听司月又道:“叛神清瓷,居心叵测,招惹心魔,企图以凡人蜻蜓之力只手颠覆神界,狂妄且目光短浅,实在是罪大恶极!五曜太白,为情欲所惑,包庇第一要犯,设为连带罪。叛神丝竹,企图偷偷放走要犯,罪不可恕。今将三人神籍剥夺,太白押入坠天狱待审,丝竹和清瓷立毙于此!荧惑,镇明,岁星,动手!”

  她猛地一甩袖子,只见那颀长的水袖立即化做了两条玉色的龙,千折百转地往丝竹那里缠了过去,而丝竹给岁星制住,丝毫也动弹不得,只好闭上了眼睛,硬着头皮等着被那水袖扯得粉碎。

  太白身子微微一动,眼看便要出手救人,却听司月厉声吼道:“太白!你当真要反了吗?!”他愣了一下,出手立即缓了下来。电光火石间,只听清瓷冷笑一声,手指轻轻一弹,一道血红的光顿时窜了过去,“嘶啦”一声,司月的袖子顿时裂了开来,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司月眼神陡然转狠,话也不说,整个人化成了一道月光,立时窜到了清瓷面前,举手便是一掌,快到来不及反应。

  快!一切都快到不可思议!场面突然乱了起来,司月和清瓷就这样斗到了一处。众人是第一次见到清瓷的功力,只觉她身法柔软,动作却诡异之极,黑色的衣裳猎猎作响,舞成蝴蝶一般。黑色的雾气缭绕在身体周围,更映得那张脸新雪似的白,一双眼勾魂夺魄,比星辰还亮。

  太白大急,立即便要上去阻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同僚斗在一处!身体刚动了一下,岁星却立即挡在了面前,阴森地瞪着他,厉声道:“太白!你若真要出手,不要怪我不讲同僚之情!”

  话语间,镇明已经亮出漆黑的念珠,上面隐隐闪烁着银色的咒文,眼看他就要将念珠抛出,丝竹一得自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狠命抱住镇明的腿,哭喊道:“求求你们!别杀清瓷!别杀她!”

  她浑身颤抖着,几乎是豁出了命地尖叫道:“别杀她!别杀!清瓷有任何罪,都由我来承担!把我烧死也好,活剐了也好!只求你们别伤害清瓷!她……她是我……我唯一的亲人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8 21:32:1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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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明皱起了眉头,好半晌才放下念珠,叹了一口气。

  “痴子,痴子!她早已为心魔侵蚀,又贪心将它吞噬,即使我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可叹,可怜……诸神感化了千年,你们总是不能感悟真道,情欲噬心。也罢……我就不杀她!让你看看反抗诸神应该付出的代价吧!倘若日后你可潜心修炼,我就饶你一命。”

  丝竹已经哭到哽咽难言,镇明的一番开导之言,她只听进去了那句“我不杀她”,顿时如同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怎么都不放手。

  他将丝竹从地上扶了起来,对岁星说道:“她迟早要死了,恐怕连今晚也活不过,暂且让她们姐妹单独待一会罢了。凡人情欲难泯,也是无奈。何苦逼得太甚?”

  岁星犹豫了一下,缓缓将手放了下来,半天才轻声道:“太白……你也别再执迷不悟了……我们是神,岂能被凡人诱惑?她……也活不久了,不如不要再强了,最后的时候,感化她才能体现神威啊……你说对么?你这样护着她,只会让她更看不开而已……”

  司月厉声喝道:“岁星!镇明!你们也要反了吗?!这种妖孽,如何能让她多待在麝香山一刻?!如不杀了她,怎能显我神界之威?!”

  话音刚落,只觉脸颊忽然给一道厉风擦过,顿时火辣疼痛,她又惊又怒,捂住伤口,阴森森地看着清瓷。暴雨如倾,清瓷的身上全湿透了,而那双眼,即使隔着雨幕,却依然亮得可怕。

  “便是杀了我,一切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嫉妒的滋味如何?看到你们染上情欲的模样,真是快活!”

  她大笑了起来,邪气十足,额头上漆黑的心魔印越发张扬,而那一头雪白的发,在暗夜里看来分外刺目。

  “什么圣洁清明的神界!什么慈爱世人的诸神!不过如此而已!你们既然喜欢装模做样,说自己不懂情欲,我便让你们懂!恶之花的滋味,留给你们以后慢慢品味吧!我不行逆天之事,我只诱惑天而已!既然总是要腐烂的,干脆大家一起堕落!”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朵血红的花,缓缓在掌中揉碎,一边轻道:“落伽城十万子民,宝钦曼佗罗三万铁骑,这些鲜血还不够将神界淹没吗?司月,你错了。我恨的不只是太白。神也会犯罪,神的罪,既然天不惩罚,那么就由凡人来惩罚,人之能,并非神妖所能理解的……”

  她将那化成血水的恶之花抛了出去,只听天地间一阵巨响,断念崖下竟然平地涨起数丈血海!波涛汹涌,将八大行宫全部淹没,即使身在崖顶,下面女伶神官的惊呼依然清晰可闻。众人脸色大变,竟然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恶行?!

  太白立即便冲了过去,脸色铁青,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地看着她。她冷冷地与他对望良久,才森然道:“你们杀了多少人,就有多少血在里面!那是你们神的罪!事到如今,我与你已经没有干系,我的生死,与你无干。千年的恩怨,到此为止了!”

  她转身就往崖边走,雪白的长发如纱,即使暴雨也不能掩其光华。太白只觉心里一阵大痛,但怎么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她离开自己,他追了几步,伸手要捉她,却被她轻飘飘地闪开了。

  “清瓷……你真的要离开我么?”他喃喃地问道。

  他是宁愿她心里恨着他,也好过没有一点痕迹的……或许卑鄙的人是他,宁愿她放不下千年前的仇恨,心里记挂着他也好。可是如今她那么潇洒地就走了,难道她心里真的没有他?

  清瓷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太白大人,你在说什么呢?我从来也没接近过你,又谈什么离开呢?”

  太白只觉天都塌下来一般,雷电轰鸣,每一道都狠狠砸在自己身上,痛进了深处。他怔怔地看着她,这个人离他这么近,近到他其实一抬手就可以将她抢过来带走,可是他却迈不出那一步。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天涯,如果走近,下场就是粉身碎骨,再大的热情,再温柔的抚慰,也无法拉近。他们都已经站在最边缘上,如果突破那层底线,等待他们的是崩溃毁灭……

  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她就那样慢慢地走着,执著而认真。欠了她的,她欠的,今天总是要算个清楚了。她抬起头来,让暴雨冲刷着身体。十一月的雨,冰冷刺骨,她忽然想起玄武,心里不自觉地涌上了温暖的感觉。

  身后的司月厉声叫着什么,她都没听见。啊,玄武……现在的回报,是不是有点迟呢?

  丝竹和太白的吼声也传了过来,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身后突然有炽热的气息喷来,点点火光萦绕,她本能地回过身去,胸口忽然一热,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神色涣然地看着对面的那个人,是荧惑,只有他,眼神比冰还冷。他的胳膊极缓慢地贯穿了她的胸膛,神火在她身体里燃烧了起来。漆黑的鲜血,顺着她的衣服,他的手臂,慢慢滴落在地上,仿佛某种粘稠的液体。

  暴雨的声音渐渐清晰,丝竹的尖叫声,太白的呼吸声,一切都清楚无比。她忽地抬手,一把捉住荧惑的手臂,诡异一笑。荧惑震了一下,只觉她的血液极冷,从他的皮肤里一点一点地渗透了进去,顺着经脉一直流到身体深处。他难得露出惊骇的表情,竟然没有办法将这个女子推开!清瓷咳了一声,一口漆黑的血喷在他脸上,也同样冰冷,同样缓缓地渗透进去。他倒抽了一口气,只觉似乎有什么让他战栗的东西跑进了身体里,脑袋里的声音顿时乱了。

  正在惊骇,清瓷却用力将他的手抽了出去,一把将他推开。漆黑如墨的鲜血顿时如同涌泉一般喷洒出来,在她纤细的身体下面聚成一滩墨黑浓稠的小池塘。胸口被贯穿是致命的伤,她的肩膀却依然挺直,昂然地站在崖边。

  “玄武……”她的声音极低,如同耳语,“我只是个懦夫罢了……但我现在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极烫。

  黑色的身影忽然顿了顿,然后纵身而下,飞快地劈开云雾,三千白发飞扬起来,是她最后的一点美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8 21:35:5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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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竹没命地冲到了崖边,神魂俱灭地看着幽深的崖底,这是真的吗?不是真的吧……

  “清瓷!清瓷!”

  她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被神杀死了……被她最尊敬的神……!

        她的心里忽然一痛,几乎要将身体生生撕裂。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事情都想不到,只是本能地想离开这里,离开,离开!离开!!

  她转身就走,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鼻子里一阵巨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落伽城的女儿,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她咬着牙,满脸的泪水,被雨一淋,全部混杂在一起。

  司月松了一口气,走向一直发呆的荧惑,放柔了声音,轻道:“你又立了一大功,现在下去吧。虽然我没有麝香王的权力,可以赏你什么东西,但是我为神界有你这样公正冷面的神而自豪,你……”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荧惑猛地转身就走,如同不闻一般,那些原本沾染在衣服和手臂上的漆黑鲜血,此刻居然全部消失!她吃了一惊,也有些恼怒,可是却不敢大声呵斥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下了断念崖,消失在视野里。

  太白静静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司月的声音,镇明的声音,岁星的声音都在他身后交织着响起,他却什么都不想听。脸上有汩汩的温暖的感觉,落在唇边,泪水一般的苦涩。他一把抹了去,决绝地追了上去。

  就让他毁灭吧,崩溃吧。幸福这个词,曾是他的渴求,但他到现在才知道,人想得到一点点的幸福,原来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人和神的矛盾,他到最后也没能看破,可是如果抛去他神的身份,抛去她凡人的身份,他可以奢求一点什么吗?

  断念崖,断念崖……果真是要人断念么?

  他忽然纵身一跃,黑色的衣角决绝地打了个卷,整个人瞬间就没入云雾之中!司月肝胆俱裂,急忙冲了过去!

  他跳下去了?跳下断念崖了?为什么?为什么?!

  “太白!”她突然尖叫着,没命一样地跑了过去,眼看也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同样震撼的镇明一把扯住。

  “你也疯了?!下面是和印星城的结界!”他厉声地说着,忽然拉着她转身就走。

  “一个凡人的女子而已,却将事情弄得这么大!你最近未免太毛躁了,司月!”
  她一个劲地哭着,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的太白……太白……她那些不能说出来的感情,那些隐藏在心里最美好最可怕的东西,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什么都没了,没了……

  镇明给她凄厉的哭声哭得心烦意乱,回头刚想好好斥责她一番,忽听崖底传来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大声响,然后脚下一阵剧烈的震荡,平地里迸发出刺目之极的光芒,如同地下忽然升起另一个太阳一般!

  结界?!这样激烈的反应,莫非是结界给太白和清瓷撞破了吗?!司月震撼到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那些迸发的光芒发出五彩的色泽,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连镇明都有些站不稳,急道:“果然是结界出问题了!我去看看!”

  他甩开司月,转身就往崖底跑去。连着跳下去两个人,一个是吞噬了心魔的拥有可怕能力的半神,一个是五曜之长,看这个情形,就是结界给撞破了也不是没可能!四方神兽那里一直行事古怪神秘,多亏和麝香山连在一起,才不至于发展到与五曜分裂的地步,此刻一旦结界被破,神界恐怕立即就会分裂开来!

  他要赶快去修复结界才行!

  下方,印星城——

  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男子静静地站在中庭里,似乎在等着什么,月光照在他浅金色的发上,呈现出一种诱惑的蓝,异常美丽。
  不一会,四面就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朱雀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
  “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结界出什么问题了吗?!”

  只一瞬间,立即有三个男子聚在那人身边,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狐裘,辫子粗长,正是玄武!

  那个浅金色头发的男子没有转身,好半晌才轻声道:“结界给人撞破了,现在正是脱离麝香山的机会。青龙,你去引导印星城,布上自己的结界,防止麝香山再修复被撞破的结界;朱雀,你去安抚城内其他人,让他们不要惊慌;玄武,你和我来……去结界处看看。”

  三个人一一遵守号令,朱雀和青龙径自下去了,中庭里只剩下玄武和那个男子。过了好半天,那个男子才开了口,“玄武,你为了一个凡人女子擅自离开印星城,因此将你四方之长的尊称撤消,你可后悔过么?”

  玄武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那男子才轻道:“也罢,我们就去看看结界吧,我直觉会发生什么好事。”

  “白虎……!你……什么意思?”玄武终于沉不住气,问道。

  白虎回头,微微一笑,那张脸斯斯文文,就如同一个孱弱的书生,眉清目秀,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柔安宁,一点威力都没有。  

     “去看看吧,现在四方之长是我,你不该问这么多,对不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8 21:39:4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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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花的第一卷 完结,一共三卷,

下面开始第二卷 修罗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9 13:15:1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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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冰冷的血,漆黑的血,他手上的肌肤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的冷硬,肌肉的滑腻。

  “卒”地一声闷响,是他的手毫无阻碍地贯穿那个胸膛的声音。只瞬间,仿佛扑头盖脸地罩下来黑色的浓雾,他的眼睛顿时什么都看不见,感觉整个人都融化在那冰冷的雾气里,手脚麻木,一丝都动不了。

  从指尖缓缓传来一点一滴的寒气,有意识一般,顺着他的经脉骨头,极慢极慢地往上游走,他突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手臂,却骇然发觉半个胳膊已经变成了墨一般的黑!那些张狂的黑色还在向上蔓延,带着他最厌恶的潮湿寒冷的感觉……

  他倒抽一口气,忽然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金色高耸的殿梁,梁上还盘着两只瑞兽,四只呆滞的五彩眼睛愣愣地与他对视。他怔了半晌,才回想起这里是自己的神火宫,他现在正躺在自己的卧厅里。

  身上居然有冷汗,背后的薄绸衣都湿了。他猛地从大床上坐了起来,对自己从未有过的惶恐失态有些不知所措。

  三天了,自从他在断念崖上杀了那个拥有心魔印的女子之后,一连三天晚上他都会做这种诡异的梦。一直以来,他可是司火的修罗,从火里化出的精灵,没有心,没有感情。以往不要说噩梦,就连美梦也从未体验过,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荧惑大人。”

  重重纱帐外,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醒来,安静地等候着主人的指示。

  他抬起没有封印的右手,扯开身上已经汗湿的绸衣丢在一边,好半天才冷冷问道:“几时了?”

  “寅时一刻。”

  又是寅时一刻!为何每次噩梦惊醒都在这个时刻?荧惑掀开帐子,站了起来,床边等候的那个老人立即拿起一件黑色的绸衣替他披上。他就站在那里任老人替自己穿好所有的衣物,一边望向漆黑的窗外。

  新月如钩,天河清冷,树影被夜风吹拂得不停摇曳,在白色窗纱上映下古怪的影子。他眯着眼睛,忽然回想起三天前,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在断念崖上徒手贯穿了那个女子的胸膛。

  原来是这样……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术么?还是那个女子的魂魄残留下的怨念?不甘心被他那样轻易的杀死么?三天来每次都在寅时一刻令他噩梦惊醒,是在提醒他什么?

  “荧惑大人,请移驾珠炎厅,早膳已经备好。”

  那老人一边说,一边从手上取下两只古怪的布套。

  那布套是用冰丝所制,是辰星用法术做出开玩笑似的送给神火宫的所有下人的。众所周知,荧惑是神火中化出的神,整个人都是一团不能接近的火,虽然神火宫里下人极少,但是也有要近身服侍的时候,为了防止下人被他灼伤,辰星特地为他们准备了这可以短时间内阻止神火热度的布套,好让诸人可以安心服侍。

  荧惑转身就走,出了自己的卧厅,是一条极宽敞的回廊,地板是朱红的焰石所铺,栏杆柱子皆为火色,其上光秃秃的什么雕刻都没有,只有一团一团上下盘旋的血红神火,遥遥看去,回廊里火点四溅,充斥了令人恐惧的炽热,是神火宫中下人们最怕经过的地方,却是荧惑最喜欢的地方。

  荧惑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那老人可以离开,然后独自一人昂然走入回廊,柱子上盘旋的神火顿时张了眼睛一般,“哗”地一下全部暴长了起来,一团团如同张牙舞爪的火龙,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却见他神色自若,眼睛都没眨一下,在火焰奔腾的回廊里慢慢地走着。而方才服侍他的老人,早已一脸恐惧地避开了那条修罗道,从外面绕了过去。

  天色慢慢变亮,卯时二刻就是麝香山诸神每三日一次的例行聚会。荧惑走进珠炎厅,厅内只有西边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火焰刺绣,还是当年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麝香王赏赐给他的,是女工一直异常优秀的岁星亲手织成。

  正中安置着一张巨大的瑞兽千年红木桌,也是岁星赠送给他的,现在上面摆满了精致的早点,桌旁恭敬地立着一个魁梧的大汉,垂首等候伺候他用膳。

  神火宫里没有女子,一是因为荧惑不喜女伶的柔弱嬉闹,二是神火宫里处处用神火做装点,没有女子敢进来,三是为岁星所拦,从不让任何女伶被安排进宫内。现在想想看,岁星似乎一直在意他的事情,神火宫每个地方好象都有一点她留下的痕迹。

  荧惑拿起筷子,沉声道:“今日将厅内所有东西全撤了,凡是岁星大人留下的东西,全部收入库中,不许再用。”

  那个大汉垂手恭敬答应。

  荧惑看了一眼那幅秀丽绝伦的刺绣,淡淡别开了眼睛。他不喜欢自己的地方留下别人的痕迹,一点都不行。这种心情以前也有,但他一直没注意,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念头忽然强烈起来,当真有些古怪……

  ****

  诸神例行聚会,一向逞强好胜的司月居然没来,正殿前只有偶尔会出现的镇明,和总是对他态度亲昵的岁星两个人。他也不说话,径自走了过去,却见岁星急忙迎了上来,语带悲戚地说道:“荧惑!太白死了!”

  死了?他有些惊讶,有些震撼,不过反应并不大,他抬头望向镇明,用眼神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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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明沉声道:“他那晚随着那凡人女子跳下了断念崖,把结界也撞破了,我去寻了许久也没找到两人的尸首,想是被破裂的结界吞噬了。另外,下界印星城已经和麝香山分开,不知道消失去了什么地方,或许是个麻烦。”

  原来是这样!只是太白为什么要跟着那女子跳下去呢?他不明白,但他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岁星带着哭音说道:“司月伤心了好久,我想她一定十分痛惜失去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帮手!今天看样子她是不会来了……昨天哭了一个晚上呢……荧惑!”她忽然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眼里闪烁着让他有些惊讶的光芒。

  “荧惑!我总觉得太白不可能死!但现在五曜里面就剩我们三个了,辰星那个吊而郎当的家伙也不知道又跑去哪里逍遥了!你……我们可不能被这种事情打垮啊!一个凡人女子而已,居然把神界搅得这么乱……好在你杀了她……我……”

  “血海之术已经解除了么?”荧惑打断她的支吾,颇有些不耐烦地问着镇明,他记得三天前那个女子用魇术化出血海淹没了麝香山,现在一切已经如常,是谁解除的?

  岁星的脸一阵苍白,顿时咬住唇不再说话。呀……她一定唧唧喳喳的让荧惑讨厌了!怎么就忘了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呢?

  镇明点头道:“是我解除的,那不是真正的血,只是一种邪术罢了,看样子那女子也不过是想煞煞我们神界的威风而已。”他叹了一声,也不知是惋惜还是佩服,却见他弯腰捞起一朵长在白玉台阶上的血红之花,看了半晌,皱眉道:“只是这花……有点古怪。无论我用什么法力都没办法消灭,看来她还是留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给我们。”

  说完他用手一揉,被揉烂的花朵瞬间化成了一滩血水,在他掌中晃荡,却不滴下来。

  “这……是什么古怪的术?”

  岁星沉不住气,终于还是问了。

  镇明摇头,将那滩血水抛了出去,却见那团血一落在地上,也不溅开,反而聚在一起,飞快地渗透进了白玉台阶里,只眨眼工夫,又冒出一朵血红之花,还开得越发娇艳。

  “这……必然是那妖孽女子用的什么邪恶之术!荧惑,用你的神火去烧!我就不信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不被你的神火焚烧光的!”

  岁星激动地说着,一边又要忘情地拉住他的衣服,却被他飞快地闪了开来,指尖只触摸到一片炽热而已。

  “这花可有什么危险之处么?”荧惑皱眉问着,似乎已经对这些事情感到了厌烦。

  镇明有些为难,犹豫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这花让我有不详的感觉……好象待久了就会中毒一样……岁星说的不无道理,纵然这些花开得鲜艳,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荧惑,我是无能为力,但你可以试试用神火去焚烧,或许有用。”

  荧惑立即抬起了胳膊,左手上缠绕的经文顿时发出血红的光芒。他一圈一圈将经文慢慢扯下,立即现出了左手真火的原形。原来他的左手不是手,只是一团手形的血红火焰,平时用经文包裹住无法看出,此刻封印一除,立即映上漫天的火光。只那么小小的一簇火焰而已,却将头顶的一方天空都烧红了,镇明和岁星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说实在话,五曜里没人不怕荧惑的神火,就连司水的辰星都拿他的神火没办法。

  空气里顿时干燥起来,火点四溢,带着焚烧的炽热。荧惑走了过去,随手捞起一朵花。只见那花朵在神火中慢慢地变焦,不一会就化成了灰,给风一吹就散了。岁星正要欢呼,却见那些花的灰烬一落在地上,顿时又化成了血水,瞬间恢复原形,而且数量越发多起来。

  荧惑和镇明都皱起了眉头,镇明轻道:“看来是没办法了。也罢,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什么影响,只好等司月缓过劲之后由她来消灭吧。”

  他对岁星和荧惑拱了拱手,转身就走,洒落一身的清雅潇洒。岁星急忙追了上去,问道:“镇明你又要离开麝香山吗?可是……现在麝香山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印星城那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镇明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里也染上了一种类似顽皮的笑意。他柔声道:“我相信司月和你的能力,你们能把事情处理好的。我还有一些要紧的事,要赶回西方王城,不能久留。告辞。”

  那只小狐狸……如果他不在宫里,还不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事情呢!虽然他离开前用法术将她困在阴阳宫里不许她出来捣乱,但这会她恐怕正设法脱离吧,说不定还在那里嘀咕着说他坏话……嘻,怎么能让她得逞。

  眼看他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断念崖下,岁星有些失望,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又让她有些开心。她也不光是沾着父亲的光才当上司木之神的呢!连一向老练的镇明都亲口承认她的能力了,说不定下届麝香王她也有机会做呢……当然,先要让努力的司月做上麝香王!

  等她回身想和荧惑说话的时候,才发觉他早就走了,空荡荡又宽敞的正殿前,只剩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怔了半晌,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感觉袭上心头。麝香山……从前有过如此清冷的时候么? 

  ****

  荧惑回到了神火宫,心里也不知怎的突然烦躁起来,下意识地就往中庭樱花树那里走去。整个麝香山,只有那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每次他坐在巨大的树下,靠着树干抬头看天上飘动的云彩时,心里都会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现在已是十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樱花树自然早已没有樱花飞舞。他默默地走了过去,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心里安静了下来。

  不对……似乎少了什么……他有些疑惑,四周望了望。少了什么呢?为什么他即使已经靠在了树下,还会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心里那种失落的感觉是什么?他在等谁么……?

  秋风萧瑟,呼啸而过,卷起遍地金叶,他的头发也给风吹乱,迷住了眼睛。只一瞬间,耳边似乎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又甜蜜的歌声,那是一种他听了几百年的旋律,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已经融化在血液里,成了他的一种记忆。

  『春风吹呀吹,花香就在他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过他的笑颜美呀美……』

  他惊了一下,方才……是有人在唱歌么?他站了起来,四处观望,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远处只有和碧蓝的天连成了一体的金色树林,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只那一瞬间,仿佛幻境降临,粉色樱花漫天飞舞,花瓣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轮廓,他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星子美呀美,却比不过他的眼睛媚呀媚……雁儿飞,东风吹,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婉转柔媚,在他心底徐徐缭绕,他竟然很怀念这样的歌声,这样的人。是谁?是谁?被他遗忘在心里最深处的这个人,这首歌……到底是谁……?

  “雁儿飞,东风吹……”他缓缓地吟唱着,可恨自己五音不全的烂嗓子,将这幻境全部破坏!那个他好不容易就要看清的人,那些飞舞着的樱花,突然全部消失,只有他一个人孤单地站在树下,怔怔地抚着树干,又是怅然又是疑惑。

  好久好久,他忽然张开了口,“炎樱……炎樱!”他唤了起来,突然想起了那个经常照料樱花树的女子,是她!是她!为什么今天她不在这里唱歌?为什么最近都没有见到她?

  他放开了喉咙叫唤起来,“炎樱——!”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呼啸着的风声。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孤单,就这一刻而已,他想看到那个女子,他想听她唱歌……偏偏她不在。

  他顿了顿,忽然转身就走。进了他神火宫的人,永远都是他的。今日没有什么异常,为何不来照料樱花树?

  他几乎把神火宫翻了个遍,从自己的卧厅,到所有下人的卧室;从回廊到厨房;从前庭到后庭;从花园到殿前的芍药花海……没有,都没有!这个女子,怎么就像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一时有些恼怒,将神火宫内寥寥无几的下人全部召集了过来。眼看这些或垂垂老人,或魁梧大汉的下人,个个都一脸惶恐地站在殿前,偏偏那个纤细秀美的女子不在。荧惑皱起了眉头,冷道:“照料樱花树的炎樱呢?”

  没人回答,神火宫本来就大,只有不到十个伺候荧惑的下人,彼此基本都不太认识,谁知道照料樱花树的炎樱是谁?荧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大人……你如果问的是那个每天照料樱花树的小姑娘……小的已经近一个月没见到她啦……也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人都没回来过。”

  荧惑急忙回头,却见说话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仆妇,满脸的皱纹斑点,眼睛都浑浊了。

  只听她说道:“小的和炎樱住在一个房间里,自然知道她没回来……以前她都是很准时去做工,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小的想她或许是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但是,一个月都没回来……小的担心她出什么事,但看大人最近忙着处理麝香山的事务,也没敢和您说……或许,她已经……”

  荧惑摆手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一个月前就消失了吗……?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敢动他神火宫的人吗?!是那个以前找过她麻烦的司月?还是那个老管他闲事的岁星?他只觉火气上扬,什么时候,他神火宫成了开放地?任何人都可以进来?!

  “将殿门关上,以后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抛下这句话,他就转身回自己的卧厅了。早上服侍他的那个老人急忙跟上,套上冰丝的布套,准备服侍他,却被他挥开。

  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官罢了,消失就消失吧……最近麝香山老出事,他已经厌烦了。

  “大人今天心情不好啊……”

  老人喃喃地说着,也不敢跟着荧惑,只好取下了手上的布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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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见过荧惑大人,我叫炎樱。』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刚进入神火宫,就是这样平静地对他行礼。虽然平静的表面掩饰不住她内里的惶恐悲伤,但她依然维持着自己城主之女的仪态,步伐也没有乱上一分。

  后来她被安排做了神火宫里专门照料那棵古老樱花树的下人,每天他只要去樱花树下,就能看到她小小的粉色的身影,有时候修枝,有时候采花蕊,有时候松土……每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轻盈欢快地忙碌着。

  很长时间以来,他根本就不在意她,或者说,他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入过这个人,一直到那一天……

  麝香山的春天是最美丽的时节,花园里也好,道旁也好,所有的奇花异草都伸展开了自己纤细娇艳的身体,吸引诸神的注目。他的神火宫虽然一向冷清孤独,中庭里的那棵巨大的樱花树却也为这里增添了一丝温柔梦幻的味道。

  满树樱花如雪似雨,落英缤纷。一般的樱花皆是粉红里带着白,或者偏于艳红,惟独神火宫里这一棵奇樱,却是纯粹的粉红色,每一片花瓣,每一朵樱花都是那种极脆弱极透明的粉红,好象曾有一双灵巧的手,为它们均匀地涂抹上一层薄薄的胭脂。风一吹过,顿时漫天飘零,那种景色的瑰丽自是不言而喻。

  他那天不过是爬到了树上,躺在粗壮的枝桠间,默默地看着那些落樱罢了。入目之处尽是粉红,团团锦簇,浓密的樱花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挡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没看见他。

  远远地,她的身影袅娜纤柔,身上永远穿着粉色的衣裳,裙摆很大,腰上坠着流苏,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晃一晃的,甚是俏美。她手里一反常态地没有拿着花锹修枝剪之类的工具,倒提了一个小小的紫竹编的篮子。

  眼看她慢慢地走近了,他也没出声,只默默地看着她从草尖上仔细拣着飘落的樱花,然后收进那个小篮子里。

  她在拣刚刚落地的樱花么?为什么?樱花这种东西,不过拿来欣赏罢了,一旦凋谢,便没有任何价值,更何况是已经落在地上的。他有些好奇,便不出声,隐在枝桠后面看她拣落花。

  她拣了一会,就抬头四处看了看,似乎是确定了周围没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将篮子放在了一边,坐在了地上,靠在樱花树上,呆呆地望着南方的天空。

  咦?她是在偷懒么?做工期间是不允许私自休息的。他动了动,正要从树上下来打发她离开,却听她忽然张口幽幽唱了起来。

  『春风吹呀吹,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

  声音甜蜜婉转,口音里带着南方特有的软侬,竟然甚是娇媚。他何曾听过这些民间小调,一时只觉好听,加上她声音极软极柔,虽然带着口音听不太懂歌词,却也有些惑于此时柔媚的气氛。

  『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她怔怔地望着南方,嘴里唱着这样的旖旎小调,虽然娇媚,却带着一种凄凉的感觉。他突然想起她是南方宝钦城的供品,是太白将宝钦城征服之后带回神界的人,也可以说是类似战利品的性质。她这样看着家乡的方向,唱着南方的小调,是在怀念家乡吗?

  他忍不住动了一下,顿时扫下一大片樱花,全部落在她发上身上,吓了她一跳,急忙抬头,立即看到了他。

  『见过荧惑大人。』

  她虽然惊讶,却很快恢复平静,从地上站了起来,恭敬地对他行礼。

  她的声音已经没有方才唱歌时的娇柔,变成了全然的清冷恭敬,让他一瞬间产生很不真实的感觉,好象刚才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

  『拣落花做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这样问了。

  她笑了笑,『在我家乡,樱花是一种很吉祥很美丽的东西,我们常将落在地上的新鲜樱花收集起来,可以做枕芯,也可以做香囊。樱花的香味很清雅。』

  是么?是她家乡的习俗?可她已是神界的人,怎可拥有思慕叛城的心?于是他冷道:『既进了麝香山,过去下界的一切都要抛弃,以后不可再说这话。』

  他本以为她会和平常一样,恭敬地弯腰说是,但她却挺直了腰杆,秀美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他惊讶的光芒,正色道:『怀念故里,思念父母,乃是人之常情。我并没有触犯神界的任何戒律,大人难道因为我进了神界,就要我连故乡也抛弃吗?我不是神,我没有办法无情,请大人原谅。』

  他从没遇过当面反驳他的人,一时竟连生气也忘了,好半天才道:『思念,爱慕,怀念……皆为情欲之体现,你既已进了神界,就该明白情欲为禁忌。今日就罢了,日后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将你逐出神火宫。』

  他第一次对人说了那么多话,自己也觉得意外,干脆从树上跳了下来,转身准备回珠炎厅。刚走两步,却听她在身后低声道:『大人,人和神原本就是不同的……神界诸位大人总是标榜自己的宽宏慈爱,却为什么不能包容凡人那一点点可怜的感情呢?神为什么不知道,人是要有感情,才活得有意思的众生啊……』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此时有风吹过,粉红樱花飘飘洒洒地落了她一身,她洁白的脸上满是坚持的神情,漆黑的眼睛里藏着一种让他陌生的激烈浪潮。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奇怪的是面对这个顽固不化的凡人,自己却并没有恼怒的感觉。

  樱花如雪,隔在他和她之间,她的面目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轮廓。然后,她的声音清晰地绕在他耳边。

  『我只盼,有一日诸神会愿意放下神的架子,去了解凡人。神是人光明的景仰,人是神有情的表现。三界和平的日子,我会永远真心期待。』

  她的面目被纷扰的樱花覆盖,声音也渐渐远去,他下意识地要去捉她问个明白,手伸出去却捉了个空,他一惊,陡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自己卧厅的屋梁,厅内阴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潮湿感觉。他皱了皱眉头,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了窗边,才发觉原来下雨了,而自己的窗户没有关上。放在窗下的青木案还有地面都已经给暴雨打湿,厅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连盏灯火都没亮。那些下人怎么回事?越来越惫懒了!

  他关上了窗户,点燃案上的烛火,火光明灭间,让他看清了立在墙角的记时沙漏。

  寅时一刻。

  他陡然皱紧了眉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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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月终于恢复了常态,在太白跳崖后的第六天。五曜照常例会,到场的却只有荧惑和岁星

  “辰星和镇明呢?”

  司月高高坐在正殿中央,皱眉问道。虽然她竭力摆出和平常一样高傲的姿态,却依然掩饰不了眼睛的红肿和说话里微微带着的鼻音。她哭了多久?太白之死就让她伤感成这样?太不像以前的司月了!

  岁星连忙接口道:“辰星去宝钦城寻找太白,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镇明三天前已经离开麝香山,说西方王城那里有要紧的事情处理。”

  司月的眉头皱得更深,“镇明怎的也如此?!荧惑,你去宝钦城那里接太白的时候,看到辰星了吗?”

  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不安的感觉?这个麝香山,当真是以前的麝香山么?好象有一只暗地里的手,偷偷将这里的一切都改变了,他觉得有些陌生。以往的所有好象都处于崩溃状态,连司月都变了……

  司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上面绑着带咒文的红线,一看就是密报。她缓缓展开密报,沉声道:“我昨天接到了这个密报,有人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镇的郊外看到了类似印星城的地方……当然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四方搞的鬼,但是如果放任他们这样脱离麝香山,迟早是一个祸害!我需要人去下界视察情况,镇明不在,辰星失踪,太白……岁星,荧惑,你们谁要去?”

  岁星顿了顿,有些为难道:“司月……过几天我还要去东方几个地方做一些任务,恐怕……你可以自己去,你的能力一直都是最强的啊!亲眼去确定情况不好么?”

  司月皱了皱眉头,半晌才道:“麝香山还有很多事情,我暂时脱不开身……荧惑,你去吧!将印星城具体的位置找出来!之后不用向我汇报,如果你能将其征服是最好,不能活捉四兽的话,就全杀了!神界不需要这样叛逆的神!”

  荧惑没说话,站起来就往外走,一直走到正殿门口,才低声道:“别命令我,你还没那个资格。”

  “荧惑!”岁星惊慌地叫了起来!司月本来就为了太白的事情很伤心了,他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刺激她呢?

  司月脸色惨白,忽然沉声道:“荧惑!……拜托你!此时麝香山已经遭遇过多麻烦,你身为五曜之一,难道不应该做一点什么吗?一直待在神火宫里做什么?你不要忘了,我虽然没有位居五曜之上,但是所有行宫里的女伶下人都由我管束!你若步上太白后尘为你那个女伶所惑,到时候不要怪我不客气!”

  荧惑心里一震,回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在这个时候怎么突然会提起炎樱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炎樱的?!

  司月冷冷一笑,“听说你前几天满神火宫的寻找一个照料樱花树的下人,你且小心!若我当真发现什么异常,就是你我也不会手软!”

  岁星不明所以地看着对峙的两个人,因为气氛凝固起来,她也不敢说话。什么女伶?神火宫不是从来不许女伶进入的么?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荧惑宫里有女子?

  荧惑阴森森地看了她许久,除了恼怒之外,却有些莫名的安心。看司月的言语,原来炎樱没给她捉走……

  “我不认为你有权力来指使我什么,司月。谨慎你的言辞。”

  他冷冰冰的语调让司月和岁星都有些骇然,她触怒了这个修罗吗……?

  好久好久,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寂静终于打破,荧惑沉声道:“我去,密报给我。”

  司月松了一口气,岁星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北方,曼佗罗城——

  疼痛好象长了脚一般,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上下,他动也不能动,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身子下面冰冷刺骨,还有点微微的湿意,或许是冰。手指无力地瘫在地上,触摸到的也是冰冷潮湿。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了?胸口为什么会有撕裂一般的痛楚?脸上为什么时不时会有冰凉的绵软的东西轻轻砸在上面?他到底是……?

  撑着最后一口真气,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入目却只有白茫茫一片,天空仿佛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阴暗异常。苍穹辽阔,不断有一团团鹅毛大雪砸在他脸上,身上。这里是什么地方?才秋天就开始下雪了么……?好冷……

  寒风夹杂着冰雹雪花打在他脸上和胸前的伤口上,带来阵阵陌生却难耐的刺痛。他何曾受过这种罪?他是司水之神……一向最注重享受……为什么现在这么狼狈?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样的情况,让他从不知所措到感觉羞辱。

  不行,他怎么能瘫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好歹要找个豪华的旅店,安心地躺在丝绸浓薰过的被褥里,才对得起他尊贵的身份……他这样想着,咬牙奋力挣着,想坐起来,可是从胸口穿来的巨痛却瞬间夺走了他所有凑起来的气力。好痛!该死的,原来受伤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他根本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巨痛拉回了他所有的记忆,他记得当时在落伽城的废墟里,和明暗两个玄武斗了起来。暗玄武墨雪的破间刀一挥过来,他只觉胸口给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顿时有些窒息,连用水系法术保护自己都来不及,眼前突然就一阵黑暗,整个人好象掉进一个巨大的旋涡里,完全不由自主,旋转着坠入深渊。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成这种狼狈的模样了!

  暗玄武墨雪,破间刀……果然名不虚传。他苦笑了起来,苦于不能动弹,只好睁大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希望可以将四周看个清楚。

  四周只有雪,厚厚的积雪将一切都覆盖,尽头是一片暧昧的灰暗,颇像一只张大了口的怪兽。风雪交加,凄厉苍凉。在他印象里,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城市,只有北方的曼佗罗。难道他竟被破间刀从极南的地方瞬间送到这个极北的不毛之地么?!天……

  他在心里哀叹着,这一次,他恐怕有些不妙。身体受了重伤,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现在他就和一个普通的凡人没什么两样,说不定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冻死在这个荒郊野外。堂堂司水之神辰星,居然是给冰雪冻死的,说出来恐怕那帮四方兽连下巴都能笑掉……玄武那个家伙一定也得意死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整个人都包在了雪里,意识也渐渐脱离了身体。完了……当真天命尽于此……?

  “叮叮”一阵悠扬的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微微刺激了他早已虚弱不堪的意识。无奈雪已经将他整个包住,他什么也不能看见。该死的……如果他能活下来,一定和冰雪之神玄武势不两立!这些雪,太讨厌了……

  “姐姐!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光啊?”

  一个年轻清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就离他不到三丈的距离,给这个寂静到极点的野外增添了一些生气。

  “什么光?哪里?我只看到雪而已。你又发什么神经?快赶路吧!都这么晚了,回去爹爹肯定要骂的!”

  又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却很明显是个女子,娇柔异常。

  “叮叮”一串铃铛声由远至近,似乎有人跑了过来,脚踩在雪上“吱吱”响,跑的还挺快。

  “就这里啊!快来!这里有点古怪哦!明明有蓝色的光芒闪烁!呀,这是什么?”

  随着那人的惊讶声,一只手飞快地拨开了堆积在他脸上几乎让他窒息的雪,然后那少年惊叫了一声!

  “姐姐!快过来!这里有一个冻僵了的人!”

  那个姐姐一听,也急忙跑了过来,一边急道:“还有气吗?曼佗罗,你轻一点,别伤到他!冻伤的人很脆弱的!”

  被叫做曼佗罗的少年很轻柔地将辰星身上的积雪拍了去,然后爬在他胸口仔细听着。

  “还有心跳!活人!快!拿毯子!再老布牵过来!”

  辰星努力睁开眼睛,迷蒙中,只看到灰暗的天空,而一张俊秀英气的少年脸就处在他正上方,几乎和天空混在一起。只有那双眼,比天边最亮的星子还澄澈,带着某种令他迷惑的温柔和怜悯,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他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9 13:25:5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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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是被一阵阵悠长嘹亮的歌声惊醒的,声音就在他前方不到四尺的地方。北方人或许真的要比南方人豪迈得多,那歌声如此悠扬,带着一种厚实大地一般的辽阔,苍茫天空一般的透明,歌者声音虽然豪迈,却清亮,显是出自一个少年之口。

  他迷离的视线渐渐聚集起来,却看到了头顶上方一个不停晃动的五彩吉祥球,红色的穗子几乎要触到他的眉心。这里的屋梁……怎的如此低?还是晃动的?他艰难地四处看了看,却发觉这是一个很小的很温暖的马车厢,他……被谁救了么?

  他的身子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紧窒里,虽然舒服,却无法动弹,似乎也是随着那个吉祥球晃动的旋律左右摇摆着。胸膛上的伤口麻麻的,发出一种可以忍受的微弱的钝痛,他伸手想去摸,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好象是有很厚重的东西阻碍着行动。

  他试着发动体内的真气,喜悦地发觉自己的真气已经恢复了一些,他正要用法力脱离这里,却听方才唱歌的那个少年高兴地喊了起来!

  “啊!你终于醒过来了!现在觉得如何?”

  声音对于男孩子而言也稍稚嫩了一些,但却明爽大方,很是热情,然后一张小麦色的脸就毫无芥蒂地“横”在了他上方,眉开眼笑。

  他认得这张脸!印象中那双此刻笑得弯弯的眼睛,曾用极温柔的眼神注视过他,和当时漫天飞雪的天空几乎融化在了一起。他一时愣了住,原本他真以为那是自己昏迷前的幻觉而已,而现在这个人却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是他救了自己么?

  “还不能说话么?”曼佗罗笑吟吟地问着,然后弯腰替他把裹了几十层的毛毯一一松开,双手一边灵巧地动着一边说道:“别怕,你是迷路的旅人吧?昨天晚上我们在野地里发现你的,像你这样冻伤的人,如果不用毛毯把身体搓热,再紧紧裹起来,很容易就会没命的。现在既然醒过来就没事啦!”

  他将紧紧裹在辰星身上的毛毯全部解开,露出了他赤裸的身体。辰星倒是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给人脱光的?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和震撼,曼佗罗从他躺着的柔软褥子里抽出一件巨大的裘皮披风,很快地给他披上,一边笑道:“你的衣服是我脱的,如果不把冻硬实的衣服脱了,你的身体就会留下伤疤,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很难愈合的。”

  他带着北方特有的明快口音,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弯弯的眉毛,小麦色的脸,鼻子很直,嘴唇也红红的,虽然因为赶路而染上了风尘之色,但那双眼睛却美丽之极,睫毛又密又长,眼珠是一种纯粹的漆黑,如同两颗宝石,熠熠生辉,明澈摄人。

  辰星一边看着他,一边本能地抬手去摸胸口的伤,一碰之下,却摸到了满手的绷带。他低头一看,却见整个胸膛都被包扎的好好的,伤口隐约有清凉的药味传来,也不那么痛了。他怔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曼佗罗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呀!原来你能说话了啊!”他摸了摸辰星的额头,又道:“还好没发烧呢!你穿的那么单薄,居然也敢出门,不冻死真是你的运气!如果不是当时我看到你身体周围有蓝色的光,可能你早就死了呢!真是的,像你这样没常识的旅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蓝色的光?辰星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神光,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能看见的?

  曼佗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看你的样子也知道是遇到劫匪了吧!真可怜,差点就没命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安心。你的伤我也替你包扎上过药了,现在我们正赶去曼佗罗城,什么时候你能活动了,再离开也不迟。”

  辰星张开嘴,刚想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却听马车外一个娇嫩的声音含笑说道:“你说了这么多话,也不让人家插嘴,人家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呢!笨蛋!也不知道报下名字!”

  然后车厢的帘子给人轻巧一掀,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如同一朵红云,就这么从飞奔的马车外面轻飘飘地窜了进来,一下子就落在了辰星和曼佗罗对面。却见她梳着秀丽的双桃髻,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眉目间与那个少年颇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一些柔媚,少了一些英气。

  无论是这个少女轻盈的身法,还是那个少年能看到神光的能力,对于辰星而言都是很值得疑惑的事情。普通的凡人不会是这样的……他们是谁?

  曼佗罗嘻嘻笑了起来,指着那少女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只顾着一个人唧唧呱呱!她是我姐姐,叫沙茶曼,我叫曼佗罗!和曼佗罗城一个名字!怎么样?很好记吧!我们是流浪在北方各城镇的艺人,俗话就是‘跑江湖的’!占场子表演一些舞刀弄枪、杂耍什么的。好啦,我们介绍完了。你呢?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啊?”

  原来是卖艺的!难怪有那么轻盈的身法。辰星又看了一眼曼佗罗,半晌才轻道:“我……叫辰星,是……南方来的旅人……”

  “遇到了劫匪对不对?”曼佗罗似乎是一个很沉不住气的人,直接坐到了辰星身边,连声说着,“我就知道你是遇劫匪了!哪里有人在这种天气就穿单衣,什么行李都没有的来曼佗罗城啊!这里的劫匪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辰星一句话都插不上,只好一边笑一边听一边点头。想他在麝香山从来都是潇洒倜傥之人,只有他戏谑别人的份,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抢他的话头,让他根本无从接起。这个少年,说话从来都是这样想都不想的么?

  “你叫辰星啊!真是古怪的名字!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好象在哪里听过诶……啊,不管了!你现在身无分文,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曼佗罗眨着灵动的眼睛,天真地问着。

 辰星笑了笑,刚想说到了曼佗罗城就回麝香山,却听一阵风声呼啸,将车厢的帘子吹了起来。外面漆黑一片,只见茫茫冰雪,可是他却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任何城池都不会让他如此惊骇,可……那高耸入云的金色楼阁,漆黑坚实的围墙,还有神界特有的荧荧赐福神光飘浮在周围!那分明是他一直以来监视着的,熟悉之极的印星城啊!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几乎是立即就跳了起来,顾不得曼佗罗他们的惊呼,一把揭开帘子,整个人飞一般地窜了出去!巨大的披风立即给狂风乱雪卷了起来,化成了他的翅膀。冰雪砸在身上生生发痛,他受伤后的身体依然虚弱,只能勉强用真气护住全身。

  眼看他几乎脚不沾地地飞了出去,曼佗罗和沙茶曼都惊呆了,怔了半晌,曼佗罗才大叫着追了出去!天啊!这可是飞奔着的马车啊!那人怎么就这么轻松地跳了出去,落地之后还能飞一般地跑?

  他一定不是普通人!曼佗罗这样想着,或许可以让他暂时加入他们卖艺的行列,爹爹一定开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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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风雪肆虐,两个人一前一后,身影都如同燕子一般轻巧。曼佗罗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辰星的男子身上总是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即使相隔很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此刻光芒尤甚,几乎将前面的一方天空都照亮了。

  越是接近,辰星心里就越是骇然。那分明是印星城啊!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极北的蛮荒之地?和麝香山的结界怎么了?难道麝香山出什么问题了吗?印星城其实是属于影子一般不实在的城池,只靠与麝香山的结界才能固定在那里,一旦结界发生破裂,印星城就会立即消失,四处漂流,永远也没有固定停止的一天!

  现在眼看着它在眼前,他怎能不追?!先不管麝香山出了什么问题,只要进去问问那些四方神兽,一切都清楚了

  赤裸的双脚踩在雪上,有一种冻到麻木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飞。胸口的伤痕因为他剧烈的跑动而开始发出锐利的疼痛,几乎令他窒息。印星城就在眼前了!他一定要进去!一定——!

  平地里陡然迸发出闪电一般的光辉,那座巨大的城池忽然摇晃了起来!周围的地面都跟着晃动,积雪开始崩溃。辰星只觉脚下一滑,立时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啃了满嘴的雪。不好!印星城又要消失了!他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身体还没正起来,爬在地上就拈起了式。就算它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也要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日后好去寻找!

  晃动开始变得剧烈,仿佛前方整块地面都凹塌了下去,辰星猛地扯开胸口的绷带,一把抓破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抄了满手的血,飞速地抛了出去。只见红光一闪,那些血珠化成了一条细小的水龙,箭一般地窜了出去,贴上了印星城漆黑的围墙。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印星城从高处开始慢慢消失,就好象烟雾一般,缓慢地飘散了开来,光芒大作,几乎不可直视。飞奔而来的曼佗罗看到这奇异的场景,顿时僵在当场,话也说不出来了。

  辰星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赶在它消失之前留下了印记!他刚喘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立即看到了站在五尺之外的那个救了他的少年!只见他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铃铛,下巴有脱臼的倾向。也难怪,凡人见到这种场景,不惊讶才不正常。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看到了,那是神界的一部分,印星城。它刚刚消失了。”

  曼佗罗呆了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

  辰星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其实我是司水之神,无意为同僚所伤。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你叫曼佗罗是吧?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半空之中一阵巨响,如同平空劈下一道厉雷一般。他心里一惊,不好!难道印星城的人发现他了吗?!他一把拉过曼佗罗,猛地回头,只见一道血红的闪电从空中正对着他们劈了下来!是朱雀的雷!该死,他们真发现了!

  辰星一把提起吓呆了的曼佗罗,飞速闪过那道凌厉的雷,只听身旁“刺啦”一声巨响,那雷竟将地面劈得塌了下去!周围的积雪顿时扑头盖脸地罩了上来,如同发疯的白色狼群,一团团往那凹塌下去的洞里滚了去。辰星的气力已到极至,没办法反抗,伴随着曼佗罗惊恐的叫声,两个人给巨大的雪块砸进了雷劈出的那个洞里,掉向未名的地方。

  ****

  印星城——

  “如何?解决了那个司水的神吗?”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端坐在正堂上,温柔地问着。他的声音很柔,很软,仿佛弱不禁风,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秀丽异常,倒像一个斯文的少年书生。

  英武的朱雀站在座下,拱手行礼之后,点了点头,声若洪钟地说道:“用了极地之雷,虽然没劈中,但是也能阻挡他一阵了。何况我看他似乎受了一点伤,还带着一个凡人,不足为惧。”

  少年书生笑吟吟地看向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玄武,柔声道:“他会受伤还是墨雪的功劳呢,值得赞赏。玄武,赏赐记在你头上,你想要什么?”

  玄武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我……只想知道她……到底如何。”

  少年书生似乎有些惊讶,问道:“什么她?哪个她?是指墨雪吗?”

  玄武咬了咬牙,沉声道:“白虎……!你知道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你不是从结界处将她救了下来么?”

  被叫做白虎的少年书生摇了摇手指,“啧啧”两声,叹道:“玄武,这可不行哦……你是神,怎么能对一个凡人女子如此专注?不怕墨雪伤心吗?”

  “白虎!”玄武低叫了一声,眉头终于皱紧,“让我去见她!”

  三天了!三天前白虎从结界处救起清瓷,却将她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好歹让他知道她到底如何啊!这般折磨他,很有意思吗?!

  白虎看了他一会,轻声道:“我可以让你见她,但是见了之后你不要失望。你也知道,用凡人之身召唤心魔,本身就是自残的行为,哪怕她后来做了半神,依然无法弥补。何况她又吞噬了心魔,跳下断念崖用肉身将结界撞破,没有当场消散成烟已经是奇迹,你认为她还可能活着么?”

  玄武咬住下唇,心头泛过一缕苦涩,“可是……”他知道白虎擅长敛魂,哪怕为清瓷再做一个身体,将她的魂魄装进去也好啊!如果不是白虎救下了清瓷,他或许早已死心啊!

  白虎笑了笑,说道:“你呀……如此重视她,心里却又责怪她。你难道不明白她跳崖的目的么?她为什么要撞破结界?她完全可以在荧惑贯穿胸膛之后就安然死去,为什么还要争着最后一口气来帮我们呢?你当真不明白?”

  玄武只觉鼻子一阵巨痛,眼泪立即涌了上来,他摆了摆手,轻道:“别……别说了……”他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清瓷……清瓷!他一直觉得她心里没有他,她心里只有恨和太白,可是她却在死的时候选择了他……这就是她对他情意的回报么?用生命……

  “我试过召唤她的魂,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早已消散了。我只勉强找回了一些她残留的记忆,保住了她的身体,可以说,她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即使这样,你还要去看么?”

  玄武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道:“当然要去看!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虎挑起了眉毛,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太白如何,对么?”

  玄武默默点头,太白为了清瓷选择跳崖,这种决绝,连自己都有些震撼,倘若是自己,能做到么?放弃所有的一切,连性命都放弃,就为了一个女子?或许他也可以做到,只是那个女子只能是清瓷……

  白虎点着手指,轻道:“我也不知道,结界处根本没有太白,我等了许久,也没看到他的身体。用法力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我也很奇怪,所以我想如果不是他的身体魂魄在半空中全部化为烟雾,就是他在半空中消失了。当真诡异,一个神居然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对我也是个很大的打击呢。”

  他淡淡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嘲讽,一种满不在乎。和清俊高雅的玄武比起来,他这个四方之长一点锐利都无,看上去弱弱的,好象手无缚鸡之力。偏偏那双眼总是高深异常,谁也摸不透他在盘算什么。

  白虎站了起来,扬高了声音说道:“现在与麝香山的结界已破,从此与五曜脱离关系!我们四方神兽,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神界!青龙!”

  随着他的呼唤,青龙整个人影子一般从地下冒了出来。

  “将印星城导向曼佗罗城!去当年麝香王与暗星战斗的地方。”他一边吩咐着,一边笑了起来,“我要去找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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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据司月提供的密报,神界派去下界的眼线在南方宝钦城一带见过类似印星城的城池,所以荧惑下了麝香山,立即就往南方走。

  他会听从司月的安排,其实连自己都有些吃惊,可是在当时,他一听见“宝钦城”三个字,突然就有了一些触动。他没有忘记,炎樱就是宝钦城的供品。她曾不惜顶上反驳他都要维护怀念的家乡,他很想亲自去看看,是不是当真那么好。

  听人说过,南方风光旖旎,尤其是宝钦城,四季如春,树木永远常绿,那里的人从不知道下雪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想,他对下界的情况一点都不清楚,只知道北方天气严寒,南方温暖潮湿,而麝香山则永远四季分明,所以他不太能想象“四季如春”是怎生景象,难道宝钦城的樱花树一年四季都开花的么?

  出了麝香山,往南方走,一路上用披风将自己身上凌厉的神之气息遮掩住。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想趁这次下界寻找炎樱。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可是他直觉越往南方靠近,好象就可以靠近她一些。他不知道干吗自己的潜意识里非要将这个女子找出来,可是对于他这样一个一直凭感觉行事的神来说,一天到晚心里想着这样一个人,如果不将她彻底找到,他的心是不会罢休的。

  连着走了半个月的路,每天夜里寅时一刻,他都会做一个关于炎樱的梦,梦的内容全部是被他深深放在心底的那些与她相处过的记忆。当真奇怪,这个人从来也没被他在意过,于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照料樱花树的下人罢了,可是为什么他最近总是做关于她的梦呢?而且只要梦过一次,那些记忆就鲜明地存活于脑海里,再也忘不了了。就好象他过了这么久,才终于注意到,他的神火宫里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些记忆好象被一双恶意的手从他身体深处硬是拉了出来,半强迫似的塞给他,不能抗拒,偏偏他居然也没有太多的反感。

  南方的天气果然和暖,越是走下去,道旁的树木越是青翠。十月底了,麝香山的树木应该早已泛黄,枝头也该光秃了,可是这里的树木却一棵比一棵绿得欢快,仿佛秋天对这里一点影响都没有。一到晌午时分,热辣得阳光还会让人出一身薄汗,如果不去树阴下歇息,就会闷热到难受。

  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他来到了一个叫“巧山城”的比较大的城镇。如果他没有记错,出了巧山城,再翻过一座山头,就可以到达宝钦城了。巧山城或许是因为与宝钦城靠近的原因,道旁种了无数樱花树,虽然没有花开满树的美丽景色,但绿叶盎然,倒也为这个热力十足的城镇增添了一些清雅气息。

  城中道路皆由青石大砖铺成,出乎意料的整洁宽敞。两边是颜色鲜艳的各种建筑,举凡红,橙,金,绿,紫……凡是他能想象到的颜色,都能在这里见到。许是南方人喜欢娇小的房屋,这里的屋顶都是很小巧的尖型,上面用各色涂料上了颜色,一块块青灰的瓦片整齐地叠在上面,屋檐上坠着各式风铃,有的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城中充满了一种让他茫然的热闹气息,每个人似乎都在很专心很开心地做事,就连平常的路人,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明亮的光芒,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光彩。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么?饭馆里的人为什么笑语连连?就连街头的小贩也是笑吟吟的,高声招呼着来往的行人。

  他愣在道中,颇有些不能适应这种气氛。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冷漠惯了,此刻看到诸人淋漓尽致的模样,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突兀的一块石头。他不是没有下过界,但他却从来没有如此仔细深入过民间,原来……凡间是这样的么?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旁边一家旅馆投宿一个晚上,他有些排斥这种莫名的热情,而且他也没带货币。他方才看到了,一个行人在小贩那里买东西时,付的是一种圆形的铜板,他身上没有那种东西,只有几块司月给他的黄金色的“东西”,虽然岁星一再向他保证那在凡间是很值钱的东西,叫做“黄金”,可他还是觉得不对。他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到一个人有用过这种所谓“值钱”的黄金。或许是司月弄错了……

  “让开让开!识相的就别挡大爷我们的路!”

  一阵粗暴的叫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躲避声,似乎是有很多人横冲直撞地朝他这里走了过来。荧惑还没回身,只听耳后一阵风声,然后一个沉重的身躯就直直地撞了上来,他没防备,给撞得让了几步。

  他立即回头,看到了十几个彪形大汉,穿着清一色的黑白相间的古怪衣服,头上也都绑着黑白的布块。而撞了他的那个人,看上去似乎是为首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满脸的横肉,凶神恶煞。

  “没事站在路当中做什么?!找死啊!给我滚开!”

  那人抬手就要推他,荧惑微微一皱眉,一缕冷光从眼里闪过,刚要小小惩罚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却见一双手平空伸了过来,捉住了大汉挥出的拳头。

  “破浪大哥,算了吧。这里是街上,稍微收敛一些不好么?”

  是一个斯文到有些柔弱的声音。荧惑瞥了他一眼,却见他也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裳,但却是长得斯文秀气,一张脸又白又嫩,和那些彪形大汉站在一起,如同牛群里的仙鹤。

  那大汉哼了一声,横了荧惑一眼,嘴里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一群大汉鱼贯而入,一起走进了他方才犹豫着要不要投宿的旅馆。那个柔弱的书生抱歉地对他一笑,秀气的脸上满是亲切温和。

  “对不起,他们粗鲁惯了,官人你不要介意。你是旅人么?从哪里来的?”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那家旅馆,似乎也有些想进去。那书生一般的人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笑道:“看来官人也想投宿,不如一同进去,与小弟喝上一杯如何?俗话说四海皆兄弟,有幸在这里结识,也是一种缘分。何况小弟的大哥方才冒犯了官人你,就由小弟我来替他赔罪吧。”

  荧惑这才正眼看了他一下,这人与那些大汉打扮有一些不同,虽然都是黑白相间的衣裳,但头上却没绑布块,一头漆黑的长发整齐地束在一起,又是斯文又是温雅。

  “名字。”

  他冷冷地说道,连多说一个字都麻烦似的。

  那人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弟名叫海阁,官人你肯与我说话证明你已不怪罪于我们兄弟。不如一起进去喝一杯如何?”

  说着就拱手让他先行,荧惑只好走进了那家旅馆。刚进去就看到了那几个嚣张的大汉,分了好几个桌子正大声喧哗着。油腻腻的小二立即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把两人引入座,只听荧惑冷声道:“我要投宿。”

  小二愣了一下,立即又笑道:“客官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小店有天字号雅阁,价格最高,还有八大间豪华客房,价格低一些,当然还有普通客房,最便宜。当然,茶水热水供应之类另外收钱……”

  荧惑没等他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黄金,丢到他手里。

  “这够么?就按这个东西的供应来。”

  不只小二,连那个少年书生都呆了住。

  “这……这……”小二的声音在抖,手也在抖,眼睛直直地瞪着那块足有十两重的黄金,下巴都快掉下来,“当……当然够!客官请!请!”

  他的头点成了筛子,嘴几乎咧到了耳朵边上。天啊!看这个人一身破破烂烂的披风,貌不惊人,出手居然这么大方!这样一块金子,在雅阁住上半年都绰绰有余啊!

  掌柜的也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恭敬地将他和那少年书生带到了楼上的包厢里,不一会,碧绿芬芳的茶水就端了上来。小二几乎将店里所有值钱的昂贵菜色都推荐了一番,荧惑不熟此道,干脆全部点了来,一时间,红木桌子上放满了各种佳肴,两个人沉默地看着那满桌的菜,都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海阁才笑了起来,拱手道:“原来官人是如此豪爽之人,请恕小弟方才的卤莽!只好叨扰官人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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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里面已经斟满了名贵的竹叶青,碧绿如玉。

  “小弟先敬官人一杯!这一杯喝下去,我们就算朋友了!官人可要将姓名告之。前嫌也一并清了!”

  他仰头一口干了那酒,此人看上去斯文,喝酒倒是豪爽大方,顷刻间杯中一滴不剩。

  荧惑愣了一下,见他示意自己喝酒,于是也端起酒杯,学他一口喝干,顿时辣到喉咙里火热,差点喷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凡界的酒都是这么辣的吗?!回想神界那里,酒都是甜中带香,哪里有这般烈性的酒!

  海阁不禁笑了起来,抚掌笑道:“好!有幸结识如此豪爽之人,当真是小弟三生修来的福气!敢问官人尊姓大名?”

  荧惑放下酒杯,抬手拒绝身边服侍的小二继续为他斟酒。这酒实在难喝!

  “荧惑。”

  他冷冷说道,“我不擅喝酒,给我斟茶。”

  海阁的神情僵了一下,愣道:“荧……惑?官人莫要开玩笑!那不是五曜司火之神的名号么?”

  荧惑端茶喝了一口,冷道:“同名而已。”

  海阁释怀地笑了,“官人名号不凡,为人果然也不凡!倘若不擅喝酒也无妨,就以茶带酒吧!来!小弟再敬荧惑大哥一杯!”

  这人谈吐斯文,气度温雅,与方才那些粗鲁的大汉分明完全不同,也不知他怎的会和那些人在一起。荧惑虽然少言,对这人却也不反感,静静听他说些南方风光人情,倒也觉得挺舒服。那人见识极广,听他言谈间,似乎是去过许多地方,东西南北几个大城镇,他都能说出许多风俗来,甚至还出过神界领地,到过真正的凡界。

  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时辰,光是听他说话,荧惑觉得自己了解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什么北方之豪爽严寒,东方之人才风流,南方之热情单纯,西方之庄重神秘……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他却仿佛已经在他流畅的言谈里游遍了这些地方,不由有些佩服。

  “小弟卤莽,敢问荧惑大哥是哪里人士?听口音似乎是中部那里的。”

  酒过三巡,已经微微酣然的海阁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荧惑对这人已经没有开始的防备心,一时大意,差点就脱口而出“麝香山”三个字,忽听楼下一阵剧烈的喧哗,似乎是有人将桌子掀翻了,碟子碗筷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甚是惊人。

  两人都愣了一下,只听楼下人声顿时鼎沸,然后一个粗鲁的声音平空炸了开来,听起来正是方才那撞了他的大汉。

  “贼鸟!你耳朵是不是聋了?眼睛是不是瞎了?!老子说要住八大间豪华客房,你没听见么?!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然后是周围几个大汉的叫唤声,似乎都在威胁着谁。海阁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放下了酒杯,张口刚要说话,却听楼下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大爷……您……可是,这些酒菜……还有本小店的规矩是住前先给钱……酒菜和住宿的钱一共是八两银子七钱铜板……您看……不先给钱……小的实在不好办啊……就当大爷您疼小的吧!求您了!”

  是那个小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说得很艰难,好象有人在勒着他的脖子似的。

  看这情形,似乎是那些大汉吃了酒菜没给钱,又想住豪华客房,仗着人多,身体强壮,在威胁小二的。荧惑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只是吃饭给钱,住宿给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只听那大汉暴喝一声,如同打了一个响雷似的,整个旅馆似乎都要给他暴怒的声音掀翻过去一般。

  “你个不长眼睛的狗娘养的臭小子!眼睛是不是瞎的?你不知道我们这身衣服是什么意思么?你们能在巧山宝钦这些地方过得这么舒心,知道是托谁的福么?!没我们这些跑前跑后对付神界的人,你们早就给五曜的那套干瘪统治榨得不成人形了!我们在前面给你们这些小屁崽子挡枪挡天,你不知道感激,现在还和老子我充起大来了?!疼你?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话音一落,只听一声闷响,似乎是那大汉一拳头打在什么东西上,顿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夹杂着小二的痛呼,和碗碟破裂的声音混在一起,甚是刺耳。下面顿时寂静了下来,人人都不敢出声,从楼上的窗户望下去,还有很多人正偷偷从店里跑出去。

  荧惑疑心大起,那大汉方才说什么对付五曜,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最近流窜在宝钦城一带的上次未能清除的叛逆余孽吗?听他的口气,似乎他们还是一个挺大的组织,有统一的服饰。可是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他扫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海阁,面前的这个人也是和他们一起的,都是叛徒么?只是如果真是大规模的叛逆份子,司月的眼线早就该有消息才是,何况这些大汉似乎很嚣张的模样。倘若规模很大,麝香山那里又被封锁了消息,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他的眼神陡然转厉!抬手便要去捉海阁。只有和印星城沾上关系,麝香山那里才会没办法得知情况!这些人一定和四方那里的神兽有联系!看来印星城果然飘流到了南方!

  手刚伸出,却见海阁立即站了起来,对他恭敬地拱了拱手,沉声道:“荧惑大哥,实在抱歉,小弟要告辞了!愚兄看来是喝多了酒,小弟要去劝劝他。他的那些胡言,大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他转身就走,一点也没发觉自己差点就给这个司火修罗抓住。荧惑坐在原地,想了又想,还是忍住没追下去。一来他想摸透这些人的底细,好一网打尽;二来……他对海阁并没有恶感,甚至还挺有好感,心里也不知怎么的,不太想杀了他。这种可惜又佩服的心情,是不是就叫做友情?

  他怔怔地看着桌上留下的那个酒杯,里面还剩了半杯碧绿的竹叶青。他们方才正说到北方曼佗罗的风土人情,海阁一边说着,一边一口喝了半杯,显然很是开心。

  开心……吗?

  他抓起酒壶,斟了半杯,一口喝下。

  “好辣……”

  可是却一点都不讨厌,很新奇的感觉。这就叫做朋友……?

  只听楼下传来海阁极力劝阻的声音,最后他听见他们决定住豪华八大间,把酒菜住宿的钱一并付了。

  荧惑的耳力好,听到海阁低声对那些大汉说着什么。

  “……如何在这里闹事?好不容易被人劝阻了下来,保住了命,应当谨慎行事才是!三万铁骑白白牺牲,现在只剩下我们几个。倘若还想日后图大业,现在就都给我严谨一些!骄慢只能坏事!破浪,今天全是你的错!罚你连做两天看守,不许休息!”

  荧惑心里一惊,有一种夹杂着苦涩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原来他们果然是叛逆的余孽!这个海阁并不是跟在后面的小弟,反而是领导者吗?听那些大汉对他的言语半点都不敢忤逆,被呵斥的破浪只有点头称是的份,荧惑不由又惊又疑。

  “惊扰了楼上那位刚结识的兄台,当真好生过意不去!好在人家是豪爽之士,虽然寡言少语,却是个真性情的人,不在意你们卤莽的言行。偏生你们如此胡闹,实在是丢人!”

  听到这番话语,荧惑心里又是一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好将手里的酒杯攥个死紧,眼看着杯中的竹叶青慢慢沸腾了起来,他也没注意。

  “小主教诲的是!是属下的错,甘愿受处罚!”

  是那个方才趾高气扬的大汉,此刻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皮球,破败不堪。

  听到那些人陆陆续续上楼进房的声音,荧惑也站了起来,丢下手里早已熔化到发软的酒杯,“扑”地一声,杯子塌在桌子上,陶土漫了开来。

  那些大汉叫他“小主”,看来是个身份很高的领导者,或许顺藤摸瓜可以探索到一些未知的情报。他转身就走,肿了半个脸的小二急忙迎了上来,絮絮叨叨地将他领入天字号雅阁里。

  今天晚上,他或许该去探一点消息。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9 13:36: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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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头顶上,身上,没有一处不冷,感觉似乎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上面,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他好想狠狠地吸上一口气,打破这种窒息的状况,可是脸前面好象堵着什么东西,不要说用力吸气,就连小小的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忽然睁开眼睛,立即就有冰冷的东西渗透了进来,刺得眼睛一阵酸涩。入目是一片白,什么都没有,他抬手想揉一揉眼睛,却发觉根本动不了。回忆一一涌回脑袋里,他这才想起因为朱雀的极地之雷劈在了不远的地方,所以造成了雪潮,他和曼佗罗两个人给汹涌的雪潮冲进了雷劈开的地洞里。

  该死,现在积在他们身上的雪一定足有五六尺厚,要想从这里全身而退,除非他用神力,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他试着发动体内的真气,还好,他还是有能力将这些堆积的雪块化开的。对了,曼佗罗呢?他是凡人,又是个小男孩,该不会已经给压坏了吧?念头一起,辰星急忙奋力伸手在雪中摸索着。他印象中曼佗罗应该在他左手边不远的地方,可是他的手摸了半天,连片布条都没找到,只有冰冷彻骨的冰雪。

  不行,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找人,得先脱身才行!他立即拈式发动神力,周身顿时发出碧绿的光芒,映着洁白的雪,隐约还有波纹在荡漾。眼看那些波纹一般的绿色光芒渐渐荡开,凡是被光芒照到的白雪,几乎是瞬间就融化成水,在他身体周围团团聚了起来,把他包裹在其中。

  胸口的伤给温暖的水包围着,缓慢地痊愈。他现在的神力,要像以前一样很快痊愈伤口是不太可能的,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那些包裹在周身的碧绿的水,不停地变换着形状,时而贴在他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时而涨开,仿佛要破裂开一般。他缓缓举起手,抵住压在他上方的冰雪,轻轻唤了一声:“破!”

  没有声音地,那些原本堆积在他身上的无数冰雪,忽然张了脚一般,一个劲地往不同的方向滚了开来,在两边形成了两座小小的雪堆。眼前豁然开朗,他首先看到的是满天闪烁的星子,真想不到,这样寒冷的天气,天河却依然华丽璀璨,比最好的宝石还耀眼。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带着无数细细的雪粒子,扫过他的脸,冰凉冰凉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再喷出时,浓密的白雾瞬间飘散开来。

  北方的曼佗罗城,他算是彻底体会了这名不虚传的寒冷!清冽的空气吸进身体里,好象要将五脏都冻结一般,竟能有那么多凡人安然在这里生活,不由得他不佩服。他立即跳了起来,将旁边的雪堆用力拨开,一边大声叫唤着:“曼佗罗!曼佗罗!快回答我!”

  没有声音,但是不远处却有一堆白雪微微动了一下,他急忙跑过去,伸手进去摸,立即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冰冷的身躯!他飞快地将他拉了出来,把裹在他周身的冰雪用力拍了个干净,然后却愣住了!

  星光不够明亮,但也足以让他看清他满头的长发并不像普通的凡人是深黑的颜色。曼佗罗一直带着大皮帽子,所以他也没注意,原来他有一头色泽艳红,丰润卷曲的长发!哪怕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刻,他还是在心里小小的赞叹了一下——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头秀发啊!艳艳地在雪地里盛开,如同明亮的火焰,却带着大波浪一样的卷曲,妩媚妖娆。

  这样的头发却生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辰星将他轻松翻了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脸,轻叫道:“曼佗罗!快起来!再睡下去就危险了!”他的脸碰上去冰冷如雪,脸色也苍白如同死人,神色却甚是平静,眼见几乎没了呼吸,对辰星的拍打一点反应都没有。

  辰星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他急忙爬在他的胸口,仔细听着心跳。好在心跳虽然微弱,却还没有停止。可能是冰雪堵在他喉咙里,令他不能呼吸。辰星立即扯开他的衣襟,打算用法力将他喉咙里的冰雪融化。

  衣服一扯开,又让他愣了一下。她……难道……?

  他立即拉上曼佗罗的衣服,抬手用力在她胸口一拍,掌心带着碧绿的光芒。曼佗罗给他一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口吐出许多水来,粗重的呼吸声顿时清晰可闻。她虚弱地睁开眼,眼神迷离,只盯着辰星看。

  “我……”她一开口,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了,嗓子里好象也给冰雪冻住了,沙哑到可怕。一清醒过来,顿时感觉寒冷入骨,几乎要把肌肤冻裂,牙齿立即打起战来。

  “别说话,现在可以安心睡了,别怕。”

  辰星柔声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掌心贴在她后背上,护住她的心脉。人抱在怀里,软得几乎没骨头,阵阵幽幽的香气从她头发上飘进他鼻子里,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却将她抱得更紧,一步一步往马车的方向走。

  曼佗罗给他抱在身上,只觉似乎有一波一波温暖的浪潮从后背缓缓钻进身体,原本冻到麻木的手脚也渐渐有了知觉,迟钝的脑子好象也稍微可以转动了,她的脸贴在辰星的胸口,忽然细声道:“麻烦……你了……辰星大人……”

  辰星一边在及膝深的雪地里吃力地走着,一边沉声道:“不用客气,叫我辰星就可以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不过是还你恩情罢了。”

  曼佗罗小小地笑了一声,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着,她模糊不清地说道:“助人为乐……本就不指望什么回报……倘若做什么事情都要计较得失回报什么的……那该多累啊……”

  辰星没说话,过了半晌,才轻道:“你多大了?”

  “既然是女孩子,为什么穿着男装?”

  方才解开她的衣服,才发觉她是个女子,该说是他太迟钝,还是她的男子扮相太真实呢?他一点都没看出来,加上她看上去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倒像个少年,说话的声音也略为低沉,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很小的少年。

  曼佗罗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一点嘲讽,“你这个……神也没看出来?我自有我的理由……我是半妖……”

  辰星微微一惊,“你是妖?!”怎么可能?她除了那头古怪颜色的头发,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啊!

  曼佗罗轻声道:“恩……我的双亲其中一个应该是半妖……到我这里应该几乎没有妖气了……我和姐姐刚生下来就被抛弃在野地里,差点冻死……好在爹爹收养了我们……姐姐更像凡人一些,而我因为有一头红发,所以爹爹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让我终日带着帽子……不然给人家看到我的头发,还不吓死……?”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咕哝道:“你们这些神……怎么可能理解呢?半妖想在世间生活下去……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啊……”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显然是睡着了。辰星苦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给一个半妖少女教训了,难道做神是他的错么?神也有神的烦恼呢……

  “说给你听也不懂……”

  他嘀咕着,却放慢了脚步,好让她可以更安稳地睡上一会。知恩图报可是他的好习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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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条被冰雪覆盖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他终于来到马车旁的时候,曼佗罗已经醒了。只听她打了个呵欠,听声音就知道她的嘴巴一定咧到了耳朵旁。辰星不禁摇了摇头,好歹也是个芳龄少艾,怎能和男子一样粗鲁?

  “姐姐人呢?”曼佗罗从辰星身上跳了下来,用力伸了伸手脚,一头卷曲的艳红长发披在背上,为她英气的脸庞增添了许多柔媚的气息,此刻再看来,她分明是一个秀丽的少女,他真怀疑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她是个男孩子。

  “沙茶曼!快给我出来!”

  曼佗罗大声叫着,一边把头发盘起来塞进大皮帽子里,一边往马车跑去。一把揭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却是空的,半个人也没有,她顿时急了,转身就走。

  “沙茶曼!我们回来了!快出来!”

  她四处跑了个遍,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几乎要蔓延到天边去一般。大道上是一层厚厚的冰,光滑可鉴人,两边是平坦的雪原,方才还在马车里的那个俏生生的少女居然平空消失了一样,连根头发都没留下来!

  曼佗罗一时情急,转身想回马车,却给脚下的冰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辰星急忙扶住她,叹道:“别急,你这样没头苍蝇般的找也是没用。或许她是去找我们了,暂时在这里等一会吧。”

  曼佗罗摇头道:“不会的!我们对这些都是有默契的,一旦有人要离开,必然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留下来看着马车!”她回身一把捉住拉车的棕色老马,连声急道:“老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啊!”

  咦?她能和动物说话?

  眼看着那匹老马在她身上蹭了半天,棕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巴也在焦急地动着,仿佛真在“说”着什么一样,而她也是脸色越来越沉重,难道她真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吗?印象中只有一个种族的妖怪有这种语言天分,莫非她是……?

  “她当真是一个人走了!”曼佗罗脸色凝重地说着,“老布说我们走了没多久,天上忽然坠下五彩流光,她就追着那流光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五彩流光?辰星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顿了半晌才拉住急得几乎着火的曼佗罗。

  “不要找了,她已经给送到其他地方去了。”他沉声说着,“那不是五彩流光,那是四方神兽之一朱雀的招数‘极地之雷’的后劲。极地之雷是威力非常大的一种咒术,除了可以正面攻击敌人,无坚不摧之外,倘若一击不中,趁人不备还有第二击。那五彩流光和破间刀有相同的用法,可以破开结界,将人瞬间送到任何地方。如果朱雀刚才是使足全力要干掉我的话,那五彩流光应该立即将我送走,但是这次他却打偏了,打到了这里,将你姐姐无意送走了,可见他并不想认真战斗。也罢,你不用担心,待我体力恢复,立即用水镜替你寻找。”

  他拍了拍曼佗罗,将她半推着送进了马车里,然后轻轻抓起老马的耳朵,对它低声说了几句话,只听它一声长啸,乌蹄踏雪,居然自己走了起来!然后他纵身而上,飞快地钻进了车厢里。车厢里面,曼佗罗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道:“你……你也懂动物的语言?”

  辰星摇了摇头,“只能对它们下一些最简单的指示,这是所有神的能力。你能懂动物语,莫非是猫妖的混血?”

  天生就能听懂动物语言的语言天才,除了猫妖一族,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曼佗罗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道:“你的眼睛真利,我的确是猫妖的混血,只是我几乎没有妖力,除了能听懂一些动物的话,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之外,一点特殊的本事都没有。只是……如果我说自己是凡人,恐怕任何人都不会认同吧……我真搞不懂凡人的心思,你觉得他很难接近,偏偏他对你那么热情真心;可当你也想报以同样的真心时,他却又离你很远……难道感情是可以自己调节的吗?”

  辰星沉默了良久,才冷道:“感情是有罪的,欲望是可耻的,你渴望得到别人的赞同,才会痛苦。什么时候你学会了屏弃这些多余的情感,才可修得正果。”

  曼佗罗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们神的论调?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呢!你怎么能把这种控制别人心思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高兴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凡人自己的事,神干嘛要去管?那可就不能怪那些反抗之声了。你以为人人都要修得你们所谓的什么正果吗?正果是什么东西?变的和你们一样无情吗?那不是无趣之极?”

  辰星有些哽住,也不知是该呵斥她放肆的言语,还是干脆保持沉默不去理会这个顽固不化的半妖。

  “换句话说……”他慢慢说道,“你的痛苦是自己的欲望引来的,你是半妖,不算真正的凡人,妖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众生,你从小和凡人一起长大,会染上情欲也算正常。但你不觉得情欲是很丑陋的东西吗?为什么凡人有那么重的罪孽?因为想要,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吗?情欲是罪孽的一种借口罢了,是引诱凡人堕落的虚幻之物。”

  曼佗罗耸了耸肩膀,干脆躺在了柔软的皮毛褥子上,扯下帽子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有痛苦才会有快乐,如果一味的都是快乐,就没有幸福的感觉了。苦乐参半,努力生活,这是凡人的写照。唉,和你说这些真是累!根本说不通啊!神都是石头做的圣洁脑袋,我可没本事让你开窍,我们换个话题吧!”

  辰星顿了半天,脸色有些难看,要是一般的人,说出这种言语,他早就动手降伏了!偏偏这人是他的恩人,他如动手惩罚她,难免有些恩将仇报的感觉……忽地微微一笑,浪荡子的模样浮了上来。他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放柔了声音说道:“那就换个话题吧……我知道你担心你姐姐,且放心,等我体力一恢复,一定第一个帮你找到她。”

  说着他就开始上下摸着她的腰身,嘴巴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柔声道:“我真是个瞎子呢……竟没看出你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曼佗罗只觉鸡皮疙瘩顺着他的手掌摸到的地方迅速蔓延,顿时浑身发寒。她强笑着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叹道:“神

就这种德行?刚才是谁跟我说情欲是可耻的?你这手在做什么?你倒不如打上自己一个耳光,为你的言行不一致。”

  辰星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心中清明,自然百毒不侵,你可不懂了。”

  曼佗罗瞪着他看了半天,才点头道:“你还是不要再这样做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你虽然在笑,在说不正经的话,可你的眼睛却比冰还冷。你刻意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或者说,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你的心境圣洁光明吗?过于在意就成刻意了,这个道理,我看不懂的是你。”

  辰星顿时愣住,她的话虽然是随意说出来的,可却仿佛递给他一个炸药一般,将他长久以来筑起的坚实外表炸个粉碎。

  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车平稳地往曼佗罗城驶去,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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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荧惑在天字号雅阁里一直捱到了深夜二更,隐约听见下面八大间豪华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无论他怎么屏息细听都听不清楚。他干脆从华丽的大床上跳了下来,将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换上轻便的衣裳,打算去他们的窗口听个仔细。

  他吹灭案上的烛火,然后轻轻推开了窗户,立即清楚地看到正在他下方的那几扇打开的窗户,里面映出明亮的烛火光芒,巧的是海阁正在他天字号雅阁的正下面这个客房,窗户一推开,海阁清朗的声音立即传了上来。

  “你们暂时先歇息,我去雅阁找荧惑大哥再叙叙,白天叨扰了他,实在过意不去,被你们一闹,连声谢都没和人家说。以后不可再如此嚣张了!”

  荧惑心里动了一下,感动之余却有疑惑慢慢冒出了头。他们既然已暴露了身份,怎的夜间聊天还大开着窗户?难道故意让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么?

  心念一动,他翻身轻飘飘地窜了出去,反手虚掩上窗户,他的身影化成一抹模糊的黑色,无声无息地盘踞在海阁房间的窗户后面。只听房里有一个大汉说道:“小主,那人行踪甚是神秘,名字也古怪,该不会是麝香山那里的人吧!”

  海阁叹了一声,连声道:“蠢材蠢材!麝香山那里的神怎会那么轻易地下界?倘若真是神,又怎会与我把酒言欢?你们闯了许久,本事没长进多少,倒是一肚子的疑神疑鬼惹人厌烦!荧惑是火神,有个恐怖的绰号叫修罗,如果给他知道我们曾是叛逆的余孽,他早就把我们都杀了!哪里还会请我喝酒?”

  众人给他说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反驳,荧惑微微动了动,却听有人轻声走到了窗边,探出头来左右上下看了看。他疑心大起,摒着呼吸一点声响都不发出,那人看了许久,什么都没发觉,便反手关上了窗户。

  莫非他们方才一番言语,是想骗过他么?现在又关上了窗户,难道要开始商讨要事?他紧紧贴在窗户上,动也不动,却听海阁长叹了一声,仿佛有满心的酸楚疲惫,无法言语出来。

  “自宝钦城被太白征服以来,我们就四处奔波,总盼着有一天可以报仇雪恨,可苦了这么几百年来,我们做到了什么?半个月前那次大规模的谋反,倘若不是大小姐事先警告,恐怕我们现在也已是那冤死的三万铁骑中的一个鬼魂罢了。想来颠覆神界什么的,只是痴人说梦而已,我们都给那个叫清瓷的女人利用来耍了一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原本就没真心指望过我们能成功,三万活生生的人与妖,都给她拿来做魇术的引子罢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荧惑震了一下,宝钦城?!这些人难道是宝钦城的余孽?他们说的大小姐是谁?难道是炎樱?他怎么也没想到海阁他们会是宝钦城的人,听他说的话,有什么含义吗?

  一个大汉也跟着叹了一声,“小主,我们知道你心里的苦,早在城主去世的时候我们就发下了血誓,无论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我们都誓死追随!倘若你真无力支撑下去,我们干脆……”

  “住口!”海阁低声吼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就算现在可以苟活于世,难保日后神界会来清帐!与其被杀,不如死得痛快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极尽酸楚凄凉,“就算我有诚心顺服,麝香山又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下我们这些先前的叛逆之人?我只恨城主太自私!抱着他暗星的那套理论死了个痛快!可怜宝钦城数十万百姓,可怜我们这些为他连累的残臣罪子!如今都苟且偷生,不得见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连一条后路都没有了!”

  说到激昂处,他忍不住潸然泪下,打湿了黑白相间的衣裳,周围的十几个大汉也纷纷动容,哭得像三岁孩童。荧惑微微叹了一声,一颗心却软了下来。

  过了半晌,又听海阁说道:“你们也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既然当初走了这条路,便该知道没有回头的日子!对于现今的麝香山而言,我们降是个死,不降也还是死,男子汉一辈子,总要活得不悔!没办法改变活着时候的路,难道死还没办法选择吗?!以后如果谁再说降服,立即在我面前自刎吧!我们宝钦城没有这种贪生怕死的懦夫!”

  荧惑从窗户上退了开来,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忽又听海阁低声道:“怀松,你马上启程先去青鼎山,告诉大小姐让她不用担心,我海阁的命由她所救,日后自当双手奉还,没有鲜血做代价,什么都得不到的。”

  一个大汉答应了一声,立即出了房门,海阁幽幽一叹,轻道:“或许趁着神界麝香山印星城正在分裂动乱的机会,我们还可以放手一搏,总还是有希望的……”

  荧惑将身体化成一股热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去,一落地,立即点明烛火,换上宽松的薄丝袍子,只听得楼下海阁的推门声,然后听他说道:“我先去荧惑大哥那里叙上一叙,你们跑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飞快地走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户,立即看到旅馆的后院里一个大汉的身影。此时月色皎洁,院子中的景象几乎是一目了然,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大汉手里牵着一只巨大的动物,雪白的皮毛,上面遍布着漆黑的条状斑纹,两眼如金,獠牙尖长,背上两只肉翅,张开足有二丈长短。荧惑惊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诡异。

  他知道那只兽是什么,那是只有印星城中四方之一白虎才圈养的能飞的坐骑,叫做骥兽,世上只有五只,海阁怎么能弄到的?还是说事情到底还是和四方有关?他正惊讶,忽又见院子里跑出另一个人,拉住那叫怀松的大汉,急急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去扯那牵着骥兽的缰绳,看那模样似乎是在责怪他不该将骥兽牵出来。

  荧惑将身体隐在窗前的重重纱帐后面,不让下面的人发觉他有什么异动,却见院子里两个人忽地一起抬头往他这里望了过来,然后又飞快地将头垂下,仿佛没事一般。

  荧惑只觉心中一动,好生奇怪,那叫做怀松的男子,怎的那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那眉眼轮廓,好象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他甚至连那人左脸上的一颗肉痔都觉得熟悉。眼看怀松将那兽飞快地牵出了院子,荧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正在惊疑,房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敲动,他怔了一下,急忙关上窗户,转身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海阁,依旧是斯文俊秀,面含微笑,可现在再看来,他却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印星城与他有什么关系吗?能让白虎将稀世珍宝骥兽出借的人,必然不简单,或者说印星城在脱离了麝香山之后,终于要有什么行动了吗?

  两个人各自暗怀鬼胎,相互偷偷打量了半天,荧惑才面无表情地将他迎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

  海阁拱了拱手,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荧惑替他倒了一杯冷茶,指尖微微在杯身上一抹,刻下一条细微的红痕。海阁丝毫未觉,接过茶杯轻嘬了一口,再抬头时,那条细微的小红线已经游走到了他衣领上,安静地盘踞在那里,一点声响都没有。荧惑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良久都没说话。

  海阁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让大哥见笑了,我本不该瞒你。其实我是宝钦城遗留的臣子,我们这一行人,只能做些见不得光的反抗行为。只是虽然我们于麝香山是蜻蜓撼大树,却也不曾过于后悔过。倘若大哥觉得不屑与我等结交,等小弟饮了这杯茶,你我就各自分离吧!只是白日叨扰了大哥一顿好餐,实在过意不去。”

  他喝酒爽快,喝茶居然也极快,一仰头就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起身就走。

  “为什么?凡人总是要反抗神?”

  荧惑低声问着,止住了他推门的动作。

  海阁没有回头,良久,他忽然轻声道:“荧惑大哥,你知道吗?其实五曜中,我最欣赏的神就是荧惑了。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对与错,他拥有的只有强大而已。虽然是个极冷酷的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真能见到他,一定也会像对你一样亲近他。或许也会和他说一样的话……”

  他笑了一下,自我揶揄道:“你看我在胡说什么呢……忘了我的话吧!你是你,他是他。荧惑大哥,倘若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小弟,就去青鼎山找我吧,你的一顿好餐好酒,我一定加倍奉还。告辞。”

  门被轻轻带上,荧惑沉默地坐在案前,慢慢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冷茶。

  青鼎山,在宝钦城与巧山城之间,是南方最著名的山脉之一,连绵数百里,荒无人烟,至今也未能有人安然从山中穿越。他告诉他自己盘踞的地点,是什么意思呢?现在的局面,似乎变得诡谲,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就会掉入某个周密的陷阱里,偏偏最重要的那一点,他怎么都摸不透。青鼎山一行,看来他是必然要去的了,只是究竟是被人引诱去的,还是他自己的意识,他现在也不明白了。

  他有一种预感,好象再前进一点点,就会捉住一点什么东西。豁然开朗的出口被无数黑色烟雾遮掩,他一直在潜意识里寻找的东西,那样的一个人,一种感觉……他觉得很快就可以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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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里漆黑一片,浓密的枝叶将银色的月光尽数遮挡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点血红的火焰摇晃在他的指尖,替他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那天晚上海阁离开后,连夜就退了房,十几个大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巧山城消失了。旅馆里的掌柜和小二笑成了开花馒头,这些霸王似的人物,不但走得飞快,甚至连多付的房费都没要,白白赚了一笔。

  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夜之间跑去了哪里,荧惑却知道。无论他是否出于自愿,他那天晚上已经在海阁身上下了追踪用的咒术,现在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已经到了青鼎山里,为了理清这一千丝万缕的迷团,他几乎是立即就跟了上去。

  那晚他趁海阁喝茶时,在他身上留下了火系的追踪咒,现在他一发动神火,立即就能感觉到他的方位,在东南方不到六里的地方。

  青鼎山极陡峭,几乎全部是巨大的石壁,需要用力攀登方能向上,作为天生的保护屏障倒是绝佳。荧惑攀了许久,渐渐厌烦起来,双手张开,顿时有雄雄火光燃烧起来,将墨蓝的天空映成了血红之色。只一挥,眼看着神火化成了一条火龙,呼啸着盘住了半个山头,那梗阻在面前的半个山头竟然瞬间就熔化了!滚滚的岩浆顺着他的脚缓慢地往下流淌着,他却仿佛置身清流之中一样轻松。

  山峰被他的神力削去了半个,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就在不远的一块平地上,黑漆漆地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殿堂,即使月光明亮,那座宫殿却依然仿佛给笼上了一层黑纱,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殿前的树木全部砍伐干净,留出一大块空地,其上铺着惨碧色的彩砖,形成一个古怪的花纹。花纹蔓延得很远,在其尽头,立着五盏长明灯,却是光秃秃的,半点火光都看不见。山顶风大,呼啸而过,犹带呜咽之声,更是增添了阴森的气息。

  从这里看去,一点人气光亮都看不见,如果不是手指上的神火跳跃告诉他海阁就在这座宫殿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地方能住人。殿门是破败的,有半扇已经倒了下来,整个宫殿也塌了小半边,残壁断垣颇有凄楚的感觉。从破烂的墙壁往里面望去,漆黑一片,半点声响都没有。

  荧惑慢慢向殿门走去,那漆黑的宫殿仿佛是一个旋涡,将他往里面拉去,又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野兽,等他靠近了就会一口吞了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觉笼罩住他,他直觉里面有什么让他讨厌的东西,本能地不想进去。可是手上的火焰灼灼地跳着,有如诱惑之舞,一切的秘密都在那里面。

  他松开左手上的经文,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宫殿。推开破烂的殿门,立即传来空洞的吱呀声,令人头皮发麻,然后另一扇门也跟着倒了下来,落地时轰然一响,顿时化成碎末。他面不改色,直接踏着殿门的碎片,昂然走进了正殿。

  浓厚的漆黑顿时包围住了他,他微微一惊,这里怎么黑得如此古怪?若不是有人施法,断然不可能这样!殿内安静无比,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他的脚步声更是惊心动魄,回响阵阵。

  依稀感觉这里是一个空旷的正殿,但周围似乎总有不平静的波动,这种感觉……莫非是有人吗?他举起手臂,刚要发动神火,忽听一声剧烈的吼声,周围陡然大亮,仿佛平地里忽然升起无数光团一样。

  荧惑大吃一惊,来不及反应,只觉周围影影绰绰似乎挤满了人,大殿四面墙壁上的火把一瞬间全部点燃,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他只骇然发觉地面上用鲜血画出一个巨大的咒符,却是反八卦!自己一脚踏在坎位上,那里的血液顿时波动起来,如同某种古怪的兽,张开了血红的爪牙,猛地盘住了他的腿脚,半个身子一下子就变得极沉重,无法动弹!

  是克火法!?糟糕!他太大意了!

  是什么人居然知道用反八卦的克火法来制他?!荧惑心头火起,一把将左手上的经文扯下,空气顿时灼热起来,眼看他要发威将这座宫殿燃烧殆尽,忽听周围传来古怪的声响。

  他猛地回头,却立即看到了无数人影!原来殿里有这许多人?!他怎么一点都没发觉?!是地上这用血画出的反八卦将他的能力制住的原因吗?眼看那些人里,有许多是他见过的,其中有一个是当日撞了他的名叫破浪的大汉!噫!他不认得他了吗?!

  他张口刚要说话,却见那大汉冷着脸,高声叫了一句什么,说的话他却完全听不懂。然后所有的人从身后飞快地搬起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装满了水的水桶!

  眼前的情况太诡异,让荧惑惊骇到完全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海阁骗了他!骗了他!

  “哗啦”一声,所有的水全部泼在荧惑身上,他只觉全身的气力都给那些水泼灭了。该死……这水里也加了咒法么……?眼看水流渐渐汇聚,聚集在地上反八卦的坎位上,然后点点碧绿的光芒溢了上来,一触到他的身体就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他觉得身体仿佛给条条铁索捆住一样,无论如何也争脱不开,眼前也阵阵发黑。他太小看这些凡人了……他们居然知道用加了咒法的水系法术来困他!便是在麝香山,知道用这种法术的神也没有几个!到底是谁?!谁在后面搞鬼?!

  “火神给困住了,快去叫海阁小主!”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平空响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立即看到了那个叫怀松的男子!脑海里电光火石一般,忽然想起了他是谁!他分明是司月派去下界做眼线的半神啊!难怪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南方发觉有印星城的情报也是他递交给司月的!

  难道说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吗?眼线背叛了麝香山,递交虚假的情报,将他支出来,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混乱不堪,千头万绪无从说起,种种过往在他眼前忽然化成了血红的线条,最后凝聚成一股杀气。

  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

  同一时间,西方王城,嫣红山,印星城三处,所有的窥世镜全部碎裂,碎片落了一地,犹带血红的火光。

  镇明叹了一口气;司日没有说话;白虎却眯起了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修罗,要大开杀戒了。

  血洗青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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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带着咒法的水滴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滴落,鲜血画出的反八卦蠢蠢欲动,似乎是活的一般。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大殿里只有淅沥的水声,还有荧惑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阵阵不寻常的波动从反八卦上方缓缓荡漾而来,几乎是一种轻柔的力道,击在人脸上,温暖又干燥,好象春风一般。大殿里的众人顿时愣住,似乎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看着地上的水渐渐震荡开来,如同沸腾,然后只一瞬间,似乎有扑天盖地的血红之光罩了下来,一浪一浪地,有一种分不出究竟是冷还是热的气息蔓延开来,令人战栗。

  破浪反应最快,急忙回头吼道:“快!快泼水!谁赶快把海阁小主叫过来!”

  难道连这种程度的法术也制不住火神吗?!小主明明说过这种法术可以克住荧惑的行动,令他足有三天都不能施展神火的吗?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情况到底是……?!

  立即有人答应着转身就想往殿后跑,忽地听平地里炸开了什么东西,大地都为之震动,众人无法站稳,纷纷倒地,然后一道刺目之极的光芒,从反八卦的坎位陡然升起,令人无法直视。只听殿梁“哗啦”一声被什么东西撞破,那道绚目的光龙箭一般窜了出去,抖落满地的残瓦碎土。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剧烈的气浪以荧惑为中心四面扩展开,炽热无比,殿内尘土飞扬,连呼吸也不能够。破浪只觉头发给那气浪冲击得全部直向空中,脸皮子好象都不能完整地贴在脸上一样。他张开嘴想吼叫,可刚张开,却给强行灌进了满嘴的尘土沙砾,大骇中连合上下巴的力气都没了。

  他吃力地背过身去,恨然吼道:“快泼水!你们在等什么?!等他杀了全部的人吗?!”

  周围的人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在气浪中吃力地找着水桶,一时间,“哗啦”声大作,眼看着一桶桶加了咒法的水泼了上去,却全部给气浪卷到了空中,半点也没沾上他的身。

  已经有人给这诡异的情况吓昏头了,抱着脑袋没命地逃窜,嘴里无意识地哭喊着什么,却偏偏怎么都出不去。

  刺目的光芒中,荧惑缓缓抬起了手臂,漆黑的头发根根飞扬起来,在空中款款荡漾,眼看着渐渐褪去了漆黑的色泽,变做了明亮的橙色,如同跳跃的火焰。他忽地张开口,尖锐地嘶吼了起来,啸声震天,惊心动魄,简直无法相信人可以发出这种声音。

  同一时间,西方王城内,镇明飞快起身,奔至前庭。荧惑那家伙,该不会要用“那一招”对付凡人吧?!

  “我们的镇明大法师怎么了?难得看你也有焦急的时候呢。”

  一个软绵绵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了起来,又甜又媚,好象光用声音就可以勾引人一样。

  镇明猛地回头,颇有些无奈地望向来者,却是一身红衣的非嫣,头也不梳,光着脚丫子站在前庭里,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小狐狸!连做女官都没点样子!好歹这里也是王宫啊。

  他笑了笑,停下脚步,回身说道:“你的鼻子简直灵光到可怕,怎么我有点什么动作你就比谁反应都快?这么巴望着我离开王城?”

  他走到非嫣面前,脱下雪白的外套,把只披了一件袍子的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又替她将腰带系上,确定衣冠整齐一些后,才退了两步。

  非嫣撇了撇嘴角,将过长的袖子捋了捋,柔声道:“荧惑出了事,你都不管?一点五曜的同僚情分都不讲,神做成你这样,也算无情到极点了。老是和我纠缠着做什么?麝香山出那么大的乱子,也不见你管成这样,真讨厌。”

  镇明嘻嘻一笑,漆黑的眼睛里染上了顽皮戏谑的味道,他伸手捉住非嫣的头发,一寸一寸地捏着,轻声道:“麝香山有司月,荧惑的本领比我强,我干嘛要费心在他们身上?倒是你……”他顺势捏住她滑腻的下巴,继续道:“怎么我总觉得你一肚子鬼胎,不小心防着你,你出的乱子会更可怕。”

  非嫣“切”了一声,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几步,沉声道:“火神发怒了,连滕蛇之术都施了出来,你就眼睁睁看着青鼎山那些凡人被杀死,连魂魄都焚烧殆尽?”

  只有神界的少数神才知道滕蛇之术的可怕,荧惑一旦用上那个招数,就是打算屠杀到一个不留了,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荧惑不是人,是火里化出的精灵,平时有左手的经文和神界的戒律束缚着他的行动,用理智和冷漠封印住血腥残忍的本性,一旦激怒他,封印就会破裂,他就化身为杀人不眨眼的修罗,除非将那一方有生命的东西杀光,不然是不会停手的。

  “青鼎山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谁的教唆,居然用水系法术去封荧惑,便是我立即赶去,也没办法阻止他。也罢,我们也有几百年没看过修罗发威了,青鼎山那些人激怒了修罗,就要付出代价,非神力能阻挡。”

  说着他居然转身就回去了,非嫣暗地跺了跺脚,该死的!早知道就不出来了!方才他分明是打算赶去青鼎山的,被她这么一搅,居然又回去了!他到底打算在西方王城待多久?这样困住她,很有意思吗?!

  却听镇明在前面低声一笑,声音又是狡黠又是温柔,“小狐狸,死心吧。有我在的一天,就没你自由的一天,等你修炼到能打倒我的时候,再说离开也不迟。”

  说完他也不理会非嫣在后面的气急败坏,气定神闲地走回了自己的占卜厅。

  是的,她是风,永远自由自在,不愿意为任何事物停留一下下。曾几何时,情况从她对他的专注追逐,演变成了他对她的不能放手?他一心只想困住她,将她困在深沉的大地里,将不羁的风强行留住。

  哪怕他明知道这是错误的。

  *****

  “快去告诉海阁小主!火神发怒了,让他快带着大小姐离开青鼎山!”

  破浪在激烈流窜的气浪中奋力地吼着,他要用力扶着殿内的柱子才不会被气浪冲倒,这种情况,不要说逃命,就连转个身都困难无比!他们还是太小看荧惑了吗?

  殿内的众人乱成一团,有的跌在地上给气浪冲击得到处打滚;有的抱着脑袋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有的高声叫喊着什么,神色惊恐绝望,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唤。

  破浪咬了咬牙,拼着命支撑着身体,艰难地转身往殿后的小门走去。海阁小主和大小姐都在后厅那里呢!总不能让这个发了疯的火神伤了他们两人啊!

  忽地,所有的风声气浪全部停了下来,大殿里恢复了寂静,所有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闪电一般窜了上来!是荧惑!他的头发此时全部散了开来,一根根闪烁着亮眼的橙色,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仿佛最纯粹的火焰,美丽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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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轻盈优雅,飞一般地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长发微扬,洒落点点火光。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两只眼睛幽深异常,竟连杀气也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抬起手来,指尖有梦幻一般的荧光洒落。谁也想不到,传说中恐怖之极的司火修罗,真正发怒的时候,居然美丽如斯。

  明知那些火点会将自己焚烧成灰,半点痕迹不留,却还是忍不住被吸引,舍不得将眼光从他身上离开。

  “卒”地一声,是荧惑的手臂贯穿人体的声音,鲜血从那个洞里迸发了出来,却一滴都没有沾上他的身。转身,跳跃,伸手,每一个动作都认真专注,仿佛他现在正做着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圣洁到要用神火沐浴遍身,用凡人的鲜血来做祭祀。

  转眼之间,殿内已有五六个人被他出手极快地贯穿了胸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样倒在地上,瞬间被血红的神火吞噬成灰,魂魄全散。许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眼见同僚之死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满眼里只有荧惑身上撩人诱惑的火光,美得惊心动魄。

  又是连续的闷响声,鲜血喷涌出来,落在反八卦上,溅起漫天的烟雾。他就在那烟雾之中舞蹈,全身都给一层明亮的橙色光芒包裹着,瞬间就站定在一个发愣的男子面前。那人只觉身前一热,顿时呼吸都着火,眼睛里顿时涌上泪来,恍惚中只看到荧惑那双眼,寒冰一般,半点波动都无,最深处却隐隐藏着惊天动地的杀气,将他吞没。

  “啊!别杀我!别杀……!”

  他突然清醒过来,哀号着转身就跑,脚下却一滑,狠狠地摔在地上,粘腻的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身,他这才骇然地发觉大殿里几乎成了血池,无数的残肢断身遍布在周围,给一层薄薄的神火包围着,一寸一寸地燃烧。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发狂一样地吼了起来,没命地爬起来,顾不得积在地上的滑腻的鲜血,只求可以离开这个杀人的恶鬼!

  随着他的吼声,殿里残留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纷纷哭喊着往门口跑去,乱成了一团。

  荧惑双手暴长,一把捉住两个企图越过他的男子,将他们的头发连着头皮狠狠扯了下来,鲜血一下子迸了出来,下雨一般,伴随着那两人的惨呼,溅了荧惑一身。他随手将那两人丢得老远,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眼看着那些血点渐渐冒出白烟来,竟在他身上蒸发了!

  他忽地一跃而起,握手成爪,闪电一般追着那些逃命的人。人给他一抓之下,仿佛纸扎的一样,立即碎裂了开来,鲜血的色泽在昏暗中分外诡异,却妖艳到了极至。

  众人肝胆俱裂,没命地往殿后飞奔着,一面拼命吼道:“海阁小主!快来救救我们!海阁小主!”声音到后来变成了哀号,令人毛骨悚然。

  他什么都听不见,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要看到活动的影子就冲上去杀戮。双手染满了那些凡人的血肉,滑腻的感觉甚不好受,心底却慢慢有一种类似战栗的感觉涌了上来,他知道那是喜悦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正享受杀人的快乐……

  他追到了后门,一把抓住前面一个男子的背心,将他连皮带肉地扯成了两半,温热的血仿佛被人用盆装着一样,一股脑泼在他身上脸上,心底的战栗却越来越猛烈。

  啊,他渴求更多的血肉!

  忽地,面前没路了,原来是大殿的墙壁挡住了他。他想都没想,一掌挥出,那面青石筑成的厚实墙壁就像面粉一样散了开来,熔化成团,砸落在他脚边。一阵巨大的震动声轰然响起,随着他窜出大殿的身影,那座巨大的宫殿在他身后崩溃坠落,化成了一摊碎石烂瓦。

  “海阁小主!海阁小主!救命啊!”

  一阵阵凄厉的呼救声从旁边传来,他本能地追了上去,寻找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那是一种被人欺骗,被人背叛的带着狼狈的痛楚,那种痛在他心里发酵败坏,聚成了杀气——他恨极了。

  “不许你再靠近一步!”

  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却是破浪!他手里抓着一把大刀,丝毫不惧地瞪着他,恨道:“麝香山破了宝钦城,让我等受尽苦楚折磨!我不管你是修罗恶鬼,你若再敢侵犯一步,休怪我破浪不客气!”

  他将那刀舞成了一片银光,月色凄迷,他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抱着必死的决心挡住修罗。海阁小主和大小姐就在后面的小厅里,至少让他为主子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啊!青鼎山三百人,瞬间给他杀光,但哪怕只剩他一个人,也要保护主子到底!

  “看刀!”

  他暴吼了一声,没命地奔上前去,虎头大刀烈烈生威,舞成了凌厉的风,劈头盖脸没有章法地往荧惑头上身上砸了过去。只要一会,哪怕只有一会也好!让海阁小主和大小姐逃出去……!

  荧惑轻松地闪过刀光,伸手如电,一把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轻轻一捏,他的手腕顿时粉碎,骨骼发出沉闷的声响。破浪闷哼一声,虎头刀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却硬气之极,低头张口便要咬住荧惑的手!

  荧惑举起手来,眼看便要生生将他脖子斩断,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放开他!”

  他身体一震,猛地回头,立即看到了海阁!依旧是一身黑白相间的飘逸衣裳,昂然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惧地与他对峙着。

  “放开他!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干,你若恨我,便只管来找我吧!我海阁不逃也不躲,任你处置!”

  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昂着头,沉声道:“杀了我!反正我早已知道会失败的!”

  荧惑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将破浪轻轻一抛,八尺的彪形大汉,居然给他抛得离地足有三丈多高。破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扎手扎脚地栽了下来。

  荧惑双足点地,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衣袂飘动。月光下,他浑身散发着的明亮橙色火光美丽得如同梦幻,长发摇曳,化成了舞动的火焰。只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当真恍若天人,海阁几乎呆住,怎么也想不到司火的修罗,杀人的时候魅惑如此。

  “卒”地一声,是他的手贯穿破浪胸膛的闷响,他的动作优雅到圣洁,一手捏住破浪的肩膀,另一手穿过他的胸膛,忽地一拉,那人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给他扯成了两半!

  鲜血呈一种诡异的弧形,喷洒了开来。月色如银,鲜血化成的花朵就在他手里盛开,泛着妖异的黑色,然后下雨一般地落了下来,将海阁整个人都浸透了。他惊骇到完全呆住,动也动不了,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残酷,却如此美丽的杀人手法。

  夜风萧索,将荧惑的长发尽数吹了起来,有几缕滑在眼前,迷住了他的眼,那一个刹那,他却看到了一个粉色的身影,远远地,正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地落在地上,怔怔地望向海阁的身后。

  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长发,柔美的脸庞。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原来已经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夜来梦回,她已经成了他的梦魇。每日的寅时一刻,他虽不说,却不代表他没想过。

  炎樱……

  她安静地站在海阁身后,安静地看着他,眼光深邃如梦。他忽然全部迷乱,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一切的过往瞬间化成了云烟,他一直在想着的,藏在心里的,让他迷惑的那个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炎樱慢慢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海阁身前,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然后,她张开嘴,轻声道:“杀够了么?如果不够,请你先将我杀了,荧惑大人。”

  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他的脑袋突然空了,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面前崩溃。心的最深处,有一股极苦涩的味道极缓慢地冒了出来,他却一点都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一点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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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切都安静到了极至,只有夜风泠泠,她的衣袖微微作响。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动一下。他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一般,震惊,欣喜,绝望,痛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化做了两个字:“炎樱……”

  海阁一把推开炎樱,昂首走过去,沉声道:“事情与她完全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吩咐他们去做的!要杀,就杀我!”

  他缓缓地环顾着周围破败残忍的景象,他仅剩的三百族人!只瞬间就给修罗夺去了性命,连魂魄也没法保留!巨大的痛楚将他包围住,他浑身都开始颤抖,是他错了,错了!仗着背后指使他的那些人,低估了火神修罗的能力。三百族人,都是被他的自以为是害死的!

  眼泪从他的眼角潸然而下,将衣裳打湿。他扯开上衣,露出胸膛,低声道:“杀了我!快!”

  他的头上身上全是斑斑血痕,看起来甚是可怕,那是方才破浪被荧惑徒手扯烂喷在上面的血。血已凝结,却依然滚烫,仿佛要灼穿他的皮肤一样。

  荧惑却没看他,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眼前还有一个海阁,他的全身心,在第一眼看到炎樱的时候,就完全僵住了。他一直想逃避的,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情,生生出现在他眼前,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和炎樱有关。

  是她吗?真的是她?处心积虑地找寻他的弱点,当真一门心思要他死么?

  炎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走了上来,一直走到了他面前,他身上炽热的气息顿时迎面而来,如同火烧,几乎不能呼吸。海阁伸手想将她拦下,却被她无声地闪开了。

  “他们……是我最后的族人……”

  她突然开了口,沙哑而哽咽。

  “或许,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不该挑衅神界,不该低估了你。只是……”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飞快地,她却不去擦拭,任它们染湿了胸口。

  “只是,当你徒手杀凡人的时候,心里真的不痛苦么?他们和你一样,有血,有肉,会痛,有思想……他们不是枯木,不是泥土可以让你这样残酷的杀戮对象……”

  她忽地一把捉住荧惑的衣服,捏得死紧,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双手被焚烧的巨痛。

  “我承认神的强大,我承认神是圣洁的……可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没有理智的屠杀,只为了征服而征服……神难道不是我们凡人光明的希望么?可是用鲜血和杀戮换来的希望,我们真的要不起!仅仅因为听见不同的声音,就毫无顾忌地杀人;因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天赋予的力量,就可以强迫别人遵从自己的意志!这样的神,我宁可不要!”

  她的指甲狠狠地抓进他的胸口,划出数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了下来,滚水一样烫,她却恍如不觉。

  “你也有血,你也会痛!为什么在杀人的时候不去想他们会不会痛呢?我们都流着一样的血!除了没有强大的神力,我们是完全一样的!难道就因为看不起凡人的情欲,就认定它是有罪的要消灭的吗?!你们试图过了解凡人吗?”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神采。

  “或许我的话对你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可我还是要说!强大的力量和恐怖的精神压迫只能让人无法真心的顺服景仰!人只有在真正感激和崇拜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信仰。哪怕世间再多十个司火修罗,也没办法征服人心!我没有力量反抗你,但我可以选择我的尊严!如果你们觉得杀戮就算是征服了人,你就将我杀了吧!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叫炎樱!”

  声音到后来变得凄厉,她的神色坚决,却无关爱恨,抬手解开衣领,露出白腻的脖子,月光下犹如最完美的象牙,一点瑕疵都没有。

  周围遍地的尸体残肢,鲜血渗透在泥土里,将这一方土地都染红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些惨死的族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是谁的错?怪海阁的心急与自以为是?还是怪自己没有能力来得及劝阻?更或者,该怪那些在背后指使海阁的人……?

  怪谁都已经没用了,无论如何,族人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什么力量都唤不回来。分裂的两个神界暗自较劲,牺牲的却是他们这些可怜的凡人。就算四方那里有宏图大志建立新神界又如何?这般轻贱凡人的性命,和五曜有什么不同呢?至少五曜明着鄙夷情欲,用恐怖手段镇压,而四方却穿了一件漂亮的花衣服而已……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请杀了我吧。”

  她平静地说着,“只是,你能杀了我,却不能让我顺服。宁可死,也不要神!”

  “大小姐!”

  海阁惊呼着,立即就要冲过来拦她,却被她一手撑开挡了住。

  “海阁,虽然不甘心,但神的确比凡人强大。强硬的反抗不过换来更多的屠杀而已,我已经不想再看见有人被杀了,请你不要过来!”

  她直直地,无畏地看着荧惑,纤细的肩膀挺直到没有一丝犹豫。荧惑默然地与她对视良久,忽然开口道:“是你吗?计划一切的人是你吗?”

  他逼近了一步,紧迫地瞪着她,似乎要从她眼睛里找出答案。她说的那些事情,离他太遥远,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却不能不在乎她的背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斯,他觉得,她的一句话,一个字,都可以让他竭斯底里。他不了解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潮澎湃,一种与杀人时完全不同的战栗感觉席卷了他,陌生,强劲,却一点都不反感。

  “是我!我说过,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大小姐无关!”

  海阁急切地吼着,想冲过去,却被炎樱的气势所迫,只急得在原地狠命跺脚。

  荧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瞪着炎樱。他要她开口,要她的一句话,只要她说不是,他马上就可以走人,再也不管这里的事情!

  身体渐渐沉重起来,是方才那些水系咒法的后劲,哪怕他用了滕蛇之术,还是无意被那些咒法伤害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可他不放过,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炎樱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荧惑的脸色铁青,杀气又弥漫在他眼里,可怕之极。

  他缓缓抬起手来,指尖有荧光洒落,如同梦幻。炎樱却知道,那是屠杀的前兆,修罗愤怒的标记。那些美丽的火光,曾在这三百族人身上焚烧,如今也要将她烧死么?她涩涩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镇静地等待着他用那双手贯穿她的胸膛,将她撕扯成两半。

  荧惑铁青着脸,缓缓将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胸口,却听海阁忽然狂吼了一声,整个人出其不意地飞快撞了过来!

  “大小姐!你快逃啊!”

  他顾不得荧惑身上的火焰灼人之极,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尽全身的气力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时间,头脸,双手,胸口,无一处不痛,肌肤几乎要被撕裂一般的焚烧苦楚,连呼吸都着火。

  炎樱怔了一下,急忙伸手要去拦他。

  “海阁!”

  这个傻瓜!事到如今,她一个人逃走又有什么意义?!

  荧惑面色森冷,不再说话,一把扯住海阁的胳膊,另一手高高地举了起来,立即便要将他杀了!炎樱倒抽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尖叫道:“别杀他!”

  荧惑恨然地瞪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她,一直以来如冰的眼睛里,此刻却装满了痛楚,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这样的眼神刺进她的心里,一阵酸涩,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她吞没。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我指使的……你……”

  话一说完,她的眼泪就涌了上来。可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她却完全不清楚。若她能早一点知道海阁的计划,若她早一点知道他和四方那里有密谋,若她能早点阻止他们这些为了报复而疯狂的族人……都是她的错啊……只知道安然地做她的大小姐,嘴上总是说着好听的话,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在想什么,一点实质的行动都没有。

  她总是说着不服神界,总是痛恨为什么神不去了解凡人,可她也只是这样想着抱怨着罢了!她为什么不去做点什么?!被海阁他们从神界将自己偷偷接出来之后,她一点长进都没有,终日被人保护在后面,她这样算什么宝钦城的大小姐?!

  “不是我指使的!但若我早知道他们的行动,今日你或许根本已不能站在这里了!”

  她厉声说着,一把抹去懦弱的眼泪。荧惑的眼神让她莫名的心慌意乱,可她已不愿再去想那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无论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还给那些为宝钦城的自由献出生命的族人!

  荧惑一把将海阁摔开,然后飞快地捉住炎樱的胳膊。

  “跟我走!”

  他沉声说着,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将这个女子带去哪里,却本能地这样做了。这么长时间,一直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人,一旦捉住了,他不会再放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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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阁给他一摔之下,踉跄着跌到了地上,身上出乎意料地一点损伤都没有!他急急回头,这个修罗!他要把大小姐带到哪里去?!怎么能让他得逞?!

  荧惑的身体忽然化成一股热风,将炎樱整个人托了起来,海阁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绺干燥的风,然后那两个人,身体竟然化做了轻烟,冉冉地在月光下消失了!

  “姐姐!”

  他终于忍不住将一直藏在心里的这个称呼愤然地吼了出来!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遍地血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中,形单影只,凄凉之极。

  炎樱以为自己正被这修罗用神火焚烧魂魄,全身上下痛到了极至。神火不似凡火,触人只有皮肤的痛而已,它仿佛会钻进身体里面,连着骨骼,血液,内脏,一起着火,偏偏痛到了极处,整个人却是清醒着的,生生受这种煎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恍惚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双脚又踏中了实地,踉跄着走了几步,差点摔倒。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火焰突然消失,鼻子里吸进的是冰冷的空气,将方才炽热的内脏瞬间又冻结了住。她有些惊讶地抬头四处望去,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下了青鼎山,现在正在山脚下呆呆地站着。

  荧惑的身影在五步开外,头也不回,飞快地往前走着,她一时不能理解,怔在那里。她……没死?荧惑将她带下了山,是为了什么?

  顾不得多想,她迈步追了上去,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荧惑整个人忽然“冬”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上明亮的火光终于也熄灭了,漆黑的头发散乱在背后,看上去有一种与他平时的强劲完全不协调的虚弱。

  她大是惊异,急忙跑过去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显然还是为海阁他们的水系咒法伤害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僵在那里,心里百般滋味,同时侵袭,只怔怔地看着这个仇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还好……”

  他忽然喃喃地这样说着,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攥得死紧,怎么都不放开了。

  还好……不是她指使的……真是……太好了……

  ****

  印星城——

  白虎默默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窥世镜,每一块碎片里犹带火光,明亮橙黄,极是美丽。

  “失败了……吗?”

  他喃喃地说着,然后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踏过镜子的碎片,一直走到窗前。

  北方的月光更加澄澈,映着窗外皑皑白雪,令他原本就白皙柔弱的脸看上去更加透明一般,似乎连经脉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是一种接近透明的棕色,如同玻璃珠一样,晶莹美丽。抬起修长的手,慢慢一算,忽然又笑了。

  虽然没能真正除掉最棘手的修罗,但好歹能将他绊在南方好几时日了,于他也是一件好事。现在北方能阻挠四方的神,只有那个受伤的辰星,暂时不足为惧。除非司月肯放下一切亲自来曼佗罗城,不然,一切很块就在他掌握之中了!

  正在沉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然后朱雀惊惶的声音就刺进了耳朵里。@

  “白虎!别看镜子了,快出来!事情不太妙啊!”

  他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打开了房门,沉声道:“出了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一点体统都没有!”

  门一开,却不只朱雀,连青龙和玄武都脸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一见他出来,玄武的脸更黑了。

  “白虎!你居然敢骗我!”

  玄武一把捉住他的衣服,几乎将他孱弱的身体从地上提起来,令一旁的朱雀和青龙都惊呆了,急忙拦住他犯上的举动。要知道,现在的四方之长可是白虎!玄武这样的行为完全有理由将他打入大牢里啊!

  白虎也不惊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定定地看着他愤怒的模样,轻声道:“我骗你什么了?你且说来。”

  玄武一把将他摔开,恨道:“清瓷!清瓷她分明没死!你居然告诉我她的魂魄消失了……到底是什么用意?!快说!”

  眼看他又要冲过去犯上,青龙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静一点!玄武!那个女子你前日也见过,分明已经没有魂魄的气息了,难道就因为看到一些花,你就确定白虎是骗你的?太胡来了!”

  白虎目光一冷,“花?什么花?!”

  玄武用力挣脱开青龙的束缚,从袖子里掏出一朵血红的花,砸到了他脸上,恨声道:“就是这个!是她血肉化出的花朵!你对她施了什么魇术?倘若她当真没有魂魄,这花如何能进得了印星城?!”


  说着,他的心里一阵巨痛,再也说不下去。他认定了这花是清瓷发给他的求救记号,现在也不知白虎对她施了什么术,令她不能清醒过来……清瓷!生得坎坷,死后也不得安生,你何其凄凉!

  白虎居然没有生气,只缓缓从地上拣起那花,小心捏着看了半晌,才轻声道:“这花是如何来的,我要仔细巡查。玄武,我没有骗你,也没必要骗你。她于我不过是一个凡人女子而已,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何必要骗你?当初我寻到她的时候,的确是没有了魂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再这样满心都是这个女人的事情,将我们四方的大业弃之不顾,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拂袖而去,一边又道:“朱雀,在何处发现的这花?带我去!”

  朱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玄武,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是默然地带着白虎往安置清瓷的小厅走去。

  青龙蹙眉看了他良久,才叹道:“你……何苦……她早已死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不是么?”

  玄武几乎每天都待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子,什么都不说。白虎的“存灵术”极好,让她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样,尽管如此,她仍然已经死了,这是事实,玄武的心声也分明表现出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明知道死了,却还留着希望?

  今日一进小厅,看到地上的那朵突然冒出来的血红之花,心声顿时乱了,几乎呈疯狂状态,他真的搞不明白。玄武,高洁的冰雪之神,原先的四方之长,难道就甘心这样堕落下去么?

  玄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青龙……别说了……让我安静一会……”

  声音颤抖,虽然他极力自持,却仍然掩饰不住痛楚和失落。

  “我去看看情况,你自己好好想想。”

  青龙摇了摇头,转身往小厅走去。

  世间固执的人太多,玄武恐怕是其间翘楚。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继续,情欲之毒,当真厉害如斯。

  一步入小厅,他不禁一阵骇然!天!这是什么?白日还只有两朵小小的花苞而已啊!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清瓷躺在厅正中的青玉案上,雪衣白发,神情平静,当真如同睡着了一般。而在她身体周围,一朵朵血红的恶之花盛开绽放,几乎将整个小厅塞满!阵阵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闻之立即心神俱荡,几乎不能自持。

  青龙一时呆住,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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