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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杜十娘 by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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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3:1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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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下
  那素素抬了头,尖尖下颌,一瓣初开的茉莉花,清新芳香,犹疑地问她,书好看吗?宝儿。
  好好看啊!她夸张的诱惑她,对她比比划划。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友谊纯净芬芳,她觉得好的,必要与朋友一块分享__立刻、马上,待不得明日。
  明日还有明日的好,毕竟青春是一场惊喜的盛宴,一天一朵不同的烟花,滴溜溜的升上天空,令她们看的目不暇接,不待散场.
  那,你___爸爸在家吗?她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问啊?她边回答边想.不在的吧,一般这个时候爸爸很忙很忙很忙….
  那我去.素素欣喜的回答.
  为什么?素素,难道我爸爸在家你就不去我家吗?
  素素低了头,低声答,宝儿,说实话,我怕你爸爸。
  为什么会怕?这素素,爸爸那么那么好,好的无法言说,怎么就让她害怕?简直说瞎话!
  她想不明白,她爱他,愿天下所有的人也爱他,看出他的好来,而不是怕.
  爱令她盲目,令她看不出他的威严,看不出他的眼里的寒光,那寒光对陌生人徒然一亮的刹那,闪着的是鹫的光___阴沉,俊美,却测探,打量…..
  险象环生,步步为营,深至无底的潭水一样!溺进去,必九死一生,永无生天.
  素素虽小,但怕的正是那莫名的眼光,混沌而不明朗.乌云压城城欲催.虽说他并不高大.
  而她却越发想证明爸爸的好给她,拉了她的手,摇她,去嘛,去我家,我爸爸才不可怕.我爸爸可好可好啦.
  俩个人一路蹦蹦跳跳的到了家.
  她的书房,整洁宽尚.她随意的拿起一件东西,都那么时尚漂亮,都那么好看可爱,精致适当.且每拿一件,她都不由自主的说一句,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我爸爸.
  我爸爸.
  我爸爸…..
  一个于别人是简单的词,于她却是禅___口头的禅,今世的莲花.
  ___或许正因为她没妈妈,全数的爱,都要在唤爸爸这个词里肯定,那样才能换来人世的自信呀.
  说了那么多爸爸.素素垂眉低语笑她,让我好好看会书好吗?宝儿,我知道,你有个好爸爸.
  她留她在书房,自己却跑去洗澡.洗着还想着什么,洗完了擦了擦湿滤滤的头发,突然想调皮一下.
  素素,她那么怕爸爸,就装爸爸来吓吓她.
  于是找来爸爸的衣裳,一件未洗的西装.那么宽,那么大,她套上去,袋中人似的,他的袋中人,却于衣领间闻见一股男人的体香,隐隐的能把人醉了的,令年少的心找不到方向____雪茄,头发,淡淡的古龙香水,三味混杂,那么好闻,且令人闻的有细细的迷茫和感伤…
  万般惆怅.
  呀,什么时候她长的这么大?
  在爸爸的味道里,她悄悄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喉咙里把嗓压,宝儿,你带谁来咱们家?
  那素素涑然一惊,回首看来,先看的是她,嫣然笑了,责她,你这个坏家伙,吓我一跳…..
  话说了一半却停下,小小的唇半张,目光赶快看到地上,受惊的小兽一样,似遇着强光,无法抵挡.
  她也回首,身后,是爸爸!
  他也她捉迷藏了.
  忙转过身,边喊着爸爸,边扑个满怀于他.他抱住了她,紧紧的搂一下,这是他和她的礼仪.日日,月月,年年,从未变化.
  他含笑着问,宝儿,你朋友吗?
  她把脸伏他胸上,爸爸,是的,我和你提起过的,她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徐素素!
  他未等她出口,就自自然然的叫出她朋友的名字了.
  那素素抬起了头,慌张的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谜语般莫测,嘴角却含了笑了,皆是宝儿的面子.
  弱小者怯怯的,低声的,叫了声,孙叔叔!
  说着因不安,把齐耳的短发撩了一撩,压在半轮月亮后面,那是她处子的耳朵.
  这个动作却令他的眼光徒的亮了,亮的耀的怀里的她也觉得光辉灿灿的,从来爸爸只是这样的,看她一个人的,为什么现在看素素也这样了?她突的心里酸酸的,叫了声,爸爸…..也不由的朝那边望去了.
  没什么奇特,素素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她早晓得,可爸爸为什么看的痴了?
  那不过像一滴流错了地方的暗黑的隐秘的眼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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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3:1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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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摇他,爸爸!
  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噘着嘴,大眼里竟隐然的有了雾了,隔了恍恍惚惚的时光,十年,二十年……雾后人生,别样年华,那隐隐卓卓的人面桃花,他伸手还能折得?
  他握紧了她的手,喉结蠕动,眼睛更亮了。
  呀,爸爸回来了。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年少的心刹那成了一粒话梅糖,甜中带酸,酸中带甜,酸甜交加。娇憨的依他怀里,挂他脖颈,整个人都离了地,犹如他身上结的一粒果子——她便是他的果子。
  爸爸!
  一直是这样的游戏,从小到大。可现在果实已大,他的枝叶无法承担她的分量。他吃了疼,一下醒了,眼神徒然暗淡,满盘落索,一切空茫。
  西风一夜凋碧树。
  他,凋的是什么?
  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语音黯淡,英雄气短。一切,是只是一粒痣吧?
  那素素受了惊吓,一匹仓惶小鹿,四肢失措,慌乱站起,乌发泻下掩了那洁白的耳朵,宝……宝儿,我想回家。
  手脚都没了藏处。偏偏把痣藏了。
  怕!她是怕他的!
  一缕悲凉突然掠过他的脸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也是这样怕的吧?不怕如何,人要苟活。风水轮回,现在却是别人怕他了,很多人怕的。
  他又恢复了猎人本色,果敢,阴鹫,莫测,无法丈量的退出书房,边退边柔声对她,宝儿,你好好陪你的朋友看书,爸爸先洗个澡啊。说完轻轻的把门关上。
  他走了,空气一下大轻松,原来有人生来便让人紧张。
  她陪她看书,她不肯,要走。她怕他,不肯多留一秒。她也不留她,爸爸居然那么看她,不过一只长痣的耳朵罢,有什么好看,又不能泡银耳汤喝?
  走就走吧。
  临送到门口,却跑回来把书塞她怀里,素素,拿回家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我!
  这个她倒大方。书本可以分享。
  而爱,不可以。心太小,爸爸那儿只可以寄居她一个人的。
  她只有爸爸可爱,这个世界上。而素素有妈妈,有爸爸,比她富有的多。
  目送着素素单薄的身影走远了,她年少的心,又充满了快乐。歪了头,把小鼻子靠在西装的衣领上,小狗般嗅着。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摸过那西装的布料,摸着似摸爸爸的脸上的皮肤,也抚摸了自己的,她,是爸爸的孩子。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
  纤纤的指摸到了胸前的口袋,一搁,硬硬的,是什么?
  轻轻取出,一个钱包,说不出颜色,生活般淹脏,皮色脱落,苍老款式。
  哦,她从未见过。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桢发黄的照片,黑白色,年少的女子,侧影,麻花辫,美的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耳边有一粒痣,与素素相同的位置,如一滴被流放的眼泪,一滴书写时遗弃的墨!
  那么熟悉!
  她长的太像她了。
  她的心“蓬蓬”的跳。怪不得爸爸那么打量素素,原来她的痣与这照片上的女子如出一撤。这就是她的妈妈吗?她得问问爸爸了!
  她跑了起来,拿着那钱包,飞快的,急促的,似过了这一刻便沧海桑田,永无着落。
  气喘徐徐的进了门,依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是哗哗的水声,时间一样川流不息。
  爸爸。
  没有回应。水声将她的呼唤淹没。
  她着了魔。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散发,梳洗,黑瀑布水般摇弋,分流,扭曲,成了两根纠缠不清,爱恨情仇的麻花辫子。
  对镜自得。还觉不完美。她只是个孩子,十六岁了,只想找了游戏与爸爸做做。找来墨水,黑如夜色,蘸上一点,美化耳朵,她便是那照片里的旧日女子,活生生的,走了出来,借着她的青春,还了魂了。
  爸爸会喜欢的。
  门开了。他走出,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僵尸一般从手里脱落,他踉跄一退,白底黑印,踩了一脚,万劫不复。
  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进入炼炉,百感交集,惊,喜,悲,怒,愤,七情上演,生,旦,净,末,丑,五角同台,怪异之极。
  而她没有叫爸爸,含笑的看他,学照片里的女子。
  突的一个巴掌拍至她的脸上,谁,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他怒不可赦。
  火辣辣。脸蛋失了火了。
  她捂着。片刻间不知疼,只大睁着眼,不相信似的,他,打了她了!!!
  长这么大,他从不舍得打她的。
  可,他,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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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包自她藏在西装袖里的另一个手里下落,即时的呈堂供证,人赃俱获。
  原来……她看到了这个!
  怪她不得。
  她眼里星子辗转,堪堪夺眶欲出,万般委屈。
  他心痛欲裂,他认错人了。时光更迭,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她,不,是,的!
  也不愿她是,她该是幸福的。
  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里领来,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要她幸福,他能给的。他胳膊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眼圈红了,宝儿,对不起,爸爸错了,你打爸爸一巴掌好么?
  说着,把她的纤手举起,向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真材实料,一点也不做作。她私料不及,呆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施刑,五条红印,在他脸上蚯蚓般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爸爸!她喊了一声,放了声哭。她边哭边他怀里拧着身子,把自己抽噎的如一条蠕动的蛇。他可以打她,可以的,她不舍得他也疼的。她己长大的身子,胸前小荷尖尖,在他的怀里一惊一乍,一跌一宕。那西装大了,在她扭动时花萼一样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她青瓷一样的肩膀,红色的内衣,更衬的娇艳夺目。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不合时宜的扫过玉肩红衣,红,白,黑,三色交映,端地诱惑……
  他推开她,眼前一黑。
  血,是血,是涌止不息的血,是红色的罪恶,是污脏的带有腥气的液体,回来找他来了。那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污,那个人的辫子浸着红色,那个人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哀伤的看,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爸爸!
  是宝儿。不可吓着她,他强撑着蹲下,装做捡那个钱包的样子,摸索了半日,却未找着!
  她递给他,止了哭。爸爸的脸色苍白,爸爸从末这样过,但还因了年少,好奇心胜,犹疑地问,爸爸,这,这是谁?我妈妈么……?
  他颓然的摇头,不要问,宝儿,爸爸很累的。说完站起,转身,走了。似乎人一下老去,心神交瘁,不堪负荷。
  她呆呆的看着,只觉她和爸爸开始有一层隔阂,那照片筑了隔阂的墙了。不要,她知不知道无所谓,那女子是不是妈妈无所谓,她,不要爸爸老的!
  跑过去,拦腰抱住,只怕迟了,墙倒垣塌,大势所失。
  爸爸……
  宝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我。这只鬼突然惊醒,坐了个直。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___这美人皮的客。与那孙宝儿一同沦落旧日,同喜同悲,庄周蝴蝶,蝴蝶庄周,我,还是那只叫杜十娘的鬼么?
  柳遇春坐在我身侧,安好无恙,显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伤皆好了。只见他抱着我,摇我,宝儿,醒了么?
  醒了。我点头应他。这个世界,何为睡,何为醒?他自己醒着爱一个,梦里爱一个,可是醒的?
  那好,他指着床头的百宝箱说,宝儿,钱财身外物,你和我一块去把这些东西上交了,说不住你爸爸会罪减一等,你看好么?
  上交?这糊涂柳遇春,这些珠宝,一颗颗,一粒粒,比爱情长久,此男人可靠,陪了杜十娘六百年了,怎么会是孙富那厮的赃物?
  况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们不会令杜十娘失恋,不会令杜十娘伤心,它们是三宫粉黛,后宫佳丽,杜十娘个个爱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说客。白骨一颤,想他迷乱时唤杜媺那苦痛的样子。呀,他爱我六百年,杜十娘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值那样的价格。况我一只鬼,要这些财物何用?不过是嫖客的纪念物,早该扔了,于是银牙碎咬,软软的腻他怀里,好的,遇春,一切皆听你的。
  他一听大喜,抱着我乱吻一气,拿着那百宝箱,就要去警察局。
  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却看见三个人,齐齐的走来了。是齐天乐,他一惯的夺目,另一个是白原,另另一个却不识得,干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把我深深浅浅的打量,如看文物,正在鉴定。
  齐天乐看见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风,眼光扫也不扫柳遇春,显是昨日一役,他赢了个尽,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宝儿,这位是陈编剧,在业界非常有名。他编的剧本一向是票房保证,我请他来,咱们四人共谈,三堂会审,看看《画皮》如何编出新意才好!
  我却娇慵无力地依在遇春的怀中,笑着问,遇春,你说我去不去哦?你说去,我便去,你说不去,我自不去,宝儿现今开始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着拿眼扫了齐天乐一眼,他打错了算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我是一只鬼,上了岸,遇见懂爱的人,己是三生有幸,还演什么电影,弄什么虚名?
  遇春正要说话,那身上的手提电话却响个不停。他吱吱唔唔的听,我是一只鬼,自听的分明,是那王队,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号,说那儿昨晚发觉了一个与孙富案件有牵连的人,全队在那守侯了一夜,独独缺少了他这一个人。
  遇春忙把百宝箱还我,宝儿,我有要事,你先把东西放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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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应他,他火急火燎的走了,顾不得与齐天乐言语较劲,忙了他的差事去。
  齐天乐双手插兜,唇角翘起,讽言讽语,孙小姐,你那经纪人就这样撒手不管,要不要叫了回来,咱们再请教一番,确定孙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经纪人?孙小姐?
  他倒转的快,嫌我没给他面子,立马就换了亲昵称谓,把自己的自尊护了个涓滴不留,重重围围。
  呵,这世界究竟谁爱过谁?多数人爱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计较,私下算计,只怕在爱里赔个血本无归。
  这齐天乐就是一个最自恋的男子,你一不爱,他就先开了欢送会,只怕你走的迟,影响了他的下一轮爱情宴会。
  我把百宝箱抱在怀里,眼光轻轻一扫,三人尽收眼底。遇春一走,没有了事,我自当与他们畅谈一番,说说《画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来一趟,自当熙熙攘攘,找个热闹,凑个有趣。
  齐先生,我去。我轻笑扫他,嫣然责备,眼风贿赂了另俩个男人,请他们为我美言几句。刚刚一个玩笑而已,齐先生这样雅趣的人想来不会介意?白导和陈编剧都知道这是玩笑,对不对呢?
  那两个点头同意,是啊,是啊,一个玩笑而已。
  齐天乐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风意,知我拿好话哄他,却也不得不借坡下驴。那好,那么现在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罢,四人同车,他自己戴了墨镜,开着,一路向西。
  这又是到那儿去?
  不一会却到了一个地,只见曲水如带,四处风景秀美,我这只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知名的瘦西湖。哦,这齐天乐,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这样的水声树影来谈《画皮》。
  于是一行四人弃了车子,上了小舟,一路经绿杨城郭,卷石洞天,长堤春柳,四桥烟雨,白塔晴云,玲珑花界……风景如卷,卷卷在眼前尽现,好不幽雅清丽。白原、陈编剧和齐天乐达成共识一般只说风景,却对剧本只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点,与大家把茶论景,一团融融喜气。
  这当儿谁先提,就显的谁心急,我是一只鬼,名与利早是虚。
  直至到了二十四桥,吟月楼边,齐天乐才让船娘停了舟子,带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楼粉墙黑瓦,临水而立。只待坐定,茶水上来。陈编剧才开了口,慢条斯理,是个学养之人,懂得量体裁衣。我看孙小姐天然好气质,有妖媚味,扮女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蒲老头那本子太过单薄,有道德教育意味,不合时宜。况且也太大众化,流行的人人皆知。行内人知道,这东西一流行,做起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观众。咱们得在故事情节上出新,出异,出奇,那样才好讨好衣食父母,稳赚不陪,三位说呢?
  齐天乐含笑点头,不言语的表示赞许。白原却无缄默美德,忙的问,陈编,那你想怎么样的出新,出奇,出异?
  我觉得有必要给那女鬼与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只鬼,不好好投胎去,却弄了张人皮,于千万人中,为何单单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双双对对?难道仅仅,仅仅因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便芳心暗许?
  好一句难道,好一个仅仅因为,问的一如缄语,似专们用来问杜十娘的!
  这一句话听的杜十娘醍醐灌顶,头轰五雷!我与那柳遇春,可是仅仅,仅仅因为他,他,他是我这只水鬼上岸弄来人皮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这只鬼也无法逃离看不见的操纵,处在事端的核心,如茧敷丝,无法自己。
  齐天乐突然笑出声来,且边笑边从墨镜后把我打量,那般自得神秘,洒然高贵,他笑的美,美的可倾瘦西湖的水。令杜十娘不由一惊,怎么可以?男人可以长成这样的呢?人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而那三千的美,如果只敛在一个人的眼角眉梢,那怎么取,如何去取那一瓢呢?
  只听他讥讽道,什么芳心暗许?陈编你真够浪漫主义,说不住鬼也有性压抑,千年等一回,见了男人就想上床呢!
  性压抑?我不懂,但观他眉眼,便知话好不到那儿去。这话端地无味,欺辱一只臆想中的鬼,我拿眼看他,恨不得拔他舌头,剁成碎泥,喂了狗去。这没心肝的!
  而另两个人却陪他大笑,连那陈编也说,天乐好幽默,怪不得人人乐意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笑容在脸上一下冻结,显然受了寒流侵袭。这俏皮话不但没领来预计的酬劳,反而惹孙宝儿生气,这,大出他意。
  他,怎么知他面对的就是一只鬼,而且是活生生的现世画皮!
  陈编,你请说,你这个想法不错,我非常赞同。那白原此刻倒犯了艺术家真脾气,追问陈编,缓和了空气。
  说起来,这得谢孙小姐。陈编忙笑着那好话哄我,孙小姐虽仪态万方,但眉宇间却有股不锁不住的幽怨,我不知这幽怨来自那来,但必是和情有关系。我一看到孙小姐的脸,便有了故事,可以说孙小姐的五管,本身便是一出温婉雅艳缠绵不绝的戏。
  哦,这男人,笔下生花,编造命运,操纵人生,对戏里人物有杀生大权,却从孙宝儿的脸上,读出杜十娘在水底积了六百年的怨气,不是简单人物,定可编出好戏。
  果然,他说,如果写王生负她,她来寻仇,不但俗气,反而落了巢臼,非我陈某所为。我觉得应该这样开始,女鬼的前生,梦里失心……
  梦里失心?我们三人皆为这创想惊异,不由竖耳细细听了下去。
  ……
  如此这般,听的我们三人皆叹好故事,连杜十娘也爱上了那女鬼,连连催他,陈编,快快写了,我想马上演呢。
  他点头应允,干瘦的脸因自信笑的宇宙般坎坷不平,也宇宙般有了年岁。齐天乐乘我们听故事的当儿,早点了淮扬菜肴,香扑扑的铺了一席.服务小姐蝴蝶穿花般的端了上来,最后一道却是一个黑幽幽的东西,圆而丰满,一如哑雷,侧面伸出个短短小颈,上开小口——哦,这个东西杜十娘倒识得,它怎么上了宴席?难道六百年后的人们有喝尿的习俗?那不是尿壶么?客人留夜,妓院姐妹们那个床塌之下没有这东西,只是有的华贵,有的朴素,有的还描金绣像,显示主人品位不俗。
  齐天乐看我打量那玩意,浅浅一笑,冰释前嫌,宝儿,这是你们扬洲三头宴里的一道当家名菜,来,你定知它来历,给陈编介绍介绍这道菜,好不好呢?
  天,这齐天乐,真让我难为,明明是一只尿壶,让杜十娘如何花言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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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下
  但也不能露出半点不解,娇嗔的睨他一眼,还他颜面,且踢个花绣球给那陈编,让他接了,天乐,人家陈编见广识博,什么掌故不晓得?我可不敢鲁板门前弄大斧,关羽面前耍大刀,授人笑柄的。
  那陈编听了一笑,显是把这吹奉全数接了,只听他嘴上连说不敢,客气完却问,天乐,这可是那瘦西湖法海寺的红烧猪头肉?
  齐天乐抚掌大笑,陈编果然见识广博。这猪头肉现在可不是这样红烧的,我这是昨晚专门打电话瞩厨子按旧法做的。
  说罢,他自先拿了筷子,伸进壶口,举出一块烂熟的肉来,夹给陈编,尝尝,味道如何?
  那陈编咬了一口,好好,名不虚传,赛过东坡肉了。
  齐天乐也夹一块给我,放我盘里,一寸见方的肉块,早失了清白本色,颜色酱紫,五味深入,一如人类从孩童起被俗世腌渍的命运,逃不得,在经受火与热的煎熬后,再也还原不了原来纯洁的样子。
  却香味四溢,人间烟火。
  噫,真是奇了,尿壶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美食?
  白原早急不可待的自挟一筷,吃的满嘴流油,赞口不绝。我拿了筷子,装模做样的吃了一点,却偷偷吐在地上,我是一只鬼,吃不得。
  他们三个人举箸大嚼,边吃边谈,说个畅快淋漓,听的杜十娘也长了见识。原来这道菜奇就奇在最早是由法海寺的一个和尚做出来的,那人贪吃猪头肉,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吃。为了偷食,他把猪头肉切成块,装进不曾用过的新尿壶,里面放了葱、姜、盐、糖、酱油,五香八角,如七情六欲,把肉腌了,然后把口塞住,用寺里上香剩余的烛火烧了,且一烛熄了,要等一会,才用另一烛再烧,香味全闷在壶里,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味道全渗进了肉里,端的会吃。
  杜十娘正为这花和尚的偷食掌故失笑,齐天乐却不知何时又夹了一块肉,靠近了身子,递我嘴边,柔声说,吃一点,只一点,很好吃的。
  他来讨好我,眼底眉角皆是情苗,要播了,种了,生了,长了。。。。。
  漫天漫地的桃花,兜头兜脑的落,措手不及,杜十娘没看天气,没带雨伞,没处藏身——因他的眼光拂了还生,整整一个春天。
  戏份做了个十足。
  杜十娘是一只鬼,而这个男人是一只妖,他时时出其不意的蛊惑。
  安眠曲,我迷了,张了嘴,金食银箸,任他一口一口的喂了。
  可是李郎回来还债了?
  六百年前,杜十娘这样喂过李甲的。在矮几上,在床塌间,水红肚兜,裹了雪肌冰肤,樱唇含了食物,口对口的喂他,莺莺低语,求他,李郎,李郎,吃一点哦,只一点哦,很好吃的。。。。。。
  实是把整个人都喂给他,成了他的食物,喂爱情长大。
  可最终不但长不大,反而斩草除根,尽数拔了。
  难道这齐天乐是真的爱孙宝儿吗?只有在爱的时候,人才把自认为好的吃食喂入所爱的腹。不管被爱者觉得这是鹤顶红还是珍馐佳肴,皆要借了爱的借口喂了他的!
  正自恍惚,突然有人大咳,那咳的人脸色红涨,显是故意的,看不过齐天乐和宝儿太过亲密,于是买了胭脂画红妆,借了咳嗽弄风凉,告诉我们二人,此地还有别人的。
  是白原,他咳完,鼓腮弄帮,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嚼着嘴里的肉——其实不必,那肉很烂,很嫩。不需要这样死而不安,供他牙齿施展酷刑。
  齐天乐却是不理,靠的更近,鼻息吹我脖颈,酥痒痒,软绵绵,醉熏熏,不管不顾的,宝儿,宝儿,好吃么?
  我怎么晓得?他摄了我魂魄,那食物早不知漂泊至皮囊的那一个九曲十八弯,不在胸腔里了。
  讽刺,讽刺啊!
  什么讽刺?我突然吓了一跳,是那白原提高了嗓子,大呼小叫,一下把三个人都震了,齐齐的看向他,看他可有什么话说。
  他却举着一块肉,直递我眼前,孙小姐,你说讲究清规戒律的和尚弄出这样刁钻古怪的菜肴,是不是很讽刺啊?
  原来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嫌齐天乐唱了独角戏,没他的份额。
  我含笑看他,不可冷落他的,男人不吃专一的那一套,他们喜欢猎逐。是啊,真真的春秋笔法,看看这贪嘴和尚,想那法海老儿也好不到那儿去,他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不过是看不得人家风流快活,打着正义的幌子,嫉妒罢了。
  这个故事六百年前街头巷尾人人晓得,杜十娘也曾听过。
  齐天乐伸手过来,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宝儿,宝儿,你说的好!说不住那寺里的和尚还有偷女人密法,只是外人不晓得罢了。
  那是,那是,白原不甘落后,只怕少说一句,孙宝儿就把他给忘了,肯定属于和尚密技一类,我们应该研究研究的。。。。。。
  陈编鼓掌笑了,好想法,写进剧本里得了,把这份创意,分派给里面道士这个角色,剥掉他们假仁假意的画皮,也暗合了电影名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尽皆笑,觉得真是再适合不过。
  身后却传来人声,苍老凄凉,不高却如醒堂木,刺耳有力:阿弥托佛,着上袈裟事更多,各位施主不要羞辱出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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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怪的声音,我们四人都不由向后转头看去,找那说话人了。
  只见一个老头,着了僧衣,灰头灰脸,木头木脑,满脸梵文一样的褶子,双眼却精光暴射,比皮肤年轻几十岁似的,胸前挂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块彩色的面,宽衣大袖,破破烂烂,把人矮矮罩在地上,倒似一座矮庙,多年无香无火,十分落魄。
  女施主要面人么?他直视着我,目光灼灼,贫僧捏的面人不但像,还可捏出前世来生,未来现实。
  噫,原来是个荤和尚,做生意,搞买卖,怪不得眼睛那么亮,原是金银熏的。
  哈,真的么?齐天乐看着他,不相信。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他要取个乐子,供孙宝儿开心一笑。不用什么前世来生,那太玄了,请高人给我捏一个,我想看看我近期会做什么。
  这位施主,我的面人价格不菲,你能付的起钱么?
  呵,这话问的傻了,看看齐天乐的衣着,一个小小面人,他怎么会付不起呢?估计他脱一只袜子,都够把他的面人全数买了。
  我们三人皆都哑然失笑。
  齐天乐却绷着嘴角,不肯泄了神色。他要取笑这和尚,还故做虔诚模样,大师请捏,捏完只要好,钱不成问题的。
  只见那和尚木手木脚的取了面,藏在袖里,也不看,袖风蠕动,袖里乾坤,也不知怎么秘密操作。
  哦,这是扬州一绝,今天可看到了。那陈编拍着手说。
  果然不一会儿,他粗笨的掌里拿出个面人来。呀,不,是两个,小手小脚,栩栩如生,如缩微人生,却是真真实实。只见一个青衣长袖,风流倜傥,另一个是一副人体骨骼。二者奇特的撕缠,不休不止,演着一个汉字,那便是恨了。
  任谁一看其中之一就是齐天乐,因五官外貌太过神似,另一个却是一只骷髅鬼,白生生,赤裸裸,五指白骨五柄玉刀般刺进齐天乐的怀里,鲜血淋漓,生生的在掏,在取,在寻,目的昭彰,索命来的。
  天,他是谁?他来干什么?难道他要告诉这三人孙宝儿是一只鬼,他们在与鬼同席?
  那三个人也看呆了,齐天乐先鼓开了掌,心悦诚服,早听说扬洲一绝是捏面人了,想不到真的遇到了。大师真高人也,算的真准,我正打算拍一部这样的戏了。
  另俩个也跟着鼓掌,杜十娘却要探他虚实,不甘示弱,花般笑说,那大师给我也捏一个,我要看看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
  无非求证。
  无非探他可是真的洞穿这只鬼皮囊,看至骨骼,明白事实。
  他亦取面,两手相袖,袖风蠕动,不一会儿,也拿出一对面人来,天,那面人分分明明是六百年前的杜十娘和李甲,在做一对欢喜佛,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怎么一个恩爱了得!
  呀,当初,李甲也给杜十娘过欢喜的。
  可那欢喜太大,至后却凉薄。
  齐天乐接了,拉住我,啧啧,这女人真漂亮,宝儿,如果你前生真是这个样子,那你上一辈子,也是个大美女啊,太好看了。
  我却坐在椅上,皮上汗水沁出,这和尚什么来历?这样不分青红,不分皂白的直来,有什么目的?
  陈编和白导也大赞,好,好,这怎么是面人,这分明是艺术品了。
  赞完缠着那和尚给他们也捏一个,那和尚照旧取了面,袖了手,玩开了袖里艺术,一会儿拿出个面人来,却捏的是个和尚,头上六个戒斑,齐齐整整,安安分分,排队一般,做了安分守己的良民。他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烧着一个挂在棍上的尿壶,神情专注,万物不顾,一如活着的意义,在只在那一壶肉里,闷的稀烂,行尸走肉,只贪了吃。
  白原和陈编面面相看,大师,这个是给谁捏的?
  杜十娘看的白骨打颤,冷汗悄落,不,不,这和尚不是捏给白导和陈编的,他是奔我而来,借了捏面人之口,给杜十娘这只鬼上前世今生的课。
  因他所捏面人的眼耳口鼻,举止态度,杜十娘再熟悉不过——那,那,那和尚是李甲,是杜十娘的李郎,杜十娘六百年前的最爱,他化了灰我都认得,别说只是换了僧衣,剃光了头的样子。
  难道我死之后,那薄情人出了家,做了和尚,沦落寺庙,麻木不仁,偷吃渡日?
  齐天乐接过,惊呼,哗,不是你们俩,是这个人。他指着另一个面人男子,他与杜十娘抱在一起,正浓情蜜义,不舍不弃,上演浓情蜜意。
  可是所有的爱,情到浓时反转薄?
  数齐天乐剔透,他看出了端倪,这和尚不是为他们来的。
  那俩个人一看,也啧啧,大师,大师,这个人可是最早做出这红烧猪头肉的和尚了?
  那老僧双掌合什,各位施主,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可点到为止,不能多说。
  齐天乐对他好生敬畏,搬了椅子,客气起来,大师请坐,您要什么报酬,我付给您。说着掏兜,拿出钱夹,任他开价,想尽数付了。
  那和尚摇头,贫僧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位女施主身边的箱子。
  哦,我说怎么凭白的来上课,原来和尚之意不在钞,而在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管他是谁,出家人如此贪财,真该杀了!
  齐天乐看我一眼,笑着说,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那箱子的好来。可你觉得好的,宝儿也觉得好,知那是古董,不肯给你的。再说你的面人虽说是艺术品,却万万不值那箱子的价格。
  哦,这齐天乐,什么时候注意到这百宝箱了?好毒的眼睛,识得货色。
  我娇笑站起,大师当真想要?
  当真!
  我娇笑咯咯,声音软成水波,法海寺的和尚不但贪吃,还贪财,真是古今第一懂得享受的和尚了。来者都是客,大师既然五毒俱全,六根不净,七荤八素,十恶不赦,什么样的风流快活都想要。何不先尝尝这红烧肉,可有你们寺里烧做的好吃?
  边巧言巧语,边一手轻轻提起了那壶肉,款款的向他走去,身子蛇样扭着,分散他的注意,把白骨悄悄伸展,想给他出奇不意的一击。
  想只想把他擒了,看看他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更更重要的是,杜十娘还想知道我死之后,李甲的日子过的如何。
  只要是男人,定会受惑于杜十娘的媚与色。
  先勾引了他再说。
  他却双掌合什,眼不视物,显是怕了。女施主,人生一大梦,钱财身外物,舍也得舍,不舍也得舍。
  说着突然身形一闪,衣衫不动,却欺身近了。
  呀,好快的身手,他这是要捉鬼么?
  我忙速速应战,右手抛壶,直击他面,右手抓出——不好,掌到半空却被冻着,分明见那和尚衣袖一扫,把壶平平接了,只听大赞,好肉,好肉,把壶斜倾,嘴对着口吃了。耳边却有声音细细传入,杜十娘,大事不妙,还不快快归了?
  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跟了来,变个和尚吓杜十娘,怪不得什么也晓得!
  为何?
  孙富自杀,正在医院抢救。。。。。。
  一听至此,手掌不由下垂,捂了肚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疼痛突然袭击,疼至肺腑,因那皮在翻江倒海,层层紧勒,把这只鬼的骨头五花大绑,捆绑个结实。
  刚刚吃的肉,全数吐出。
  这臭皮囊,它和孙富血肉相连,孙富要死,它竟然疼楚成这个样子。
  齐天乐忙扶住我,三个男人齐声的问,都惊慌失措,怎么了?
  我,我不舒服。
  你下了什么手脚?齐天乐边扶住我,边责问那和尚,声音既惊且怒,一个食指直指到和尚的鼻子。
  呵,此刻,他定是动了真心,呼吸急促,五内俱焚,杜十娘看见火焰在他眼里燃着。
  天乐,与他无关,我,我,突然肚子疼。。。。。
  那,咱们马上去医院。齐天乐一下把我从地上抱起,额上豆大汗珠滚落。一滴滴到我的唇角,悄悄拿舌尖一吸,呀,好咸,他为我落汗了。
  可肯把心给了我的?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的心跳,第一次,才知道他的心也会这样的跳,那是洪荒大鼓,斯人独步,回声四起。震天震地。
  这个花花公子,金粉少爷,也会真的爱么?
  忙点了头,应了。先看孙富去,要不这皮囊不给杜十娘安生,怎么了得!
  那和尚却把壶放下,大大方方的取了箱子就走。齐天乐看我,眼光相询,可是给了?我轻声说,让他拿走罢,不过是个箱子。
  是啊,不过是个箱子,不过是杜十娘为妓赚来的钱,有什么不舍得?给他,还想换他个口讯,道长,那李甲,后来怎么样了?
  那箱子至少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宝儿,你不懂,很值钱的!齐天乐边抱着我下楼,边说,声音里含有不舍。
  哦,这个男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他演戏之余兼修文物?对了,他专心研究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地儿,这箱他也应该研究过的。
  却不问他,任他抱着,看他和陈编与白导匆匆告别,叫了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到了市医院。
  风驰电掣。
  那孙富还活着么?
  杜十娘曾经那么盼他死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4 13:23:1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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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医院,齐天乐拥着我,他忙忙的把我放在一张椅上,指着一条长蛇般的队说,宝儿,我现在去挂号,你在这儿等着。
  好长的队,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的排着,一步一步的前挪,好似都等着喝那孟婆汤,又来讨一生了。
  呀,这个地方我不该来的。它和杜十娘初初死后,前拥后挤,新鬼新魂,排了长队,急迫着等得去投胎的鬼门关多么相似啊,杜十娘就是从那里逃出,不肯转世,不肯为人的。
  另一世又如何,妓女杜十娘的一生就够了。
  不让他走,不能让他走了,我这只鬼突然畏惧,突然怕了,只要有个可亲近的在我身边就好了,于是用手指轻轻画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那下面是他的心,可是红色的?血性的?片刻也能依靠的?
  天乐,不用了,我好了,你不用心急。
  他不相信,食指和中指并着,抬我下颌,轻轻抬起,捏一朵花儿似的,品一件瓷器一样,直怕碎了。
  关爱也是惯常的强权轻薄。
  真的?
  真的。我不得不抬眼看他说。墨镜后,他的眼睛竟然写着淡淡的焦急。
  他可也是有真心的?亦或是女人宠坏他了,亦或是职业习惯,他片刻的真心,常常被风流吹去了,轻薄打散了。
  一定是那和尚刚才给你下了什么手脚。他看我真的好了,一副不疼的样子,也风清云淡的笑了,看我下次遇到他怎么收拾。
  下次?收拾?
  那道士法力不低,他定收拾不了他的。我笑他,却不揭穿他,男人总是爱在女人面前装英雄,扮豪杰,我何不小鸟依人,姑且让他自得?
  双眼四顾,诺大的医院,我却找不到出路。我是来看那孙富的,他在那里?是死是活?那臭道士也没指点,我如何才能找到?这地方一股连野鬼也不喜的味道,太沉郁了。
  看过齐天乐的肩膀,却见一个人在急匆匆的跑着,喊,大夫,大夫。。。。。
  柳遇春!
  忙低了头,把头埋在齐天乐的肩下,手指翘起,轻轻一指,天乐,你看。。。。。。
  他不知道我要看他什么,却也顺着指的方向看了。
  这只鬼阴风一扫,莲花指翘,已把他的墨镜摘了。现出庐山真面目。
  有人大喊:哇,齐天乐!!!
  是站在那长队里,乞求新生的,因等的不耐,偶尔朝这边看来,突然发现了耀眼星辰,失口叫出。
  他忙放开我去拾墨镜,我轻轻的推他一把,在他身后笑说,天乐,再见,电影开始演了再找我,我走了。爱。。。。。。你的人来了。
  说着竟然一酸,杜十娘六百年前错爱李甲,六百年后再也不敢错了。
  做鬼也不可以错。
  错不起。
  除非把他的心儿掏出。
  而他,是有大众的,大众是爱他的。
  他不拾墨镜,转眼看我,又怨又责,显然是自己人的眼光,那般亲近,旧雨新知,邂逅重逢,宝儿,你这样会害苦我的,以后别这样淘气好么?
  不淘气?
  他只是目下新鲜罢了,顺着他的女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昨日黄花,充军当弃妇了。
  我含笑逆流而出,快速往遇春身边走去。因那长队突然散了,人群蜂拥过来,嗡嗡一片,把齐天乐围在中心,堵了个结实。好在他长的高大,鹤立鸡群,外围还能看的见,连那穿白袍大褂的也在那里挤,爱意汹涌,人海滔滔,喊,齐天乐,齐天乐。。。。。
  好盲目的爱,六百年前杜十娘可没有这样风光过。
  可,爱也会毁人的,大爱,小爱,愿意的爱,不愿的爱,把他挤着,压着,迫着,他无奈的说,好,好,好,大家静静,我一个一个的签。。。。。
  一个一个。
  额外的工作,因为他们爱他,而他未必爱他们。
  我真的害了他了。
  遇春看见我,拉我的手,争分夺秒,十万火急,快速跑了,边跑边说,快快,刚才那儿去了?找你好久了!
  随着他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去靠近那孙富,他可死了?他有太多的谜语,杜十娘这只鬼想把谜底一一揭穿,那时他死,也不迟呵!
  爸爸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昏迷。
  会死掉吗?我惊慌的问,什么时候,这只鬼全然把自己当了孙宝儿了?仅仅因为那些梦吗?
  这。。。。。。得看医生的能力。遇春藤藤吐吐,怕伤了他心爱的人了。
  可已经伤了,孙宝儿的皮在颤抖,眼圈发红,竟然哭了。
  宝儿,别哭,都怪我。。。。。柳遇春看我的眼泪落下,紧紧一抱,自我责备开了。
  怪他的什么?
  他此刻全然顾不得装做辞了警察一职,孙富性命相交,他不得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尽数说了。
  原来等他去了那地,这伙警察已经把那人抓了。是个小头目,人比较懦弱,威吓几句,全数招了。为了撬开孙富的铁嘴钢牙,他们把那人带去和孙富一起面质,想从心理上瓦解他。孙富见了那人死活说不认识,那人忙的要洗清罪名,苟且偷生,坦白从宽,少在监狱里消磨两年时光,就提起一个姓刘的。一说到这,孙富猛虎出山,出其不意的站起,胳膊一伸,把那人的脖子套进他的怀里,手铐相夹,死命相勒,左右审问的警察拿警棍打他,也打不开的。半天俩个人都倒了地,才发觉,孙富的头低着,血流了那人一脖子和他自己一胳膊。原来他嘴里含着刀片,把自己的腕割了不说,把那人的脖子也割了个深深的口子。
  哦,原来如此。
  好不惊心动魄。
  那,那人可死了?
  死了!柳遇春低低的说。一脸悲悯的看着宝儿,现在,孙富杀了人,即若救活,也是死罪难免,得以命相抵,才可还了公道人心的。
  她失了父亲,是他,一步一步造成的。
  他怕孙宝儿跌倒,紧紧的拥着,往急救室的门口走去。那门口聚着几个警察,王队站在中央。
  鬼耳听的远,只听那王队说,看你们惹的祸,我开了一会会,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立功心切,也不能这样。现在可好,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断了线索怎么办?怎么说也的想尽办法把孙富救活。
  哦,他居然求生不可,求死不得。
  另一个警察低声说,也奇怪了,他那儿弄的刀片,天天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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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下
  王队想问什么,却看见了我和柳遇春,把嘴闭了,一言不发,怕给我泄了什么天机。
  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想,一会儿,是不是这门里,就飘出来一只新鬼?那时新鬼见了旧鬼,而非孙宝儿,该多么莫名惊骇,伤心痛泣,他爱的女儿,居然只剩一层皮了?
  呀,那该是多么痛苦,做鬼也要不得,成了一只苦命鬼了。
  出来一位医生,白袍大褂,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以为异,况是自找死路的,谁叫宝儿?病人要见。
  哦,孙富还会说话?我弹跳而起。
  柳遇春把我一指,她,她。直怕王队不让我见孙富一面,那么灼急。
  那好,请跟我来,不要说太过刺激的话,病人现在没有过危险期。
  我跟着医生进了急救室,只见孙富浑身都插着管子。有红色的血液在一滴一滴的通过塑料管道,进入他的肉体。
  那是肉体的饮料,生命的水,鬼渴了也希望喝一口的东西。
  宝儿,他抬了抬手,却抬不起,眼里隐然有泪。
  爸爸!
  叫了一半,哽住,说不下去。
  宝儿,爸爸没事,你不要急。他声线低微。但依然为宝儿着想,怕吓着宝儿,她是他的一切,风来他避,雨来他遮,在万不得已,他拼了命杀了那出卖的人,不外是为了钱,想让她衣食无忧,一生平安而已。只是他不知,她比他更早弃了这一世,因爱,也因了累。
  宝儿,不要相信徐素素,她不配当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他定吃了素素的大亏。
  不要相信柳遇春。
  我也点头,对他来说,把他送到监狱的人,他女儿怎么可以相信呢?
  谁也不要相信。他咬牙切齿,心跳加剧。他们。。。。。他们现在就在这病床上安了窃听器。
  哦,真的这样片刻不容,不留缝隙?
  不相信任何人,这倒也是真理。世人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同富贵,不可共患难。连李甲都可以把杜十娘买了,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奇怪,我和他,六百年了,居然有相同的看法,也真是奇异。
  难道前世是仇敌,现在是阴阳相隔的知己?
  我忙把他的手握住,爸爸,我都记住了,你不用操心,好好休息。
  应的诚心诚意。
  他看我应了,宽心一笑,万般释然,而后却皱了皱眉。显然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肉体至这份上,已卑微,已穷家薄业,笑不起。
  我握紧了他的手,看他对宝儿如此的深情厚爱,我这只鬼也不忍他疼的蹙眉。
  他呆看着我,深情款款,也想用力,却软软的没了力气,惟有眯着眼,眼神突亮,额头泛着亮光,轻轻的叫了声,小眉(梅)。。。。。。。
  小眉?小梅?那个眉(梅)?小眉(梅)是谁?
  可是画眉深浅入时否的那个眉?
  他可曾为她画眉?
  35
  他闭上了眼,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溢出,千辛万苦,他要控制这滴眼泪,却控制不住,回忆崩溃,意志绝堤,对不起,小眉。。。。。。
  对不起?
  沧海明月珠有泪。
  他呼吸起伏不定,海浪般喘息。我握着他的手,噫,这个男人,他风筝断线,魂魄在飞,飞向过往的年岁,他握着我,不舍的,拉着我这只鬼,跟着他的旧时记忆,不堪的面对一遍血淋淋的陈年往事,酸辣年岁。
  原来鬼魂相通,说的就是垂死的人,奄奄一息,鬼与他的魂魄靠的最近,最为相惜。
  红,一路是红,漫天漫地的红,有了血腥味,红的无耻,无有道理。
  玫瑰的红,深紫的红,酱紫的红,血般的红,淤黑的红,层层叠叠,红上加红,红里透黑,颜色淤积在墙上,地面,沟渠。。。。。。臭了,吸引了一群群苍蝇。黑压压地。飞过。嗡嗡。长篇大论的发表着议论。
  革命小将,革命歌曲,大纸报。
  墙壁生了病,贴了膏药,一张一张,白纸黑字,控诉假血假泪,狰狞斗争。
  一个男孩,腰扎皮带,一身黄色军衣,衣服显然大的近似滑稽,十二三岁,走在街上,稚气未退,跟在一帮生龙活虎的少年身后,和他们一起唱:
  要敢于牺牲!要敢于牺牲!
  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完蛋就完蛋,
  枪一响,上战场,
  老子下定决心,
  (异口同声的朗诵: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
  这歌声让人热血沸腾,他虽小,也被点燃了一颗红心,他也要革命,要批斗,要顶天立地,他那正在发育的血肉之躯,渴望暴风雨的来临。
  他跟着他们,做了尾巴,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四处翻腾,又打又砸,好不快意。走进一个园子,他随着别人撕书捣毁,有人在前院把男主人打的皮开肉绽,剃头认罪,这样的骄傲时事,却轮不到他做,他们嫌他人小没有力气。他的责任只是在后院乱翻,乱撕,或者一时意气,点一把火,把书烧毁。
  他从书架上往下扒拉东西,却看见门后一双惊恐的大眼,吓到无有眼泪,两只小小的手,捂着嘴,怕的不敢叫出声息。
  那是个比他更小的女孩子,瘦瘦的,脸白如玉,泛着瓷器般的光,那瓷器也是他在另一个收集这些东西的牛鬼蛇神家里见过的。要不是她眨了眨眼睛,他都怀疑她本身便是一个瓷器。他僵僵懂懂,朦朦胧胧的知道这便是美。却不肯为那美屈服,抖了抖黄军衣,狐假虎威,大踏步的过去,吓她,不许动。把手放下来。
  这句话本身便有矛盾,而她竟然遵循,先把手乖乖的放下,大眼里有泪,在里面湖水般盈盈徘徊。惟命是从,不敢有违,甚至不敢把湖水溢出一点来,怕这小小革命家生气。尖尖的下颌,一瓣刚开的茉莉,耳朵也两朵不知名的花儿般,倔强,惊艳,秀气,稍稍伸出,似乎伸出枝头的玉兰,具有莫名之美。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安静温良,顺民两个,乖乖的贴在耳际。
  而那小小的耳垂上面,有一滴黑色的东西,如他在田地里捉的虫子,圆而小,爬在花瓣上休息。
  他不由静静屏气,然后轻轻的一摸,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她被他的话逗的破涕为笑,严词正语的为自己申辩,你胡说,那不是瓢虫,那是痣!
  那是痣,今生印在他的命运里,铁的事实,烙过的印记。
  他摸了摸头,也恢复了稚气,无话应对,只好问,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好不好?
  那你叫什么?她居然要他先把名字交予。
  孙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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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下
  孙富。
  她咯咯的笑,你比我高,肯定你大,我是小眉(梅),以后我叫你富哥哥好不好呢?
  好啊。他摸摸头,问她,那个眉(梅)啊?眉毛?梅花?
  眉毛。她把自己眉毛抹了一下示意,明白了吗?
  他点头,明白啦,她做妹妹,那太好了!他喜欢她,不问缘由的喜欢,她似乎生来就是他的妹妹,躲在别人家的门后,等着他来说那一句,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向后院,洪水般淹来,这声音他太熟悉,他们一惯批完了牛鬼蛇神,才割革命毒草,伸张正义。
  而小眉,她是牛鬼蛇神的子女,他们进来,不会放过她的。
  他拉着她,突然背叛了革命,当了情感汉奸,跟我来,小眉。
  把她藏在一张床下,他也钻了进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里面灰尘飞舞,尘埃扬起,呛人口鼻,她不由的想打个喷嚏,他忙忙的捂住,心里念着,小眉,小眉,这个时候不要打喷嚏,不要打喷嚏。。。。。。
  最终那个喷嚏无声无息,死他掌里,零落的鼻涕,飞花碎玉,溅他一掌,他只觉温暖一如春天的毛毛雨。
  自此后他不做那些革命小将的尾巴,他做了她的尾巴,偷偷的,两个人在一起。
  她给他讲故事,她看过很多的书,懂得真不少呢。他给她捉蜻蜓,蝴蝶,瓢虫,莹火虫,有时候还抓个青蛙吓她,她明明怕,反而不跑,只是往他怀里钻,把小脸埋在他的衣衫里,蹭着,富哥哥,富哥哥。。。。。。
  富哥哥。。。。。。
  富哥哥的叫声里,流年过去,比他们大的都上山下乡,和他们同龄的又都因他的悍气,不敢当面侮辱她。而她白日的跟着他,晚上独自回家睡。年少的时候是快乐的,因有了他,一切安全,简单,快乐,明媚。
  他渐渐有了喉结,胡须悄长,上下两唇生了春草,毛茸茸的。而她渐渐丰满,一如果实,美丽圆润,散发着果实才有的气味。
  在这其间,断断续续有回家探亲的知青,突然回来,突然走掉,如同路过的鬼,脸在暗夜里亮一下,又息了,远去。他们和这城市亲近,远离,这城市和他们脐带相通。它是他们记忆的母体。
  而她的美,开在这片红色城市沙漠里,无遮无掩,亦无法鞠在他的手掌里,轻轻的藏起,不让别人看见。
  一个月夜,温暖的月夜,他送她回家,看着她进了她家的门,说,小眉,明天见。而她走到门口,还回了首,摸着麻花辫,说,富哥哥。。。。。
  说到一半,却红了脸,不肯说了,玲珑的身子一扭,跑回了屋,给他丢下了一句,明天,明天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可有些事,不能等待,往往一夜之间,山崩海啸,把前尘席卷,片甲不留,静静湮灭。
  谁说回头是岸?
  回头也没有岸,回头有时候往往看见地狱。
  血污,肮脏,铅凝的死灰的一片。
  第二天,她没有来找他,他找她去,她门也不开,就是不见。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持之以恒,天天来找她,他要问她个明白。
  直至一天,她立在门口,手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那是个装病返城的知青,她冷着脸,孙富,以后,你不要找我了,他不愿意看见。
  什么时候,她和他在一起,要问另外一个男人的意见?
  呵,女人,有了新欢,弃了旧爱?这么快的翻脸?
  他想砸那小子一砖,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但他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花瓣上的瓢虫,仍是历历在眼,但,从此却不再属于他,他如坠冰窟,他踉跄而出,他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一个黑五类的子女,水性扬花,有什么了不起?
  从此除了上班,就是找劣质酒买醉。过了一天是一天。
  不知世上何年,其实,不过,只是,过了十个月。
  街上人流汹涌,人们兴奋莫名,每个人都在为别人的凄惨兴高采烈,犹如过节。
  人人崇高,人人是道德家,吐着唾沫利剑,杀人不见血。
  他人即地狱。
  大家快来看破鞋!喊口号的。
  我看这小狐狸精从小长大,一直觉得不是个好东西,果然破鞋。有先见之明的。
  这破鞋长的不错啊!悄悄咽口水的。
  方小眉,老实交代,野汉子是谁?野孩子那儿去了?不交代就是反党,反革命,反人民的三反大破鞋。搞审判的,深得文革三味,言语深刻,学到骨髓。
  方小眉?!
  久违的名字,箭般射入他的耳朵,直钻脑髓。他丢下自行车,他奋力钻进人堆,他看见了她,他们再次相遇,却童真早失,覆水难收,有了距离。
  这样的场面,她是主角,他是看客,咫尺天涯。相逢不如不见。
  心碎欲裂。
  她低着头,胸前挂着一只不辩颜色的破鞋,被人五化大绑,胸前的双乳被人故意勒的小重山般凸现,那儿衣衫湿了一大片,债债渍渍,暧暧昧昧,不知道是汗,还是乳汁所染。
  他呆在当地,无所适从,心做了桑叶,蚕爬了上来,咬着,沙沙之声不断。
  他该怎么办?
  现在他出去,人人势必以为他就是那作奸犯科的男人,可他没有,怎么能无凭的承担?
  背白不易,抹黑何难!!!
  说,野汉子是谁?坦白从宽。
  四周寂静,都想听狗男女的故事,好佐了晚饭,当做新闻话谈。
  她低着头,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片哗然。
  哈,不知道,可是和一群人乱搞,分不清孩子的爹?
  呸,好不要脸!护着野汉!
  。。。。。。。
  那,个,男,人,那,儿,去,了?到了现在,她还护着那个敢做不敢当的人犯!!!
  他的心,酸到为灰,掉地,粉碎,黯然。
  让那人来救她吧,于他何干?
  她抬起了头,看见了他,跄然把头低下。她也知道难堪?狠了心转身,却见有人往她身上扔砖,臭婊子,老实说和男人怎么睡的,说,说,说。。。。。。
  她跌倒在地,大腿间,有一股东西把裤子一下浸染,天,她在流血!
  他不由的止步,要去转身救援。
  我,不,知,道!她哭着喊。
  这一声让他在人群里成了雕塑一般。她还护着那男人,她还护着他,她还护着他!!!
  脚在生根,万念俱毁。他,拔不起自己。看不到生天。
  人群开始乱扔东西,污言猥语倾盆而下,他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踢她的肚子,有人揪她的头发,有人剥光她的衣,她跪着求着,不要,不要,不要。。。。。。
  血,大量的血,红色的血,妖孽一样从她的下体流出,不肯闲。人群发疯,他第一次懂得了怕,他如果进去,斗红了眼的人,会把他也活生生的撕裂。他后退一步,他清晰的看见她的辫子浸着红色,她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乞求苍天,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她在昏迷里想到了她的守护神,她要他的卫护。
  而他,怕,很怕,非常怕,一步一步的倒退!
  。。。。。。。
  喂,喂,你这女儿怎么回事?医生拉开了我的手,责备,快点出去,病人快要死了,也不叫一声,我们要抢救。
  我慌慌惚惚往急救室门外走去,看见医生在那拿个东西在孙富的胸前一阵乱吸,把他的身体吸的一高一低。遇春一下把我拉在怀里,宝儿,宝儿。。。。。。
  我茫然的摇头,不要死啊,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杜十娘你这是要谁不要死,孙富,还是那可怜的方小眉?
这样的死比杜十娘的悲惨十分!
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物质造成?出卖,侮辱,践踏,落井下石,前仆后涌,彼此相煎,熬一锅黑答答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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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遇春抱紧了我,宝儿,你爸爸不会有事的,医生在抢救,你先不要急。
  那王队皱了皱眉,显是看我不惯,看遇春不惯,却又不便明言,这个妖女,配不上他手下的警员,于是五官抗议,发了宣言,让我们速速收敛。
  好长的时间,大大的静寂。宛如杜十娘在深水里面,数着一粒一粒的珠宝,一晃六百年。
  很久,有医生出来,说,病人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暂时无生命危险。
  
  那王队便让遇春先带我回去,遇春和我走到拐角,我犹听到王队和一个警察耳语,今天你们让谁接触过孙富?
  王队,不是你让我们找来徐素素看孙富的吗?
  恩,是的,一出事,我倒把这事忘了。徐素素从孙富那儿套来了什么消息了没有?
  王队,好象没什么效果。孙富这老狐狸现在软硬不吃,似乎连徐素素也怀疑了,和她瞎扯了半天,还关心的问她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徐素素送什么东西给孙富了?
  面包。我们给买的。
  面包?是那买的?
  就咱们警局前面的商店啊,店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跟前还有什么人?
  刚送面包的伙计。
  
  什么模样?
  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但看上去很亮,别的看不清了,他戴着口罩,看打扮是个中年男子。
  咦,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中年男子。我这只鬼一下电光闪过,可是孙宝儿的刘叔叔?
  好,立即把徐素素和这个人都查一查,不要露过任何一个可疑份子!那王队命令着。
  
  。。。。。。
  我这只鬼听着听着,渐渐听不到了。真是刘叔叔这个时候送刀片给孙富么?他可真是孙富的知己,知道他正在速速求死呢!
  回到了屋子,天已大黑。我让遇春回家休息去,他却惦记着那百宝箱,宝儿,箱子收好了吧,明天咱们上交,唉。。。。。。
  他叹一口气,可能以为早交一步,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我哄他回去。独自坐在屋子,这臭道士,把我百宝箱拿走,我如何给遇春交代,难道弄些水蛇蛤蟆,滥竽充数?
  正自思量,电话铃铃,是素素,宝儿,今天过的怎么样哦?
  不好,我爸爸自杀,正在昏迷。。。。。我边说边哭。
  做戏,看可是她送的刀片,想让孙富走向那黄泉路。
  怎么会这样啊,上午我看他的时候,他还谈笑生风,言语无忧。。。。。说到一半,突然闭嘴,显是警察不让她和外人道起见孙富的事,她反而失口给孙宝儿了,真是该死。
  哦,看来与她无关。再说这样做也未免不是时候,恨比爱长久,比爱阴毒。孙富正愁上天无路,地狱无门,素素那么恨他,怎么会雪中送碳,雨中送伞,如此恰到好处?
  她安慰我半天,才挂了电话。直至后淡淡的提了句,遇春在不在啊,我才明白,她这样走曲线,无非是想探听探听柳遇春的消息,真真用心良苦。忙告诉她遇春早走了。而后挂了电话,脱了皮,放了水,把这美人皮泡在浴盆里,轻轻的刷洗。
  呵,它眉目渐淡,肌肤反而更冰雪相映,一如上好的宣纸,只待颜色相亲,就会艳不可当,美不胜收。
  正要拎出来,却见水里一个倒影。
  道士帽,白拂尘,噫,不是那臭道士是谁,他来的倒恰是时候。
  白骨转身,轻轻折腰,道了万福,谢谢道长,道长此刻来临,必是良心发现,还杜十娘百宝箱,好明日交差应付?
  他却拂尘一扬,杜十娘,六百年了,做了鬼你也是一只讨巧的鬼。钱财身外物,不还你,贫道要它有何用处?吟月楼取走,也不过是贫道一番点化,看你们悟还是不悟。
  点化?取个箱子?
  一时不解,但也欢喜失而复得,正要谢他,他却转身要走,忙拉他衣袖,道长现在万万走不得,杜十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说。
  那金蟾蜍可是道长好心赐给杜十娘的?十娘在此谢过。
  杜十娘,善有善源,恶有恶果,物尽其用,不要猜度那儿来的。
  呵,如此说来,他可是当年小叫化了?
  十娘记得当日那金蟾蜍是两个,不知道另一只哪儿去了?
  杜十娘,不要贪物。他厉声说。
  我懦懦,不是十娘贪物,是,是,十娘我另有用处的。
  呵呵,杜十娘,你做鬼做的有进步。可是要救孙富?他命有此劫,不当救得。再说那金蟾蜍一只在六百年前,就被那刀疤脸吃了,另一只一直留到如今,本以为无用,想不到却可助你这卤莽鬼一臂之力。
  可见是道长送的。白骨嫣然一笑,再次万福,镜里却面目狰狞,五官黑洞洞的。好在他修炼之人,什么鬼怪没有见过,脸上风平浪静,不以为仵。
  美女转眼白骷髅。
  谢谢道长,那刀疤脸日后可是安好如旧?
  当然如旧。唉,他长叹一口气,转身飘然而出,凌空丢下一句话来,隐隐绰绰,飘飘突突,杜十娘,好了不若不好,万物有因有果。你为人时和他有两面之缘,只是你自己未在意罢了。来者有意,去者无情,情色二字,世人几个窥的破?
  
  哦,那刀疤脸我还见过?真是奇事。杜十娘接了那么多客,怎么会记住一个改头换面,旧貌换新颜的平常男子!
  况那人也未必想让杜十娘记起他旧时模样,才如此这般刻意做了!
  于是把皮描画一番,穿了,打开了电视,斜躺在沙发,看看这匣子人生,刹那年华。只见一个女子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慢慢坐下。
  呵,孙宝儿,她又来了,杜十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可是魂魄吗?
  杜十娘忙正襟危坐,只怕小小动静吓走了她。
  只见她又哭诉一番,还是和上次看的一模一样,说柳遇春并不爱她。看到此处,杜十娘好生惶恐,孙宝儿啊,他是爱你的,只是六百年的旧爱,让他胡说梦话。谁没有前生,谁又那么干净?今生的爱都够负累,你吃他三生三世的醋干什么
  谁肯给谁三生三世的爱?上穷碧落下黄泉,李甲只要给杜十娘一生,杜十娘也就够了,不敢侈望的。
  可他不肯!
  屏幕又下雪花,纷纷,天寒地冬,如杜十娘的血肉在江低被鱼虾撕着,一片一片,喂了时光。我这只鬼踉踉跄跄,走至那方匣子旁边,不忍再看了下去。刚刚按到开关,孙宝儿却袅袅的走来,一身黑衣,领口开到极低,酥胸宛然可见,好不妖艳性感,迷人眼目,我这只鬼不由住手,坐回沙发,看她如何张致。
  哦,还另外有人的,她在前面款款做致,身后却跟着个胖子,猪脑油肠,腰累多肉,看上去天然肉球似得,皮光肉滑,保养的脸上没有褶子。怎么看也五十多岁了。眼睛不大,却霸气十足,行步走路,隐然透着官气,遭了,这人怎么像六百年前的官爷,妓院里常常来这样嫖客,杜十娘最是识得这等货色。
  难道这孙宝儿也要卖么?
  
  不,不,不,孙宝儿,卖也不要卖给这等衣冠禽兽,污脏角色!
  果然一会两个人就腻在床上,脱了衣,滚在了一处。那男人要急手急脚的进入,而孙宝儿说,记着,你答应的事可要办了。
  那男人急一迭声的应着,没有事,保在我身上,你爸爸保证没有事的。。。。。
  买卖而已,宝儿配合。两个人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在那男人软塌塌成一堆无骨肉的时候,她的眼角却有两行泪偷偷落出。
  原来,她是不愿意的。
  原来,六百年后,卖也一样没得选择!
  当色相成了货物,被人摘,好过摘了没报酬的。
  为只为了孙富,她自己却已死了!
  孙宝儿,你死的对,杜十娘现在理解了。因为惟有死,你才可解脱,一边是孙富,一边是遇春,谁轻谁重,你怎么掂量,总不能放在秤上称了,而后定夺。
  死,有时候比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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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十娘明白大解脱。因为都心死过。
  正看的痴了,屏幕里的画面一转,却是宝儿,眼圈黑着,疲惫不堪,发丝凌乱,坐在沙发上。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意珊阑了。
  遇春,我走了,这盘录象带,我复制了。一盘给你,你若爱我,会翻看我的遗物。说着凄然一笑,苦丁香开,稍纵即逝。可,好象你并不是爱我的,你爱的是一个叫杜媺的女子,是不是哦?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为人好失败,我输了爸爸,输了你,要知道你们两个,我都输不起的,尤其是你,你怎么忍心让我输给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我还是死了的好,活着不能胜任做人,或许另一生可以从头再来过。
  她这样哀婉幽怨,把杜十娘亦吓着。我缩在沙发里,她的死是审判一局,杜十娘这只鬼也被押进法庭,生受责备,不能解脱。虽然,虽然,我一直不晓得!
  另一盘,我存了,两个月以后预约寄给一个人,那个人收到后爸爸还没有出狱,他会把这作为证据,要挟这个当官的臭男人的。我知道你想问我,我把录像带交给了谁,可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他是爸爸的铁哥们,可以为爸爸上刀山下油锅。。。。。。
  
  她爸爸的铁哥们?可是那个刘叔叔?
  而你,只会毁了我们父女。你看,我这么和你做对,我之所以把录象留给你,是想告诉你,你可以爱别人,我也可以和别人有关系,还救了爸爸呢!
  可恨吧,可怜吧,可我也就只值这样的交易的。
  。。。。。。。
  那方匣子一下变蓝,上面一个扁扁的东西弹了出来。咦,可是宝儿的鬼魂就住在那里?
  这只鬼走近了去看,一个黑色的东西,一个棺材,盛了孙宝儿的话语,乌黑,阴沉,这是什么东西?
  哦,录象带,可是宝儿说的录象带?
  我握在手里,重如千斤,怎么办,这东西,遇春看了,怎么承受的起,他肝肠寸碎不说,还会永不原谅自己。
  而这皆因为,他在梦里,带了前世的记忆。
  37
  四下乱看,终找不到个藏处,无奈跌在床上,却听见有人叫,宝儿,宝儿。。。。。。
  是他,他在叫她。
  她喊着爸爸,跑了过去,胸前的一对鸽子,在胸衣里都盛不住,扑扑的似乎要展翅飞。她越长越大,却仍如孩提时代,他一唤她,她定要扑个满怀满脸,满池满塘,方才罢。
  而窗外蝉声在叫,是个夏季。
  夏日炎炎似火烧。
  天地失了火,想念也失了火,她已十八岁。
  这次他出差,好久了,留她和保姆在家。她早想了他。整个暑期,男同学来找她,她总是不去,虽然知道爸爸不会突然回来,但仍怕错过迎接他的仪式。
  他抱住了她,想举起,像她如孩子的时候一样,可力不从心,只把她抱的离地面一点,她笑,爸爸抱不起了,爸爸抱不起了。。。。。。
  是啊,她在长大,而他一天一天的在老,有一天,她会不会,再也不肯安安静静的呆在他的胸膛?
  他把她抱至沙发,她坐他怀里,双脚已长到地上踢踏,边踢边撒娇,爸爸给我买了什么啊?
  宝儿猜猜,猜对了给你。
  呵,老旧的游戏,从小玩到大。可奇怪,怎么不厌倦啊?
  丝巾?钢笔?书?小吃?。。。。。。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他都摇头。她犯了娇憨,爸爸说嘛,我猜不到啊!
  宝儿看看,他从兜里取出个烟色缭绕的东西,一抖,哇,飞流直下,真好看,一匹烟霞抖开了,五彩斑斓。
  可是从天上裁来的,盗了朝云暮霞?。
  爸爸,这是什么?她摸了上去,手感却和外观是反义词了——那是一种温柔的凉,水般的滑。
  穿穿看看。他笑着说,这衣料叫软烟罗,现在都失传了。听说古代印度人养着一种蚕,颜色赤红,带着血色,却叫冰蚕,火气很大,只有天天喂它冰雪,才可养大,颜色渐渐变成白色,变成透明,冰一样的好看剔透。到了春天就吐丝,吐出来的丝却是烟拢雾罩,烟霞一样的好看。人们拿这丝织了衣裳,就叫软烟罗了。
  爸爸,这么神奇?她睁大了眼。
  不过是个传说,他淡淡的笑了,但这衣服夏天穿着很凉快,古时候没有空调,传说名妓杜十娘到了夏季,就最爱穿这样的衣服,说是穿上不会起痱子的。
  痱子?
  他把这也放在心上,她正在发育,偶尔胖了,天热就要长出痱子。一些小小的红色疙瘩,却令人瘙痒难耐,难以安良。
  一如人生的疼,都从细小里来。
  好啊,好啊,谢谢爸爸。她抱着他的脸,狠狠的吻了一下,跳下了地,要去试衣,走至卧室门口,却轻轻回首,问,爸爸,你给素素也买了吗?
  他一楞,没有,这衣服不好找,只有一件。
  独一无二。
  却是给她。
  她是他的最爱。
  她的眼睛一下湿了,而他会错了意,以为她习惯了旧例,忙忙补白,下次,下次,爸爸如果再遇到,给她也买一件,宝儿,好吗?
  她点头,进房,换衣。
  自从那次以后,她对素素的感情极为奇异,对她既爱且恨,也不叫再她到她家来。隐隐的,她明白,爸爸看素素的眼光和他照片里的女子有关。而她那么像那个人,她认定了那是她的妈妈。但她不问,怕触痛爸爸的伤,怕爸爸突然之间变了个样子,全无英雄模样。
  可她却少了一样东西,就是那粒痣,它怎么偏偏长在素素的耳上,上天做对,父母偏爱吗?
  她对素素更好了,好到近乎一种膜拜,常常看着她那粒痣发呆。她本来就和她是好朋友,自从那以后,更好了,视同手足。
  左手和右手。
  爱屋及乌。
  而爸爸,买东西也开始一式双份,她有的,素素也有,他不见素素,却让她带。
  她问,爸爸,为什么也给素素买?
  
  他笑,揉她的头发,宝儿,她是你的朋友,爸爸希望你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情绪如感冒,爸爸不希望她带给你不快。
  原来,他一眼看出,素素家并不富有,素素也过的并不愉快。素素的爸爸有病,不会说话,只会恩啊,一家三口,都靠着妈妈的工资度日,可见物质上素素属于贫穷难耐。
  爸爸的礼物小到书籍,大到名贵书包,什么都有,素素起先不肯接,后来慢慢习惯。
  人靠衣妆,佛靠金装,物质是个叫杨贵妃的美女,越胖越招世人的喜爱。
  谁嫌钱多?
  谁和钱有仇了?
  谁都把金钱当了后宫贵妃,爱它,溺它,七月七日长生殿,舍不得,放不下。
  
  况,爸爸那么爱给学校捐钱捐物,他这样待素素,不过,不过也是因为她是她的好朋友罢?
  而有些事,日子一久,就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是友谊关爱。
  她换完了衣,镜子都没照,急着要给他看。她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爸爸,好看吗?
  而他呆呆的,第一次,他看见的是个女人,而不是个女孩,他,他,他买错了衣,她已经十八岁,发育的有山有水,凹凸有致,丘陵腹地。而那软烟罗却薄如蝉翼。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稀。
  多么象一个人,在月夜,脸儿和月亮一样散着淡淡的光辉,富哥哥。。。。。。明天,明天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
  满面娇羞的秘密。
  他脸色发白,叫了声小眉。
  而她抱紧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好看吗?是不是很好看啊?
  无意的,有意的,在他的胸前蹭着,衣衫太薄,那右边的鸽子蹭过他的单衣,那儿有她给他的章,一生的章,圆圆的,如硬币,似烙印,她能感觉得到,鸽子的羽翼轻轻的一颤,为那次生离死别的血腥气。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那么乱,那么慌,呵,可是为了她?他闭着眼,任她蹭着,迷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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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闻到他身上气息,那由古龙水,雪茄烟,和他中年男子的体香,三味混合,真的好闻,心里莫名一醉,不可收拾,双眼迷离,红唇微张,小小的舌,一颗丁香欲中结,糯糯的声音,爸爸......
  晴天霹雳!
  她不是小眉。
  她是他的宝儿,他的养女。
  他汗如雨下,片刻间整个人湿透了衣裳,他猛的推开她,把她突然扔放在沙发上。太过卤莽,是他的错,他不该把这衣裳弄给她,宝......宝儿,乖,先看会电视,爸爸去冲个凉。
  
  天,太,热,了。
  是啊,天太热了,蝉在窗外叫个不停,知了,知了......
  它知道什么?
  冒充哲学家!
  她倦在沙发里,片刻间屈辱,羞耻,自怜,百般滋味涌到心上。这是怎么啦?她,她究竟是怎么爱他的,男人?还是爸爸?
  她突然负了罪,他是她的爸爸啊,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以,太无耻。
  她跑回屋换了衣裳,把那软烟罗快快脱下。都怪这破衣裳,都怪这坏天气,她要散散火,跑出去,喝冷饮,吃最凉的冰激凌,最好把自己一下冻成雪人。
  刚到了门口,素素却来了,第一次,她不请自来,一脸沮丧。站在耀眼的阳光下,一款纸人一样,尖尖的下颌更尖,尖的好象要迎风凋谢了一样。
  宝儿,她说。
  怎么了?她问,她也心神不定,说不住问的正是她自己的心。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
  我......我考上大学了。
  废话!这个她早知道,俩个人,同一天拿到了通知书,同一个学校,有必要再说一遍吗?
  我上......上不成了。说着,泪珠一粒粒的滚下,水龙头开了,滴滴答答。
  她厌恶的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她也想哭,可哭不出来,哭也需要借口,而她的借口那么不干净,眼泪也觉得侮辱吧?
  徐素素,是不是钱的问题?不要哭,叔叔给你解决。有人说话。
  是爸爸,他冲完了凉,语调平淡,家常衣裳,还用毛巾擦着头发。
  她不敢看他!
  
  宝儿,请你的朋友进来啊,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她把素素迎了进去,素素一坐,她便慌慌的说,素素,你先和爸爸说啊,我出去给咱们弄点冷饮。
  他笑着,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风平浪静,天下太平,宝儿,冰箱里......
  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她那么慌张,什么也没听见,直往门外走去,好似房子里有兽要吃她!
  是心魔,是她自己心里豢养的兽,让她出去走走,放掉它,也许是好的吧?
  她街上胡逛,多久了,她不记得。她胡乱的吃,喝,都是凉的。直至后来,她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客人,她的朋友,应该她招待的,她才提了几瓶可乐,往家里走去。
  一步步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按门铃,却是用钥匙开锁。一手开,一手提着饮料,房子里是那么的未知,在没开门以前,一切都是一道题,正在解,正在算,而没有答案,永远算了下去,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呵!
  而,每一扇门,总是要开的。
  也是沙发,那棉软的道具,可是供来厮缠,男人和女人一起扭曲,变形,同样绵软?
  他拥着素素,狠命的吻着,一只大手摸索着那致命的耳朵,那上面有一粒痣的呵。
  而素素也面色潮红,在他的臂湾里嘤咛着,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里竟似要融进去了。小狐狸脸上泛着淡淡的光辉,红色的,醉了的,嘲讽的,讽刺的,讽刺孙宝儿把自己的爸爸都留不住,为只为她是没有痣的!
  “咣铛”一下,饮料掉在地上,有一瓶碎了,她的心也碎了,流了一地褐色的液体。不是血,是液体,吃醋,嫉妒,伤心,悲哀,难过!等等酿成的液体。
  爸爸,不要她了!他们停止,他看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了,素素,宝儿回来了,快去帮她提饮料,她都提不了了。
  叫的那么亲热。素素。
  一切都不一样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有过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屋子的证据,她是他的了。
  片刻之间,她出去了。他们就在一起了,有多久了?
  她只是个女儿,都得接受。片刻间要她长大,太仓促了。她也笑,笑给他看,她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的,素素,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说完,却“哇”的一声,吐,翻肠倒胃的吐,把心吐了出来,把一切都吐了出来,给他看看。
  可他看见了吗?
  她捂着肚子,喷了素素一身,素素傻了,而他疯了,三步并做两步,童年时她跌倒时那样,跑了过来,把素素一推,素素人轻,跌在了地,他也顾不得,宝儿,宝儿,你刚才吃什么了......
  “叮咚,叮咚”什么声音?
  谁在招魂?
  我这只鬼突然跃起,不好,窗外大白,可见是又一天的要为人了。仍在床上,显然是又做了一个大梦,那孙宝儿又带杜十娘阅历她的人生。
  是谁在按门铃?别是遇春,那可糟糕!录象带还在我的手中。忙跳下了床,往床头柜一塞,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个不相识的男人,孙小姐,下半年的报纸还订阅吗?
  报纸?
  我不懂,忙摇了摇头。那人转身把门口的一个盒子卸了,“哗拉拉”抖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纸,哦,这就是报纸,那上面竟是一个人的头像,大而显目,英俊万分。
  齐天乐!把他印在这上面做什么?我忙拾起看了。
  黄纸红字,端地显目,有的上面有他在沉香亭的照片,有的上面有他在船上的,孙宝儿也沾了光,或背或侧,也在那报纸上风风光光,配了字,什么新的绯闻女友,电影《画皮》的内定女主角云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被万人阅读。
  哦,原来,做明星有这样的好处?
  又另一张,却是医院,他被人围堵,水泄不通,造成医院里将近一小时的混乱。医不就医,病不看病,直至随后记者来了,他答应给他们独家采访,他们才把他从人群里救出。
  呵,杜十娘这轻轻一招现出庐山真面目,真害苦他了,估计近期,他再也不会来找孙宝儿,谁稀罕整日自讨苦吃?
  除非是病人,爱吃药,把药汁当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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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乱翻了,放下报纸,突的想起梦中送富送给宝儿的软烟罗。忙急急寻了,在柜里,好好挂着,想是那日遇春好了后,起来收拾的。
  
  杜十娘轻轻摘下,慢慢穿了。
  可是杜十娘曾穿过的衣,因太美,十娘没舍得在上面做标记,我这只鬼,也无法识得,可是六百年前的故衣了?
  
  错了,孙富错了,那不是传说。一切都是真的。
  六百年前妓女杜十娘真的有一款这样的衣着。只是此衣极为罕见,有也只是皇室里才有的,那也是印度商人送给皇帝爷的。世面上根本无法见着。但杜十娘的这件却是来的蹊跷。那日十娘我正在院里拔琵琶,唱曲子,陪一位管爷取乐子。院门外却锣鼓喧天,大闹大嚷,好似状元及第,闹的好不欢腾。老鸨妈妈虽说见过世面,但脸也白了,因她明了,如此大阵仗的在妓院门口闹的,不是来迎娶的,就是来砸场子的,有钱的官少爷,想着法子整人,谁知道来者什么意了。要姑娘倒好说,大不了银钱买卖,定个码儿就卖了。若是砸场的,敢这样明目张胆,大锣大鼓,定是来头不小,惹不起的。
  
  正自慌张,乐声却也停了,老鸨妈妈忙带了龟爷出去打点,哟,那家的爷,这么大来头,可是看上我家的姑娘,却不好意思说?您要那位,妈妈我现在就叫了来陪爷,爷请进了。
  先礼后兵,探他虚实。
  却有奴才说,我家爷要杜十娘......
  话未说完,老鸨妈妈就打断了,哟,可可不凑巧的。我家十娘今日正陪一个大主顾,听说来头也不小,是京里的管爷。这位爷别惹了那位爷,大家都吃不着兜着。
  连哄带吓,告知他杜十娘有客,不能把他应下。
  却听那奴才又说,你这老婆子,上辈子吃唾沫咽死的?急什么?我家主子要杜十娘出来接个礼物,又没强逼着她接客。
  哦,好会说话的奴才,把老鸨妈妈的嘴儿立马堵了。
  老鸨妈妈咽了口气,也松了腔子,不是砸场的就好了。忙打发人来叫杜十娘。十娘整理了一下衣裳,出了去,刚刚到门口,两排奴才齐唰唰的跪下,唢呐细细,锣却不响,吹的调儿幽远漫长,真真是个懂得排场,懂得情调的主儿,且看他送什么礼物给杜十娘。
  一个奴才执了一个盖了红绸缎的盘子,绸面平平,下面能藏着什么?只见那奴才一路碎步的跑来,且配着调子,显是操练过的,一到十娘面前就忙忙跪下,请接纳。
  哦,他家主子真是个风月老手,嫖客班头,搞的这样有品有味,先声夺人,真真是手段使尽,招式新颖。
  杜十娘把红绸一揭,却也一酥,美衣靓服,那个女子不爱,更别说我这等操皮肉生意的女子,更爱那好衣好裳,裹了自己的玉体,悦已悦人,把这世百般的撩拨。
  好马配好鞍,好女穿好衣。
  好嫖客,大手笔。
  别的客人来了,送珠宝美玉,有比这衣名贵几倍的,但没人在杜十娘没有陪他的情况下,第一次,肯送这样昂贵华丽的衣着。
  
  先便让你欠了他,来的时候自得重报,嫖客的手段也有高矮较量的。
  可是那传说中的华衣?于是兰指一翘,轻轻一抖,烟霞凌空,凤凰抖羽,四下的人都呆了。半响才“哗”的一声,如水泼地,同声的赞美。老鸨妈妈拿红帕子捂了捂嘴,怕嘴张的太大,失了雅观,显得没见过世面似得,咦,软烟罗!你家主子是谁?
  
  大买主来了,当得好好款待,老鸨妈妈喜笑颜开,忙陪了笑脸,把那奴才也好言好语的好生款待了。
  我家主子的名讳不便相告。主子说日后他会来此地,先送个礼物给杜十娘,算是见面礼了。
  哦,这嫖客,犹抱琵琶半遮面,和杜十娘做开了游戏。杜十娘等他拜访就是,不过是高档点的买卖关系,怎么会把杜十娘蒙昧?于是笑颜如花,为那衣而开,回家告诉你们主子,杜十娘把衣收了,他,随来随陪。但也仅仅是陪一次而已。
  那奴才听了,领了话,带一干人迅速撤退。
  只是奇异,这无主软烟罗衣,直至杜十娘从良前,都无人来认领,是谁相馈?天下那有花了钱,而不嫖的道理,那岂非吃了大亏?
  杜十娘临离院前,把此衣赠给好姐妹素素,想她情无着处,但愿穿了这好衣,诱个好嫖客,找个好人家,好好的从了良,渡那好年华。只是未想到素素的良,杜十娘等不着看着,就喂了那江底鱼虾。
  我摸着那衣,遍体生凉,多少冰蚕的死,才可成就这样的绝世之衣?它是蚕的魂啊,怪不得这样艳丽。这孙富,这一世,端地傻了,不知这衣的厉害,他怎么可以把这送给自己的养女?这衣和身材天然相合,严丝密缝,如第二层皮,一般女人穿了它都艳丽三分,更别说孙宝儿那惹火的身躯,当年十娘穿着他,叫一声李郎,李甲的眼便着了蜂蜜,粘在十娘身上,片刻也离不得,一叠声的唤着,十娘,十娘......
  叫个不息。
  看着镜里的自己,恩爱两相空,现在不过是一只鬼。正发呆,遇春来了,带了我,带了百宝箱,要去警察局。
  可知道家里藏一个这样的箱子?那王队审问,面目一扳,如同铁具。
  是孙富......遇春急急的想替我答了,直怕王队给我坐罪。
  王队看他一眼,把他下一半话掐去,命令,柳遇春,你出去。
  他无奈看我一眼,转身出去。
  我却笑言,王官爷,早先时候我不知道,要知道早送来了,早上交好处也早,可以让遇春立功个早功,前程万里。
  他“啪”拍了下桌子,孙宝儿,请你严肃点,这是警察局。
  严肃?我就严肃给你。
  孙宝儿,说实话,孙富什么时候告诉你赃物的掩藏地?
  赃物?好名词,杜十娘的皮肉钱成了赃物,亏他问的起。盲人摸象,把这东西当了孙富的不义之财,也真错的离奇。
  昨天医院里。
  昨天?不会罢,昨天我们......
  说了一半,他也不肯说了下去,他总不好意思说,昨天我们的窃听器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语。
  他把箱子一抱,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们把这上缴到局里。
  我看了看那箱子,和我相依为命了六百年的珠宝翡翠,现今要离开我几日,为了遇春,让它流离,我是一只鬼,过几日,厌了这世,不愁把它取回。
  于是出去找遇春,遇春一脸紧张,好了,宝儿,王队怎么问你?
  我娇笑澹澹,还能怎么问,不外是把一张脸绷成铁铲,以示自己大公无私,见了谁也要铲上一铲,好升官晋级。
  遇春一听,摇了摇头,宝儿,不对,你对王队有成见,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是怎样的人?我笑着反问,红皮黑馅,白皮红馅,还是黑皮白馅,人,我还看不清楚呢!
  宝儿,人又不是饺子,那有你这样比喻的,你真顽皮。
  顽皮?
  顽皮不过是给你,给值得的人,杜十娘晓得,言语必须有味。
  一路言语,我们二人不知不觉的到了医院,来看孙富,他可平安,渡过了危险期?
  走到急救室门口,大门依然紧闭,我坐在椅上,看着医生来了,问,我爸爸好点了么?
  还好,现在已经醒了。
  他可要见我?
  不能让你见,昨天一见,差点没救了回来,今天我们可不敢冒这样的险。
  于是跌坐在遇春的怀里,却有一个医生走来,高挑的个,白大褂,玉树临风,走路端地潇洒。哦,医生里还有这样的人物,杜十娘真开了眼。
  只见他一路走了过来,戴着口罩,顶着白帽,千遍一律的衣,别人穿着只是衣,病态的苍白的衣,他穿着却是一树梨花遍地开。
  端地的美。
  近了,他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眉目答答,打开了电报,告诉我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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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他,齐天乐,他真是死性不改,想了什么法子,换成这样的打扮,为只为接近孙宝儿?我这只鬼不由想起,他在江里远去时说的那句,我要定了你......
  他要定了孙宝儿,会不会始乱终弃?
  一想至此,在遇春的怀里猛的一颤,遇春忙忙一抱,宝儿,你冷吗,我脱衣给你。说完把外衣脱下,搭我肩上,这个男人,他的爱,如此体贴入微,春雨淅沥。
  润物细无声。
  我该要那一个的?不,不,孙宝儿该要那一个的?
  正在此时,里面的医生要我进去,孙宝儿,病人现在比较激动,请你进去劝说一下,让他平静,好好的配合医生的治疗好吗?
  我点了点头,齐天乐也跟了进来,噫,他想了什么办法,如此通行无阻,医生怎么就让他收买了呢?
  刚刚进去,只见孙富躺在白被单里,正想用手扯着身边的管子,却无力撕了,只有和医生嚷,让我死,让我死,你们为什么救我?昨天阎王都派人来抓我,白生生的一副骨架,我走到那,他跟到那,你们为什么把我拉回这世上?
  呀,这孙富,他的魂魄也看到了杜十娘,却把这只鬼错当了鬼差来抓他!
  而医生们按住他,令他无力动弹,他也果真缩手就擒。
  英雄未路,大抵如此。
  他一看到了我,安静了下来,手软软的耷拉下。我伸手过去,握住了他。
  宝儿,他喘气,你好好的听爸爸说,你的妈妈叫方小眉。
  终于,他肯把这个深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他的养女。
  你见过你妈妈的。他的手松开,颤颤微微的挪动,移往胸口,长途跋涉的艰辛,摸摸索索,可终什么也没找着。
  他们给他换了衣。
  我这只鬼突然明白,他在找那个钱夹,他在找方小眉。
  爸爸,不用了,我含泪,我知道那是我妈妈,一直知道的。
  他点头,还有,宝儿,我就是你的亲爸爸,小时候把你放在孤儿院,爸爸对不起你!
  哦,这孙富,这会说自己是宝儿的亲爸爸,看昨日梦里,他显然不是,为何对宝儿说这样的话呢?
  白骨突然一凛,他爱她,护她,是在说谎骗她,让她以为她有爸爸妈妈,出身正常人家。
  但看他又呼吸急促,这只鬼忙轻轻的给他吹一口气,令他进入梦乡,不再多忧多虑,多烦多恼啦。
  可他的魂魄却不肯闲息,又回到了那一片红里。
  漫天漫地的红,无耻的红,红色妖孽,红的触目惊心。人群在喊,人们在砸,在辱骂,而她的手臂渐渐下垂,她发丝红水草一般,凝成一块,她的嘴唇微张着,富哥哥,富哥哥......
  她再唤他,而惟有他,听的见!
  还会有谁,在他的生命里,这样两小无猜的叫着,在他成长的路上,野花般开了一地?
  而他,怕,除了怕,还是怕,他在后退,一步一步,退到了墙角,那些人砸的可是他的良知,他的良心,他们把他的也挤压,逼迫,侮辱,而他却没有勇气。
  小眉,小眉......
  君王掩面救不得!
  一直以为,从来以为,一切天定,水到渠成,她的美,开在他的花园里,郁郁葱葱,都是他孙富的天地!
  
  他不忍看了下去,他突然狂奔了起来,是谁玷污了白玉,谁就要为这玉碎。
  他猎狗一般,咻咻的跑着,街巷里乱窜,但仍具有灵敏的嗅觉,那是猎狗的本质,他知道那个知青的家,他早就偷偷看过的,他不肯放弃,他直逼目的地。
  红,四周都是红,小巷那么长,突然之间,他跑不到尽头,血在流,这扬洲城的小巷是他和她的记忆,他和她的身体,他和她的血管啊,多少次他们一起走过,有时他在她耳边故意放个瓢虫,故意说,嚯,你耳朵上有个瓢虫。
  而她说,富哥哥胡说,那是痣,那是痣,那是痣!
  他最喜欢看她这样子。
  而那也是真的痣,火铸的,血烙的,他是罪人,一生也被打了罪人的烙印了。
  永远,无法,逃脱!
  他踢开那人的家门,凭着直觉进了厨房,拿了把明晃晃的菜刀,他扯着他的衣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他红了眼,他妈的,孬种,你小子敢做不敢当,小眉现在出了事,走,你给老子走,老子带你小子去认罪。
  他以为把他带去,一切就明了。
  可生命没有学会等待。
  想笑的时候却要哭出来。
  那人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的,孙富,你听我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拉着他,拉着他,拉着一份希望,或者把他拉至现场,让他认罪了,小眉就没有事了,小眉就有救了。
  人们不过要的是野汉子。野孩子。
  而小眉,小眉是清白的。
  可时间不等他。
  可现场不等他。
  人都那儿去了?
  那儿去了?那么多人,围观的,看热闹的,打人的,都那儿去了?他只看见一摊血,一个不成形的人泡在那里面,血肉模糊,她,她,可是重生了?回至了母体初初降生时候的样子——一团肉浸在血泊里,可却不会哭。无衣无着,那么孤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们剥光了她的衣服,什么时候?
  小眉......
  菜刀砰然落地,以金属的声响,哭泣,嘹亮,嗡嗡不绝,阳关三叠。
  那个人乘这机会,撒腿就跑,而他顾不得,他扑在血泊里,他抱住了她,摇她,摇一个血泊里的婴孩,小眉,小眉,富哥哥来了。
  
  她闭着眼,她不肯说话,她已经不会说了,或者她是恨他,而不肯理他的吧,他明明看见了,可他不肯,他就是不肯站出来,站出来救救她。
  她在他怀里,没有温度的。
  回看血泪相和流!
  一桶漆倒了下来,绝望的墨漆,天地从此黑了。
  他也黑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
  嗡嗡的,苍蝇在飞,这嗜血的,贪婪的,逐尸的生物,围着他们嗡嗡,多么像刚才相欺侮的同类,口里还做正义讲演,多么可悲。他挥了挥手,它们飞起。一队蚂蚁在她血迹斑斑的耳上爬行,洞里洞外,这么快,它们就把她的耳朵当了它们的家了。他用手指把那些蚂蚁一个个的捻死,死吧,死吧,都死吧!他抱着她,苍蝇阴魂不散的跟着他们,一个大的美食场啊,一场盛宴,它们怎么就舍得放弃了啊?
  人凌辱人可是也有这样的快意?
  死前被同类凌辱,死后被苍蝇蚂蚁凌辱。小眉,他的小眉,没有缚鸡之力,只有遭凌辱的命运,而他却没有救她的!
  他走着,一步一步,没有哭,往田野走去,他的小眉,叫他富哥哥的小眉,他埋了她!
  他埋了她!
  埋了他和她!
  埋了一切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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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买了牛角尖刀,他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的磨过,磨一下,他用手试试刀刃,锐,尖,利。
  直至他试的轻轻一触,指尖就无声无息的开了口子,一朵恶之花开了,鲜血滴滴,他才满意。
  他把刀插在裤里,他又到那知青的家去,可那房子,人去楼空,主人早不知道跑到那里去。
  呵,这小子,他也怕,怕死,他逃了,他躲了,可他知不知道,他孙富即使揭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
  祭。给。小眉。
  他在找,一个屠夫一样,整理这个城市的肠,胃,心,肝,脾,血管,神经末梢,带着刀,不漏过任何一个繁华市区,穷陌陋巷,他在辛辛苦苦的寻觅。
  无耻!
  躲,不是一个男人的立世之资。
  他在找他吗?他也不知道,或者他找的,辛辛苦苦寻觅的,正是他自己,然后自己杀了自己,一刀两断,恩怨情仇,为懦弱付了利息。
  杀人,自杀,是他苟且于世的意义。
  可那人人间蒸发,不见影迹。一晃两年,小眉的坟,旧坟新土,蒿莱壮气。
  一次出门,火车上,午夜人人酣睡,沉溺在梦里人生。他却睡不着,他在喝水。他突的一凛,手里的水溢出,他抬眼一看,大狂喜。是他,是那个知青,他从另一截车厢走过来,把自己送进他的眼里。
  他跟着他,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水杯。他进厕所,他也跟着要进去,那人关门,说,同志,这厕所一次只能上一个人的。
  
  他把他一推,推了进去,把门一关,随手把手里的玻璃杯子往铁墙上一砸,只剩一个长长的玻璃片握在他的手里,他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问,你,还认识我吗?
  你......你是孙富?!
  躲了那么久,终于相遇。那人脸色白到青灰。此命休矣!
  为什么你干的好事,却不出来承担,为什么???他问的五官扭曲。鹰眼猎食,现世魔鬼。
  不......不是我,孙富,你听我说,真的不是我,我只是个替罪羊,方小眉和我在一起,那是为了骗你。
  放屁!不是你,你跑什么?他更怒,这种时候还敢抵赖?
  小眉,小眉,你怎么就爱上这么个人呢?为他死,一点也不值得。他边说边用玻璃片在他的脸上划了两道口子,血滴涌出,争先恐后,一滴一滴,直奔死地。
  我,我怕你胡来啊!我解释不清。但我真的和她没有那事,上天做证,上天做证......那人吓的赌咒发誓,尿也从裤里出来,流了一地。
  
  真懦弱!真不堪!
  可惜,小眉临死还是不肯把他交出来的!
  孙富,你听我说,我真的和她没那事,和她有那事的另有其人,另有其人。她找我说让我假扮一下她的男朋友,我就答应了,谁让她长的那么好,假扮一下也是值得高兴的。
  她为什么要你假扮?为什么?不要这会编故事骗我,你这个孬种。他又在他的脖子上割了一条口子,玻璃是一种锐利的物体。有的时候它比刀更快更利,且无声无息。
  估计,估计和别人怀了野孩子,怕你知道生气......
  放屁!他一听到野孩子,他的心就一颤,小眉就死在这个野字上,野孩子,野汉子,野婆娘,臭婊子......人群的喊声又起。
  他把玻璃片往上一挪,沿着耳朵一划,轻轻的,人肉菜耳,一片耳朵掉地。
  那人一看,站立不住,软软的下坠,孙......孙富,真的不是我,你不要冤枉好人......
  然后昏了过去。
  而他,早红了眼睛,提起他,提一袋面一样,提一手仇恨,提一手快意,把玻璃片一转,“嗤”的插进他的脖子,热血发出奇怪的声音,口哨一般优美,短而锐,扑他一脸,犹如红色的热水浴。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却看见夏季,花瓣,小眉。
  丢下他,把厕所的窗子开启,在火车千遍一律,枯燥无味,怨妇一般的“咣铛”声里,他跳了出去。
  现在,他要去找小眉,和她死在一起。
  他回家洗脸,换衣,把尖刀藏在裤子,上坟。
  有人在坟上哭泣。
  是个老妇,花白头发,跪在坟前哭着。他认识她,是方妈妈,小时候和红卫兵一起斗过的,她和小眉的爸爸都在牛棚的,怎么放回来了吗?
  中年人却老的一如五六十岁。
  他默默走了过去。她看见了他,站起来,惊慌的,把一个东西递给他,孙富,小眉留给你的,这儿见了你,我就不送去了。
  是个钱包,他接过去,轻轻的打开,她在,她在里面,巧笑倩兮,扎着两根麻花辫,看着他,看着这个世界,宛然在叫富哥哥。
  而他,当不起。
  不配。
  方妈妈。他叫。
  那老妇忙摇手,别,别,孙富,不要这样叫,我成份不好,小心带坏了你。说完忙左右一看,见没什么人,又说,我这次回来看看小眉,就回乡下去住。本来想到老房子翻一翻小眉的遗物,看有什么可以留个念想的,想不到找到了这个,她指了指那个钱夹又说,她好象要把这东西留给你,我也就没看,把它带来,看能不能在坟上遇到你。
  她还留东西给他?
  她并没忘记她的富哥哥?
  他一咽哽,方妈妈......却说不下去。
  那老妇忙边低声说边一溜小跑的走了,孙富,别,别,我成份不好。
  他把钱夹打开,他看见一张信纸,他就要去见她,她却把一封信冥冥中送来。是她,是她的字,一个个纤秀可爱,灵动活泼,宛然她人一样。她写她写,上面有些水渍,圆圆,一颗一颗,因干了,泛着黄,显是眼泪做了哀愁书简,嵌在字里行间,做了点缀:
  富哥哥: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这样叫你,如果不能,请允许我偷偷的叫你,在没人的角落里。
  富哥哥,还记得那个月夜么,月亮那么大,你站在月亮下,比月亮还亮,在我的眼里。我说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可是,第二天我就已经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只能在信纸上,偷偷的说,富哥哥,我爱你。
  我不知道告诉你这句话的时候,该送什么礼物给你。我翻啊翻,找出了钱夹,它方方正正,那么好看,就像你的人,棱角分明,是我喜欢的那一类,我决定把它送给你。富哥哥,我照过照片的,只是一直没告诉你,我想把照片放在钱夹子里送给你,每一天,你带着它,就和带着我一样,无论你走到那里,我们总在一起。
  
  可是,富哥哥,为什么有些事,在一夜之间就变了呢?你走了,有人来了。我不认识他,他却狗一样咬我,剥我衣裳,我叫,我喊,可四周的邻居都不来,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因为我出身不好,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牛鬼蛇神。
  可他们不是的呀,富哥哥,你知道的。
  我就这样被人欺辱了,富哥哥。我拼命的喊没有用,你不在身边,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我只能踢,咬,可我斗不过他,富哥哥,我就这样不干净了。我只有逮着什么咬什么,咬住不放,他打我,打的昏了过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我的嘴里有个东西,一个奶头,人肉奶头,我把他身上的一部分咬下了。富哥哥,你以后见着这样的人,肯替不干净的小眉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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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富哥哥,还有第二天么?我不敢见你,我怕你看见我的样子,我已经不干净了。可你还来找我,一天一天的,我不忍心看着你来的,我不值得你来,我就找了个回城病休的知青,以前说过几句话的,让他当一下我男朋友,他答应了。
  富哥哥,看见你伤心的走了,我都哭了,可哭有什么用。我的清白要不回来了。
  我没有想到更糟糕的事在后面,我的肚子大了,一天一天的大了,大到后面我不敢出门,都是晚上一个人偷偷的跑出去,找点吃的。
  生孩子那天,我一个人在家,肚子疼,疼的昏了过去,等醒来,孩子就生了出来,是个女孩子。我给她喂奶,她就不哭,很乖的。没人陪我,只有她陪我,也是好的。可是孩子要哭,她一哭,邻居就有人探头探脑的来看,我知道这小生命危险了,她是无罪的,我的赶快把她送出去,要不,那些来看的人,过几天不会让她好过的。这是作风问题,大罪啊,富哥哥,我居然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我更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富哥哥,今天革委会的人来找我,说邻居举报我,说我是破鞋,作风败坏,乱搞男女关系,居然敢未婚先孕,是天字号的大婊子。我说我不是,他们就捏我的胸,挤出来奶汁,说我不是奶牛,不生孩子奶汁那里来的?我说不出来,他们就打我,踢我,踢的我下身又流血了,富哥哥,我生完孩子一直没好,血流个不止,我这是要死了么?如果死了,富哥哥,你肯替我照顾孩子么,她是无辜的。
  他们走的时候还说,明天要拉我游街示众,惊示市民的。富哥哥,我不是破鞋,你知道的,你也要记住,小眉是爱你的。但愿明天不要遇到你,小眉即使死了,也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丑样子。
  ......
  他整个人如树木被伐,横的倒在坟上。
  原来他错了怪她。
  原来他把人错杀。
  原来小轩窗,正梳妆,他有什么资格和她相对无言泪千行?他再也没有资格面对她,地狱天堂,他怎么见她,见了面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吗?
  ......
  宝儿,宝儿,你怎么拉?不可以哭,你一哭,惹着你爸爸的心事怎么办呢?病人需要安静的。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是齐天乐,他倒真是演员,入戏快,这话怎么听也像医生说给家属的。
  我被他这假医生唤回,魂归当下。咦,什么时候这臭皮囊已泪水满面,眼泪成了同情雨,下的一点也不吝惜?
  齐天乐递我纸巾,我轻轻擦去。他一本正经的在病房里察看,装模作样,量体摸额,我笑着低语,罢了,罢了,天乐,不要给我做戏,做的再好,我又不会发最佳男主角奖项给你。
  这个,杜十娘昨日听他们谈了个仔细。
  他却讨巧,走过来,含笑轻抚我衣,宝儿,你会,你的眼睛已经列了提名的单子,我从那单子上看见了我自己。
  我嫣然一笑,这个男人,可可的讨人欢喜,他随时随地,都要展开一局调情游戏。比比心智。
  调情也需智力,那蠢笨如牛的嫖客,十娘我着实没少遇。
  提名者众多,得奖的却未必是你。杜十娘巧言巧回。
  他亦笑,吃定了,显是什么女人都未逃过他的巧言令色,孙宝儿的寸寸柔肠,粉粉盈泪,也不过是个迟早问题。
  花入佛手,化做吉光片羽,闪一下光,就在他的眼前逝去。
  而齐天乐,就是那捻花人,他动了心,要你也动,他收了意,要你也收,万万不可乘了他意。
  
  我抬首扬眉,看看谁先输给谁。天乐,你真好神通,想了什么法子,混进医院来了呢?
  病床下有窃听器,让那王队把他赶了出去。
  小小的借刀杀人而已。
  他笑。把肩膀耸了一耸,难遮得意。那还不容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骗那些医生说我下一部电影要演一个医生的角色,他们就让我来了实习实习。
  原来如此。
  我笑他,做名人有这么多好处,我也要做,人活一辈子,不就为的是风光一回,路上的行人一见不是夹道欢迎,就是开道相避?
  他俯身过来,还说做名人的好处,昨天你都害苦我了,什么夹道欢迎,开道相避,没挤死就是好的,今天还敢这样讽言讽语?
  嬉皮笑脸,直看心地。
  他眼里座着个两个孙宝儿,孙宝儿眼里,可是座着两个他了?
  这样看了下去,眼睛会拔不出彼此的影子。反而任它盘根错节,直抵五脏六肺,生了根了。
  可我是一只鬼呵,他的眼光难道要把白骨一节节爬过,腾绕丝缠,在尘世再开碎碎的花么?
  花事已过。
  没有茶蘼。
  好在此时,门儿开了,一位医生叫他出去,显是我那借刀杀人的招式起了作用,那王队急急命人把这假大夫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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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了孙富一天,再也不敢握他的手,怕他的伤心事,再传给杜十娘,又凭白的惹眼泪,那真真是一只鬼也消受不起。
  方小眉,红颜薄命,她比杜十娘更悲,活活被人打死,杜十娘还不过是自己寻的死,她却连死也无法自主。
  刚刚走出病房的门,却看见素素,她和遇春坐在一起,谈着话儿。伤手仍蒙着白纱,看见了我,忙忙站起,宝儿,你爸爸可好点儿了?
  
  我爸爸?她是来看遇春的,孙富不过是个借口。
  却笑着答她,好点了。你不要牵挂就是。
  遇春站起迎我,我看着他,想给他和素素留点空隙。我是一只鬼,爱他如何,不爱如何,终无法变成人和他相依。于是说,遇春,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你先陪素素好好谈会话。他依言坐下,我穿过楼道,在一个拐角,鬼耳却听见里面的声音相熟,哦,是那王队和他的手下,他们原来匿在这小房里,他和他们谈些什么?
  不由俯耳上去。
  王队,我们今天查那送面包的了,换了一个人,成了个小伙子了,看来可疑。
  恩,继续追查下去。徐素素那问来什么消息没有?
  
  王队,她现在相当于是咱们的线人,不太好问,再说她那么恨孙富,估计也不会送那玩意给他,那样死了不是太便宜孙富了吗?
  哦,她为什么那么恨他?
  不要轻易下结论,我们应该做的面面俱到。该调查的都要调查,要讲证据。
  好的,王队。
  一会我回局里,把关于徐素素的一切资料和谈话录象带都送到我的办公室,我要重看一遍,想想徐素素的报案动机。
  ......
  哦,录象带?素素有这东西留在警察局?那太好了,杜十娘这只鬼正万分好奇,晚上也凑一回热闹,看看去。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待遇春走了。这只鬼速速脱了人皮,洗洗画画,把它挂在风里凉干,而后取回挂在柜里,一件人皮衣裳与那软烟罗并列,两相应衬,好不美丽。
  而后白骨穿窗而出,凌空飞起,到那警察局。此地来过几次,杜十娘熟门熟路,穿墙破壁,进了王队的办公室。咦,到是个认真人儿,在灯下一页页翻看着东西,杜十娘这只鬼站他身后,与他一起看起。
  是案卷,厚厚一叠,好不容易他才看完。开始放录象带。
  是素素,她出现在屏幕里。
  警察问,徐素素,你和孙富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秘书,大学毕业后,我就给他当了秘书。
  他为什么挑你当秘书?
  因为我和他女儿孙宝儿是好朋友,他可能觉得有这样的关系就比较亲近。
  你既然是他的秘书,可知道他做什么生意?
  服装生意。
  这个我们也知道,他是本市有名的服装商,问题是去今两年,他服装的销量并不很好,而他仍旧周转良好,你可知道他私下里还做什么生意?
  这也是遇春带我来警察局的本意。孙富另外还做非法生意,他收买古董,又送出境外,有的古董都是从盗墓人那儿低价买来,而后高价售出。
  请说具体点。
  ......
  于是只听见素素侃侃而谈,记录员笔尖沙沙的走动,蚕食桑叶。素素说孙富如何从盗墓人手里买来汉王妃的玉乳贴(注:古代的压乳玉器,多为圆形白玉,比圆币稍大,外隆而内洼,中有穿孔)又如何卖了出去,如何得了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 真迹,买来装裱送出境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听的杜十娘这只鬼也后怕,好在我死在水里,无坟无墓,要不这会子说不住也早让人挖了出来,一代艳妓,尸骨爆晒,真真可怜矣。
  
  这孙富如此行事也太可恶了!
  当真该抓了起来,吃官司牢役。
  呀,大事不好,杜十娘的百宝箱这样交了上去,不更是让人怀疑这也是孙富的一笔肮脏买卖,怪不得遇春一见,就要宝儿快快交了,一点也不怀疑那是杜十娘的东西。
  六百年了,正如齐天乐所说,只那描金百宝箱都是值钱古物,更别说箱里的东西。
  太过巧合!
  警察问,你还知道他什么事情?
  素素说,别的我不知道了,就这么多。他这个人行事诡秘,这些事也是我留心了来往的客商,偷看他文件才发现的,这些交易,他从来不带我参与。
  我们还怀疑他贩毒。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敢乱说。素素小小的狐狸脸都吓的白了,她一直怕他,他有一股威仪,生生的令人压抑。原来,一直,她的感觉是对,她在与虎谋皮!
  录象终于完毕,杜十娘看的一身冷汗,忙忙归去。刚刚到了宝儿的住处,怎么?里面灯火通明,是谁,躲起一看,呀,遇春,什么时候他来了,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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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屏幕上一扫,不好,是录象,是孙宝儿话别的那一段,那里面的宝儿正在说,遇春,可这个城市无山无海,它不适合充当表演海誓山盟的布景啊,我怎么能相信这无根无凭的话?
  ......
  得速速阻止,再看了下去,那还了得?
  忙手指一挥,阴气射出,把电源断了,屋子一下漆黑,成了一方大砚,盛了满满的墨汁。
  
  遇春嘀咕了一句,怎么突然断电了?
  我这只鬼忙穿墙而进,进了柜子,把人皮速速拿了,衣裳速速带了,又穿墙到了门口,穿戴整齐,人摸人样的拿着钥匙拔拉着门孔,告诉他,宝儿回来了。
  把门开了,随手一指,灯又亮了,一看电视黑天黑地,无反无应,放了心,装做大惊奇,哦,遇春,你怎么半夜来了?
  他看着我,眼光奇特——疑问,不解,怪异,好似眼前人并不识得。
  天,他把录象带都看了么?亦或,他翻了柜子,发现了这人皮,好好的挂在那里?
  他却眼光一变,温柔,体贴,关爱,怜悯,种种情感皆在眼里一一体现,他走来,他抱住我,宝儿,你那儿去了?唉,这些天,你都急糊涂了,以前,我上完班,半夜也有来的。
  哦,好险!
  杜十娘问的话都露出了马脚,怪不得他那样看我,一时不解也是难免。
  是啊,我都糊涂了,爸爸生病,我睡不着,下楼散散心去了。
  他走过来将我拦腰抱起,吻了吻唇,把我放在床上,轻轻的把俗世的衣衫一件件剥落,他在剥掉果实的皮。
  杜十娘任他手指游走,看他可是要玩那男人与女人的古老游戏。身体在他的手里,成了一粒柚子,被他唤起的隐藏了六百年的欲,汁水盈盈,甜美流溢。
  也伸出指,解他衣扣,娇声滴滴,滴滴娇声,遇春。
  叫的十分情义。
  而他摸着摸着,突然停了,琴歌顿断,可是弦出了问题?而他长叹了口气,宝儿,你真美。
  半天,就为一句赞美?
  这出妓女杜十娘的意外,从来都是男人欲火中烧,他怎么收放自如?
  他却拉了被子,给我盖着。然后去了衣柜,取来那软烟罗,给我换衣。
  噫,好生细致关爱,人世间平常夫妻,可是这样恩爱依依?
  杜十娘妓院出身,老鸨妈妈又常教媚术手段,来客个个见了十娘如蜂见蜜,恨不得吃了去,那李甲更是索要无度,片刻也离不开十娘的玉体。这叫十娘以为,爱,就是你来我去,把彼此根深蒂固的溶进身体里,难道柳遇春这有另外的解释含义?
  他也换了睡衣,钻进了被,抱住了宝儿,两个人同床共枕,手脚相抵,天衣无缝,丝丝相扣,琴瑟和鸣,那般般配,他说,宝儿,我爱你,请你不要把我怀疑。
  发丝被吹起,一滴泪掉进枕际。
  原来,爱,也可以这样岁月无惊,淡极相依。
  他抱着我,宝儿,晚安。酣然入睡。
  我起床,把那录象带悄悄的毁尸灭迹,送进垃圾道里,而后呆在他的怀里,看着他也渐渐双眼迷离。
  ......
  宝儿,宝儿,你接呀。
  她接,她不得不接。一如空中飞腾的那球,带着羽毛,就以为自己是小鸟,就以为可以飞出一重天来,可它错了,它的命运便是在网格之间飞跃,看上去那些格子,一个一个,都是口,都是门,都可以飞出,实际却是陷阱,永逃不出。除非她们两个其中之一失手,它也飞不起,反而是坠在了地上,卑微到尘里。
  大学四年,素素成了这个家庭的常客。有意无意穿插在他们父女之间。父爱如旧,什么也不用开口,早已备齐,只是小时候的那种肌肤相依,不再复来,他不肯再长久的抱她,拥抱也只是蜻蜓点水,为只为她长大了吗?
  那,还是不长大的好,永远七八岁,坐他怀里,靠着他膝,多么遐意。
  打球累了,大家休息。素素,他,和她,三个人坐一起。他给她们两递饮料,左手和右手,不分先后,不分亲近,一人一个,公平厚道。
  边喝,边他问她,宝儿,你怎么不谈个男朋友呢?女孩子大了,该谈恋爱的。
  她生气,“咚”的把饮料放下,气泡一串串上升,如同她的身体。爸爸怎么不问素素这个问题,偏偏问她?她站起,爸爸,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忙着把我嫁出去?
  没有啊,他看着她,诚心诚意,爸爸永远不会烦你,做爸爸的怎么会烦女儿的?只是你这样的年纪,不谈恋爱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讨厌大学里的男孩子,他们就象猕猴桃,长着绒毛不说,咬一口还是涩的。
  他和素素听的哈哈大笑,他拉住了她的手,把饮料又递给她,宝儿,不要把眼光只放在学校,你可以不吃猕猴桃,吃火龙果,榴莲......
  哼,我才不吃,榴莲臭!
  哦,喜欢寻常味道的?那吃苹果,桃,西瓜,葡萄,橘子,梨......
  听到这,她终于“噗嗤”笑出,摇他的手,爸爸胡说,男朋友又不是水果。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到昏眩的样子,胡说,胡说,富哥哥,你胡说......
  她的爸爸回来了,她惊喜。
  那个爱她的,她年幼时候相依为命的爸爸回来了。他,又是她的。
  他拉紧了她,看着她,是她。喜欢的。
  她想扑进他的怀里,撒娇,撒欢,蹭他的胡子,闻他的味道,整个身子在他怀里坐着,永坐不起。
  可有人叫,宝儿,宝儿,咱们再来一局。
  他大梦初醒,松开了手,宝儿玩去吧。
  她不情不愿的向素素走去,狠狠的跳,狠狠的拍,狠狠的扣,狠狠的杀,决无余地。那只球,被捆的禽,在空中仓促的飞舞。
  实际上,她的心,要扣要杀的是另外的人,另外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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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一去,大学毕业,她已经习惯了素素的存在。他是她的爸爸啊,是也只能是爸爸。素素的存在是好的,她,有太浓的恋父情结,爸爸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吧?
  这几天,家里只有她,素素没法来做伴,她爸爸旧病复发,她去医院尽孝心了,顾不上来她的家。
  天热,她专门熬了绿豆冰糖粥,冻在冰箱,等他回来,给他下凉。
  她自己冲了个澡,换了软烟罗衣,找来衣架上爸爸的西装,她穿上了它。
  不由她,从十六岁那次以后,她就喜欢偷偷的穿爸爸的衣裳,从大的晃里晃荡,到现在已经可以紧紧贴她身上,好似专为她订身而量,她抖着湿辘辘的头发,闻着爸爸衣服上的体香,懒懒汲着拖鞋,一会看看冰箱,一会看看,她怕他回来,还冻不出碎碎的冰花。
  碎碎的她的心事吧。
  他回来了,她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忙把他的衣裳脱下,挂好,怕抓住罪证一样。而后把绿豆冰糖粥取出,放在茶几上,懒懒的依在沙发。
  有情怕被无情恼。故做随意无心。
  他进来看见她,坐在那,丰满修长,一团烟笼的玉,一块雾罩的和氏壁,他突然有点慌张,她怎么又把这软烟罗穿上,每年夏季,她总要穿着他,在他眼前一团烟一样的晃。
  爸爸,你回来啦?她淡淡的笑,身子斜在沙发。
  什么时候,她有了庸懒的女人样?
  他选择坐在侧面沙发,既不直面她,也不靠近她。问她,宝儿,大学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啊?
  上班。
  上什么班?他含笑看她,这么快,在他的手里,她由一个孩子长大到说要上班。
  我看看哦,爸爸......
  她停了话,她倒希望去他的公司上班,可她希望他先把话讲,他要她,而不是她给他说,我要到你的公司去上班。
  他看着她,明白她的意思,宝儿,到爸爸的公司来吧,女孩子管理服装也有兴趣,说,你要什么职位,爸爸给你什么职位。
  她的眼睛一亮,去的,可是只有她?
  爸爸,素素呢,这几天她没来,我不知道她准备毕业了怎么样呢?
  他把头一低,宝儿,这个爸爸安排好了,让她和你一起去爸爸的公司上班,好和你做个伴,你说呢?
  果然,不只是她。
  她的眼光黯然,蜡炬成灰,素素阴魂不散,她并不想要她来做伴,她只想要她的爸爸和她做伴,小时候一样。
  可素素是有痣的呀,爸爸喜欢那痣,爸爸怀旧,爸爸一直因为妈妈,而......关爱素素的吧?
  可见长的好,不如长的巧,素素的那个痣属于情感的投机倒把。
  素素去,她就不去,凭什么他把素素安排好了,才叫她去?她生气,却笑,爸爸,我想出去锻炼一下,长大了,不能老跟着你混吃混喝啊?
  什么话?
  他抬眼看她,眼光隐然一跳,剪断的烛光。羽翼已丰?单飞去吗?亦或,她要离开他?
  而她没有看见,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那小小的心,不能一天一天的看着素素和爸爸亲密无间。它太小,盛不下,装不了,不是一个大的厅堂。有的时候,心挤了起来,一方影子,都会把人挤,压,迫,害,无立锥之地,无立世之方。
  那么躲吧。
  那么闪吧。
  你想另立门户做生意,是吗?那也好,爸爸拨一部分钱给你。说一下,想做什么生意,我看看前景怎么样?
  爸爸,我都说了不和你混吃混喝,你把我养的这么大,我也该靠自己生存了吧?
  清算过往?什么时候这样生分了?
  去意已决。
  他问她,你真的决定了吗?
  恩。她点头。
  年轻气盛,让她在社会上闯闯也好。他,总不能陪她一生吧?等她有了可照顾的人,再回来,也不要她加入他的事业。她该身家清白,一世无忧。
  况且,现在,无论她到那,背后总有他荫蔽吧?会出什么事呢?于是突然一笑,好的,宝儿出了社会,要展翅飞翔,有骨气,是爸爸的孩子。可说好了,历练到金刚不坏,可要回来帮爸爸啊!
  大势已逝。
  他竟然不留她!
  他,竟,然,不,留,她!
  她点头,好的。站起来,把绿豆冰糖粥往他面前一推,施施然的进了自己的卧房。
  
  
  人走的一摇三晃,泪却滴到衣衫上,一下就洇了,一滴叫着爸爸,另一滴叫的还是爸爸。
  可,他听见了吗?
  第二天,她就应聘到模特队。包家文一见就笑,孙小姐的大架,怎么就应聘到我这胡三狗四的模特队来了?不是开玩笑吧?
  实习生活,包老板,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包家文拍掌,孙小姐这样的人才,拿八抬大轿请,还怕请不来呢,怎么不可以呢?
  他拍她马屁,不外是因为,她是孙富的女儿吧?
  上班下班,她坐在公交车里,赌气的挤一身臭汗,赌气的拉着横杆,看着窗外,人流水般流过,不同的脸,不同的店面,是不同的浪花,开了又谢。
  
  而她却在岸边,不走,也永不湿鞋。
  都与她无关呵,任它浪来浪去,花开花谢。
  这一朵是谁,喜气盈盈,含羞带露,看着另一朵英俊的男性的脸?是素素,凭着直觉,她太熟悉她的脸。
  而那男性的脸,在她的眼里一亮,闪着毒的光焰,似乎一条蛇,突然咬了她的心,令她莫名一颤。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车一到下一站,她就忙忙跳下,整衣理衫,迎面向他们走去,笑容满面。
  素素,你在街上逛啊,真巧,遇见了。她轻轻拍她肩膀,打了招呼,扫那男子一眼。
  而素素不愿,显然素素不愿意身边的男子看到她,她太有优势,在男人面前。
  谁说,美貌不重要?心灵美,得把左右心房,左右心室都剥出来做大型房展,可世人有几个人做的起,并不是人人都是地产巨头,商界名家。
  他也在看她,目眩神迷,她的眼光两柄小锤一样,锤过他的心,心鼓咚咚,那儿蹦出来的性感娇娃?
  她也看他,一时迷惑,这个人,她并不讨厌,反而有三分喜欢,三分眷恋。
  遇春,这是我朋友孙宝儿。
  宝儿,这是我朋友柳遇春。
  虽不愿,但不肯带在脸,素素给他们两相引见。
  而他们早把手儿相握,一见到她,他突然会说了俏皮话,孙小姐,今天是天使节?
  哦,什么意思?
  我看见天使了啊,她就在我面前,素素,你说是不是啊?
  素素的脸在变白,喜气脱落,风打杏花,但强撑的点了点了头。她却笑着挽住素素的胳膊,亲密无间,素素,你的朋友很有意思哦。
  横刀夺爱,也要夺的不动声色,杀人不见血。素素,不也是这样夺走了她的爸爸?
  她和她学。
  她是她现实的教材,可以即时翻阅,备案,画线,勾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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媺,媺,杜媺......
  是谁唤我?
  那唤蓦然把孙宝儿变成了杜十娘,换下了当世衣,着上了旧时妆。
  魂魄一飞三万里,梦里一回六百年。
  只见一位男子,青衣长袍,正在挥毫弄丹青。画中女子明皓齿,巧笑妍艳,袅袅依楼,翩翩然要走出画里,与人一亲芳泽。
  哦,是谁?如此形神俱佳。
  那衣饰裙带,分明是杜十娘初初见李甲时的装饰,他怎么记得这般毫厘不差?
  谁知画至最后一笔,他却摇头,自言道,媺,媺,遇春手拙,难以画出你的十分之一。说罢长叹一声,把画揉了。
  此时却有书童进来,双手垂着,少爷,李甲李少爷求见。
  快,快快请了。他边走边迎了出去,那李甲迎面来了。
  李兄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温柔乡里走出来,换换空气吗?他请李甲坐了。
  唉,李甲唉声叹气,柳兄不知,我现在银钱花尽,被那势利眼的老鸨妈妈赶出。十娘又要和我从良,正愁那儿去凑银子赎她!
  杜媺要他赎她?
  真的?还是假话?
  他一震,手里的茶也摇了几摇,心事如水,涟漪圈圈。
  难止摇荡。
  李兄可是开玩笑?他疑惑相问,但愿是假话一场。听说那杜十娘自出道以来,京里要赎她的王公贵族无数,她都不肯应了从良,说做妓女有什么不好,乐得逍遥自在不说,赏男人也被男人赏。很多人为和她一亲芳泽,想尽办法。那老鸨为了赚钱,更是漫天要价,才没人能赎的成的。李兄,这次她......她怎么就应了你了?
  李甲却笑,不快顿失,她应了我???是她要我赎她的,她要跟了我。说着掩不住的可可的得意,沾沾的自喜。
  当该这样。
  千万人要她从良,而她不肯,为了他,她肯,可见他的魅力有多大。
  男人,有时候要女人来抬高身价。嫖,不但嫖了身体,还嫖了名妓杜十娘的芳心,这,才是他做男人最大的荣耀!
  嫖,也要嫖的有头有脸有业有绩呵!
  柳遇春发呆,她要他赎了她?可见,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爱她。
  那,李兄,老鸨没说赎金是多少吗?
  说了,三百两。
  什么???李兄,不会吧?他反问一句,更觉荒唐,心里一松,看来是几句假话。杜十娘的身价,在京都人人晓得绝对不会是这个价码。
  怎么不会?李甲讲着得意洋洋,十娘要和我从良,铁了心肠不接客。那老鸨妈妈软硬兼使的逼迫她,她冰雪聪明,答应接客,反而把客人调笑一番,嘲弄一场,把老鸨妈妈架空了,让没法子下场。那老鸨妈妈一生气,又打量我身上的银子都让她榨光,就仗势嚷嚷,如果六天以内给三百两银子,她就让我赎了十娘。
  妓女当该赚钱,她为了他,而有钱不赚,还得罪恩客,可见她心里只有他,杜十娘的眼里,以前盛过谁呵?从来只盛过他李甲。
  他是食心的霸王。
  那,李兄,你什么时候赎她?他问他。原来如此,刹那绝望。
  一提到赎,银子,李甲暗败了下来,他当真把钱花光。柳兄,你可以借我点吗?
  他爱她,却把银子借给另一个男人,让他去赎她?不,不,他醋,他酸,他隐隐的为自己的私心辩护,这位李兄,生性懦弱,又好喜夸,万事都以自己为中心,杜十娘那等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怎么看不穿他?
  难道,爱,就是明珠投暗,一知半解?不,他不能害了她!
  李兄,我也近日手头拮据,你,看看别人那可有富余,好吗?
  我不去借,那多么丢人啊。李甲摇头,我在这住几日想想看吧。
  他要想什么?
  想,天上会掉下银子吗?
  一住六日。他看着李甲唉声叹气,却不去想法,这事,他不帮他,他真爱十娘的话就应该另想其法,就问他,李兄,你这样不回院里去,十娘会不会等着急啊?
  会。李甲道,我和她亲,我与十娘没有分别,并非她一个人急,我反而在外逍遥,我也急,把一切交给上天,顺受天命吧!
  他不肯为她奔波,不肯为她担当,却找这样的借口,一个亲字,就当该令她望穿秋水,巴巴的等他?
  再见李甲,他却带了十娘来了,两个人情好如蜜。他问李甲如何赎的十娘,那李甲喜形于色的告诉他,是十娘私下给他银两,才从老鸨妈妈那赎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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