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应该知道孙悟空的真实计划和目的，为什么要把一个可以说是我们妖怪界最大最强力的特派间谍给这么捅了出去，还让万云不可遏抑地想要去对付他？虽然这两件事我也大吃一惊，但怎么说也应该是很有内幕的故事，就算万云早晚也会知道，但李太黑虽然以一种客观的语气在说，但却有意无意地刺激到了万云，然他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了。李太黑这是想干什么？
　　不过现在值得探究的事情突然冒出了很多来，让我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李太黑的心思。首先他说的两件孙悟空做下的事迹就大为惊世骇俗了，跟这两件事一比，彩虹七姐妹被一窝端了的事情最多也就让追捧偶像的妖民群众们震惊哀伤一下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六耳猕猴被孙悟空打死了。这六耳猕猴是谁，说老实话我是完全没概念，根本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但让万云这么神情激动，又值得让李太黑特别提出来的，怎么说也不会简单。而联想起七大圣之中又恰巧还有一个“通风大圣猕猴王”，我不禁是心惊肉跳地推断，这位被孙悟空亲手打杀的六耳猕猴，该不会就是这个通风大圣猕猴王吧？
　　而六耳猕猴如果就是通风大圣猕猴王的话，那么牛魔王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辞去公职、跑回老家去等孙悟空过来一战，就也说得通了。也许在牛魔王心目中和万云有着一样的认知和寄托，那就是兄弟情谊胜过一切。老牛他虽然走了仕途，而且官职听上去是很高的，但他却和李太黑他们不同，不是妖怪界的实权派，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安安稳稳，甚至有些低调的，也算是“大隐隐于朝”了。
　　而且他也是在孙悟空大闹天宫失败之后才从政的，未必不是心灰意冷之下才破罐子破摔地当官了——这话听着多少是有些别扭，“破罐子破摔地当官了”，真要能这样，神州大地上还不知道要摔碎多少破罐子了……
　　以牛魔王素有的实力和现在的地位来看，就算在他面前大舞红布估计都不会动怒，而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他不顾一切的话，孙悟空杀了结义兄弟应该就算是一件了。而他和孙悟空的交涉，具体细节我还无从得知，但结果却是大出所料。老牛居然被哪吒给抓走了！这怎么可能？哪吒三太子虽然本事不小，但当年和孙悟空一战大败亏输，根本不是对手，老牛怎么说也是七大圣之首，再怎么样也不该被“抓”走才是。

　　也许牛魔王是跟他儿子红孩儿一样去做了反钉子？但为什么是跟哪吒回了仙界？孙悟空杀兄的事情也解决好了？而且虽然牛魔王辞去了公职，但他毕竟曾经是妖管委的重量级高官，就这么跟着哪吒去了仙界——就算不是真正地“抓”走——恐怕妖仙两界的关系也会像李太黑所说的那样骤然紧张起来了。就算要做钉子，也没有必要让牛魔王这种级数的妖怪亲自出马吧？

当然，以妖管委一向以来的行事风格，牛魔王事件是绝对不会向公众公开的，但也许李太黑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挑起了万云的怒火，目的也就是要万云去对付孙悟空了。难道说，他其实是想要借七大圣的内讧来逐个分化瓦解他们这几个超级妖怪？而且他应该也从老牛那里知道了万云的多重身份，那他这样做，是想要给佛界吃个哑巴亏么？
　　——万云对上孙悟空，孙悟空如果杀了万云，那么他就是杀了如来的舅舅，这恐怕会是佛界至今以来最大的耻辱了，但他们又不能发飙，毕竟名义上孙悟空也是他们的人。这是妖管委所乐意见到的局面，而且狮驼国也土崩瓦解，不受妖管委控制的妖怪又减少一个，自然是非常的好。而如果万云杀了孙悟空，取经小队遭受重创，但李太黑应该也会认为万云不是要针对唐僧，后面靠猪八戒和沙和尚的实力，要走到西天估计也还是可以的，妖佛两界虽然没损失，但如果李太黑散布出万云如来舅舅的身份，那么对佛界的声誉也是一个打击。此时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怎么的都可以。

　　——李太黑，他难道真的要把孙悟空当棋子来用么？

二百七十、威胁
　　李太黑借跟我传音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挑起了万云对孙悟空的无边怒火。这让我顿时觉得他这是在要利用万云和孙悟空两个超级妖怪作为他的棋子。说起来，老李还真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妖怪，在他来说，利益是第一位的，其他一概可以靠边站。
　　不过认真想一下的话，就我自己觉得，这样做的利益并不是很大，妖怪界在整体上来说并不能从中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巨大好处，也就是一句话，犯不着这么做。更何况李太黑还有可能不知道，万云和金蝉子之间也有不小的纠葛，他如果能杀了孙悟空的话，他也未必会放过唐和尚，而如果唐僧死在了妖怪界，且不说金蝉子能不能大彻大悟地回归佛家正轨，单单是这个玄奘和尚的死，也足以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而以我了解的李太黑来说，他就算不了解事实情况，也会有所考虑，这是一个不确定因素，对他这样的思考型老妖来说，这种可能会出岔子的情况下，他也不应该会去赌这一把。

　　——那么，难道说是李太黑真的动了肝火了？孙悟空其实没那么地道，做事不那么靠谱？牛魔王是真的被他出卖而被抓去了仙界？说到底，孙悟空真的背叛了妖怪界？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顿时乱了起来。我最不想接受的事实就是，绕了一大圈之后发现，其实孙悟空说的都是扯淡，他早就真正地背叛了妖怪界，在杀了一路上很多妖怪之后，还丧心病狂地杀了自己的结义五哥，出卖了结义大哥，甚至还把大哥的儿子送去了观音手下——牛魔王这一家子现在绝对算得上妻离子散了。那么，这只猴子的心也太狠，手也太辣了。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现在却不由得有些动摇了起来。其实思考型妖怪的疑心病也是很重的，但凡发现有些不怎么合理的地方，就会怀疑一切起来，再加上我天生有些阴谋论倾向，所以就更会朝不好的方面去想了。但毕竟我还是没到看穿一切的地步——估计不到大圆满谁也不能真正地看穿一切——所以我还是有着自己的倾向性，就像这次，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孙悟空真的背叛了妖怪界。

　　而事实上也的确不能下这样的论断，毕竟这七年里发生的事情，真相我们现在还都不知道，要说这里面没什么隐情，踩爆我的内丹我都不相信。既然现在我脑筋开始乱了，那么还是索性等了解了真相再说吧。
　　不过在看看脸红脖子粗的万云，我就觉得，要平心静气地了解真相，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万云的脸色可怕到了极点，仿佛他脸上的每一根寒毛都会突然之间跳起来咬你一口似的。我跟施峰和白钧豪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敢做声。他们两个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他们在妖怪界潜伏五百年，不就是为了拦截取经队伍这个任务么，事到临头了，总归是会有些紧张的。而且就在这关头，他们的主心骨万云还暴怒了起来，顿时连带着他们两个心跳也急速加快了。

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外面的小妖自然要进来看看，结果都被施峰给赶了出去。我们就在这几乎没剩下什么的会议室残垣里看着万云在那边红着眼睛喘粗气。

　　良久，万云猛然一抬头，两眼里金光闪动。我们另外三个顿时一激灵——虽然施峰和白钧豪的修为要比我高出很多，但在万云面前我们仨也没啥太大的差别。万云缓缓地看了我们一眼，用一种冰冷中压抑着一丝烈火的声音道：“大哥二哥，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他们就要到了。你们的任务也就要完成了，五百年了，也不短了。早点干完活儿，你们也能早点回去佛界交差，就等这一天了。”
　　施峰和白钧豪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还是应了一声。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我本来想说，要是施峰和白钧豪完成任务的话，妖怪界岂不是要倒霉？其实看那些没完成任务的那么多仙佛两界的钉子们，回去之后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我本来是想，看在七年同舟共济的份上，劝说施峰他们出工不出力，打个混混回去交差就成了。可看现在的情况，这话倒是不敢说出口了。
　　万云见施峰他们答应了下来，便淡淡地道：“那就早点休息去吧，明日是有场恶战的。苏南坡你留一下。”万云的神情语气越来越回到七年前的样子了，而施峰和白钧豪也因为五百年来早已习惯了，没有说任何话就乖乖地退了出去。
　　几乎是全露天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我和万云两个。万云看了看我，道：“苏南坡，当年我抓你们来，一来是要夺那本阵法详解，二来是想让你帮我。谁料想会出了这么多事，一晃就是七年。七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当初一切顺利的话，到如今仙界早已是众矢之的了吧。”
　　我默默地没说话，心里却想：还好耽搁了下来，不然这七年里还不知道这三界六道的格局会变成怎样的一副乱局呢。

　　万云叹了口气，却有些阴狠地道：“可惜现在暂时也来不及做这事了，我和孙悟空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了断了。当年我未必能赢过这猴子，不过多亏了在你混沌琚里的七年，现在孰高孰低倒也难说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明日无论输赢，这狮驼国也都必将不会再存在了，也势必会有一场大战。所以小朱他们今晚就可以走，不过你和吕洞宾必须留下。你足智多谋，必须要帮我这一战。我也知道你和这猴子有过一点交情，别说两不相帮这种屁话，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帮我，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帮他，我第一个先把你收进阴阳二气瓶。你自己看着办吧。”
　　万云说罢，也不等我说话，便身形一耸，刹那间直入天际而去，遥遥地还送来一个声音：“今晚我不回去了，不过这次你们可别想再跑。”

我傻愣愣地看着万云转眼就消失不见。这老妖也太横了一点，求妖帮忙是这个态度的么？当然，话说回来，这还真不是什么“求”，摆明了就是威胁了。要么帮他对付孙悟空，要么就进阴阳二气瓶。这老家伙当初缴获了阴阳二气瓶之后就再也没还给施峰过，现在理所当然地被炼化成了他的法宝了。而混沌琚的奖励模式是一次性的，已经被我用掉了，这回要是再面对那阴阳二气，我是一点辙都没有了。除非我想进入普通模式的混沌琚空间。

当年柳目作为唯一两次进入混沌琚空间而又安然出来的妖怪，对此得瑟了很久。现在我已经追平了他，但怎么的都不想去破纪录了。虽然我有了不少感悟，须菩提也算是指点了混沌琚的正确用法，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想进入混沌琚空间——当你可以在外界安安稳稳地修炼的时候，就怎么都不会想要去把自己放置到一个绝境之中了，况且这绝境里还指不定会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规则。
　　所以，我现在除了妥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事情很让我憋屈。说老实话，我还真不想去算计孙悟空，可是跑也跑不了，打就更打不过了，我还能有啥办法？万云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他就算不用阴阳二气瓶，也就一巴掌能把我拍成狼饼了，用法宝来对付我，貌似已经算是很给面子的了。
　　——关键的关键在于，两个本是结义兄弟的超级妖怪互斗，我这种小妖根本是夹在中间的菜瓜，两头都不讨好。要是万云赢了孙悟空，我接下来估计也不会荣归故里，一准要被逼着去帮他实施“送技术下各界”的计划，那我这辈子估计就没法回青云山的家乡了，李太黑他们对付不了万云，对我一准是下死命令要拿我内丹回去泄愤的。而孙悟空要是赢了万云，我也根本没有好结果，一棍子擀成饺子皮的下场。甚至就算到时候误会解开，两兄弟重归于好，我也很有可能会被拉出去牺牲掉，毕竟我帮忙想办法对付孙悟空，猴子不能对自己的哥哥说什么，却可以拿我出气啊。总而言之，这绝对是吃力不讨好、更有可能直接去投胎的差事。

　　我好命苦啊……我望着天空不由得哀叹道。万云本在混沌琚里七年，脾气性格都已经开始慢慢转变了，刚出来的那会儿，也的确把我们当作了朋友，这点我能感觉得出来。可是，就因为孙悟空的变故，他立刻就回到了当初的心境之中，甚至更加地变本加厉。
　　我不禁看着万云离开的方向，心里长叹一声：“万云啊万云，你当年出走佛界，就是为了一个自由自在，可现在你自由么？在我看来，你却还根本不如林风远自由啊——然后顺带着我也完全没了自由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却是杂七杂八地想了很多，对于我自己来说，反倒没啥好多担心的了——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再想多也没意义。只能是到了明天再看有没有随机应变的办法了。
　　收拾了一下心情，不免又是叹了一声，我凌空飞出会议室废墟，往万云的湖心岛飞去。说起来，我因为在混沌琚里修炼七年，达到了内丹中期的高级阶段，这凌空飞行也不再是什么吃力的事了。不过回头看看万云，我总觉得我似乎一点提高都没有，原先是被一掌能拍死，现在还是一掌能拍死，唉……
　　到了湖心岛，我把大家集合起来，道：“明天孙悟空和唐僧他们就要到狮驼国了。大家也知道万云和施峰他们的身份，所以总会是有些纠葛。万云说了，让我和阿宾留下帮忙，其他你们就连夜回去吧。不过万云他们的身份不要乱说，混沌琚等等的事情也要保密，省得麻烦。现在先串一下口供：当年我们巧遇席姐来省亲，然后又偶遇万云，起了些误会，被迫到了狮驼国附近，然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一起卷入一个独立空间。七年内我们各自修炼，也化解误会，直到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人把我们救出来。其他细节一概不要多说——其实也就小朱对你老爹要好好对付一下，其他几位去了青云山，黑鹰他们也不会多问。小朱，你答不上来的话就装失忆好了，虽然烂了点，但你爹总不见得要逼死你不是？”

我说完，朱圆璋就叫了出来：“怎么了？万大哥为什么要你和阿宾留下啊？他，还有峰哥、老白，去对付孙悟空他们，你们俩能有什么用处？不行，太危险了，要走一起走。”
　　我笑着揉了一下朱圆璋的头发，道：“危险什么危险，我们也不是去跟孙悟空猪八戒他们肉搏，老万也不会那么没脑子的。再说了，我跟孙悟空也有交情，他们不会拿我们怎样的。放心好了，我苏南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有事的啦。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朱圆璋还想说什么，吕洞宾就站到了我身边，道：“好了，小朱，没事的，苏南坡是什么妖怪你还不清楚么？我们两个也能互相照应，你就放心好了。”
　　尼古拉斯、陈抟、白楚月和席亲王都没说什么。陈抟和尼古拉斯都亲眼见过孙悟空，所以在他们印象里，我和猴子关系不错，应该是没啥危险的——我没说万云其实要和孙悟空死磕，外加他们对我有些盲目的信心，所以反倒是最轻松的，还反过来劝朱圆璋。白楚月本来就单纯，也很相信没啥我搞不定的事情，所以也没在意。只有席尔瓦娜斯亲王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事情一结束我们就会回青云山，到时候再喝他个一醉方休！现在都收拾收拾去吧，准备上路了。”我最后拍了拍手道。大家也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准备回家了。吕洞宾拉了尼古拉斯也走了出去，估计是交代照顾白楚月的事。
　　我身边只剩下了朱圆璋和小烤。我问道：“小烤，你怎么不走？”

　　小烤一如七年前那么沉默寡言，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不少先天元气的关系，身形倒是又长高了一点，也愈发显得脱俗俏丽了。小烤摇了摇头，道：“苏总，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跟随你，你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小烤在化形、隐匿等方面天赋出众，可能比我们这里最厉害的席亲王都要强，而且混沌琚里的七年中，她是修炼最勤奋的一个，修为提高的幅度是仅次于陈抟的第二高，留下她没准能帮上点忙，至少她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小烤脸色一喜，露出一个酒窝，向我施礼之后就退了出去了。
　　而这一来，朱圆璋就不答应了，拉住我的手，嘟着嘴道：“我也要留下，我也要见孙悟空！”
　　我习惯性地去揉她的头发，笑道：“小丫头，别闹了……”
　　谁知朱圆璋却顺势往我怀里一靠，把脸贴在我肩上，轻轻地道：“苏南坡，七年了。七年来，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我越来越喜欢就这么跟着你，看着你，哪怕在混沌琚那样的绝境里，我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幸福。我不是在闹，我知道我有时候挺笨的，我也不想你难做，不想给你添麻烦，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朱圆璋的语气出奇的温柔，我脖子上却感觉有些湿湿的。而我的心，也在这一刻被一种柔软却坚韧的丝线紧紧缠住了，酥酥麻麻的，但却仿佛又有一道光从心坎上亮起，和煦而温暖，慢慢地照亮了我身体每一个角落。这一刹那，我所有的伪装和防范都在这光照耀下分崩离析——原来，它们也已经早就没那么坚强。
　　我情不自禁地轻轻拥住了朱圆璋，在她耳边道：“放心吧，等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二百七一、分别
　　朱圆璋的温柔，持续时间并不很长。意外的表白之后，没过多久就开始念叨我和小烤之间的关系了，毕竟我还让小烤留下来了，却让她回去。于是房间里弥漫起一股子酸味，我扇动起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嘴角都冒泡了，外加付出了腰间软肉被拧来转去的牺牲，这才让这个吃醋的女妖相信，我和小烤绝对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送走朱圆璋之后，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不过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回想起来，这几年来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是的确在逐渐累积和增加的，她对我的好，我也是早就感觉到的，只不过大家一直都没有去揭穿这一点罢了。而今天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心里瞬间被击穿，直接理直气壮地沦陷了。
　　而这个时候，我也似乎不再怎么担心明天万云和孙悟空的会面了。有些时候的确挺奇怪的，当你心里有了依靠和寄托的时候，眼前的困难会刹那间就不算什么困难了。这样的感觉，挺好。我唯一有点烦心的是，我还记得我们山的陈元同学还很哈朱圆璋妹妹，当年我还想撮合他们两个来着——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我？不过这不怪我啊，是小朱追我的……
　　我正脸上傻笑着走出房间，去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顺便送行。不过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席亲王在边上幽幽地站着，看到我出来，有些迟疑地走上两步，轻声叫道：“苏先生……”
　　“哦，是席姐啊，”我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怎么啦？都准备好了？那就到院子里集合吧。对了，你和尼古拉斯一起去青云山住一段时间吧，反正都已经耽搁了七年了，也不急于一时回法兰克不是？让他带你在神州妖怪界好好玩玩吧，呵呵。”
　　“这个……再说吧。”席亲王似乎颇有些心事，我是猜到了一些，不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才听她接着道，“他……万大哥……是怎么打算的？”
　　我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应该是僵硬了一下。揉了揉额角，我努力做出一副轻松亲切的表情来，道：“老万他有他的打算，我倒是也不大清楚，毕竟像他这样的超级妖怪，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不是我能了解和左右的。席姐你就不要多操心了，老万的能力，肯定没事的。”
　　席亲王有些凄凉地笑了一下，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苏先生，我明白的。是啊，我操这个心干嘛？我也不配去操心，不是吗？手下败将，外来的蛮夷，当年他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不忍心地道。
　　“我知道。”席亲王打断我道。她优雅地拢了一下鬓边的金发，微微侧过脸去，轻轻地道，“是因为那个什么取经队伍要来了，是么？我不知道这个队伍是怎么回事，可是看得出来他很着紧这件事。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他……不快乐。他那么强大，那么坚毅，那么富有智慧和心志，这个如同神一样的男……妖怪，他即便是面临绝境，也是那么的从容和坚定。但是他为什么会不快乐呢？

“我一直都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事情能难倒这个无比强大的妖怪。可是，在混沌琚之中，你们都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谈笑风生，可他的眼神我能看明白，他从来就没有开心过。他的心，一直有一副沉重的枷锁在外牢牢地铐住了。他的痛苦，很深，可那一丝的流露却让我感到心疼。好疼。
　　“是的，我爱他，他是我的克星，是我这一生的诅咒。当年我们秘党七亲王为了在血族内部取得绝对的控制权、获得圣战的胜利而来到神州妖怪界，希望可以得到神州妖怪的修炼方法，甚至想请到强大的盟友和援军，可因为他，我们失败了。但现在，我宁愿放弃我所有的荣耀和地位，来换他的一个拥抱，一个吻。
　　“可是，我得不到，是么？他有他的世界，他有他的目标。也许，就是那个取经的队伍吧。苏先生，你知道吗，其实只要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可以帮他，绝不犹豫。取经的队伍么，我去杀了他们吧——或者被他们杀，我想，连他都要重视的对手，绝不是我能对付的吧。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因为，也许只有我为了他而死，他，才会记住我吧。”
　　“席姐……”我被席亲王轻柔的一番话给震惊了。我绝想不到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家主，能有这样激烈如火的爱恋，无法自拔，无法割舍。为了万云，她可以放弃一切，即使是家主之位，即使是她那号称可以不死的生命，在刻骨铭心的爱恋面前，全都可以抛弃。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妖啊？再联想到尼古拉斯，我对他们托瑞德家族不禁要由衷地赞叹一句：“至情至性。”
　　我脸色不知不觉地严肃了起来，甚至带上了一层敬重——至少，我清楚自己做不到席姐这样。我想了想，认真而诚恳地道：“席姐，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认真。不过我想，你的感觉是对的，老万他背负的东西太多，除了他自己，没有谁能帮他卸下这些包袱。他的地位和身份你也知道一些了，虽然认知可能还不多，但这都注定了你们……唉，这么说吧，如果你们没有出混沌琚，可能还有希望，可是现在……”我摇了摇头。

　　万云当年对我态度还算不错，很多机密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我说了，可那是因为他要招揽我给他办事而已。在于他来说，他恐怕在六大圣和金蝉子之外，就再也不会有什么朋友了，他觉得没有谁能配得上做他的朋友，又或者经历过一次七大圣反目之后，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情意了。所以以一个外来的蛮夷妖怪来说，席亲王的这一番深情是注定要付诸东流的。
　　席亲王也知道，她今天这一走，恐怕就再也没有见到万云的机会了，所以这才在心情激荡之下跟我倾诉了那么多。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我自己都还在被威胁着呢。于是我也只能无力地开解一下：“席姐，其实你也是因为老万的强大才会被吸引，爱上打败自己的敌人，这种事在心理学上还是有不少例子的。其实，并不是强大的妖怪就值得去爱，不是吗？你这样做到头来还是苦了自己，何必呢？何苦呢？你见到过的神州妖怪也几乎没有其他的了，其实选择还是很多的嘛。你跟尼古拉斯一起回青云山吧，散散心，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对象，比如我们山还有一个叫金言朗的妖怪，虽然没有老万这么强大，但做老公绝对要比他强出千儿八百倍……”

席亲王转过头来凄然一笑，道：“我作为托瑞德家族的家主，我从未爱上过谁，也至今都没有成亲。也许你说的对，可是，见识过大海的广阔，又有谁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池塘？这七年来，遇到过他这样的妖怪，又有谁会爱上别人？”
　　我顿时一阵默然。席亲王却突然一笑，轻轻地帮我整了整衣领，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南坡……我一直都叫你苏先生，不过风远说的对，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南坡。你也叫我一声‘席姐’，你就好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放心吧，我没事，我只是想找谁说说话而已，现在说出来了，感觉舒服多了，呵呵。我还是会回法兰克的，以后你们都来玩吧。呵呵，你们神州的妖怪修炼法的确强大，这七年来，我只是初窥了一些皮毛，也无法凝结出内丹来，但我可以肯定，血族之中已经没有我的对手了。谢谢你，南坡，弟弟。

　　“尼古拉斯这孩子我还是会让他留在神州继续学习，还请你多照顾一下他，还有楚月了。呵呵，至少，我们托瑞德家还是有一个感情顺利的，不是吗？我这个做姑妈的也放心了。
　　“还有，对圆璋妹妹好一点，她对你的感情也是很深的。有机会你们一起来法兰克吧。我……走了。”席姐又深深望了一眼万云的寝宫，挥去了眼角腮边的那一串水珠，转过头，慢慢地走向庭院正中已经集合了的朱圆璋他们。
　　最终，片刻之后，留下了数道饱含着各种意味的目光，朱圆璋、席亲王、尼古拉斯、白楚月、陈抟，一起朝着东方飞去，只留下几道各色光影慢慢消散在夜空之中。
　　我和吕洞宾、小烤，看着他们消失在天际，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我拍了拍吕洞宾的肩膀道：“小吕啊，后面这几天要靠我们相依为命了。”
　　吕洞宾长叹一声道：“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家。苏兄，这都是我的错啊，连累了你，这实在是……”
　　吕洞宾在混沌琚里七年，闲暇的时候也受了我不少教育，早已认识到他们那些只知道修炼的后天飞升的仙人们是多么的不了解各界政治，多么的理想主义。不过在混沌琚的七年里，万云被生生压制了妖力，又因为绝境的关系而渐渐“放下”，倒也不曾去逼问他说明书的下落。但现在还是旧事重提了——当然，真的来逼问也要等到孙悟空他们解决以后。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安慰道，“妖怪界有个作家叫汪小皮，他说过一句话挺有道理，就是‘会后悔的事情不要去做，做了的事情就不要后悔’，当初你们的动机也是好的，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实话跟你说吧，万云他们是要对付孙悟空和唐僧的取经小队，如果孙悟空他们赢了，你是最安全的，毕竟你是个仙人嘛，孙悟空不会对你怎样的。如果万云赢了……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现在倒是希望你当初是骗我的，其实根本没那本说明书才好，呵呵。”

　　吕洞宾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苏兄，不瞒你说，那本罪魁祸首的阵法说明书倒是真的有，只不过，那块玉符，原先被我用仙法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但现在已经被偷偷地留在了混沌琚所制造的洪荒世界之中了——本来以我的仙力是无法毁掉这块玉符的，但现在对于无法再一次进入那个奖励模式的我们来说，等于是已经彻底毁掉了。”

“什么？”我惊道。吕洞宾这等于是自绝后路了。想不到他居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来，倒是让我大为惊讶，但同时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当然，万云也可以杀了我夺取混沌琚，然后再让一个妖怪去修炼，到时候用他的阴阳二气瓶再把这妖怪送进奖励模式，去找出那块玉符来。但先不说他先要赢过孙悟空，也不说那个送进去的妖怪要在茫茫洪荒世界中顶住先天五行元气去寻找一块小小的玉符，就算是他真找到了，也没地方去找须菩提去把他拽出来啊，所以这玉符基本上可以算作真的是毁掉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你的处境就危险了。”我皱着眉头道。
　　“呵呵，我虽然不知道万云要这阴阳雷的阵法干什么，但即便我真的交给他了，他能容许我这么一个知情仙人继续活下去么？”吕洞宾倒是看得很开，洒然一笑道，“横竖是个死，倒不如死得其所一点，也算我给苏兄赔罪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用力拍了拍吕洞宾的肩膀：“还没到这一步。希望，孙悟空可以赢过老万吧，那样啥事儿都没了。”
　　“呵呵，也是。”吕洞宾看不出有啥担心的，毕竟估计他在决定把玉符留在混沌琚里的时候，就早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跟我和小烤道了别，就自己回房间休息了。
　　我和小烤互相干瞪眼了一会儿，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这丫头实在是够闷的。我就让她也去休息了。我站在院子里思前想后，倒是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去找施峰和白钧豪谈谈。猪八戒当初说过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些钉子们在妖怪界做了几百年舒舒服服、风风光光的妖王，还会甘心情愿地回去当他们的交通工具么？”
　　在我们妖怪们看来，施峰和白钧豪与其去做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的坐骑，还不如就此叛逃到妖怪界做两个逍遥大妖来得舒服。如果能策反他们两个，估计万云要胜过孙悟空他们也会增加很多的难度吧。
　　只不过这五百年来，万云的积威太久，施峰他们两个几乎完全无力反抗——好不容易被逼急了用出阴阳二气瓶来，却还被万云给收了过去，他们现在更不敢头皮硬了。而且就我在混沌琚里的观察，这两位绝对是心甘情愿去做坐骑的，佛法对他们影响太深，所以上级交代的任务一定要去认真完成的。说老实话，他们两个就算做妖王，没有万云在的话，那也是俩失败货——不是那块领导和组织的材料啊。

　　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太冒险，而放弃了去游说他们两个的想法。毕竟一来取经小队没几个时辰就要到了，时间太紧，游说未必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二来如果他们俩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跟着万云混，那么万一给万云通风报信一下，我的下场就很难看了。所以我还是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策反的念头。
　　不知不觉间，狮驼国的上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天边一道红霞正慢慢出现。我腾身到了半空之中，眼看着紫气蒸腾的东方，心里长叹了一声：“终于，是要来了。”

二百七四、活口
　　孙悟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毁掉先天灵宝阴阳二气瓶之后，跑回去拉了帮手过来找回这个场子。那蓬蓝黑的妖气正是猪八戒的。我估计孙悟空对万云也是一肚子火，这阴阳二气瓶是那么好钻的么？想想也不会是的冬暖夏凉的好去处，要不是不知道用了什么保命手段，即便是强如他这样的超级妖怪，迟早也是要挂在这先天灵宝的肚子里的。所以就算存了要和万云“谈谈”的心，估计也会要多做些后备手段的准备。

　　这倒是个硬道理，要谈，大家就必须要在一个比较平等的位置上来谈，若是一方过于强势，那就变成了逼供，而不是什么谈话了，更何况还保不齐再有什么瓶瓶罐罐的法宝，一个谈得不顺心就兜头拍下来——以孙悟空的个性，肯定不会出席这样的场面，不像我这种到处被逼供的货色啊。所以孙悟空再加上一个也差不了多少的猪八戒，这两个妖怪的实力放眼天下，能逼供他们的主儿也屈指可数。

　　万云一伸手，擎出了方天画戟，眼睛盯着孙悟空他们的方向，道：“苏南坡，我说过要保你周全，但现在这情形下，如果我们五个全力出手的话，实在是未必可以做到。你就留在这城里，去我的岛上避一避吧，我们争取不要波及到那里。记得护住吕洞宾的安全。
　　“大哥二哥，我们走！”
　　万云说罢，一脚踏地，轰然爆响之下，只留下了地上一个大坑，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施峰和白钧豪也各自祭出了兵刃，向我关照一声“小心”，随着万云疾飞而去。我有些装腔作势地也喊道：“你们也小心，记得抓活口！”——我这几乎是在脑门上插了一块牌子，写着硕大的“敷衍”二字。反正万云说了要我帮他，怎么的也要做点表示才是，只是不知道以这厮的速度，还听不听得到我的话。
　　转眼间，偌大一个狮驼城里仿佛就剩下我一个妖怪了，一阵阴风从面前巨大的地洞里卷了上来，发出了轻微的呜呜声，竟是让我觉得似乎是“空虚寂寞有点冷”。
　　而万云的话起先让我有些意料之外的感动，但后来却立刻回过味来，重点在于“护住吕洞宾的安全”，或者说，“护住《三十三天大灭绝阴阳雷》的安全”。于是心里不由得有些苦笑外加冷笑，要知道这块关系着三界六道政治军事大格局的玉符，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混沌琚空间里了，除了须菩提这种大圆满的角色，任谁也没办法拿到手了。
　　心里带着些恶意的快感，往皇宫内院的小岛飞去。倒不是说没想过趁着这机会开溜，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公然得罪万云是不大理智的，就算他打不过孙悟空，估计要逃的话，这天下还真难有谁追得上，能追上的又是些不会随随便便出头的大圆满一族，有这么个麻烦整天惦记着我，打死也不敢乱动啊。而且说老实话，我也很想看看这出戏到底是怎么收场的，以及孙悟空和金蝉子到底又有什么秘密要揭开，所以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还是觉得留下来看戏。

　　——有时候我也会哀叹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估计我早晚有一天要死在这好奇心上。

吕洞宾这会儿正坐在万云那小院的胡杨树下喝茶，身上是一袭宝蓝色长衫，扎着书生巾，手里还端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书，看字迹却仿佛是党项人类的文字，估计是万云的私藏。看这架势，一点都不像一个剑仙，若是说开年要赶往长安参加科举博个功名，倒是非常神似的。
　　小吕当年穿的那件对襟束袖的剑仙袍，早给换了下来了。那衣服就算没在五行元气风暴中破损，七年时间也早就臭掉了，如今这件还是我从库存里友情赞助的。不过想来刚才大殿那里整个被毁掉的动静绝对不小，而两大超级妖怪的妖气更是惊天动地，院子里服侍的小妖们也都早已遣散了，吕洞宾还能这么悠哉游哉地喝茶看书，他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倒不知道是心理素质过硬，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吕洞宾见我回来了，笑道：“打得好看不？”
　　“好看，真他二舅妈的好看，”我自己去搬了把竹椅，坐到了茶几的另一边，同时把那些茶具都撤了，换上我自己的好货色泡上，一边跟吕洞宾闲扯，“你个剑仙应该去看看，我这种文职妖怪差点就给卷进去了，逃不及的苦啊。”
　　吕洞宾听了我说，一脸的向往：“我也想啊，不过能和老万拼成这样的，这孙悟空还的确不简单。我可没有你的大衍令，这场面下恐怕看见个亮就离死不远了，刚刚光感觉那妖气就知道不是我这水平能去看的。”吕洞宾作为人类修道成仙，出生到现在也没满百年，自然是不大清楚孙悟空的水平，就算去了仙界，想来他们那儿也不会没事宣传这个让仙界丢脸的妖怪，所以至今才算有了一个较为直观的认识。

　　我也是感叹道：“大衍令着实是个好东西啊，不过要不是峰哥和老白帮忙维护，估计我也要够呛。”
　　和吕洞宾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聊天，我却觉得自己并不如何紧张，要比当年在红孩儿那里等着的时候轻松了许多，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甚至后来远远地传来庞大的妖力波动，以及几声轻微的闷响，都反倒让我们这有些清冷的小院里多了几分生气似的。一想到几个超级妖怪在那里打生打死，我们在这里饮茶笑谈，顿时令我升起了几分有着些许自欺的得意来。
　　日头渐渐西下，那几股庞大的妖力波动也渐渐小了，不知道是打得差不多了，还是越打越远去了。不过吕洞宾看上去是真的没啥好担心的了，居然抽空还在竹椅上打了个小盹，果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看见吕洞宾打盹，我的眼皮也开始有些渐趋沉重，如今的狮驼国是彻底的宁静祥和，秋日的斜阳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适，眼睛一眯都似乎能闻到阳光中带着一股暖洋洋的被褥味道，正是犯懒的好时节。
　　正在我逐渐开始意识飘渺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三股妖气急速接近，空中传来一声破空的尖啸，顿时把我已经开始离体飘荡的意识一脚给踹回了身体里，立刻一激灵地坐直了身体，两眼瞪大，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只不过我自己都清楚，最初的两三息的时间里，我的眼神都不知道该聚焦在哪儿。

等到我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万云和施峰、白钧豪，一起朝这院子里落了下来。同时，他们身边还带着一个妖怪，正是刚才落入地穴的前总钻风，雷彦君，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不过看样子是被万云他们回来的时候顺手给带上了。
　　雷彦君身上还背着个硕大的口袋，鼓鼓囊囊还微微挣动，显然是装了活物在里面。看这情形，我顿时想起了当年某猪头妖怪在红孩儿洞里对我的抱怨：“每次都让我装傻子，老猪我是猪头也不能这么玩啊……”

　　——被抓的果然是猪八戒。这老传统不能丢啊。
　　不过我倒是隐隐猜到，猪头这次被抓也是故意为之，其实反倒是孙悟空的好心思。因为万云对上猴子的时候理智和约束力基本无限趋近于无，再加上猴子本身的性格，估计本来想的好好的，要克制，要忍耐，要认认真真谈一场，但真面对面了，没说上两句就又要打起来了。索性这次让猪八戒出马，他对当时的情况应该也知道得很清楚，由他来转述，倒是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猪八戒被雷彦君绑到了院子里的胡杨树上，现在狮驼国里就剩下他这么一个忠肝义胆的小妖能打打下手了。不过老猪脸上的惊惶看着很有点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了太多内幕的关系，总觉得这几年来他们的演技都没啥大长进——甚至这猪头还抽空对我眨了个眼睛，抽动了两下鼻子。
　　我当然很专业地没去理睬猪八戒，而是先向万云道：“老万，怎么样，没事吧？”当然，其实万云他们早知道我和孙悟空、猪八戒都认识，只不过怎么做事是个态度问题，我自然要先招呼名义上的自家妖怪。
　　万云一脸铁青，哼了一声，闷闷地道：“没事。”
　　再看旁边的施峰，倒是好像有点萎靡，一手还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另外一手则揉着心口。我道：“峰哥，怎么了，受伤了？”
　　施峰苦着张脸叹道：“受伤倒是没什么大伤，只不过有点难受罢了。”原来万云一开始忍着没出手，施峰倒是不能不表现一下，不管是对万云也好，还是对身后的佛界也罢，都要有个交代嘛，于是就对上了孙悟空。结果也不知道是急于表现，还是一时大意，就好死不死用了他最拿手的一招“狮口吞天”，吞了孙悟空下去。

　　历来早就证明过，要吃孙悟空，不如用钢水送服铅球还来得舒服点，任你肠胃功能再强，被猴子钻了肚子的话也是个菜。最后孙悟空把施峰给折腾得欲仙欲死满地打滚，再施施然地出来，就剩下施峰一脸灰土地软在地上。
　　不过这事情实在是有点凑巧。我再怎么忍，最终也还是没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万云，顿时觉得他的脸更青了几分。
　　——万云的亲姐姐孔雀，就是跟如来玩了这么一出，于是就成了现在万云和孙悟空之间所有恩怨的开端。当然，我们刨开孙悟空是否也要认施峰做个干妈、认白钧豪和万云做舅舅这个可怕的问题不谈，猴子这招似乎是有些值得玩味的。

他当年作为七大圣的一员，应该是清楚万云的身世以及和佛界的关系的，现在当着万云的面也来了这么一手，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故意要点醒万云他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今的立场。这就很有些心理战的味道了，而看万云的脸色，无论孙悟空是否有意，这招貌似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现在他仿佛并不是一味的愤怒，而是要复杂不少。
　　我不敢在脸上表现太多，先是安慰了几句施峰，再转头问万云道：“老万，你抓了猪八戒回来，下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万云哼了一声，有些不客气地道：“这个要问你才是，你是思考型妖怪，你让我们抓活口回来，要不然施峰犯得着去吃这石头猴子么？”
　　行，赖我赖我，算我不对。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几位怎么现在这么实诚了，说啥信啥，都不知道什么叫敷衍。不过施峰要活捉孙悟空才去吃他，这话谁都不会信，万云看来是受到点刺激，下意识地要为孙悟空的做法找点理由出来，也好让自己相信。当然，我和施峰都很乖巧，自然不会去戳穿这个事情。
　　我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好，万云来问猪八戒的话，估计也比较悬，而且猪头也不简单，谁知道他能不能问出真实情况来？所以最好还是我来问，到时候酌情增加或是删减了之后再去安抚万云。于是我道：“这样吧，我们先留着猪八戒，作为妖质。孙悟空定然会来救他，到时候用这猪头做要挟，也能让他有所顾忌，到时候再好好问他。”
　　这理由有点烂，但万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让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弄权佞臣一般，欺上瞒下，忽悠昏君。施峰和白钧豪见万云点头了，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他们两个要留下来看押猪八戒——照我这么说，这家伙就是个诱饵，也是个妖质，不看管严实了怎么行？
　　但万云却说了句“没必要”，就拉着施峰他们去别处休息了。我正有些诧异的时候，万云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苏南坡，好好地，仔细地，看管猪八戒。”我心里一叹，这些几万年的妖怪个个都不笨，虽然万云心情很差，但还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而且还忍得住，要我来问猪八戒——这让我忽然怀疑，他对孙悟空的怒火，到底有没有那么强？

　　吕洞宾是早就躲自己房间里去了，而如今狮驼国唯一的小妖雷彦君，也被万云命令到了岛外看守，所以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了我和猪八戒两个——当然，小岛的禁制万云还是开启了的。猪八戒果然在周围清空的情况下，身子一抖就解决了绑缚，笑嘻嘻地过来在原来吕洞宾的椅子上一坐，自己给自己毫不客气地倒上了茶，灌了几口，叹道：“还是你小子会享受生活，这茶叶是一次比一次好，七八年了，就在你这儿喝过两次好茶。”

　　“其实……”我也很是轻松，但想到要了解事实真相，没来由的又有些紧张。不过才刚开口，就被猪八戒打断道：“知道知道，你们两面都是这么个意思，是吧？猴子要解释，大鹏要真相，你个小狼崽子要八卦，没错吧？老猪我不就这么着给拱过来了？呸，自家兄弟间的那点破事儿就又让我钻一次麻袋，回头非敲他百十来个香瓜不可……
　　“不过你先等会儿，让我回味一下这个茶叶，等老猪我喝足了，咱就从六耳猕猴那里开始，可以吧？嗯……那什么，你有啥点心没有？”

二百七五、真假
　　五年前。
　　在我们一伙儿被关在混沌琚的新洪荒世界里努力奋斗的时候，取经小队也是在一步步地挪往西天。
　　猪八戒最近的心情还不错，也没遇到啥强力的妖怪或者仙佛两界的钉子，所以既不用打生打死累得吼哈吼哈的，也不用故意装孙子不能下狠手。说到底，投了猪胎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思维方式，能坐着绝不站着，这种随时犯懒的习惯已经成为了本能。所以这段太平日子就好像旅游一样，偶尔还会对着山峦瀑布作一两首“那座山，很高，很高。那瀑布，很长，很长。我知道，它们，很高，很长。”之类的现代诗。

　　只不过，老猪的诗歌水平很让唐和尚不屑。怎么说人家也是三藏大师，佛法之外的学问也是非同小可。老唐教育猪八戒也就算了，可让他不爽的是，只知道没事就把棍子舞得跟风车一样的孙猴子居然也嘲笑他，闷葫芦的沙和尚也用温柔且鄙视的眼神看着他，更过分的是白马把尾巴一甩，放了个马屁出来。于是他就嚷嚷着要搞什么诗歌竞赛之类的东西。
　　就这么一路笑闹着往前慢慢走着。某一日，孙猴子在和他一起出去找食物的时候，猴子伸着懒腰，浑身发出金石撞击的骨节子声音，叹道：“这日子真是够无聊的。师傅最近也不变身了，唯一有意思的活动都没了。”
　　猪八戒很不给面子地道：“你就想找借口砸我们师傅玩。”
　　孙悟空道：“你不想？”于是两个无良弟子相视一下，嘿嘿贼笑起来。
　　“话说回来，”孙悟空啃着一个香梨，眼神有些游离地道，“俺倒是想找个机会去看看俺那大侄子。也不知道这小子在观音那里过得怎么样。”
　　“想去就去罗。”猪八戒知道猴子在想什么，满不在乎地道，“找个由头吧，最近虽然清淡了点儿，不过这戏码也不是演了一次两次了，师傅基本上配合度还是很高的，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于是孙悟空在没啥要找观音的由头之下，端了一个贼窝，干死了一批杀人放火的山贼，而猪八戒则老规矩地在旁边煽风点火，唐僧更是不傻，听话听音，就知道又要出面做圣人了，很配合地来了两句紧箍咒，一顿训斥之后，把猴子给赶跑了。不过唐僧紧箍咒给念得零零碎碎，基本没啥切实的效果，临走的时候还说了句：“早去早回，别玩太久了。”

这让猪八戒感叹，师傅也油掉了，真不够敬业。啥时候要找老唐好好谈谈，这样下去可不行，十万八千里路，就师徒四个外加一个不说话的白龙马，要自己找乐子才能显得不那么寂寞，你这样敷衍，以后的日子就不好玩了。
　　猪八戒知道，孙悟空一准是跑去观音那里蹭紫竹林的竹笋去了，外加看看红孩儿在善财童子的位子上做得怎么样。这猴子虽然嘴里不怎么说，但对这个侄子的关心和爱护，却是让猪八戒都看在眼里的。
　　“有个妖怪可以关心可以挂念，这种感觉不错啊。”猪八戒面对暂时更加冷清的取经队伍，不禁有些羡慕猴子，“说起来，啥时候也找个理由回去高老庄看看？都嚷嚷了那么多次了，结果没一次付诸行动的，真是的……”
　　孙悟空走后半天，残缺的小队也没跑出多远去，拖拖拉拉地等孙悟空之后归队。不过再怎么样，唐师傅的吃喝问题还是要解决，猪八戒这时候就只能独自一个去找吃食，于是不免对如今正吃着紫竹林竹笋的孙猴子颇有些嫉妒起来。
　　猪八戒在河边出了会儿神，却看到沙和尚拨开草丛钻了出来。猪八戒笑道：“沙师弟，你也出来遛弯了？”
　　沙和尚微微一笑，到河边洗了把脸，道：“走。”
　　猪八戒一边把紫金钵盂装满了水，一边道：“急啥，猴哥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杀杀时间嘛。再说这里根本没有妖怪，连贼窝都被端掉了，师傅他安全得很，没事的……”说是这么说，不过看在沙和尚都出来找的份上，也就磨磨蹭蹭地往回走了。
　　不过回到休息的地方，却看见唐和尚一动不动地扑街在那里，行李却不见了踪影。猪八戒一时间心里咯噔了一下，暗说：“不会吧？师傅还真就这么巧给挂了不成？”想到唐和尚之死会产生的一连串连锁反应，连这万事不上心的猪头都开始心里发毛了。
　　还好，老唐只是昏了过去而已。猪八戒和沙和尚七手八脚地把唐僧救醒，一问之下才知道，居然是孙悟空去而复返，把唐僧给打晕了，行李应该也是他抢走的。
　　“不可能！”猪八戒的眉头皱了起来。孙悟空绝对是去了观音那里了，而且他也绝不会回头再来搞这么一出莫名其妙的戏码。这猴子心里比谁都清楚唐僧的重要性，断不可能来下黑手的。而且抢行李这种事更是荒谬，孙悟空还缺那点儿东西不成？
　　“小白！”猪八戒瞪着眼睛一声大喝，“你匹死马，当时什么情况？是什么东西冒充猴子的？”
　　“窝……”小白龙一直以来很本分地装马，许久没开口之下，一张嘴就破了音。干咳了两声，这才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那样子，那身法，那棍子，最主要那妖气，实打实就是大师兄没错……”
　　猪八戒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真的是孙悟空回头作案，但白龙马虽然水平差了点，但眼光还是很有的，应该不至于认错才对。那么，这个“孙悟空”到底是谁？如果到了连妖气都一模一样的地步，恐怕真的就不好对付了。而且那厮还有金箍棒，这就更诡异了，难不成当年大禹同学治水的时候其实用的是孪生双铁？

再看唐僧背上，起了一条紫青血痕，那一棍差点儿把老唐的心肝都疼出来了。猪八戒头上冒冷汗，心说，还好师傅吃过人参果，这一路上三个徒弟也都没少抓些千年灵芝万年首乌之类的天材地宝来喂他，平时花果山的灵果更是当饭吃的，这身体素质是早就给改造成史上第一强悍和尚了，不然就这一棍子，怕是早就被拍成泥巴了。
　　——也就是说，这个“孙悟空”是存了要杀唐僧的心的，但因为不清楚唐僧现在肉体有多强，只是随便扫了一棍而已。这更证明这个孙悟空是假的了。只是，他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
　　猪八戒难得严肃了起来。一边给疼得龇牙咧嘴的唐僧上药，一边对沙和尚说道：“沙师弟，这事儿太蹊跷，那厮要抢行李，又要杀师傅——是杀，不是吃，也不是想着洞房，这太古怪了，这不符合一路上的风格啊。所以不清楚这到底是妖怪界的哪个白痴干的，还是仙佛两界的新把戏。现在我在这里护着师傅，你去花果山看看，这厮冒充猴哥，还那么像，估计是连他老家都占了的。”
　　沙和尚点了点头，猪八戒又道：“记得别纠缠，试探一下就好，如果他真的连你都分辨不出来，就去南海找观音，猴哥现在应该正在那里呢。哼哼，不管是哪方面的孙子，先推到咱们后台身上去，把事情闹闹大，对我们有好处。另外，你也多表现着点儿，别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要会闹腾，知道不？搅和起来了才行啊。”
　　沙和尚还是点点头，没说什么话，就驾云朝花果山飞去。见他依然是闷声不响的做派，猪八戒不禁也有些头大，不过没办法，他要护着唐僧，只能让沙和尚去了。

　　唐僧光着膀子，露出了一身还算有些规模的精壮肌肉，看来这几年翻山越岭的还真锻炼了他。猪八戒一边给缠着绷带，唐僧一边叹了口气，喃喃道：“唉，不管这悟空是真是假，他要是真把我给打死了，我倒是要谢谢他才对……”
　　猪八戒一咧嘴：“师傅，何必呢？不要这么悲观厌世嘛，好日子在后头呢。”
　　唐僧幽幽长长地叹道：“恐怕不见得呢……”
　　荒山野岭之地，猪八戒觉得也不甚安全——出了这档子事，让老猪也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于是寻路去了一户人家住了下来，又静等沙和尚那里的消息。

　　三天后，沙和尚赶了回来，猪八戒急忙问道：“情况如何？”
　　沙和尚道：“有假。”

“屁话！”猪八戒嚷道，“这还用你说？说说到底怎么假，假的是谁，你怎么去推给观音他们的，现在情况怎么样？”
　　沙和尚见八戒焦急，于是露出一个把心一横的表情，然后吸了口气，开始说道：“我先去花果山，果然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正读着通关度牒，而且似乎不认得我。我上去相劝，实则试探，结果他说他要去西天取经成佛，让大师兄手下的猴妖还变化了你我以及师傅的样子，甚至连白龙马都有。交手之下发现，这厮的实力跟大师兄几乎完全一致，着实了得，连手里的棍子都差不多一样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