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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帝王妻 (完+番外) 文/ 镜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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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3-19 19:2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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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想知道。但他们既能容我在此,必然也把阿津和阿澈接进来了。那个一开始就想接纳我们的沦海长老,晓得他们在何处。


“你的小弟本来一直在你身边哭,你的大弟一巴掌把他打晕了,眼下两个人都睡在隔壁,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阿津打晕了阿澈?我跳下了床,肩上和肋下的伤抽得一痛,双腿又不知怎地毫无力气,一下子坐到了地砖上。


“呀呀,您怎坐到地上去?”门口,一个橙色衣影扑来。


我向旁边一滚,让来人的双手着了空。


“你来做甚?”


旁边的少年说话,奇怪了,声音竟是出奇的冷淡,完全不似先前与我说话的音嗓。


这声音引得我讶异投眸,正见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我来看客人不行么?”她顿足。


少年冷冷掀眉,毫无了方才无赖似的模样。


她不再理他,向我俯下身来,“我叫橙儿,你叫什么?”


“她是我爷爷的老来得女,你该称她一声‘姨娘’。”少年说道,对着我。


姨娘?她是娘的妹妹?我抬目,细细端量。


她很漂亮,就算与皇宫里的许多同龄的女娃相比,依然很漂亮。不过,也只是这样。因她长得并不像娘,所以,我有些失望。我以为,这碧门处处会有娘的气息,女子都该如娘般美丽。


“……你看什么啦?”


“你不像我娘。”我实话实说,一手握住床沿,想让自己站起。


“我来扶你。”


“不必。”在我自己能站起时,不需要外力。


“小姑姑,你该看出自已不讨喜了,请您退下可好?”


“你——”


“我要为他换药,难不成您要在旁旁观?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动您总该听过罢?”


“我去告诉爹爹,你欺负我!”


她洒泪去后,少年……请允许我不以“碧笙”称他,因几年后,碧笙成了我的人生……少年看着我,“你小心她些,她小小年纪,已满腹心机,萧儿、管儿几次都吃了她


的亏。”


“为何要告诉我?”之前,我与他并不相识。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够强。为了活下去,忍人所不能忍,这样的人,才最有资格活着。”


我一怔。他的话,听来……新鲜。往时,御书院的饱学之士,均以“贫者不食嗟来食”比喻风骨,我跪地一求,求得是生,比及那宁死不食嗟食的志者,无疑是天地之别。而他竟告诉我,这样的人,才最有资格活着?


“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有,你此时体弱,就莫再活动了。你的弟弟们身子比你要壮实得多,睡饱了自然过来瞧你。”


我此时当然不知,这个少年之所以对我如此费心照拂,乃其打瞧我第一眼始,已打下了今后李代桃僵的主意。


“我问了长老,原来,你叫傅例?”少年才走,那个橙衣少女又来,攀门问道。


我不解蹙眉:那又如何?一个名字,这等紧要?


“你叫我橙儿,我叫你洌,可好?”


我不语。


“就这样定了,洌!”她笑,似是开心的样子。


我还是遗憾,她既是母妃的妹妹,为何长得与母妃没有半点相像?


“你在碧门,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洌!”


她再度掉头走了。


我并不明白她此时的脸红与娇羞为了哪般。


但是,这次的不置可否,却是我人生悔极又不及的重事之一。


洌。我该拒绝她如此唤我的,就因她先将这样的名字订下,当我遇到我生命里那个比我的骨我的肉还要珍贵的小女人时,那妖人儿从来不肯如此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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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3-19 19:2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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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傅洌(二)


生命中,当你从未做过的事情再做第二次时,竟不觉什么了。


或者,尊严和骄傲,在被撕碎践在泥水之时起,已不复存在。


夜临了,又转深。我听到背后那些观望的脚步渐渐杳远,他们失望了,离去了。但我却无权失望,无权离去。碧门这重重殿阁,这生了母妃的地方,合该是人间的圣地,怎会让人觉得,与那座吞噬了母妃的魔窟如此相似……


“洌。”


我知是谁。


这两年内,纵我对男女之事再懵懂,也渐悉查了她是抱着怎样的期待近我身边。


我委实不解,她明知与我的血缘之联,纵然她与我的母妃不是一个母亲,那也是一条禁忌之途,她为何执意不返?


“洌,没有用的,在碧门,大当家的话就如皇帝的圣旨,他不会允的,你何必再跪下去了……”


“总要试试。”


“明知没有用处,为何要试,为何要折磨自己?”


我听见了呜咽之声,抬了眸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必须说,这一刻,我不无感动。在如此的当下,整个碧门,只有她一人为我们流泪。她或者不是无邪少女,但对我们兄弟三人,并未有有任何不妥……


“以阿津和阿澈的年纪,根本承不住切断手脚筋脉的酷刑。”


“你只想到他们,那你呢?”


“你离开罢,本来就与你无关的事……”


“与我无关?”她的唇角竟现扭曲样的笑意,“我对你的情意,你当真视而不见?你竟说,你与我无关?”


“在下并没应过姨娘什么。”


“我不是你的姨娘!”


我一怔,她的神态不似玩笑,但那话后彰示的,将是一段……


“我的娘告诉我,那个人不是我的爹爹!”


我望见了她身后如鬼的影,“你不必说了!”


“为何不说,你推我拒我,不正是因你口口声声喊的‘姨娘’,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姨娘,里面的那个人也不是我的爹爹!”


“谁是你的爹爹呢?”


她愕住。


我叹息,可想而知,今后,她锦衣玉食的碧门小姐生活,将一去不返。


“谁是你的爹爹?”碧门大当家一半脸面仍隐在黑暗之内,“告诉我,那个贱人和谁生下了你?”


“我,我……我……洌!”


她竟然避到了我身后?这……我摇头。“你不过说错了话而已,大当家向来宠你,不会拿你如何,你是她的女儿呢。”


她匍我背上,“洌,我爱你,我宁可不做他的女儿,我也要爱你,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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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聪明如她,在如此当口,怎会……


“呵呵呵……”大当家突然低低笑起,如地狱发来的魔声,“多好啊,我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杀死了我的妻子,逼走了我的儿女,现在,连她唯一留给我的这个女儿都不是我的……呵呵呵……婉儿,你很好,很好呢……”


大当家猝然伸手,将她自我背后薅出。“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这张脸,多像婉儿的脸,多像婉儿的脸啊……”


“洌!洌!”碧月橙向我探出了手……


“大当家,方才她只是负气之说……”


“因为她很爱你是么?”大当家忽一笑,“她为了爱你,可以不顾一切么?橙儿,告诉我,你为了你的爱人,可以做什么?”


“你……爹……”


“不,我已然不是你的爹爹了,告诉我,你为你的洌,能做到什么地步?是同生共死,还是牺牲所有?”


他的眼神,使我明白了什么,我相信,她也明白了。


因她忽向我投来一瞥。“我为洌,可以牺牲所有。”


我闭了眸,何苦,这是何苦?


“傅洌,你呢?若她的一夜可以换你们兄弟三人的安危,否则不只切筋断脉,至少取一人性命,你会做何打算?”


“……”我很自私,我只想保住自己最在意的人,最该保住的人。


“呵呵呵,橙儿,看见了么,这便是你爱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你还要么?”


“我要,我要,我要!我可怜你,因你永远不能体会爱一个人可以豁去一切的心情,你只自私地霸着娘,那本不是爱!你杀光了每一个与娘有染的男人又如何,你能抹去娘曾属于别个男人的事实么?”


那个男人掴出一记狠厉耳光,她跌在地上。


我听他在说:“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愿为这个男人,舍去清白之身?”


我叹息,还是不行:“你不必……”


“我愿意!为了洌,死都不惧,何况一副皮囊!”


“很好,你随我来!你替你的娘还债,替你的爱人博命!”那个男人拖起她,进到幽如阴狱的门内……


那一夜,是碧门最暗最脏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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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正午,阳光之下,我冲上谦王阁,对着无际长天,吼如困兽,吓飞了盘桓阁际的几只白鹭,惊走了三三两两的游人爱侣,直待声嘶力竭,我无力趴上楼栏,俯望目下玉庭湖波,直想问:春来湖水绿如蓝,这澄澄水流,为何洗不去那污浊?母妃啊母妃,您只告诉孩儿要好好活着,怎忘记告诉孩儿有时活着比死去还要难过?若孩儿就此一跃,您会怪孩儿的懦还是弱?


“云庄主,你若想追上我老娘,就哄得小爷高兴,今儿个好好陪小爷玩飞雁凌波!”


似玉石互击的清越,又如清泉出石的轻盈,如此美丽的童声,怎吐得出那样粗堪的话语?我不知这声来自何处,方抬脸,即吓了一记,以为是哪只被我惊扰的白鹭回头寻仇。再一恍神,那‘白鹭’已远去,腾跃波间,踏着湖面舟上有人不时抛出的垫足圆碟,高飞低俯……


白鹭……不,这矫健姿态,更似一只雪雁凌云……这世间,怎会有人笑得如此放肆得意?如此清狂无羁?


“云庄主,接好了,小爷要下去了,接不住小爷,你就别再肖想我娘一根才指头!”“雪雁”忽弃垫足圆碟不用,双袖大展,俯冲而下……


“不不不,危险!”我喊出一嗓,“雪雁”回头,雪般晶莹的一张小脸,扑刺刺“撞”来,那当下,胸口且闷且痛。


但,她的冲势并未收敛,依然速坠下去。


我不知是怕她险,还是不想她就此消失,我开足下阁,一层一层踏过每阶楼梯,嘴内念念有词:雪雁,不要有事,雪雁,不要……消失!


果然,上苍从不曾厚待过我。至少那时,我从来没有怀疑这一点。


玉庭湖上,游船如织,但那只雁,那只载雁的舟,已全不见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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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傅洌(三)


我在湖边,没再见那雪白的人儿。


其实,我何尝不清楚,纵见了,又如何?


时下的我,要保弟弟,要保自己,要……照顾碧月橙。时下的我,如在地狱边缘徘行,而那人儿所在的地方,是我触不得的万里晴空。


但纵此,我仍然择时去湖边,看一眼就好,只要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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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这世上,对女子来说,没有比清白更重要的东西。


兹那一夜,碧月橙经常夜半惊梦,我则常守她窗下。她惊她叫,我在窗外告她我在。我知她希望我进到室内,给她一个拥抱,甚至……


但,不行。


与伦理无关,只因,我没有那个气力给人温暖,因我所在,处处皆冷。


但,我会给她我所能给的。


我应了她,称她“月儿”。她说那一夜,那个男人称她为“橙儿”,那是一个已带了污垢的符记,若一声“月儿”可使她心安,我会。


我应了她,若到最后她都不能移爱他人,会照顾她。


我应了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对人说爱她……


但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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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过后,半年内,我的武功得到了极大进展,是与我同龄的碧家大少爷以一根针,打通了一些经络,亦增了我的体质。


但又一个黑暗的夜来时,我才知,我仍不够强。


那一夜,我依然在碧月橙的窗外盘膝调息。一抹黑影自我身前掠进窗去,而后,她的闷叫声起,并有男人的低声吼叱。


我听出,是碧大当家,她的“父亲”,他又想……


我才想冲进,臂已被人揪住,回首望见碧大少爷,他的脸,在夜中阴郁积霾。


“你还不是大当家的对手。”他说。


“但……”


“有人会救她。”


我还不及问,室内已有打斗声起,我听得骂,“畜牲!畜牲!”


“那人是……”


“我爹。”


“他……”


“他以为自己是碧月橙的生父。”


“……”


“当年,他未抵住那个女人的引诱……但这丑事,被长老们瞒住,大当家不知,碧门中人亦大多不知。碧月橙生下时,他算了日期,以为那是自己的女儿,平日很是疼爱,娘只当爹在疼自己的幼妹……后我娘生下筝儿的那日,他无意冒出‘第二个女儿’的言语,我娘起疑,当下追问,那时我便在边上听着,听我爹说起了自己的酒后丧德……我娘当场气晕,加之产后体虚,风邪入体,一病不起……娘直至死前,始终没有原谅爹爹,爹极是愁苦,后来,爹与大当家又因姑姑户籍一事起争,大当家命令爹滚出碧门,爹当真就一去不回……”


然后,我听见他又细声说:“那夜,我也在你身后,我知发生了何事……我将这事,报给爹爹晓得了……这个地方,很丑对不对?看起来漂亮的碧门,很丑是不是?”


我想对他说,有个地方,比这里更漂亮,也比这里更丑。但我知道,他不会信,就如有人对我说这世上还有比皇宫更丑的地方我不会信一样。


这世上,太多东西使人失信,于是,我们惯于只去相信自己眼睛所见的事实。虽然有时双眼所见的,也未必是事实。


那一夜,母妃的兄长负伤而去,我目睹到了大当家那可怕的武功。


原来,我仍需耐心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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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的姐姐么?”


“不是。”


“你怎可确定?”


“我自小就钻研医书,自然知道一些检验骨血的法子。在娘被气病的那日,我就取过爹和她的血验了,几个法子都试过,她定然不是爹的女儿,我以为,我告诉了娘这个消息,娘的病就会好,但是,娘仍是走了……我救不了娘……”


我不看他,“这世上,不只有你一人救不了娘。”


“你想救么?”


“恩?”


“已经发生的改变不了,但我们可以让将要发生的改变,首先,要……”


“变强。”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你知道么,你的体质偏阴冷,最适合怀练碧门密笈上的最高层武功,加之你的悟性,更紧要的,还有我的医术……哈哈,前景无限好哦。但是,你若成了绝代高手,不要骄傲,不要自满,须懂得饮水思源,吃水莫忘凿井人……”


这厢绕了半晌,直待我耐心全失要离去,才告诉我,他不要做这个碧门的大当家,他没办法忘记,这里,曾使他失去三位至亲的亲人,使他提前面对弟、妹企盼照拂的目光,使他的童年早早结束……他要我答应,一旦接了碧笙的使命,亦接了碧笙的人生,须使碧门焕发新机……碧门对他,已是负重。但与我肩上的担相比,竟是恁轻。


我答应了他。


我须变强。唯有强者,方才为已失去的讨回偿还;唯有强者,方能使所拥有的不再失去;唯才强者……或终有一日,我亦会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会么?


一张精致的雪脸儿不期然浮上,我摇头,让自己切断那虚妄。


沉沦地狱的人,就莫再奢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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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时,皇上的旨意到了碧门,为母妃平反昭雪。


压在已逝世母妃头上的“反叛”罪名,没有了。但那又如何?


“洌,皇上洗了你母亲的罪名,你很高兴罢?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想必也能瞑目了!”


我望着她,这个为我可以付出一切的女人,蓦然悟道:她竟不知我此下的心思。


我为何要为母妃的“洗罪”而高兴?母妃的“反叛”,本就是虚构,所有人心照不宣。试问,若当真谋反,必然罪连九族,纵碧门根深叶茂,手掌财脉,岂能逍遥皇权?皇权不动碧门,是因没必要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引致举国经济陷乱。我们那美丽的母妃,最大的罪名,是她不该太过美丽,太过良善。


原来,爱我并不一定知我?那她又爱我什么呢?那瞬间,我曾付问。


但很快,这抹疑问抛置出脑际。恁样多的事需做,恁样多的东西需理,哪有容那闲思的缝隙?


又过两年,皇上和太后的旨意一并到达,接我三人回宫。


“洌,洌,你不能舍下我,你走了,他会再来逼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其实,我早已知,在大当家得知她是自己的“孙女”时始,已避她千里,她也因此在碧门更加肆行无忌,但我仍允了带她一并回京。


动身返京的前日傍晚,我再到玉庭湖畔。湖上,没有那只雪雁,没有那放肆的声,得意的笑,雪样的颜……


我以为,那将永远是我一个梦,一个永缺的圆……


番外之傅洌(四)


“三哥,小六,你们记着,我会为母妃一点点、一笔笔、细细的追回讨还。”血夜里,在母妃终于去了时,我曾听见八岁的阿津极缓慢的声音。


返京之前,我对他说:“你记着,你说的是一点点、一笔笔、细细的来,切莫操之过急。这武功,更不能因回到京城,就疏了练习。”


十四岁的阿津,眉际已没了丝毫的稚气,“三哥,你放心,这许多年都过去了,没道理这时侯失了分寸,很不划算呢。”


阿澈,已是我进碧门时的年纪,那唇红齿白的模样,极得碧门长老们的欢喜。


“三哥,您说,皇祖母会喜欢阿澈么?”


那时际,我突然放下心来。


我们三人,都找着了自己行路的方式。


这路,仍然且幽且暗。纵是害死母妃的人一个个在眼前血尽而去,我仍然会时时回到那血夜,时时自江南的冷雨中梦醒。


这时的我,无论是索讨情爱的碧月橙,还是渴盼温暖的发妻谌茹,都只能负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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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干里烟波,暮蔼沉沉楚天河。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干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阙柳耆卿的《雨霖铃》,是母妃生前最爱的词曲,每日的午后,母妃置琴日阳之下,以那柔美的嗓,为我们浅吟低唱……


见父皇时,我轻咏此词,听见父皇一声悠叹:“碧儿啊碧儿,朕负了你……”


我被封了亲王,给了分苑田地,赏了珍奇无数。


阿津自进殿,即无声咽泣,那与母妃已几无二致的脸上,泪痕交横。听命抬面的刹那,我见到了父皇的忡,太后的怔,皇后的楞。


而后,父皇在那双极似母妃的泪眼凝注下,一再给予恩赏,那其内,有兵部的要职。


也许,是父皇当真记起了与母妃的最美时光,也许,是他以为,一个十四岁少年,纵算给了大权,亦不俱威慑。既如此,若能使自己心头暂儿安宁补偿,何乐不为?


但那时的他,尚不知,东西给到阿津手中,便再没有了收回时日;他更不知,仅仅一年,阿津已将兵部上下尽成了自己的天地;更不料三年后,当他要阿津放过几个荣宠正盛的妃嫔娘家人时,遭遇的,竟是阿津恭敬的婉拒……


“儿臣见过太后,见过父皇、母后。”阿澈极是乖巧,乖乖伏着,一动不动。


“你也抬起头来,哀家看你长得像谁。”是太后。


阿澈仰脸,大眼睛眨了又眨,“太后奶奶,孙儿长得最俊。”


这一来,逗笑了有些沉闷在偏殿内的所有人。


太后笑问:“为何你长得最俊?”


“因为孙儿长得最像太后奶奶!”


这次第,诸人笑得更是开怀。


澈儿还小,未曾封爵,但兹此却在太后的昭华宫住下,受尽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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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殿晤尚在进行时,我突然晕倒。


经御医会诊,诊出皇家第三子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气虚血亏,须小心调养……


太后闻了,掩面悲声:“你们的母妃是个医国女华佗,她若在,洌儿怎会如此?我可怜的孙儿,我可怜的碧儿……”


控制着周身气血运行的我,听了这位当属女中强者的真心饮泣,仅能在心内怀歉,除却密嘱阿澈承欢膝下,讨得祖母晚年常开颜外,别无他法。因母妃要我们活下去,并要好好活下去……


我以傅洌的身份回到了京城,闭门养病。以碧笙的身份回到了江南,接任大当家,因大当家病逝……


病逝么?


……当然不是。


回江南的前夜,碧大少爷唯恐我一去不回,闯进我住的偏僻院内一再要我诅誓起咒,这种无聊之事,我岂会做?两人正推拒戏打间,未发现大当家已立门口多时,直至他一声森寒冷笑。自那事后,我们学会,有些言不能常挂嘴边,有些话达成默契便永不能再谈。


大当家是来取我性命的。纵然不知我与碧大少的这桩密涉,他亦欲杀我。因我在他眼内,是那个使他陷进“乱伦”罪孽的祸首。


而当我以碧门唯掌舵者方能练习的武功施手反击时,他更是暴怒,杀手下得更重。


我是极恨他的,恨他撕我自尊,恨他践我骄傲,恨他对母妃的绝情,恨他对阿津阿澈的杀念……但他是母妃的父,母妃当年流的血,有一半袭自于他……每当掌至他致命处,这念头便如魔一样浮上,我……下不得手。


他击中了我胸口,血涌出吼时,我亦见碧大少在旁苍白踯躅的脸。他是怪医,飞针之术瞬间可取人性命,但他同我一般,无法向至亲之人出以狠绝……


“住手,你这个魔鬼,你不能杀洌!”是碧月橙。与她同来的,尚有碧笙的父亲,亦是那个自以为是碧月橙生父的男人。


已逼到我喉间的指瞬窒,我趁机翻身逃出杀机。


“不想死么?”大当家岂肯放我?又始招招紧逼。


“去啊,去帮洌,你若想我叫你一声爹,就去帮助洌,快去!”碧月橙催促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竟当真助我了。但他乃那人之子,更无法全心狠招,当大当家一掌劈至他颈时,那完全躲得开的一袭,他竟全力承上。


他颈骨断裂的一刹,我倏尔明白:这人,竟早在等着死亡?


我接住了他倒下的躯,母妃的兄长,我的舅舅,“……照顾橙儿……她很可怜……替我照顾她……”


“爹,她不是你的女儿,她不是!您为何不信我说的?她当真不是……”


“算了。”我止住了大少的近乎歇嘶底里的泪吼,握住舅舅的手,“在我力所能及之下,我会照顾她……”


舅舅闭眼走了。这一走,是去找他的妻痛惜忏悔,还是找那个女子诘求真实,活着的人怕是永不可知……


但我们抬起头时,竟见大当家一头栽下,他身后,是高举一截钝器的碧月橙……能遭一个弱女子袭击得中,概是因大当家也为弑杀亲子处于震愕失神中罢?


大当家自这夜后,即“病”卧床塌。


而舅舅,被碧笙共葬到了舅母的坟内。对外,碧家长男仍然滞外未归……


黑暗的夜幕,当真可以遮盖许多事。


但我不以为,那些真实,碧门中人当真无人知。打斗,咆吼,在人人皆高手的碧门,怎就可能湮没无闻?他们所以可作不知,是他们容忍这种不知,抑或宁肯不知?若真相太丑陋,又何必知?


碧门对新任大当家的上任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亦因他们早想摆脱那丑陋罢?


整顿陋习,扶立新政,开创新局,对我说,并没有多难。但在日复一日中,我愈加惶措,在我的梦里,湖上那只雁,离我愈来愈远……


回京的第三年,又是为了补偿,父皇给我指了婚事。四大家族的后人,云伯侯的长女谌茹。


阿津说:“与大家族联姻也好,至少一旦与太子撕破脸面时,四家人不至于都一气站到了太子身侧。”


谌茹,是个惹人怜惜的女子。琴棋书画,德容仪工,温婉贤贵,具有着名门闺秀该具有的一切品德,也有着规避不去的娇弱。这娇弱,需细细呵护,需周密照拂。


我不知,若我不曾在血夜里无助面对母妃的逝去,不曾在冷雨内葬送掉仅存的骄傲,我有无可能和她做一对诗词唱和、花前月下的和谐夫妻?


但,时下的我,每每面对她温暖的渴盼之眸,仅愈会了知自身之寒。是以,能给她的,只有锦衣玉食,富贵生活,而这些,侯门千金并不稀罕。


碧月橙对她屡有不善,我的皇家兄弟们以看戏的姿态转述给我,我仅一笑以付。这类事,谌茹不会向我提起,因为是侯门千金,她有她的骄傲和矜持,她想看的,是我会如何,但我能如何?茹儿,若她同是女子,能强悍至斯,为何你不能?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啊。


我也知,云伯侯之子谌霁曾派人对碧月橙屡有教训。碧月橙以为是广怡王的暗中手脚,几番哭诉,我亦按其意愿,让老五对广怡王施以小惩。反正,他的母妃欠本王母妃的太多,代人受过又何尝不可?


外人传孝亲王对碧月橙宠爱眷浓,我知这是她有意放出的口舌,旨在要我没有退路可行。但她若以为如此真能如她所愿,亦能满足其心中一二的念想,尽管如此下去。


我,已无所谓。


因为我已在街间,见到了那只雪雁,因我已知,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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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是个女子。


原来,她是只“妖鱼”。


原来,她名叫谌墨。


原来,她是谌茹的妹子……


原来的原来,纵她不是我梦般的存在,我和她,仍站隔着一道永不可达的湖湾……


但我仍象着魔一般,收集着她的一切:她有胃肠的宿疾,她嘴下吃食挑剔,她喜珍奇古事,她喜穿白衣,她爱扮男子,她常在青楼游戏……


青楼?每次看着属下递来她又去青楼或踢馆或喝花酒的讯息,我总是又笑又气:青楼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她就不怕一朝着道?


但这份偷来的甜密,在得她已与一男子牵手偕伴时,嘎止。我告诉属下,不必再探听她之一切。


我怕接下来探听到的,将是她与人成婚,生子。


我……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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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傅洌(五)


“嗬唷,看我欺世盗名作恶多端欺男霸女无恶不做的云伯侯小公子来也!”


我自车内,听那车外一声,当即挑了帘。为何要挑帘?并不确定。但在听到的那一刹,思未动,手已先行。然后,看见了她。


尽管是时隔多年,嚣张的眉眼,放恣的姿态,无拘的调谑,没有丝毫改变。


“小亲亲,莫害羞,情郎哥哥我疼你哦……”说着如此轻薄的话儿,却全无一丝污秽……我不知素来清寂的心为何在那时如此疾跳,就似,她出语挑逗的人,不是那卖花女子……


但在那只脏手要碰上她身体的一瞬,我几乎克制不住体内杀人的冲动。阻止我的,是她那扑天而来的绝色:黑的发,白的衣,玉的颜……


所有观到这份绝色的人,怕是都被惊住,包括本王,以及同车的小六。直待她纤长的身形要走,我才要下车追去,听见小六说,“三哥,适才那个,就是你的小舅子罢?”


“……恩。”小六的话,使我顿时想起,在京师,该见过类似的脸,竟是出自云伯侯府,谌茹的娘家!但为何,以前见谌霁时,没有错认成她?


“怪了,亲姐弟呢,嫂子也美,甚至称得上绝色,怎没有那股子惊天动地的……”


惊天动地的什么呢?谌茹是深闺诗书熏出的温婉贤柔,怎可能有那样、那样附骨的灵与妖?


“那样的人,不是仙,就是妖呢。依三哥者,你那位小舅子算哪一类?”


这小六的眼内,那亮泽的芒是什么?!我突然气起,“你看上‘他’了?”


若这小六敢答一个“是”字,本王会立即奏禀父皇,将谌霁调做他陪读!


小六的脸呈薄红,我于是明白,他定然口是心非:“小弟不好男风,您当我是五哥呢,男女不忌!”


“既如此,他是仙是妖,与尔何干?”我必须说,我有了一丝私心,知了‘她’的存在,虽是男子,亦不愿让‘她’为他人所觊觎,我会和“她”成为知己,一生一世的知己,这知己,一人足矣。


但不久后便绝望的领悟:男人和女人.尤其和自己的妻妹小姨,永远无法成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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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伯侯公子前来拜祭——!”


我微不解:适才,不是已然来过了么?去而复返,是想恁快就替姐讨帐么?


我抬首,蓦然愣住。


堂厅口,一道雪影伫立。


这人,不是谌霁去而复返,是她。


我察得到,随着这雪人儿到来,灵堂外长廊里吹奏哀乐的众家乐手,齐齐偃了声息,所有人的目光与呼吸,均教这人儿引去。


“孝亲王?“雪人儿陡然开口,声如美玉相击,盈耳而来。


我凝着这张清艳精致的颜容,想着棺内永辞人世的谌茹,铺天而来的无力感,囿我成束。为何,上苍总是戏我不缀?


错的时,亦有错的人;时对了,人却不对;而对的人来了,时却又如此荒误?


“我想看姐姐。”雪人儿把一对流盼时似三江春水,凝注时如天间星辰的美眸,在灵堂间扫过一圈后,停我脸上,“我要看姐姐。”


“跟我来罢。”掀开那道垂帘,身后,蹙音低响,我回身,一股清香沁来,愕然顿住。


待我回神时,正见她和那顶朱漆柳木牡丹花造型的豪棺较力,“你……”


她睬我一眼,“帮我看姐姐。”


我上前,将棺盖平移出一尺若许。


棺内长眠的丽人容颜宛生。


“姐姐……”她泪儿扑簌簌跑出,由来顽劣的眉眼教切实的悲伤挤满,“姐姐,姐姐……姐姐……”


“你……”我待要找两句劝慰,却发现一切言辞不过徒费唇舌,就如前来吊唁的众宾对我说过的,唯有苍白虚弱。


天人永隔,阴阳相别,无论你怎么呼唤,都无法唤回一抹笑靥,母妃去时,我已体这苦,此下,她必亦如此。


“姐姐的遗物在何处?”珠泪挂在雪腮之畔,她问。


我移开了目光,我多怕自己在亡妻面前,出手为人拭泪……


“姐姐的遗物在何处?”她再问,眉目已有不耐。


这人儿,总是如此么?悲伤也只能使她暂时安份。“大多都在那个盒子里。”我指着谌茹遗身旁的金漆木筐道。


以皇族来说,孝亲王妃的陪葬未免清寒,但是,以她生前的脾性,想必不会喜欢有太多身外的东西相随。堆金砌银,也只是污辱了她而已。


她探出修长一臂,竟将那木筐抓了过来。


始料未及,她已得手,我皱眉:这人儿,当真为所欲为得惯了?


“姐姐的玉饰挂件呢?”她打开木筐粗略览过,问。


玉饰挂件?似乎,是有这样的一件东西……是在我与谌茹的洞房夜,恍惚见过?


我尚未答,已听她道:“我真是糊涂了,那东西向来不离我们每人的身,自然是挂在姐姐的颈上了。”将木筐放回原处,她双十合十,念念有词,“姐姐,墨墨知道,你现在穿得美美的,我不该再如以前一般故意弄乱姐姐的衣裳。可是,墨墨是真的想留下姐姐的一样东西,也把墨墨的留给姐姐,就像墨墨和姐姐从来没有分离过,你向来疼我,该是能原谅的罢?”


“你——”我未及拦住,她的手已探向了谌茹的脖颈。


她……“你未免太……”放肆,我话未完,手里已多了一个以红绳相系、犹带着温度的挂饰。


“劳你把它挂到姐姐颈上,有它陪姐姐,就似本少爷护着,再冷再黑的地方,姐姐也不必怕……呸呸呸,姐姐定然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自然是要回天上……不管了,你把它挂给姐姐就是了,姐姐的,本少爷拿走了。”


这玉饰上的温度,来自于她。直到那人儿已消失,我手里扰攒着这玉饰,但是,我却知我没有权力留下。


我再将目先凝到棺内,宫廷里祭妆师傅给了谌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精美妆容。


~~~~


“茹儿,文婉大体素为皇室妇人表率的你,怎会有那样一个顽劣‘兄弟’呢,你以前,可为此头疼过?”挂件挂上她僵凉的颈,有这温暖,她定可以一路好眠。


指下用力,棺盖移回原位,亦将妻子的遗容永远隔离……天人永隔呢。


谌茹,来生,不要遇到我,找一个你真正良人,疼你一世。


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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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茹的猝逝,使我知道,我有多忽略这个妻子。连一席安稳妥当都无法给予,如斯的我,不配再为人夫。


但多事的阿津,向母后提出以妹续姊,与谌府重结良缘。


父皇竟准了此议,下旨热孝百日内完成大婚之仪。


于是,我决定,这个妻子,不能再做第二个谌茹。谌茹会生情于我,只因我是她第一个男人。那么,新来的妻子,保她清白之躯,有一日她全身离去时,尚有重寻幸福之资。


我以为,这对我太容易。


碧月橙娇媚,激不起我热烈欲望,或可归究我终是无法跨却伦理。


而湛茹婉美,更是我合理的妻,但除却洞房夜一次不得不行的温存,我竟记不起,这几年里有过几回枕席。


无关克制,无关禁欲,而是,除了将母妃的仇人撕碎在眼前时,我的血很难再为他事、他人沸腾,我以为我一生仅能如此。


洞房之夜,喜服之人径自饮茶,径自发话:“各位王爷莫因小女子被扰了雅兴,敬请继续,我当笑话听,听得正高兴呢。”


那个声,使我有少时的怔仲。以为是姐妹间的音似,但我不知,掀起红帕时,会遇见她的颜容。


就如玉庭湖上的惊鸿一瞥,她的雪颜“撞”来,使我胸既闷且痛。


“若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怎样也是护得住的,除非,不想护。”


这人儿的这一语,令我周身血液骤冷,她恨我?恨我未能护她亲姊?谌茹……


想起我亏了欠了的亡妻,那心上不知该作何名状的激烈情绪使我陡觉罪恶!于是,我将那个早已设定的“兄妹相处”提议搬出,我以为,只要她能在此,只要能看她在此,已是上苍厚戴,我心已足……


“姐夫夫君,你不与我享受鱼水之欢么?”


这人儿,这人儿,不要她笑,她偏笑;时下又拿这样的帮来挑拔,这人儿!我急走到一壁之隔的小小斗室,抚着胸际,心口既疾且紊;我触上脉间,血液已脉跳急动。这人儿,是个麻烦。但……


我喜欢这麻烦,我喜欢!


在梦内,我喊出了清醒时尚未悟得的心情。


第二日才一睁眸,竟是我多年未曾享才的酣眠。


想着近在咫尺的床上,有她同眠,脉搏里跳动,全是喜悦之澜。


只是,那当下我并不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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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宴上,老六问我:喜欢上她了?


我一楞:喜欢?见她向你望来,心会快跳,是喜欢?见她向你笑时,血会速流,是喜欢?


“喜欢,如一个妹妹的喜欢。她是谌茹最爱的妹妹……”是,谌茹的妹子。碧月橙牺牲所有,谌茹五年夫妻,尚不曾“喜欢”。所以,我不能,不能如此纵容自己喜欢,至少,不能这样快的就喜欢……


可是,平生首次,我握不住自心走向。


见她在众女之间谈笑自若,我想掳她而去,隐她一张秀颜,唯我独观;见她与碧月橙正面相向,我恐她江湖恣意已惯,出语直言令人轻拿捏心事,我劝她收敛;见她以为我对碧月橙情深恋重,我却因那一言诺人不能否辩,我多想返那段过去,重改诺言……


我越来越喜看她的笑,她的颜,她的眉,她的眼……


我密嘱老六和顾全,差高手随她护她,毫发不得伤。


我记得她洞房之夜的挑食,将宫里贡果带了给她开胃,却怕这聪明人儿察我早知她肠胃失和,以谌霁作挡。


我想起她最爱珍玩古事,特自老五府内的库里,挑选了最精致不俗的东西,以宫内赏赐的名义送她面前,唯想博她一璨……


“若是喜欢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都会弄来给你。”只要她要的,我都愿去取去拿,甚至,去夺。这样的宠一个人,尚是首次。宠这样的一个人儿,却是得心应手,像是早已做过了干万遍。


但这妖人儿,竟……以气我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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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傅洌(六)


你的江南第一美人?


“谌墨,我会生气!”


我的确会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碧月橙是我的债,但她不是我的,这妖人儿讥疯之间一再将碧月橙贴上本王标签,尽管那是本王不闻不问给外人造成的评断,但自她嘴内说出……


我会生气,会很生气!


“我说错话了?”妖人儿笑,笑得眸生亮,唇生花,用清媚的声音,“发怒的你,会如何处置我?”


“你……”如何处置?我想撷了她这朵可恶的笑花,覆上她惹人气恼的香唇,我想看她双眸在染上另样光彩后,会是如何媚感……


这人儿,当真是妖么?怎会轻易挑拨起人的怒焰后,就拿来这般的绝美笑靥惑人?可恶得是,本王竟受惑受乱!


这妖人儿!


“因为内疚吗?”


“你对姐姐,也是这样的罢?因你不能爱她,所以宠她。但你的宠,召她爱上了你。”


“姐姐生在深闺,你怕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外姓男子,且还是她的丈夫。有你这样一个温润如玉又宠她如斯且理所当然能爱能亲的男子,要她不爱,怎可能?但你能给她的,却是除了爱情以外的东西,姐夫夫君,你的温柔,你的宠,是世上最利的剑。”


这个妖人儿!!


温柔?宠爱?对谌茹?


我若当真曾对谌茹温柔以对,她死去时,我或不致如此负疚。


我若当真曾对亡妻宠爱相待,不会在洞房之夜纵知新嫁娘是我梦中人,亦不敢放纵心中渴望。


我若为是负疚,不需用尽心机用尽心思用尽心情宠她护她讨好她!


这人儿冷声冷语冷,字字如寒铁,锤中我亟欲捧出心口的热情。我气极恼极,吼出声去:“阿墨,你的提醒,本王记住了,本王会谨言慎行,莫对你‘宠’,莫对你‘太好’!”


我话说得狠,亦想潇洒甩袖即去,心却恁不争气,一迳偷出耳去,听那妖人儿声息。却听她以愉悦极了的声嗓:“昭夕,将西域蜜桔,再拿来几个给本王妃享用。”


气死我了!


这妖人儿!!!


自我与墨儿成亲,碧月橙邀约频频。


若此生未遇墨儿,我或能容她忍她一世,为那过去偿债。但遇见墨儿,我方知,不管我过去欠了谁,欠了甚,她是我唯一不能牺牲退却的坚持。


碧月橙屡问我是否爱上墨儿,我心内一震:“爱”么?已经从“喜欢”到“爱”了么?心,当真可以那样快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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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亦唯一一次,在碧月橙面前暴露心情。


她也委实是一个会利用别人任何一丝疏失的人。


那日进门,碧月橙额角出血,俯在地上。我从来没有以为那会是妖人儿做出的事。


妖人儿不是其姊,此类事她的确会做,但她若想做,必然会做得干净漂亮。


我将碧月橙带出,对扯我衣襟哭泣的她道:“你是在高估自己的智慧还是低估本王的判断?”


她显然未料:“洌……”


“若我晚来一步、她就会将你真的向桌角撞上一回,因她不会白白任人冤枉。在她面前,你最好莫耍这等拙劣的花样!”


“洌,你在担心我……”


我拧眉,她为何总愿拿自己的心情揣测本王的心意?而且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今后这王府,你莫再来了。若这种事再发生一回,不管是不是墨儿做的,吃痛的只会是你。”


“你还是爱上她了?你不是说她只是谌茹的妹子?你不说你永远不会爱她,你……”


“本王从来没有说过本王永远不会爱她!”她只一个梦里的存在时,已经牵我全部思念,她如今已真实立我面前,且比梦中更惹魁惑,更招牵念,我如何、如何……


“不,洌,你答应过我,你会永远爱我,你答应过我!”


“本王答应的是,在别人面前说爱你!”突尔,我蓦地记起,我竟曾在阿墨之前,承认爱她,在我以为我尚能克制之时,在我以为我只要看着那妖人儿即能心满意足时!不,不行!“来人.送广怡王妃到医所!”


不行,我要对妖人儿说,要对妖人儿说……我甩了扯我袖的手,甩了拘我心的绊,匆匆赶回轩内,我要对妖人儿说,我不爱……


“姐夫夫君,你不去照顾你的姨母,到此做什么?”


迎面来,一盆冷冷冰水,浇上我心头之热……


我定定立了良久,却仍是按奈不住一腔火,一腔被她冷语激起的火。“阿墨,她不会武功。”


“那又如何?”


“你若再出手重些,她会……”我故意将话放到此处,我就要看她如何恼怒,这世上,哪能只我一人生气?果然——


她豁然回身,“我出手重些?”


我板起脸:“我早说过,她与你姐姐的死,没有关系。你不该如此对她。”


“她说,是我出手?”


“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盯着她的眸儿,那里,有火焰跃跃。哈,妖人儿,你总也会气怒是不是?“还是,你有其他解释?”


“傅洌,你是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我哪里是混蛋?这人儿的嘴……“阿墨,我知你顽劣,我宠你疼你,不代表可以无限纵容。”再生气一些,再气一些……


“你的宠,你的疼,留给你的江南第一美人就好,拿来给别个女子,不怕是笑话!”


我我我……原本,尚能控制的情绪,一下子掀翻开来,我……


“姐夫夫君。”忽然,她又是柔嗓一唤。


我一楞,这人儿,又想做什么?


“话说,我这人,生来最讨厌无辜受过,为了佐实你按给我的罪名,你须记得,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欠我一次打。”


“阿墨?”真的气了?但还是不够,不够……“你答应我,你不得伤她。”


“不可能。”


“你别逼我!”


“逼你又如何?杀了我么?”


怎可能?“我不会杀你。”


亦不可能……“但废你武功尚不难做到。”


“废我武功?”我看到妖人儿嫣美的唇畔的怒笑。


“是。”当然是假的,她的一丝发,我都舍伤不得。但此下,我只要这妖人与我同气同恼同怒……真的气了是不是?这样的况味,极难受是不是?“你无法无天的性子,总要有人适宜圈囿,你如此任性妄为,总有一日,会闯下你避不开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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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这人儿,从不会去惹自己收拾不及的乱事,否则多年的恣闹怎会无事?但那东漠寻仇者,非等闲辈,那人,望她的眼光……


“……伤过我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得我原谅,你确定,你要成为我的仇人?你确定,你要我恨你一生?”


恨我一生?这妖人儿,必是已察出我对她心意,亦懂得如何激我最痛!


盯着她如我所愿已为怒所激、气所染的眸儿,我蓦然悟出,我用错了法。


墨儿虽妖性百变,但骨子的内质,是一个“傲”字。


有人的骄傲,仅在表相,或以门第,或以地位,或以学识,或以皮相,充作骄之基、傲之石,但抽了基,撤了石,“骄傲”焉附?


但妖人儿,傲在骨里魂里,若有人欲驯她服她使她乖顺,除非抽去她骨,换了她魂,但那样一个已非妖人儿的存在,有何意义?


我要我的妖人儿恣意快活,我要我的妖人儿在我怀内盛放……


她要恣狂随她,她要刁钻随她,她要……


于是,我自我苦吃,又甘之如饴……饴?


没有错,尽管每一回被她气得恨不能将天捅破,加之满腹心肝脾肺的内伤,但每见她眉眼鼻唇近在我能抚触的范畴之内嚣张,总有甜意暗浮。


但前提是,她只能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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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住了几载的寝楼,没有她在时,竟是那样的无端清冷。


因那次的起争负气,她离府多日不回。我原本已告诉了自己,她气消自会回来,但最后,仍熬耐不住,亲到云伯侯府接人。我知道,她纵是再恼再气,在云伯侯前,也会给我留下面子。这妖人儿,仅是恣狂,但绝不虚妄。


“要那顾管家少多事,说不定人家王爷早巴不得那粗野丫头也追了她短命姐姐去了……”


“你索性跟他们说了,他们的女主子送死去了,他们要接,就去广安寺收那溜孤魂野鬼去……”


云伯侯府,我立在厅外,听见那云伯侯夫人对她的诅咒,我想,若此人不是阿墨府内的人,她的脖子该早离身子才是。


“云伯侯夫人,若本王的本妃当真出了任何意外,你这辱骂皇亲的罪名是担定了。”


我说了话,转身要走,原本面目失色的云伯侯夫人忽扑来,抱住了本王一足,“王爷,臣妾有话要说,王妃是假冒之人,她为图荣华,代姊……”


我尚未及多想,腿下之足已先自做了行动,将这不懂礼节的妇人踢出三尺,又听自己嘴中骂道:“本王要的是谌墨,如是他人,才是假冒。本王若再听到你嘴内任何诬蔑本王王妃的话,你这妇人连同你生的儿女,一起给本王去陪本王的前王妃去!”


回首走时,正见云伯侯爷,阿墨的父亲。


“云伯侯,这一回本王是看在阿墨面上,饶过贵府的夫人!”


过后恍才想起:那一回,是本王首度在人前发泄脾气。唉,本王还真是道地的近“墨”者黑呢,短短时日,竟也有了恶霸习性?


都怪妖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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