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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之惑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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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斗狼王

  黄泉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他,袖子下的手掌却捏成了拳。
  这个狼王,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解决的对象。看他笑吟吟的仿佛温和无害的模样,眼底的杀气却骗不了人。是知道他的实力特地赶到这里来对付他的么……
  黄泉冷声道:“我们只是来找另一个入侵者而已,那个人抓了我们的同伴,气味消失在这里。我并不怎么想与你打斗,但如果你执意阻拦,却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袖子一扬,掌心银光吞吐,神色顿时肃杀阴冷。
  狼王慢慢收起了笑容,语调却仍然漫不经心似的,抚着袖子懒洋洋说道:“那人是我们贵客的客人,至于他带来的所谓你们的同伴,也是我们贵客的客 人,都是我允许进入嫣红山的对象。而你们……”他冰冷的眼神滑过黄泉和司徒的脸,沉声道:“你们不在我允许的范围之内。蛇妖,不要以为自己有千年的道行就 真有什么了不起。嫣红山虽然不比麝香山,却也容不得你乱闯。”
  黄泉也不再和他说话。这一仗,看来是打定了。他回头低声道:“司徒,你先过去。你是魂魄,他无法拿你如何。快去看那个丫头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很快就跟上。”
  司徒沈默着向前飘去,身体越发的透明,几乎连一点轮廓也看不到。黄泉在他身后,将对面冷笑的狼王和盛开的桃花看得一清二楚。以前他虽然也为魂魄,却从未如此纤薄透明过。黄泉心里忽然一惊,这种情况是……?!
  念头刚起,却听那狼王嘻嘻一笑,玄色的袖子一转,一道雪白的类似丝绸的冰绡从他袖口飞了出来,竟如同张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向司徒窜了过去,速 度极快。司徒的身影忽动,像随时会消失的影子一样,轻飘飘地让过了那冰绡。身体自腰部以下竟忽然完全变成了透明的!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的神情平静的异常,好象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同,看也不看狼王,径自向前飘了去。深紫色的眼睛里,半点波澜也无,冷静的可怕。
  “往哪里走?!”
  狼王吼了一声,那冰绡忽然蛇一般扭了回来,迅速地围住了司徒,猛地收紧,竟将他束缚在当场,半点也无法动弹!
  黄泉手指一弹,一道银色的光瞬间射出,将那冰绡划破,丝丝断裂开来。他拈着手指,冷道:“竟然有神界的锁魂绡!看来你这个狼王做得不一般哪!”
  狼王也不说话,身子一翻,袖口又飞出数道冰绡,扑头盖脸地将司徒全身都缠绕了住。一时间冰绡丝丝之声充斥耳间,飞扬乱舞的冰绡将半片桃花林都 遮掩了住。神界的镇妖神具锁魂绡竟给他如同普通的布块使用,不要钱似的撒得漫天都是。专门锁住魂魄的冰绡将司徒的身影完全盖了住,他就是长了翅膀也没办法 飞出去了。
  黄泉脸色一变,身形一闪,鬼魅一般窜了上去,手起掌落,与那狼王顿时斗在一处。狼王不慌不忙地扬手架住他的掌,陡然一个转身,掌心忽然冒出一 簇碧绿的幽火,一掌便往黄泉的胸腹之间劈了过去。黄泉急忙微微侧身让过,只觉胸腹间忽然一阵剧痛,竟好似裂开一般。他猛地抬脚一蹬,将狼王逼开。低头一 看,却见胸腹间的衣服已经给他的掌风划破,鲜血缓缓地渗透了出来。好在没有给那一掌打的结实,不然还不知会伤成什么样。这个狼王,果然厉害!
  狼王冷冷地看着他,忽地将两手慢慢张开,只见那指甲渐渐生长,惨绿尖利,如同鬼爪。他一边活动着十指,指尖幽光闪烁,一边淡淡揶揄道:“口气那么大,就这点能耐么?”
  黄泉的脸色越发阴沉,伸手在伤口处用力一抹,抹下了满手的血迹。放在掌中用力一搓,只见银光一闪,等他再摊开手掌之时,那些鲜血忽地变做了一 条通体血红的蛇,款款地在他手掌里扭动盘旋。那蛇居然很是纤细短小,与他曾经放出的银色巨蟒比起来连一半都不到。纤细的倒三角头,牙齿极尖利。一双猩红的 眼睛,灼灼地看着狼王。分叉的细长舌头嘶嘶地颤动,血红的鳞片看上去如同随时会流下来的鲜血,随着它身体的柔软扭动,可怖之极。
  “对付你,只要它就够了。”黄泉低声地说着。
  话音刚落,那条血蛇竟瞬间消失不见。狼王正惊讶,却见眼前忽然红光一闪,那条蛇已然窜到他眼前,獠牙暴长,居然也是血一般的红!他猛地一惊,急忙后退好几步,定睛再看,那蛇又消失了!
  “放弃吧,你绝对看不到它的。看到的时候,就是你被咬中的时候。”
  黄泉淡淡地说着,转身向桃花林走去,手指在缠绕树上的冰绡上细细一划,那些薄如蝉翼的冰绡立即碎裂开来,纷纷散落在地上。他一边划破冰绡,一 边向内里走去,寻找司徒的踪影。希望那个没用的狐狸还能在这锁魂绡中保留住魂魄,要是被冰绡把魂魄吸走了,他可真的是没办法救他出来。
  狼王在那里左避右闪,如同疯子一般,与那看不见的血蛇狼狈地战斗着。几次看到那蛇想要伸手去捉,却只能捕捉到影像。那蛇动作太快,他从未见过 行动如此迅猛的妖。一个疏忽,却见那道血红的影子已经盘踞在右边肩膀之上,他大骇,急忙伸爪猛地抓了上去。只觉肩膀上一阵巨痛,竟给自己抓下了大片血肉, 而那红色的蛇又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狼王只气得浑身发抖,暴吼了一声,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拿这个速度奇快的小蛇一点办法也没有,像个傻瓜一样给它玩耍了半日,连碰也没碰着一下。 他忽地念动真言,身上发出惨绿的光芒,竟将本相现了出来!是一只巨大的灰黑色的狼,额头正中有一道雪白的毛,两只眼睛如同鬼火一般,幽幽闪烁。两排白森森 的牙齿狰狞地咧着,喉间发出危险的呼声,恶狠狠地盯着往桃花林深处走去的黄泉。
  他忽地仰天长啸了一声,狼嚎本就凄厉,加上他满心的愤懑,更是惊天动地一样。桃花林整个都颤动了起来,震下无数粉色花瓣。黄泉冷笑着回头讥讽地看了他一眼,火红的眼睛一瞥而过,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缓缓抬手,指了指左边的肩膀,对正向他扑过来的狼王同情地笑了笑。狼王急忙转头,却见左边的肩膀之上,那条血红的小蛇正稳稳地停在那里,一 双猩红的眼正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讥笑他的不在意。他正骇然,忽觉肩膀上给那蛇轻轻咬了一口,也不痛也不痒,麻麻的,甚至还挺舒服。
  他微微一呆,再看时,那蛇已经消失了,窜回黄泉的手上,慢慢化成一滩血水,流到了地上。黄泉转身便走,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狼王陡然吼了起来,“站住!你竟敢小看我!这里是嫣红山!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他飞快地向黄泉扑了上来,白森森的牙裂开,张口便要咬上来。黄泉也不回头,叹道:“中了毒,还跑这么快?怕死得不够快么?”
  话音刚落,狼王只觉全身忽然一阵麻痹,顿时动弹不得。而从给那小蛇咬过的伤口之处传来阵阵尖利的痛楚,好象要从肩膀那里将他撕裂一样。他猛地摔倒在地,现出了人形,脸色惨白,浑身抽搐着喘息道:“你……那蛇……有剧毒!”
  黄泉“恩”了一声,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好象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放心,死不了,好歹你也是大妖怪。只不过会痛苦上三天而已。小心不要再乱动了,不然会更痛。”
  黄泉淡淡地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冷冷地看着狼王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狼狈模样。
  “我是黄泉,千年蛇仙。记住我的名字,以后要报仇,随时欢迎来找我。”
  狼王心头一阵暴怒,偏偏身体无法动弹。不光是无力的麻痹,他只要试图动一下,便有撕裂一样的痛楚从伤口处传过来。那条小蛇,当真厉害……
  “黄泉!”他恨然地低吼,“我若不杀你,便誓不为妖狼之王!”
  黄泉头也不回,冷道:“我等你。”
  话音一落,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窜来,他心里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狼王奋力抬起手来,一道惨绿的光芒急速向桃花林中飞去。他暗叫一声不好!这个狼王竟是要对付被锁魂绡困在里面的司徒!
  狼王在后面猖狂地笑了起来,“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意太久!黄泉!”
  光芒夹杂着凄厉的呼啸声,将那些缠绕的冰绡瞬间削断,往正中心飞了过去。黄泉骇然,抬脚便飞奔跟了上去,企图在半空阻止那道破坏性的妖气。无奈那妖气窜得太快,呼啸着便飞入了林子深处,直直地往司徒被困的地方砸了过去!
  司徒!
  黄泉大骇,话也说不出来,只见那道凌厉的妖气狠狠地穿透那条被层层冰绡封锁住的魂魄,一直穿进了后面的桃花树,溅出无数鲜血,将那些冰绡都染红了。桃花树轰然倒地,断口处喷涌着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异常凄惨。
  狼王陡然大笑了起来,极其欢畅,“他必然死了!魂飞魄散!哈哈哈!”
  黄泉又惊又怒,猛地转身便要将那个狼王乱刀砍死!他居然杀了司徒?!居然?!
  冰绡忽然片片飞舞起来,好象被什么气流吹上了天空,将桃花林全部遮掩。红光乍闪,竟山崩地裂一般,仿佛平空出现了大片的血海,扑头盖脸地罩了下来。几乎是瞬间,整个桃花林都给这种艳丽异常的红光笼罩了住。妖气冲天。
  黄泉给那霸道的妖气冲得倒退好几步,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曾经感受过这种妖气,如此霸道,如此嚣张。却又嚣张得极自在,浑然天成,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妖娆之极。
  他忍不住定睛看过去,却见那红光中心,一个人影平静地站在那里。雪衣乌发,面容妩媚,一双深紫色的狭长眼睛宝光流转,勾人魂魄,不正是司徒?!
  黄泉顿时呆在那里,半晌只感觉妖气渐渐弱了下去,红光收敛。司徒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地说道:“黄泉,你看!我终于炼成了一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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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不是人

  一尾狐?
  黄泉怔怔地看着他,身体不再透明,地上留着他的影子,头发顺着衣服滑了下来,落在他脸上,痒痒的。
  他竟在这种时候炼成了一尾?!刚才那冲天的妖气是怎么回事?那根本不是一尾狐可以拥有的妖力啊!那分明是……
  “我终于又有元身了。这两天老觉得心里烦乱的很,原来竟是我的修为增长。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还以为自己出什么问题会消失呢!”
  司徒快活地摸着实在的头发和衣服,又笑道:“牡丹那个死丫头以后再也不敢嘲笑我了!”
  黄泉低低地说道:“司徒……你……那妖气……”
  “别说。”司徒收敛起笑容,淡然道:“黄泉,别说下去。”
  黄泉死死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该怎么消化这个震撼的事实?虽然不知道在司徒身上出了什么事情,可那妖气他是不会认错的啊。千年之前,那种震撼,那种嚣张,他一直都深刻的记得。那只三千年的狐仙,他和司徒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泉,什么都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我还是我,你这样想便好。”
  司徒缓缓地向前走去,经过发呆的狼王,也不看他,手指一弹,一道细小的红点立即砸在狼王的头上,将他砸晕了过去。
  黄泉惊疑地跟在他身后,正要说话,却听司徒淡然道:“牡丹的气味在前面,我们快去吧。今天一定要将她带出来。”
  “司徒……你……”黄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不适应他的转变。
  司徒回头媚然一笑,柔声道:“我还是我,不过是炼出了一尾。你不恭喜我么?”
  ***************
  昏暗的屋子里,寂静的可怕。仿佛所有的声响都给那灰暗给吞吃了去,只剩下淅沥的滴水声,缓缓荡漾开来,混杂着两股沉重的呼吸,有种窒息的气氛。
  “昏迷了三天,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鹰王翼低沉的声音忽然打破这种窒息的寂静,平空响了起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飘动,发出阵阵回音。
  屋子中央的青石案上,躺着昏迷的牡丹,双目紧闭,胸口的衣服被划开,从雪白的肌肤上的一个深深的血口里流出的汩汩鲜血,张了眼睛一般一滴不漏地飞向地上放在的一个玄铁碗之中。血已经装了大半碗,冒着泡末在清冷的房间里散发着热气。
  地上是龙骨八卦命盘,那个一身黑衣的司日正站在“离”位,双手拈着一个古怪的式,口中喃喃地绵长地念着什么。他脚下的八卦已经浸透了鲜红的发暗的血液,随着他高低起伏的念咒声一突一突地跳动着,仿佛有生命一样。
  忽然,他的手一挥,那玄铁碗之中的血液竟腾空飞了起来,缓缓落在“坎”位,一丝一丝地将其浸透。龙骨命盘因为被血覆盖,幽幽地发出青色的光芒,将鲜红的血也映上了惨然的色泽。
  鹰王翼等了半天,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其实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问了不下十遍,司日从来不回答。事实上三天来无论他问什么,司日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们就这样不吃不喝在这个隐蔽的洞里耗了三天。
  他怀疑司日是不是在那个丫头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三天了,她连眼皮子都没颤动一下。整个人除了有呼吸之外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就算他那一掌劈得再狠,也不至于昏了三天吧!
  正想着出神,忽然身后的青铜鼎里猛地窜出老高的青色火焰,“呼”的一声,几乎点燃旁边的白色纱帐。鹰王翼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那青铜鼎里只有香灰,半点火焰痕迹也无。
  他正惊讶,忽听身后司日沉声道:“有不速之客来访。”
  他将手上拈的式松了开来,双手拢进袖子里,转身轻声道:“鹰王,还要麻烦你抵挡一下。来了两个很古怪的妖,而且看来是针对你。”
  鹰王翼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他哼了一声,没想到!那个蛇妖居然追得这么快!他还是小看他了么?
  “眼下有人来捣乱,这引血之法才做了三日。半点线索也无,让我怎么甘心?!”他低吼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躺在案上的牡丹,仿佛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地剖开来,好让他得知这该死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日淡然道:“鹰王先别急,我知那两个妖法力高深。你一个人或许抵挡不住,这七日的引血之法也只得到此为止。不过我却可以用‘坎’位的法力强 行将她身上的血拉出来,浸透这龙骨命盘。引血之法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本想留住这个小姑娘的性命。可是现在情势所迫,我也只好用上狠厉之术了。”
  “坎位?你还有别的方法?为什么不早用?!”
  鹰王翼顿时火了,这个人果然有古怪!
  司日拢着袖子,轻声道:“无缘无故伤凡人的性命,本为我不齿。既然可以留得性命,为什么要伤她?我已得知她体内的封印属火相,水可克火。我便用上坎位的术来破她的火术封印。鹰王耐心等一会,不出一刻,结果自然见分晓。”
  他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尾指翘起,拇指微弯,拈了一个极古怪的式。足尖也跟着缓缓在地上移动,踏上了坎位,左足微微一顿,双手的式立即拆 开,拇指和尾指轻轻贴在了一起。只见牡丹的身体忽然一震,胸脯上的血口突然变成了一个极深的血洞,殷红的发黑的浓稠血液如同泉眼一般,从血洞里喷了出来。 也不落进玄铁碗中,直接下雨一样撒在了离位之上。
  离位的龙骨忽然开始发亮,那血液竟好似沸腾一般,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热腾腾的白雾,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司日忽地手腕一翻,黑色的袖子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卷。一边双手飞快地结式,一边缓缓地张开了他的那双可以看透天地的无瞳眼。他死死地看着牡丹,眼睛里竟然色彩斑斓,滚滚翻涌。
  鹰王翼紧张地等待着。
  快了,他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个丫头不惧怕神火的原因了!这样,他终于可以和荧惑大人平起平坐,五曜那帮自诩圣洁的神再也不敢拿他如何了!他还可以东山再起,他还可以再自创门派,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神”了!
  司日忽然低吼了一声,竟好似遇到什么挫折。却见他双手在空中捏紧,仿佛在用力拉着什么,手腕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关节一片惨白。鹰王翼一阵骇然,只见牡丹胸口上喷洒而出的鲜血竟然停了下来,那些被喷出来的鲜血停滞在空中,颤动着竟要往回流!
  他倒抽了一口气,只看司日仿佛在和那些企图倒流回去的鲜血做着什么辛苦的抢夺。整个人都因为施力而浑身颤抖着。可是那些鲜血还是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往回退去,点点滴滴地渗进她的胸口,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
  鹰王翼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本能地吼了起来,“快拉住!拉住!”他完全忘了血根本不是用“拉”住的,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诡异,诡异到他都想冲上去将那些血液用手拉住再塞回命盘里。
  司日忽然大吼了一声,将手松了开来,倒退了好几步,向身后嵌在墙里的柜子撞了过去,上面乱七八糟的器皿叮当掉了一地。龙骨命盘上的青幽光泽顿时消退,那些不停咕咚翻滚的血液也瞬间凝结,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鹰王翼脸色苍白,瞪着司日,却听他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她……她……她不是人!”
  不是人?!鹰王翼冲了过去将他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尊重,厉声叫了起来!
  “什么叫不是人?!她不是人是什么?!快说啊!”
  司日忽地捏住了鹰王翼的手腕,他只觉手腕上如同被极冰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手摔了开来,骇然地看着司日。
  “鹰王,你太过激动了。”司日冷冷地说着,将被他扯乱的披风慢慢整理,一边哑着嗓子说道:“她不是人……她身体里有魂魄,却不是一个人的魂魄……”
  鹰王翼还想追问,却听身后忽然传来火焰的爆裂之声。他急忙回头,却见刚才那喷出火焰的青铜鼎此刻又喷出了浅碧色的火苗,由小变大,灼灼地跳跃着。
  司日忽然低声道:“她来了!”
  “她?”
  司日忽地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借我的手将人交给五曜么?这次他们的反应倒真是快!”
  “五曜?!”
  鹰王翼又惊又怒地看着他斑驳如同妖魔的脸,只见他嘴角嘲讽地勾着,淡然道:“是啊,是她来了。五曜的岁星。”
  ***************
  水妖靠在悬崖边的杨树下,手里攥着黄泉的外衣,兀自等得心焦。
  他们已经下去接近三个时辰了,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以黄泉千年修为的本领,本不会出什么意外……毕竟嫣红山虽然是妖狼的地盘,可是那些妖狼的修为毕竟比不上独自在地下修炼了千年的黄泉。或许同样是千年的水准,一个有烦务缠身,一个专心修炼,程度绝对是不一样的。
  她是从心底相信黄泉的能力,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心焦?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坐也坐不稳,背后老是阵阵发寒,好象马上就有什么可怕的局面等着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一惊,急忙回头,吓得身体全部僵硬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不算很美的女人。穿著一身华丽的浅碧色衣裳,漆黑的头发随便在头顶挽了一个髻,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插在上面,玉簪尾端坠着几片透明的叶子,玲珑可爱。
  她面无表情,神色极其淡漠,眉眼也是淡淡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也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好象身体生着什么大病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怯生生的。肩膀纤细柔弱,上面用碧色丝线绣出了一片叶子,很是别致。
  她走过的地方,立即有碧绿的青草疯狂生长,那些被七月毒辣的太阳晒得蔫下去的树也立即青翠活力了起来。
  水妖僵在当场,只觉额上冷汗汩汩地冒了出来。
  她是神,她是神!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让她感觉到那种刺骨的神力!神怎么会来这里?黄泉!司徒!牡丹!你们……你们千万不要现在上来啊!
  水妖只想大叫出来,又想将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团好让自己不要感受到那么恐怖的气息,还想立即跳进那悬崖之中飞奔过去告诉黄泉他们赶快躲开不要上去。可她却动也不能动,脸色惨白地坐在原地,感觉全身都已经不听自己的指挥了。
  那个怯生生的女子走到了她面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色泽极淡,如同透明的琉璃,在灿烂的阳光下濯濯生辉。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暖,空洞冷漠一片。淡淡瞥了水妖一眼,她轻声开了口,声音也是冷漠如冰,一时间仿佛坠入冰窖。
  “水妖?你一个人在这里?”
  水妖颤抖着点头,手心里全是汗,暗暗地渗透进黄泉的外衣中。她紧紧地抓着那外衣,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面对神的勇气。
  那个女子望了一眼飘浮在空中的嫣红山的影子,淡然道:“那蛇妖,狐妖,和那个凡人女子已经下去了?”
  水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全身都在战栗。
  那个女子也不生气,浅碧色的长袖子轻轻扬了起来,露出一双纤瘦的手将水妖轻柔地拉了起来。
  “你也和我下去吧,不然你等多久他们都不会再上来了。”
  水妖无法抗拒地被她拉着胳膊,蹒跚着前进。
  那个女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冷冷说道:“忘了介绍,我是岁星,五曜之一。这次来,专门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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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镇魂玉

  “你说她不是人,那她到底是什么?神?妖?我不管岁星什么时候来!你先把她的秘密告诉我!”
  鹰王翼暴躁地挥舞着胳膊。时候不多了!蛇妖快来这里抢人,岁星也要来这里不知道凑什么热闹。难道要他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流火山,浪费了这三天的时间,就等来一个模糊的答案么?
  司日走到案边,定定地看着牡丹。她胸口上的那个血口不但不再流血,反而开始愈合了。眼看那个血口越来越小,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想不到我 司日也有今天……也罢。鹰王,我便告诉你吧。这个小姑娘身上被下了不止一道封印,光我能看到的,就有三道。一道为记忆之封印,意在封住她从前的记忆;一道 为保护之封印,意在保护她能够不受任何术的侵犯。我想你的神火,我的引血之法,都是因为这个封印而没有办法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鹰王翼骇然地瞪大眼睛。三道?!一个凡人的丫头身上居然有三道封印?!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有一道是什么?”他沉声问着,司日只说了两道,还有一道呢?
  司日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封印。我居然参不透……分明清晰可见的封印,我完全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我想,似乎是类似誓约,或者保护封印一类的……”
  他嗫嚅了半天,细长干枯的手指在牡丹身上急切地摸索着,仿佛就这样便可看清她身上那个不解的封印到底是什么。
  鹰王翼烦躁地吼了起来,“不管她的封印是什么了!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日喃喃道:“我说了,你还不明白么?她不是人,不是神,不是妖……她不过是借了个人的身体罢了……”
  鹰王翼倒抽了一口气!
  “转世轮回?!是什么东西成的精怪么?!”
  司日的声音干燥而且嘶哑,在空洞的屋子里听起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他一边摸着牡丹的肩膀和胸骨,一边喃喃道:“是一个东西的精怪……到底是什么?镇明给她加了封锁记忆的封印,荧惑给她加了保护的封印……还有一个是……”
  “是我和非嫣加的封印。”
  一个妩媚低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就在鹰王翼身后不到三寸得地方。惊得他本能地回头一掌劈了上去!
  一只手轻松地接住了他覆盖满神火的手掌,鹰王翼大惊失色,抬眼一看,却是那个当时挡在这个丫头前的那个狐妖的魂魄!他什么时候炼出身体的?!
  司徒温柔地看着司日,柔声道:“日,把她还给我吧。她本就是我的东西,借给你们用了千年,还不够么?”
  司日双手一抖,急忙回头,一双惨青的无瞳眼里,竟然也饱含了惊骇和恐惧!
  “是你……!原来竟是你……?!”
  司徒将动弹不得的鹰王翼随手往身后一丢,轻声道:“黄泉,拜托你,将他暂时制住好么?”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黄泉,虽然也是一脸的惊讶神色,却还是依言化出两条巨蟒将鹰王翼紧紧地束缚了住。
  司徒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摩着牡丹苍白的脸蛋,叹道:“司日,你居然用那么残忍的法术对付一个小丫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司日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靠在柜子上,颤声道:“你……你不是……你分明给封印起来了……!”
  司徒笑了笑,“我是给封印起来了,如果不是非嫣,我现在也没办法找回我的东西,没办法站在这里。我忍了千年,才等到她的轮回转世,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让给任何人了。”
  司日轻声道:“是非嫣做的手脚?所以你没有被镇明封印?”
  司徒坐上了青石案,将牡丹搂在怀里,柔声道:“没错。非嫣只是把我所有的能力全部封入了这个小丫头的体内罢了……三千年的妖仙,忽然成了一尾 都没有的小妖,就是镇明也不会来管了。你看不破的那个封印,其实是我和非嫣分别加上去的。我在她身上嵌了一滴自己的血,好让她一转世我便可知道她的具体情 况;非嫣则给她加了转世的印,强迫她转世,免得再给那些五曜强抢回去。现在你明白了么?”
  司日脸色惨白,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轻道:“莫非……我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神火……那种血一般的颜色……那是……”
  “那是我的血,真抱歉让你的无瞳眼受挫了。看来以前玩的幻术小把戏现在居然还可以骗倒我们的司日,我真荣幸。”
  司徒笑吟吟地,一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流转,不需刻意便已妖娆动人。黄泉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回想到自己在千年之前看到的那个三千年狐仙。他和司 徒分明长得几乎一样,只不过自己在想象之中将他的容貌夸张了少许,加上司徒给他的印象便是半尾小妖,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司徒竟真的是那只狐仙!他好深的城 府!一路上竟将他们都骗得团团转!
  心念一动,手上便稍微松了开来,鹰王翼抓着破绽,身上陡然燃起神火,束缚住他的两条巨蟒顿时为神火所焚,发出尖利的嘶声。
  黄泉大惊,急忙伸手去捉他。鹰王翼身体一矮,竟然让过了黄泉的手,闪电一般窜到了青石案前,一边大笑大吼!
  “哈哈哈!原来这个丫头竟是三千年狐仙的能力容器!她是我的了!”
  说着便要去抢夺牡丹,仗着自己一身无坚不摧的神火,他对坐在旁边的司徒视而不见。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捉住,他身体一抖,从被捉住的手腕处竟飞速地顺着经脉涌进无数冰冷的液体!眼看着身上的神火随着那股冰流的移动瞬间消失,他骇然地张大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鹰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模样了?我记得千年之前,你还是朱雀手下的强将,经常被他拿出来炫耀的,不是么?”
  司徒轻柔地捉着他的手,仿佛不费力气一般。鹰王翼半点也无法动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神火从手腕处瞬间熄灭,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胸口……他浑身战栗起来,颤声道:“放……放开我!”
  司徒将他轻轻抛开,叹道:“看来那个女人给你的影响果然不小,她给你看了什么?说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很以自己为神官而骄傲的。”
  鹰王翼连滚带爬地让到了一边,生怕再被他碰到身体。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变得麻木,冰冷不堪,半点法力也没办法施展。他拉扯着纱帐,那些飞舞着的轻飘飘的帐子给他拉得落在了地上,露出被帐子覆盖着的潮湿而粘腻的山洞壁。
  “关你什么事?!”他凄厉地吼着。这个妖狐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千年么?!怎么搞得好象什么都知道一样!太讨厌了!
  司徒掸了掸手,似乎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笑道:“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临死还要将麝香山和印星城的结界撞破,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好象连心魔都没办法控制她,反而被她利用了力量来造反神界。呵,可惜无缘见上一面,我也挺佩服她的……”
  “住嘴!”鹰王翼厉声吼着,脸色惨白,“我不是为了她!那个女人……是她!是她把我拉下了神官的高贵位子!如果没有她,我现在……我现在……”
  他竟然说不下去,也不知道是悔还是恨,一张阴森森的脸开始抽搐,怪异可怕。
  司徒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怔怔的司日,柔声道:“好了,我不再废话什么。这个丫头,现在该归还给我了。你反对么?司日?”
  司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司徒笑了笑,将牡丹抱了起来。
  “等了千年,找了千年,盼了千年,她终究是我的东西。司日,你替我告诉那些霸道的五曜,如果还想来和我抢,这次我绝对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平空响了起来。
  “你想怎么样不客气?”
  司徒微微一怔,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穿著浅碧色华服的纤柔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飞舞的白纱旁边。她手上拉着一个人,一脸的惊恐欲绝,正是水妖!
  黄泉吃了一惊,正想上前将水妖夺回来,司徒忽然沉声道:“黄泉!别去!你斗不过她!”他猛地停住,惊疑不定地看向司徒,却见他冷下了神色,锐利地瞪着那个女子。
  “五曜的行动力总是让我敬佩。怎么?还想将她从我身上再次抢走么?”
  司徒抚摩着牡丹的脸,冷冷地问道。
  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将水妖轻轻放开丢向一边。黄泉急忙上前将她一把搂住,这才发觉她全身抖得不成样子,脸色越发白得如同透明一样。
  “她是谁?你怎么会给她带下来的?”
  黄泉低声问着她,水妖颤声道:“黄泉,司徒……你们快逃吧……她……她是岁星……”
  黄泉骇然地看向那个怯生生的女子!她竟然是五曜之一?!麝香山的神怎么会亲自下来凡界的?难道竟是打算再次除掉司徒么?!
  岁星淡然道:“她本就是镇明的法器,为你所偷了去做尽罪大恶极之事。我不管你是怎么复活的,今天就是不将她给我,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嫣红山。”
  “法器?!”司日忽然激动了起来,竟从地上一跃三尺高。“岁星!难道……难道她就是……?!”
  岁星没有表情地微微低下了头,“见过日官。您说得没错,她就是镇明的法器,镇魂玉。四千年前为这个妖狐偷了去迫害了无数苍生。今天我来收服他,也是我们五曜共同商定的结果。”
  司日喃喃道:“为什么派你来……?司月呢?镇明呢?辰星呢?”
  岁星没有说话,司徒忽然轻笑了起来。
  “司日,你真可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忘记嘲讽你的身份,你真不明白么?你以为躲到嫣红山,就万事大吉了?”
  司日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司徒根本不放过他,继续说道:“那些自诩圣洁的神,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你能做上司日的神官,还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麝香 王么?算起来你该是岁星的大哥呢……可惜你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她的母亲是神,你的母亲是妖……而且是厉害的大妖……父亲那里容不下你,你就逃到母亲这 里来。以为他们可以不再和你计较血族的问题。对么?你好天真,司日。你以为逃避就可以了么?对于那些神来说,你的无瞳眼再厉害,你的占卜再准确,也改变不 了你是个半神……”
  “别说了!别说了!”
  司日捧着脑袋,奋力地吼着。忽地,他的无瞳眼恶狠狠地盯着司徒,恨然道:“妖狐!妖狐!真是孽障!生了一张伤人伤心的诱惑之口!天地之恶都为你占尽!花样百出,心思玲珑,狡猾可恶。如今天不将你除去,怎消我心头之恨?!”
  司徒收敛了笑容,淡然道:“孽障都长在你们心里,我不过说出事实而已。看不透的人分明是你自己,神怎么样?神便永远是高高在上没有污垢?一旦被人发觉了自己的软肋,立即便将那人视做妖孽?真是可笑!”
  司日哀号了一声,抖得如同筛糠,再也说不出话来。
  岁星一双淡淡的琉璃眼空洞冷漠,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冷道:“话都说完了?说完了,就把镇魂玉交过来罢。她本就是神界的法器,绝不能为妖所玷污。”
  司徒冷笑一声,说道:“神界的法器?你回去好好问问镇明,镇魂玉到底是谁修炼出来的!抢夺法器的,是他。镇魂玉是我的血肉凝结而成,本就是我的东西!”
  岁星看了他半天,才淡然道:“那是你与镇明的纠葛,与我无干。我的任务,就是将玉带回去,将你这个初炼成型还未复原的妖狐彻底封印而已。闲话不多说,你若执意顽固,不要怪我出手狠毒。”
  她伸出手,将身后身旁的白纱尽数扯下,一时间轻纱飞舞,白浪翻滚。她纤细的浅碧色身影怯生生地站在一片轻纱之中,手指微张,青色的光芒瞬间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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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黄泉泪

  “岁星!”
  司日忽然低沉地开了口,虽然浑身发抖,却扶着柜子站直了身体。
  岁星淡淡看了他一眼,“日官,我来此就为降妖,你还是不要阻拦为好。”
  司日拉起身上的披风将头罩了住,万念俱灰地喃喃道:“我不拦你。只是这个山洞乃为我算卦清净之地,你要降妖,还是出去打斗得好。”
  岁星没有色泽的琉璃眼在这个古朴的屋子里慢慢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这是镇明的龙骨命盘,原来给了你。也罢,龙骨本就是娇贵之物,我出去便是。”
  她转身要走,司徒忽然轻笑一声,“岁星,我可不想和你打。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没有完全复原,出去了,我可就要逃了。”
  岁星回过头来,一直冷淡的脸居然浮上了一抹笑意。她半带讥讽地轻声道:“我如让你逃走,我就不是岁星了。”
  语毕,她昂首走出了山洞,居然真的连头也不回一下,傲气之极。
  司徒抱着牡丹,失笑了起来,“一个女人还是不要这么冷淡为好……没人喜欢的。”
  岁星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径自走了出去。黄泉扶着虚弱的水妖,犹豫地看着司徒,欲言又止。司徒站了起来,轻声道:“黄泉,我很抱歉。”
  黄泉楞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见司徒已经抱着牡丹轻飘飘地走了出去,神色凝重。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头对水妖说道:“出去吧,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水妖脸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死死抓着黄泉的衣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了山洞。经过瘫在一边的鹰王翼,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神色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洞外,岁星平静地站在竹桥旁边,正看着桥下清澈的流水。几片青翠的竹叶漂在上面打卷,还有一些粉色的桃花,顺着水流向下而去。她看了半晌那粉 色的花朵,一直冷淡无神的琉璃眼中,忽然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恨意。只是那恨之中,还夹杂着些须的痛,些须的酸,些须的悔,万般色彩瞬间掠过她的眼,纷扰纠 缠,最后凝聚成一股杀气。
  她纤手微扬,一道碧色光芒疾射而出,将流水之上漂浮的粉色桃花瞬间冲击的粉碎,半点残末都没有剩下。
  她眯起了眼睛,嘴角缓缓浮上一抹凄厉的笑。
  “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你这般恨,该是什么罪过?”
  司徒妖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某种了然与狡黠,令她微微一震,有着瞬间的心思被人看破的慌乱。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冷道:“与你无干,快些将镇魂玉送还,我可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司徒慢条斯理地替牡丹系好胸口的衣服,也不紧张,柔柔笑了起来。
  “岁星,你以前可不是这种冷漠之人。为了他而变的么?恩,神韵倒是学得像了几份,只是终究与你不搭配罢了。”
  岁星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果然是妖孽,什么事都给你看得明白。如此,我更不能留你。”
  司徒转了转眼珠,不以为意地笑了。
  “你们这些神,用种种圣洁的框将自己圈了起来。完全不去想能不能做得到。可悲之处却在于不但如此要求自己,还如此要求其它众生。而卑鄙之处就 在于哪怕自己已经堕落,却也容不得其它众生前来质问。无耻啊无耻。你早已孽根深种,对那人无法自拔,何不将那碍事之人杀之而后快呢?你也一直这样盼望着的 吧?”
  岁星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厉声吼道:“妖孽!如何再让你妖言惑众下去?!受死!”
  她身上忽然碧光大作,华丽的衣裳如同鼓满了风,肆意翻卷,气势逼人。凌厉的风声在她身体周围呼啸,以其身体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涡,周围的竹林为这厉害的旋风吹得沙沙直响,竹叶乱飘,桥下的流水也漾起了震撼的涟漪。
  刚出山洞的黄泉和水妖立即为这可怕的气势所震,骇然地看着岁星抬手拈式,指尖竟有浅碧色烟雾漫了出来,有意识一般地绕在她周身,盘卷扭曲,将她苍白的脸色也映成了惨绿。
  黄泉大吃一惊!早听闻五曜的岁星是擅长毒物之神,却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下上狠手!一点都不留情!那些浅碧色的烟雾,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万木荣枯”吧!一出手就用下杀着,不打算留活口么?!
  司徒脸色微变,行动如飞地扯下一块衣服,将牡丹的口鼻死死捂了住。他一手揽着牡丹,另一手在胸前凝气,艳红色的妖气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和黄 泉在桃花林看到的冲天妖气不同,此刻笼罩在他周围的妖气淡薄很多,也远没有那么嚣张。看来司徒说得没错,他虽然一路上和牡丹同行,可毕竟三千年的法力不是 那么容易就恢复的。他此刻,也不过是初具法力的一尾而已。
  岁星阴森森地看着司徒,周身的碧色烟雾忽然扩张了开来,迅速弥漫了整个竹林。那些原本就青翠迷人的竹子一触到烟雾,竟然绿得越发鲜艳可爱,渐渐舒展开身体,眼看着就粗了一大圈。
  黄泉也撕下衣服捂住水妖和自己的口鼻,再抬头时,周围已满是绿色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正有些惊疑,忽听前方约五尺处,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刺进了耳朵。
  “万木荣枯乃为极胜之毒,中者若为草木,必然繁华至极点而后雕谢;中者若为众生,必然癫狂若痴,发疯至死。世间本就如此,岂不知兴旺必不可长 久,繁荣到了及至便会衰败。妖狐,你就败在不服两个字上。上界容忍你猖狂了三千年,极盛已过,必定不会再允许你猖狂下去。不要反抗神,你终究是败者。”
  黄泉暗自心惊,这个岁星,好厉害的一张嘴!
  他忽然想起了同为五曜的另一个人,那个永远只穿著黑色衣裳,满脸傲然之色的太白;那个将他封印了七百年,生生拆散一对恋人的太白。五曜不愧是 神,即使自己的内心早就腐烂发霉,说出来的话依然是铿锵有力,极惑人心。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时候被踩在神的脚底,满心愤懑地听着头顶的那个傲慢的神说的 话。
  「人乃为神之子,妖则为万物之邪恶所化。一正一邪,岂有和解之日?你说你是真心喜欢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与你一般心思,为何不来见你?情爱 本就是虚幻之物,迷惑你们这些愚鲁之妖罢了。也罢,我也不杀你,毕竟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炼也属刻苦。你就一个人安静的想上一些时日 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时。」
  太白这样高高在上地教诲他,留了他一条生路。七百年来他日思夜想,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早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与他的血液同 在。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是她背叛他的,她没有来,她鄙夷他是个小小的妖,她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她抛弃他,她让他一个人苦楚,而自己嫁 了良人……都是她的错……
  可是,无论他如何想,他也不曾怪过她一丝半分。她早已是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哪怕她要他立时五雷轰顶,万念俱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立 即遂了她的心愿。他没有显赫的身世可以给她,他能给的,只有自己而已,那样卑微的自己,他即使用双手捧着供奉而上,她会不会接受?
  七百年来,他独自在漆黑幽深的地底苦思,想不通的人到底是他,还是那些神?他的爱有罪么?他的爱是邪恶的东西么?他这般竭斯力底地,都成了太 白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虚幻之物”,错的人是他?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陪伴他七百年的,除了那根有着美好回忆的笛子,便只有一朵她耳边常簪的媚丝兰珠花。
  媚丝兰,媚丝兰,别名刹那芳华。他们的情,半生记忆,都成了刹那芳华。
  黄泉一时回忆纷涌,所有的情潮顷刻间将他吞没,竟然莫名地激动愤慨了起来。
  他丝毫不知,自己早已中了“万木荣枯”的剧毒,将心底最隐秘的思绪全部拉了出来,令他如痴如狂。“万木荣枯”的毒,根本不是普通的布条便可以 阻挡,那些碧色的烟雾直接从皮肤里渗透了进去,进入五脏六腑,血液经脉,窥视了他的秘密,将它们突然暴露在他眼前,痛的几乎要死去。
  水妖却没有什么异常,眼见黄泉面色忽红忽白,火红的眼睛里竟然隐约有泪光闪动,而那绿色的烟雾将他整个裹了起来,几乎要将他吞噬。她顿时大惊,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用力摇晃着,颤声道:“黄泉!快醒过来!你中毒了!黄泉!”
  话音刚落,却见他眼底闪过一阵痛楚,而两颗泪水,居然就这么滑了下来,将他脸上蒙着的布条打湿。水妖倒抽一口气!黄泉居然会哭?!眼看着他满 眼的泪水,不停地掉下来,一双平常冷漠骄傲的火红眼此刻满是噬心的痛苦。他曾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害么?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痛苦到哭成孩子的时候……
  她一时呆在了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浅碧色的烟雾越来越浓,方圆三尺之内什么都看不清了。岁星站在正中,仔细感受着烟雾的流动方向,没有动静。看来那个妖狐已经中了“万木荣枯”的毒,失去心智了。现在该是她动手的时机。
  微微展开袖子,她露出了纤细的手指,上面青光幽然。她轻飘飘地向前走去,在烟雾里寻找那个妖狐的踪影。浅碧色的衣服几乎和烟雾化成了一体,衣裳微微一摆,便卷起一抹清雅的碧绿。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妖狐应该在前面三尺之内……她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忽然一阵带着戏谑的笑声从她身后约数丈之处调皮地响了起来,岁星一惊,只听司徒在身后笑道:“你的毒虽然厉害,却有一个大缺点。我心里既没有 苦楚,又怎会中你的万木荣枯?你说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我承认。可是我既没有盛过,又何来衰之说?镇魂玉是我耗费了一千年法力才修炼而出的精魂之物,怎会是 那个镇明的法器?岁星,你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还是不要这么自以为是的好……”
  岁星听声辨位,不等他说完,手上的青光忽然闪电一般地射了出去!凌厉的风声顿时呼啸而去,岁星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反应。正惊疑,身后却又传来了司徒笑吟吟的声音。他竟好似随时在移动位置,鬼魅一般。
  “岁星,别费力气了。你本就不是擅长战斗之神,如果今天来的是镇明或者荧惑,我可能早就完蛋了。”
  岁星恼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也不看,随手一挥,青色的光线立即四周发散地射了出去,围成一个圈。她恶狠狠地看着周围,却听司徒说道:“笨蛋,自 己放的烟雾反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我说你根本不适合战斗,你那一脸冷漠的样子,和荧惑还真挺像。可惜,他是修罗,他谁也不会爱的。你别费心思了……”
  “住口!”
  岁星厉声叫了起来,“妖孽!这个时候还想迷惑本神的心思?!神永远是神!妖永远是妖!你以为单凭你一人就可以改变什么吗?!清瓷那个女人都没有做成功什么!更别说你了!”
  “清瓷?我刚才……好象听到有谁在说清瓷……?”
  一个低沉却带着嘶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接着,鹰王翼的身影蹒跚着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一双原本漆黑锐利的眼睛此刻变得血红一片,充满了疯狂。
  他陡然抬起头来,额头上竟黑压压的一片诡异的纹理!一个漆黑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图案清晰地现在他额头正中心,周围连绵缠绕着无数卷曲的细长纹 路,根根飞扬,如同活动的一般。他在碧色的烟雾里惨然大笑,吼道:“谁说清瓷?!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她早该死了!她是个妖孽!妖孽!”
  岁星看着他额头上的古怪纹路,忽然倒抽了一口气!
  然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她的,还有一个是司徒的。
  “心魔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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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散魂杀

  却见鹰王翼狠狠地大笑了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吼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都是她!是她把我从神官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声音到后来竟如同狼嚎一般的凄厉,居然还带着哭音,他脸色一片可怕的赤红,连眼白也成了血红,可怕又可笑的是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竟然还落下泪来,混合着他疯狂的模样,简直恐怖之极。
  岁星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那么一句,“鹰王……你……居然有了心魔印?!”
  心魔印,心魔困惑心智的痕迹。如凡世所知,人如堕落,则死后坠入阴间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后方可转世;神如堕落,便是为心魔所诱惑,死后连魂魄也无。虽然岁星知道鹰王翼早已被心魔诱惑背叛了麝香山,可是他额头上有了心魔印却需要另当别论。
  心魔印不是每个被心魔诱惑的神都能够拥有的,拥有了心魔印,就等于拥有了心魔无上的法力,心中只要对堕落有一丝犹豫的神都不可能得到。就她所 知,堕落之神里,除了鹰王翼有心魔印之外,便只有那个将神界搅得大乱的的狠毒女子清瓷才有了。那个时候,额头上有着漆黑的心魔印的清瓷,一言一笑仿佛还在 眼前。长发蜿蜒,眉目如画,谈笑间尽是惊心动魄的邪气与洒脱。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女子,所以对她额头上那个诡异妖媚的心魔印印象极深。此刻突然又在 鹰王翼身上看到,只觉骇然。
  鹰王翼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蹒跚着走进碧色的烟雾里,又哭又笑地胡言乱语着。一会说他的选择是对的,麝香山早已腐烂败坏,他的梦想就是 超越荧惑,用自己的道建立一个新的神界;一会又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说清瓷这个女人将他做一个好神官的梦想全部破坏,他如遇到她,必然啃她的肉,喝她的 血……
  岁星见他疯狂的模样不由有些糁得慌,清瓷以凡人之躯召唤心魔,以半神之躯征服心魔,从此拥有可怕的法力。一个半神尚且让神界大乱,何况鹰王翼曾经是一个真正的神!如果他当真拥有了高深的法力,以她一个岁星的力量根本不够对付。
  司徒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了起来,“你怕什么?他早已中了你的毒,心神大乱了。现在不动手,你想等他恢复神智么?”
  岁星猛地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司徒抱着牡丹笑吟吟地就站在三尺之外,全身上下不要说衣服了,连头发都没乱一分!她顿时大怒,抬手便要去捉他。 今次降妖夺玉如果不成功,让她怎么有脸面回去见那人?!当初是她抢了他的任务,硬要单独前来降妖,希望他的眼睛可以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她怎可失败?!
  司徒“哎哟”一声,微微一闪就让了过去,一边笑道:“堕落之神就在眼前却不去管,就盯着我一个小小狐妖么?你是分不清轻重还是有什么别的坏念头啊?”
  岁星也不说话,只管向他攻去,浅碧色的袖子舞成了灿烂的蝴蝶。她的心里慢慢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他虽然是火神,却比冰还冷漠,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入他的眼。她依稀记得,自己生为麝香王的女儿,还没有成为岁星的时候,第一眼在神界盛典上见到那个孤独的身影,从此便堕落了。
  几千年来,她不停问自己,爱他什么?喜欢他什么?值得么?为了一个冰一样的神,与她一样的神……她知道的,他的一切她都爱。爱他的发,爱他的眼,爱他的眉,爱他的一言一行。为了让他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她耗尽无数心神。
  这个狐妖说得对,他是修罗,他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而爱,在神界就是罪恶的行为。神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嫁人相夫,却不能有爱!只因那是迷惑人心的,罪恶的念头。
  她忽地一个翻身,身子轻巧的如同即将展翅而飞的碧色凤凰鸟。
  可是这个修罗其实是会爱人的,他会笑,会有自己的情绪,他不是冰块。而得到这些美好情绪的人却不是她,而是那个……那个……她想都不愿意去想 的低下凡人女子!依稀记得,神火宫里,巨大的粉色樱花树下,那个温柔而笑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裳,仿佛与那樱花融在一起,连笑颜也变成了清雅的樱花。而她 身边的那个让自己心驰神醉的火神荧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一对壁人,本是美好之极的画面,在她看来却比五雷轰顶还可怕。
  不公平,本是她先认识他,她先爱上的!就这么生生给人抢去了最渴望的人,她如何甘心?她好恨!日夜都想着如何杀死那个女子,痛快地哭上一场。她真是受够了撕心裂肺的嫉妒与苦楚。
  她伸手去抢司徒怀里的牡丹,宽大的袖子因为迅速的动作而舞成了一个华丽的圈,她就在那个浅碧色的圈里轻盈动作。动作优雅美丽,却是招招杀机暗藏。夺命一般的狠。
  她也只能这么想想罢了,她是神,虽然她是五曜里唯一的女子,虽然她的本领是五曜里最弱的。她也是神!无缘无故杀戮凡人是要被强行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她不是怕永世不得超生,她只是怕荧惑会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她罢了。那比打散魂魄更让她恐惧。
  她的身体忽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了下来,柔软的犹如丝绸。那般的倾倒如醉,如同将自己虔诚供奉一般,衣袖整个飘了起来,仿佛真正的舞蹈。可右手却猛地从下面窜了上来,眼看便要捉住牡丹垂在身旁的手腕。
  司徒“啧”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如同陀螺一般转了好几个圈,才避开她那华丽却可怕的招式。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岁星,你还真是顽固。他都到你身后了!”
  岁星如同不闻,身体一直,便要上前抢人。忽然整个人给人从后面大力抱了住!她吃了一惊!急忙挣扎,可那人力气居然大得惊人,丝毫动弹不得。她猛地回头,立即对上一双疯狂的血红眼睛。鹰王翼死死地在后面拖着她,咬牙切齿。
  “清瓷!你将我拉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想轻松离开么?!”
  他嘶哑地吼着,忽地张开嘴,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露了出来,一口便往她身上咬了下去!岁星大惊,死命地挣脱了开来,手腕轻扬,直接往他头顶拍去。一掌打了上去,竟然如同打在了木头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鹰王翼恶狠狠地笑着,恨然道:“清瓷!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让我看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如果不是你用言语诱惑我堕落,我……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神!真正的神!”
  岁星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尖叫道:“我不是清瓷!你也已经不是神了!看看自己额头上的心魔印吧!你堕落的连妖都不如!快放开我!不然定叫镇明和荧惑来将你收了!”
  鹰王翼用力地抱着她,任凭她拼命拉扯撕打,就是不松手。他哈哈大笑起来,额头上的心魔印越发的漆黑,隐约竟活动了起来,那些纤长的纹路忽然张了开来,如同一只古怪的长了无数腿脚的虫。
  “清瓷,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我恨你!你别想一个人逍遥!”
  他凄厉地吼着,身上忽然暴出黑色的光芒,如同袅袅的烟雾,将他和岁星整个裹了住。岁星大骇,只觉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无,阵阵发寒。她张大了 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手臂,十根指头上顿时缓缓溢出乳白色的毒雾。白色与黑色混杂在一起,剧烈地互相吞噬着对方,显然黑色占了上风,眼见那黑色的光芒越 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岁星已经无法动弹,困在鹰王翼的身上不停地尖叫。
  浅碧色的烟雾渐渐散了开来,一直为黄泉落泪的状况焦急不已的水妖正用力拉着黄泉,急切地和他说着什么,扶着他的肩膀奋力地摇晃,黄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正急得没办法,抬手正要打他一个巴掌,好让他清醒一点。忽然发觉旁边不远之处,鹰王翼死死地拉着岁星,身上发出可怕的黑色光芒。她微微一呆,忽地又听到司徒的声音在对面焦急地喊了起来!
  “水妖!黄泉!快躲开!他要散魂了!”
  话音刚落,水妖还来不及惊骇,只见那片黑色的光芒忽然变得极稀薄,仿佛里面包含了什么急速膨胀的气团,猛地涨开好大。她倒抽一口气,只能将黄 泉死死地抱进了怀里,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光芒,比太阳还亮,根本无法睁眼。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一股强劲的气流扑头盖脸地砸了上来,她和黄泉立即不由 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一时间只觉全身都给拉扯进一个恐怖的旋涡,身体简直和破纸片没什么区别,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
  她勉强睁开一点眼睛,强烈的光芒中,她只看到一个身影依稀像是司徒,他怀里仿佛正极力护着什么人,将身体躬了起来,也和他们一样被那散魂的气流拉扯的如同树叶。
  她只知道手里死命地抓着黄泉,十个指头勒得生疼。身体忽然一震,只感觉胸口那里好象给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顿时剧痛无比。她吸了一口气,只 来得及看到司徒给气流拉扯到了另一边,往与她和黄泉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她焦急地正要叫喊,一团极灼热的气流忽然迎面砸了上来,将她的声音全部吞吃了去。 几乎是瞬间,她和黄泉就给气团砸得翻滚了出去,撞上了无数坚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浑身疼痛无比。
  这就是神散魂的力量么?
  她突然一头撞到了一个估计是石头那么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昏迷前的瞬间意识告诉她,她与黄泉,恐怕要和司徒他们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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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分路行

  牡丹觉得自己做了好多噩梦。
  她梦到自己被鹰王翼哈哈大笑着放在高高的祭台上用血红的火焚烧,她正焦急疼痛的想哭喊,忽然他又跳了上来,拿了一大桶冰冷的水从她头顶灌了下来,冻得她一个哆嗦,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她想哭,想叫,想挣扎,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早就给漆黑粗大的铁索圈圈密实地围了住,连根手指也没办法活动。她骇然极了,忽然又见自己的胸口破了 一个洞,大股大股五颜六色的水从里面喷了出来,如同下雨一样。那水极冷,渗的她胸口一片冰凉。她惊恐万分,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得浑身都在发抖。
  忽然脸上又给鹰王翼用手“啪”的一声夹了住,痛的她眼泪都出来了。他阴森森的眼睛一直凑到了她鼻子前面不到三寸的地方,然后张大了嘴巴恶狠狠地吼了起来!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我起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如同乌鸦在嘶哑地叫。然后他整个人如同黑色的烟雾,忽然冉冉升起,化成了一团古怪扭曲的黑色水汽。满眼只看他在那里飘来飘去,晃得她头昏。耳朵里只听他不停地在喊着:“怎么还不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那声音忽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咦?这种妩媚诱惑的嗓音,不是那个人妖狐狸的么?
  “牡丹!我叫了你几百声了!你是猪啊?快起来!”
  司徒恶狠狠地拍打着她的脸,死命地吼着,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这个死人妖!居然敢打她!看她起来之后怎么将他碎尸万断!
  等等!他怎么可能打得到她?他不是魂魄么?他什么时候突然就有身体了?!
  牡丹困难地兀自与身体上的沉重搏斗着,明明已经清醒过来,明明能感觉到他的手用力在她脸上拍打的疼痛,她却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皮听话地张开来。上面是不是给人粘了什么东西?她为什么动也不能动?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徒忽然不喊也不拍了,周围安静下来。她正奇怪,突然感觉一个很柔软的带着莫名香气的东西轻柔地落在她脸上。那个东西在她脸上细细地游走,从额头到眉毛,从鼻梁到脸颊,每一个地方都温柔地轻轻触碰。
  她有些茫然,忽然那东西的上方在她脸上轻轻吹起了气,痒痒的,喷在她脸上有些麻痹,有些酥软,带着某种暧昧的气息。她怔了半天,猛地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妖狐狸在吃她豆腐!她登时大怒,抬手便想给他一个火辣的锅贴,好好教训一下这只色狐狸!
  可是她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又急又恼又羞,心里几乎要哭了出来。他的唇渐渐向下,吻到了她的鼻尖,她一阵大紧张。心底暗暗发誓,如果他敢吻她的嘴巴,她一定把他嘴唇给咬下来!
  他细微的气息喷在她鼻子上,她能感觉他靠得极近。嘴唇上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好象前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存在着什么灼热的东西。她的心吊得老高,也 不知道自己是害羞还是害怕。他要是真吻了下来,他要是真吻了下来……她该怎么办啊?!她可从来没想过和这只人妖狐狸发生这种事情啊!在她眼里,司徒其实一 直和女人没两样……
  兀自提心吊胆等了半天,他却没有吻下来,只是又在她鼻子上轻轻啄了一下。她有些安心,有些放心,心底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失落。该死,她失落个什么劲?!不许失落!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脸上突然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痛得她本能地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往那个打她之人回击了过去!
  “痛死了!混蛋!”
  她凶狠地大叫,一巴掌拍了过去,却给人一把捉了住。她定睛一看,却是笑吟吟的司徒!他捉着她的手腕,蹲在她面前,笑得可欢喜了。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少声?睡得和猪一样!”
  他丢开她的手腕,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清澈的水,满满的。他将瓶子抛在她身上,说道:“喝水,喝完我再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她怔怔地坐了起来,只觉浑身发软,连抬一根手指都好费力气。打量了一下四周,居然是一个山洞。她躺在一块铺了干草的大石头上,司徒就蹲在她身 边。山洞不大,不过一眼就可看出给人整理过,非常干净。石头后面有一个木头简易搭成的架子,她的灰色小包袱就放在上面。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夜里了,因为她 看到了撒进洞口的月光,将外面班驳的树枝映成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摇晃。
  她吃力地伸手拿起瓶子,瓶口塞着一个软木的塞子。如果是平时,她一定轻松地就拔下来了。可是现在她明明渴得要命,一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软的连瓶子几乎都拿不住。她到底是怎么了?
  一只手接过了瓶子,然后司徒坐到了她身边,扶着她的后脑勺,将瓶子抵在她唇上,低声道:“张嘴,慢点喝,别呛到。”
  她忽然想脸红,而她的脸也真的红了。奇怪,这只狐狸怎么今天突然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是因为有了实在身体的原因么?怎么……突然觉得他不那么娘娘腔了?糟糕……她好象开始紧张了……
  瓶子里不是单纯的水,居然还带着一种酸酸的味道,好象馊了一样,难喝之极。她先是因为口渴,没在意那么多,一气喝了大半。等喝到有酸味的时候,瓶子里还剩了半瓶水。她抬眼看了看司徒,他一点把瓶子移开的意思都没有,用眼神示意她喝完。
  “很难喝啊……它……怎么是酸的?”
  牡丹抱怨着,摇头表示不喝。司徒笑了笑,轻声道:“不喝也可以,不过作为惩罚,我就不告诉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这个卑鄙的小人!居然用这种事情来威胁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见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精光闪烁。她忽然迷惑起来,司徒……以前有 过这么锐利的眼神么?记得以前一路上,都是她气势汹汹地,不可一世地欺压司徒。现在好象角色突然换过来了……她开始怀念曾经的威风。
  苦下了一张脸,她乖乖地仰头将半瓶酸水喝下了肚。嘴巴里顿时满是那种古怪的酸味,难受的要命。她捂着嘴,模糊不清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恶心的味道!”
  司徒慢条斯理地将空瓶子收回了袖子里,指了指地上摊着的一堆模样古怪的黄色果子。
  “是骷髅果的汁液,恢复精力是最好的。”
  他从地上拿起一个骷髅果,放到她手上。果子的表面坑坑洼洼,摸上去都有恶心的感觉。她翻过来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那果子果然长了一张骷髅脸!两个黑漆漆的洞,好象骷髅幽深的眼睛。她急忙还给他,四处看了看,忽然惊讶道:“水妖和黄泉呢?他们怎么不在?”
  司徒将果子丢在地上,笑道:“问得好,现在我就告诉你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说得很慢,却条理极清楚。原来鹰王翼将她捉了去是想弄清楚她不怕神火的原因,他把她带到了妖狼的嫣红山,请了一个高人看她的命,却发现原来她不怕神火是因为身体里有封印。
  听到这里,牡丹不由骇然道:“我?封印?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司徒笑眯了眼睛,忽然伸手,两根手指点在她胸口。她吃了一惊,正要反抗,却见他两根手指之间好象夹住了什么东西,正往外拉!她低头看过去,却见他两指间一片血红,似乎还在荧荧闪着光。
  “这就是你的封印,我用血在你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说着又将那红色的发光物体推了回去。牡丹却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只拉着他的袖子拼命问怎么回事,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狐狸会给人下封印?他什么时候在她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是因为有封印才不怕神火。至于我们,赶了五天的路去嫣红山救你。黄泉和我与狼王打了一场,打完之后我的身体就突然变成实体了,炼出了一尾。现在明白了?”
  她茫然地点头,忽又摇头。
  “你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半尾狐了?你已经炼出了元身?”
  司徒点了点头,“是啊,不恭喜我么?”
  牡丹怔怔地看着他,他炼出一尾了,他拥有实体了。他可以不用再附在她身上,那其实他们这个旅程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他们,他们现在就已经可以分道扬镳了。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下,不是很重,却后劲不绝,缠绕着盘旋着,好象非要她承认自己伤心才好。
  “恭……恭喜。”
  她小声地说着,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她想她是给震撼住了。
  司徒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妩媚之极。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我们和黄泉水妖走散了,他们必然会往西方王城走,总是要和他们汇合的吧?路上还有许多危险,我们还要去见非嫣大人让她给你安排做工的事情。你以为我们现在就要分开么?”
  牡丹给他说中了心事,顿时红了脸,嘟着嘴咕哝道:“你以为我伤感么?其实我开心的要死!终于可以离开你这个人妖狐狸了!哼!”
  他挑了挑眉毛,也不在意,“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和黄泉他们走散,是因为被心魔蛊惑的鹰王翼忽然发疯,把自己的魂魄散了开来,造成了剧烈的气流震 荡,我们被吹到了不同的地方。你也不用担心,黄泉的本事那么强,水妖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说不定他们可以比我们先到王城,你现在就先睡觉吧。骷髅果的效用 要睡觉了才能发挥,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发觉自己又精神百倍了。”
  牡丹被他按了下去,乖乖地躺在了石头上。奇怪……她总感觉这个狐狸有诡异。说得那么轻松,她看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连她都不自觉地去听从。他以前什么时候这么有过威仪?
  她躺在石头上,半合着眼睛,迷糊着眼看就要睡着。月光下,就看司徒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一双妖娆魅人的狭长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隐约有眸光流转,她困得无法去想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的理由,合上眼睛就陷入了梦乡。
  *************
  黄泉昏昏沉沉中,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从嘴里涌了进来,顺着他干得几乎冒火的喉咙往下滑,进入身体之后立即弥漫开来,缓缓渗透进身体所有的部位,令他原本发软的手脚忽然有了力气。
  他本能地仰起了头,渴求更多的水,双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将面前的那人紧紧搂了住。感觉那人似乎震动了一下,他便捉得更紧,几乎是贪婪地吸吮着那清凉的微微发甜的水。
  几绺头发落在了他脸上,刺着他的眼睛和额头,痒痒的。他不由睁开了眼,水妖苍白的容颜立即映入了他眼中。她见他醒了过来,惊喜欲狂,眼泪都涌了上来。
  “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颤声说着,脸色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黄泉忽然发觉自己嘴里咬着什么,急忙松口,却发觉竟然是水妖的胳膊!上面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更汩汩地流出来。刚才那让他全身舒坦的水,竟是她的血么?!他呆了住,话也说不出来。
  水妖将流血的胳膊送到他口边,柔声道:“水妖的血是解毒的圣药,抱歉我法力浅薄,没办法为你治疗其它的内伤。只是这毒,却还可以帮你一些。”
  用血来疗伤?!她不要命了么?!难怪她的脸色惨白的和鬼一样。黄泉别开了脑袋,沉声道:“把伤口包扎一下。你没有必要这样牺牲自己来救我,我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水妖有些难过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我是没什么用的小妖,一路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既然这次我可以帮你,为什么要拒绝?你想让我一直没用下去么?”
  黄泉奋力坐了起来,顿时感觉全身散了架一般,骨头格格直响,好象瞬间都化成了粉末,身体顿时软了下去。他咬牙撑住,冷道:“你就一直没用下去吧,也不需要你有用。”
  水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伸手将他轻轻一推。黄泉本来坐着就很吃力了,给她这么一推,立即又倒了回去。他有些恼怒地瞪着她,却见她毫不在 意地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将嘴张了开来。然后她将流血的胳膊凑了上去,说道:“受伤的人就不要再任性了,这样下去只会更麻烦而已。你不要我有用,我就偏有用 给你看。”
  说着她粲然一笑,嘴角顿时露出两个迷人的梨涡。他一时怔住,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这样的微笑神情,多像她啊……
  他动也动不了,眼看水妖这么坚决,也只好将那些血吞进了肚子里。不一会,全身都轻松了下来,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伤口上一抹,那道极深的伤痕居然瞬间就愈合了。他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这是一个陌生的森林,他就靠在一棵樟树下,身子下面垫着自己的外套。
  “司徒和牡丹呢?”
  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的身影,心里有些发惊。该不会给岁星的毒给毒倒了吧?
  水妖柔声道:“你中毒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本来我也以为或许死定了,可是当时鹰王翼忽然冲了出来。”
  她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一遍,说到鹰王翼额头上有了心魔印,抱着岁星散魂的时候,黄泉惊骇地问道:“他们死了?岁星和鹰王翼都死了?”
  水妖点头,“虽然当时光芒很强烈我看不太清楚,可是也隐约看到了一些踪影。散魂的力量好大,他们两个人都是瞬间就全身化成了粉末,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黄泉沉默了半晌,忽地低声问道:“司徒和牡丹他们……给散魂的气浪震飞去别的地方了?”
  水妖叹道:“是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好让人担心。”
  黄泉掸了掸衣裳下摆的泥尘,轻松地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俩就先去王城吧!我急着去找非嫣确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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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人之能

  水妖也跟着站了起来,眼前只觉金星直蹦。她咬了咬牙,掐着手指硬是站在那里不让自己瘫下去。为了治疗黄泉中的毒,她足足喂了他近一半的血,纵使她是妖,也没办法承受。
  她脸色顿时惨白,旁边黄泉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漆黑一片。她抓着树干,只怕自己撑不住跌了下去。唉,到头来,她便是救了 他,却也还是会成为累赘。她唾弃着自己的没用,再想到牡丹和司徒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心里又是一阵大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黄泉急忙一把将她揽住,摸了摸她的额头,冷湿一片。眼看她脸色渐渐委靡下去,他好生后悔。枉他黄泉千年的修为,今天却要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拼命相救!想起从前自己种种傲气之行,立即觉得如同孩童一般可笑。
  想这一路西行走了近一个多月,同行者司徒乃是深藏不露之人,牡丹虽然莽撞却也爽快,水妖温柔安详,极识大体。相比较之下,自己冷酷怪异,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到了后来,才发觉自己其实竟是四个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因为过去的心结中了岁星的毒,死了倒也干净,却又累得自己最不想麻烦的人几乎拼了命去救。以前总说牡丹任性,其实看来自己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
  “水妖,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他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问着。
  水妖动了动睫毛,张开嘴气若游丝地说道:“黄泉……借……借你眼睛一用……”
  黄泉微微一怔,眼睛?正在疑惑,却见水妖忽然全身都化成了透明之色,汩汩而动,忽地缩成了一个极小的水滴,飞快地窜进了他眼睛里。他只觉左边的眼睛中忽然微微一凉,她竟化成了他的一滴泪水,安身在他左眼之中。
  “我需静养三日,拖着一个虚弱的身体勉强和你走,也不过是累赘。你放心,三日之后,我必然可以痊愈。”
  她在他眼中细细地说着,黄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无妨,只是不要勉强自己就好。”
  水妖幽幽笑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音。黄泉沉默了好久,才转身离开。他忽地伸手入袖,捏紧了那朵媚丝兰的珠花,茫茫然地,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牡丹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都轻松,竟好象给人重新换了个身体一样,随便动哪里都是活力无限。
  她猛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四处一看,司徒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地上还堆着一些骷髅果,虽然已经知道这果子极好,她却也不敢徒手拿来吃了。那一个个黑黑的洞,好象骷髅在幽怨地看着她,糁得慌。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即使马上要走上一千里,也没什么问题。肚子忽然传来咕噜声,呀,她饿了!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她向洞口走去。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山洞外面长了无数碧绿的大叶片的树,树林深处隐约有流水声传来,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一定是司徒!
  她急忙跑了出去,一脚踩上了柔软的草地,才发觉脚上居然没穿鞋子!眼看她月白色的罗袜已经沾上灰尘泥土青草汁,她干脆脱了袜子光脚走过去。
  清晨的阳光异常可喜,撒在宽大的叶片上,落下点点金屑。林中微风阵阵,凉爽宜人。只是风过之处,碧绿的叶片一晃动,就露出了后面一个个诡异可怕的骷髅脸!原来这些大叶子的树就是骷髅果树!
  牡丹拨开叶片,飞快地往深处的小河走去。她已经可以看到那条被阳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流,司徒一身雪衣,坐在河畔,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微风带着某种让她食指大动的香味直接钻进了她鼻子里,她馋得口水都漫了上来。
  司徒是不是在烤什么东西啊?好香!
  她急忙奔过去,却见司徒手里正拿着几根树枝,上面串着野兔和山鸡,正烤得恰到好处,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油脂四溢,芬芳扑鼻。听见她跑过来,司徒头也不回,直接将手里一串已经烤好的野兔丢给了她。牡丹慌忙地接住,顾不得说话,一口先咬下去再说!
  “喂,狐狸,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西方王城?”
  一口气干掉了两只山鸡一条野兔,牡丹心满意足地在河水里洗手,一边问着正在扑灭火堆的司徒。
  司徒轻声道:“昨天我带着昏迷的你出了嫣红山走了半日,我想再走上半日,便可到达落伽城。到了那里再问路。”
  牡丹疑惑起来,“问路?问什么路?你不认识西方王城吗?”
  司徒坐在河边,将头发散了开来慢慢整理,一边说道:“我从来也没说过我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那是属于神界管辖 的势力范围最大的一个王城,虽然也有君王朝廷,却是真正以神为王的地方。而落伽城则是神界管辖范围中最边缘的一个城镇,只有到了那里,才好问路。”
  “神界?”牡丹有些发楞,“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到了落伽城就等于进入了神界?那……你不是妖么?妖怎么能进神界?你说的非嫣大人也是狐仙啊……她怎么能在神界的王城里待着?”
  司徒叹道:“你当真以为神界就是麝香山和印星城么?神界的覆盖范围是很广泛的,里面也不光是神,有人,有妖。不过都是心里绝对要以神为圣,绝对忠诚的。至于非嫣,她的修为已经足够做神了,待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神去管她。”
  牡丹呆了半天,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居然还有虔诚信仰神的妖!妖修炼到一定程度居然也可以做神!想来想去,只觉得人倒反而是最没用的一类。既没有法力,也没有长命,一边怕着妖的伤害,一边恐惧着神的威力。好惨。
  司徒慢悠悠地用玉诀将头发束了起来,招手让她过去,然后一把散开她乱七八糟的发,用梳子沾着水替她整理。
  牡丹正想得入神,也没注意司徒在她后面弄什么,却听他在那里柔柔说道:“好歹也是个女子,却一没吃相,二没仪态,以后谁敢要你?”
  牡丹急忙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连声问道:“有没有人修炼成神的?难道我们凡人就是最弱的一类么?就注定了要被神妖欺压?”
  司徒沉默了半晌,才轻道:“错了,其实众生皆有自己所能而他人所不能的特点。神之能体现在强大的神力和圣洁的言行上;妖之能体现在特殊的体质和多变的外型上。至于人,却有一个神妖都无法抵抗的能力。”
  牡丹急忙回头,也顾不得梳子卡着头发拉得疼,扯着司徒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是什么?是什么?”
  司徒将梳子从她发中拔出,说道:“那是叫做七情六欲的东西。神自天地开始以来便从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妖乃为天地精华凝聚而成,也不知什么叫 七情六欲。只有人,善恶兼并,情欲甚多。往往感情浓至极点,天地可感,连神也没办法抵抗。说穿了,其实妖和神都是没有感情的众生,只有人,集天地灵秀于一 身,却也聚乾坤罪恶于一体。妖神堕落者,往往都为人所诱惑。”
  牡丹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吗?人真有狐狸说得那么可怕?人若没有感情,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所谓的圣洁不染世俗,说白一点不就是无情之人?
  倒影之中忽然多了一张如妖似魅的脸,司徒贴在她后背,将脸靠在她肩膀旁,看着她的倒影,柔声道:“你看,色美。在神眼中色美与枯骨烂肉没什么 分别,在妖眼中也是极为常见,只有人,对色美无法抗拒,又喜爱升为想了解,了解之后想占为己有,占为己有之后还想霸占一辈子,哪怕自己不爱,却也不容他人 染指半分。爱到极点时,哪怕掏心裂肺也在所不惜。其之狠烈决绝,往往就是诱惑妖神之时。”
  牡丹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勾人魂魄,灼灼地,明明是在说着玄机的话语,却又好似在引诱她一般,眼波慢转,极至妖娆。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色美……他还真说对了。这般天人之色,有谁不喜欢?只是欢喜其色美是一回事,爱其灵魂爱至刻骨却是另一回事啊……
  司徒幽幽地在她脖子上吹着气,柔声道:“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我的容颜,你可欢喜?”
  他的手搂上了她的腰身,很软,很柔,却带着魅惑的味道,居然无法抗拒。牡丹只觉得全身都融化一般,只盼就这么化在他灼灼的眼波里,随之荡漾起伏,无法自拔,根本想不到他话里的古怪用语。
  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脖子上细嫩的肌肤,细密地吻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搂着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口。牡丹一阵意乱情迷,忽然清醒过来,登时大惊失色,奋力推开了他的搂抱,跳起来就想逃。
  司徒怔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捉她,牡丹吓得猛力一闪,结果左脚踩上了右脚,一时站立不稳,尖叫一声便“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
  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浮了上来。原来河水极浅,只及腰部,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中间,不可思议地看着岸上的司徒,他正略微带笑地看着她,不需刻意便已满脸诱惑之色。这只狐狸!炼出了一尾也罢了,怎么连性格也大变?!居然连她也诱惑!这算什么事?!
  司徒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进河里,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她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想诱惑你,你便是逃到天边也没用。你本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
  牡丹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伸手舀水泼在他身上,一边用力泼一边恨然道:“我不是你的东西!人也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爱美色!你就是再美,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懂不懂?!”
  司徒全身都给她泼湿了,却也不闪躲,笑吟吟地看着她奋力泼水,然后弄得自己也全湿了,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晶莹明亮,如同有火在里面焚烧一般。牡丹泼了半天,他也没反应,她却累得半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吃力地在河里面走着,打算离开这个变得莫名其妙的狐狸。
  司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吓得急忙反抗,结果踩在河底的鹅卵石之上,脚下一滑,撞到了他身上。司徒故意给她撞得跌坐进水里,顺势盘住了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不许她动。
  “放开!”
  她怒吼着,一张脸气得红绿交错,几乎要抓狂。
  司徒贴着她的耳朵,细声道:“你既然说人不爱美色,为什么要这般躲我?以前你也没有怕过我,不是么?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牡丹冷笑一声,用力摔开他的手,回头恨道:“是!我是为你的美色所惑!惑了又如何?我还为水妖的美色所惑,黄泉的美色所惑!你以为光是色美就 可以打动人心?!爱有那么容易么?爱上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今天我可以为你的美色所惑,明天还不知道被其它什么妖的美色所惑!你说的,不过是色欲而 已!妖神总是把凡人看低了!”
  她站起来没命地向岸上走去,头发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她也不管。上了岸,她还气不过,狠狠跺了跺脚,这才往山洞跑去,气得浑身都在抖。
  司徒苦笑着坐在水里,拈起一朵她挣扎之时掉下来的粉色珠花贴在唇边。他幽幽看了半晌,才叹道:“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便是人诱惑妖神的能力么?人之能,果然……”
  他将那珠花放进袖子里,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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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落伽城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眼见天边祥云万里,红霞漫天,周围的景色仿佛突然就变了。只见青翠的山峦连绵起伏,如同巨大的幕帐一般将他们笼罩住。天边经常有飞鸟啼鸣着飞过,偶尔抬头,居然还有雪白的仙鹤。
  牡丹虽然一肚子感叹疑问,却绷着脸就是不开口。她决定与这个狐狸势不两立!哼!不过是炼成了一尾而已,真面目立即暴露出来!他若还想占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满头头发都拔光!
  她正想得解气,忽听司徒说道:“快到神界了,恐怕会有人认得我,我且换一个样貌。”
  她呆了呆,换样貌?怎么换?却见司徒拈着手指,身上忽然红光大作,只那么一瞬,身材忽地小了一大圈,满头原本用玉诀束起的长发也变成了秀美妩 媚的望天髻。牡丹看傻了,变化后的司徒一身女子的雪白衣裙,身材高矮与她差不多,面目却平凡了许多,不若他真实容貌的妖娆魅惑。就是随便在街上走,也不会 注意的那种女子。
  司徒抬眼看了看牡丹,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何?我现在像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么?”声音细嫩婉转,居然也是典型的女子声调。他全身上下看上去极其普通不惹眼,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可见那双微微狭长的眼睛里,光芒微闪,灼灼摄人,依然是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牡丹忽然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水公子。想起司徒就是为了成为女子和水公子相守这才搞错了人附上了她的身,他曾经在 她面前情真意切地诉说他如何喜欢水公子。可是现在他炼成了一尾,可以随意变化男女之后,却再也不见他提过。早上居然还来勾引她,实在是奇怪……古怪之极。 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告诉她实话。
  司徒见她发呆,不由淡淡讥讽了一句:“怎么?就这样的容颜,也可以诱惑住我们的牡丹大小姐么?”
  她回过神来,狠狠白了他一眼。这只死狐狸!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徒走到她面前,抬手正要摸向她的眼睛,牡丹急忙跳开,恶狠狠地说道:“你再随便碰我,不要怪我不客气!”
  司徒挑起眉毛,揶揄道:“安心,我也不会再碰你。你并不是水妖那种天仙绝色,我还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我只是帮你开眼,不然那么大的城池在你面前,你什么都看不见。”
  “城池?”牡丹正在讶异,忽觉眼皮子上给人用手轻轻一揉,带着一种很缓和的热,只那么一下,他的手就移开了。
  她立即发觉其实他们两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悬崖下面,一座气势磅礴,巨大无比的城池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咦?!刚才这里分明是群山环绕的树林啊!怎么突然就成了悬崖?她低头发觉自己根本就是站在最边上,只要稍微挪动一小步就会跌下去了!
  牡丹急忙后退了好几步,心里又惊又怕。如果司徒没有帮她开眼,那她岂不是再走一步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么?!
  司徒轻声道:“不用怕,这里已经给神布下了无数结界,凡人无法看到神界的东西,就是一直走过去也没有危险。只是你既然已经开眼,能见到神界的景色,那就再也不能这样直走过去了。”
  他回头看着惊讶的牡丹,浅浅一笑,戏谑道:“我可又要碰你了,我们马上要跳下去。先告诉你一声。”
  跳下去?怎么又是跳下去?妖界的嫣红山也是跳悬崖,神界这里也是跳悬崖。这些神妖是不是特别中意悬崖?
  司徒一把搂过她的腰,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一纵身便跳了下去。
  牡丹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下落的虽然极快却也不难受。正想睁眼看看情况,司徒的手却立即概盖了上来。他在她头顶低声道:“先别看,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牡丹立即感觉脚底踏上了实在的地面。司徒的手从她身上放了下来,她急忙睁开眼睛,立即见到了刚才在悬崖上看到的那座城池!他们现在 正站在巨大的城门前,高耸的城墙是用巨大的青色石砖堆砌而成,城门是紧闭的,在巍峨的城楼上,挂着一付金色的楼牌,上面用一种极古怪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写着 什么,她半个字也看不懂。
  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可以进城的门,不由回头正想告诉司徒,却见他走到了城门口抬手轻轻一碰,一道很小很窄的门忽然就开了。他招手让她 过去,一边沉声道:“进去之后不要随便说话,这里用的都是神界的语言。你若开口,他们一听便知道你是外来的凡人,定会将你抓起来。擅闯神界是很重的罪名, 轻者丈罚之后丢出,重者立即焚烧至死。你要小心。”
  牡丹打了个寒蝉,急忙捉住正要跨进去的司徒,颤声道:“我……那我听不懂可怎么办?万一他们问我什么……我……”
  司徒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安心,你只要不说话便好。”
  他拉着她进了城门,牡丹刚走进去,身后那道被司徒推开的小门立即就消失了。而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宽敞安静的街道。两边一排整齐的青瓦大屋,只是各自的窗户却用颜料涂成不同的颜色。她笼统看了一圈,只有四种颜色,青,黑,白,红。
  街道上人很少,零落地几个摊子上,卖的都是香炉蜡烛一类的祭祀用品。偶尔看到一个人,都是穿著红色或白色之类的古老衣裳,神情安详和定,目不斜视地走着。
  司徒挽着她的胳膊,低头在她耳边轻道:“落伽城原本不是神界的管辖范围,只因为两千年前这里的人崇拜起暗星张狂的力量,纷纷打算信仰暗星,投 靠黑暗势力,所以麝香山才派出五曜强行征服了这里。你看那些窗户上的颜色,还有路人穿的衣服。各种颜色就表明他们各自的信神。金色是太白,青色是岁星,黑 色是镇明,白色是辰星,红色是荧惑。虽然同为五曜,可是也都各自拥有不同的教众。”
  牡丹只见满大街,红色和黑色最多,金色几乎没有,不由疑惑道:“没有人信仰太白么?”
  司徒笑了一声,贴着她耳朵说道:“切记,千万不要说到太白这个名字。落伽城的人对太白可以说恨到了极点。两千年前,征服落伽城的神就是太白, 他杀了这里的君王,几乎屠杀了近一半的人才让他们屈服于神界。你还记得么?黄泉曾说过的那个撞破了神界封印的女子?她叫清瓷,就是落伽城为神界征服之后君 王的女儿,她作为供奉之物和她姐姐一起被送到了麝香山,成为太白的奏乐女官。前不久她号召了无数不服神界管辖的凡人和妖,在神界作乱。听说她死了之后,太 白好象也消失了,妖界好多人推测其实他是和清瓷同归于尽的。只是一个神为凡人女子所杀,传出去难免不好听,所以神界封锁了太白已死的消息。”
  牡丹听得心惊,原来这里竟是为神界强行占有的地方,她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你不是说神界的神不只麝香山么?不是还有那个……叫什么印星城的地方么?五曜是神,四方神兽也是神啊,怎么一路上不见有人信奉他们?”
  司徒低声道:“印星城和麝香山是不同性质的地方。四方神兽已和五曜决裂,自成一家。可以说目前神界一分为二,一半是五曜的势力,一半是四方神 兽的势力。落伽城是属于五曜的势力范围,在这里,除了太白是禁忌,四方神兽也是禁忌。你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只要去西方王城找到非嫣就好,神界的纷争,本来 与我们无干。”
  牡丹急忙点头,跟着他走了半天,拐了个弯,忽然便看到了一家客栈。那客栈的屋檐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子,是黑色的,上面用雪白的丝线绣着土地的样式,一针一线,具体而真实。她正看得仔细,却听司徒道:“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信奉镇明的,哼……也罢,我们进去吧。”
  他挽着牡丹走进了客栈,却见里面一个大厅,整齐地安置着桌椅,有几个零落的客人正在那里吃饭。一切都很安静,从她进到这个城镇之后便发觉了。 这里没有一点凡人世间的喧嚣和热闹,她记得光州府,虽然不是一个重要的府郡,可即使是在比较偏僻的街道,也有小贩的叫卖声,酒家小二的招呼声,客人的笑声 交谈声。但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街道上的人各自面无表情地走着,从不往旁边看一眼。酒家客栈,这个最应该每天热闹非凡的地方也安静的如同灵堂。
  他们进来了半天,也没有小二过来招呼。司徒挽着她向柜台走了过去,一边在她耳边说道:“记得,不要说话!听到什么都别说话!”
  她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了柜台前,只见一个面容清隽,穿著黑色古老长袍的中年男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神情专注 而且虔诚。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他慢慢抬起了头,安详地看着他们,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什么,语调平静,可是说的话语却极古怪,莫可名状。牡丹楞了一下,才想 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神界的语言。
  司徒和那个男子柔声说着什么,用的居然也是这种语言!这只狐狸!她怎么不知道他会神的语言?!
  只听他们两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司徒连连点头,满面笑容温柔而且甜美。最后那个男子又高声喊了一句什么,立即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穿著伙计服饰的年轻男子。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人身上过于干净整齐的小二服,哇!这里连小二都这么庄重大方!好古怪的感觉啊!
  小二神色同样安详,微笑着在前面说着什么,将他们两个人领着拐弯上楼。司徒偶尔回答几句,流利而且低柔。
  楼梯扶手上镂空着雕花,居然也是呈土地状,而且上了黑色的颜料。小二带着他们弯绕着走了半天,才领到了一间有着黑色推门的房间门口。牡丹偷偷 地四处打量,只见一条狭窄的过道,虽然幽暗,却依然干净整洁,一眼看过去,过道两边全是和这间屋子一样的黑色推门,只是各自的门上都挂着一面白色的小牌 子,估计是写着客房的名称之类。
  眼看小二为他们打开了房门,然后笑吟吟地关门走了出去,牡丹终于舒了一口气,拉着司徒连声问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你怎么会说神界的语言的?神界难道都是这样没有人说话谈笑的么?”
  司徒示意她小声,然后拉着她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低声道:“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如果给人知道你是外人,那就真的糟了。”
  牡丹急忙点头,有些抱歉地笑了。司徒接着说道:“我是问他知不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原来王城还在西边,他说走上五到六天应该就可以到达了。你 想想,还有这么几天的路要走,我对王城也不是很熟悉,当然应该在这里留两天问清楚情况再说。好在我曾经学过神界的语言,老板也没怀疑什么。你就一定要注意 了!千万不要离开我!人家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搭腔,记住了么?”
  牡丹连连点头,叹道:“神界真可怕,话也不得自由说,笑也不得放肆笑,真不知道这些选择信奉神的凡人怎么忍受过来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窗户外面一阵巨大的喧哗。她愣了一下,咦?刚说不能大声说话这里就有人喊起来了!
  司徒悄悄开了一点窗户,透过缝隙往外面看去,只见街道上的行人都慢悠悠地让了开来,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略有激动,还有的人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两边顿时站满了行人,街道正中空了出来,似乎前面有什么大人物正往这里走。
  牡丹把脑袋凑了过去,挤在司徒和窗户之间,好奇地看着下面,也不觉得这样的姿势难受。司徒叹了一声,将窗户又打开一些,把牡丹推在身前,忽地抬手环住她的肩膀,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我可要防着。给我好好看着,不许出声。”
  牡丹也没在意,事实上她的心神已经给街道上经过的那群人给勾走了!老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只见一排戴着青色枷锁的人,衣衫褴褛,满身血迹, 蹒跚地走在街道上。他们身上的枷锁都连在一起,使得他们只好被迫走成一条直线。每个人的枷锁下面靠近心口的地方都安置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每走一步就响一 声,铃声尖锐而且刺耳,极其响亮。即使牡丹隔着那么远,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头疼。
  她吃了一惊,这些人,莫非是犯了什么罪么?!却见那些被枷锁锁住的人里面,有年长古稀的老人,骨瘦如柴,每走一步仿佛都耗尽所有的力气,摇晃 着几乎要跌下来。而衣服上破烂不堪,还有血迹班驳着印在上面。还有年幼的孩子,他们也不哭,神情麻木空洞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身体上居然也是血迹遍布,甚至 有一个孩子脸上明显地红肿起来一大块,显然是被人打的!
  牡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股怒火几乎冲破了头顶。天啊!这些老人和孩子犯了什么罪?居然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对待他们?!这些神……这些自 诩圣洁高贵的神……他们……他们居然!她激动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司徒收紧了胳膊,将她死死搂在怀里,贴着她耳朵低语:“别冲动,这些人是叛族的家眷,每 天都要这样在整个城镇里走上一圈,以示神威不可侵犯。你看到了么?那些枷锁上写着字,他们是……清瓷的族人!”
  神威?!神威是这样体现的吗?!牡丹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看着拿着鞭子,监督在这些囚犯周围的侍卫。他们满脸傲然之色,仿佛自己正做着什么高贵的工作一般,看到那些老人和孩子有谁走得慢了,立即就是一鞭子上去,顿时血花四溅。
  那些被打的囚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这样木然地走着,走着,哪怕马上就会摔倒在地无法动弹,哪怕身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迈动步子,他们依然这样走着。好象他们的一生都是这样走着,走,已经成了融化在他们血液中的一个最大最重要的任务。
  周围的行人有的愤怒,有的怜悯,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司徒轻声道:“这是司月的安排,她一直是一个很冷酷的神。清瓷的事情一定驳了她不少神的脸面,可惜人已经死了,她没办法惩罚,只好算上连带罪将清瓷的远族游行示威。”
  司月?!也是神么?她怎么没听过五曜里有这么一个神?却听司徒又道:“五曜和四方神兽争夺麝香王的位置,司月是五曜这里最有望成为下届麝香王 的神,而四方神兽那里却还没有任何代表推出来。在麝香山那里,司月的势力其实已经和麝香王差不多了。只是她一向冷酷自傲,对叛神从不留情,所以对她的怨声 很多。”
  牡丹正骇然,忽听那些囚犯中一个老人沙哑着喉咙尖声喊了起来!
  “五曜之神万岁!我诚心信奉神灵!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神啊!神啊!放过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吧!”
  喊的居然是凡人所用的话语!牡丹呆住了,只见街道上顿时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惊慌地说着什么,而那个尖叫的老人,却早已被身边的侍卫一鞭子抽倒在地,连带着他身前身后所有的囚犯都跟着跌了下来,爬在地上无法动弹。
  鲜血随着抽动的鞭子溅了出来,那个老人只是扯着嗓子拼命地叫着神灵万岁,放过他们这些卑微的凡人。牡丹觉得鼻子一阵剧痛,眼泪几乎都要冲了上来。
  司徒忽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想去救他们么?”
  她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司徒,却见他一双狐狸眼眸光流转,带着某种魅惑的神采。
  “如果你想救他们,我就出手。”
  他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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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惑之初

  “我……”
  她突然嗫嚅了,看看他,再看看楼下那些被粗长皮鞭抽打的老人与孩子,她忽然轻声道:“司徒,你真的能救他们么?你若真能救,我牡丹一辈子都感激你。”
  司徒笑了笑,柔声道:“我可不要你的什么感激,只是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便帮你实现而已。其实他们受难,看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触动。你的愿望,才是我认真对待的。”
  牡丹死死地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道:“你若用这些花言来戏弄我,却也不用费心了。我是凡人,看不得他们被神或者妖来欺压,我不若你的铁石心肠没有七情六欲在这里说酸话。如果有能力,我定要逆天!”
  司徒静静地与她对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她是他的血肉化成的玉石,她是他的一部分,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转世成了凡人之后, 他的小小玉石精拥有了这么一双勇敢的眼睛。不惧天地,不畏神鬼,柔弱到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力量却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理念。这也是凡人诱惑妖神的能力么?
  他想他或许是被惑住了。
  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宠溺道:“既然你说我没有七情六欲,你何不来教会我呢?你已经教会我色美不能打动人心,何妨再教我什么叫做正义之道呢?我很好学的。”
  牡丹把脑袋别了过去不给他再捏自己的下巴,有些微微地恼怒。
  “你在开什么玩笑?七情六欲你不是早就学会了么?我会在这里,我会遇到那么多的麻烦,还不都是因为你仰慕水公子附错身造成的?你若再和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就真恼了!”
  司徒低笑一声,“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他反正也不过是让我可以遇到你的一个契机罢了……我话已经说出来,若不做些什么,还当真让你看不起么?”
  他将牡丹轻轻一推,把她推坐在床上,沉声道:“坐在这里不要动!无论谁敲门也好进来也好,出什么事你都别动别说话,我去去就来。”
  他一个转身,忽地又变回了原来的样貌,雪衣乌发,微微而笑。牡丹急忙拉住他,急道:“你要怎么救他们?若是杀了那些侍卫,总也不是办法!神界还会再派人来折磨他们的!”
  司徒“恩”了一声,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罢!”
  他打开了窗户,整个人忽然化做一道狂风,呼啸着吹了下去。街道上顿时风尘大作,屋檐上的各色旗子给吹得哗哗直响,行人顿时开始慌乱,一个个不 是给风沙迷了眼睛没办法睁开,就是给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只好扶着墙躲在一边。楼下乱成了一团,喊叫的喊叫,奔跑的奔跑,那些拿着鞭子的侍卫都警觉起来,四 处观望着可疑的事物。
  那团狂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只吹得房门大闭,人人躲闪。牡丹在房间里看得暗自心惊,这只诡异的狐狸!他原来竟这么厉害!
  风声里只听一个人嘻嘻笑了一声,调皮而且带着戏谑的妩媚。那些侍卫只微微一怔,还来不及反应,风却立即停了!他们骇然地站在原地,还没弄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周围的行人突然指着那些倒在地上一动都不动的囚犯叫喊了起来,他们才慌张地发觉所有的囚犯竟然全部都死了!
  所有的囚犯没有例外地通通倒在地上,脸色青白,面容上看来都没有什么痛苦之色,想来是一瞬间便给人将魂魄摄了去。可恨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究竟是谁捣的鬼!
  牡丹惊骇地看着那些突然死去的囚犯,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司徒竟将他们全部杀了?!这怎么可能?这算什么?!眼见那些侍卫慢慢恢复了思绪, 挥着鞭子驱赶着路人,将他们聚在街道正中,语气严厉地盘问着什么,还有几个侍卫抬头向楼上望过来,几乎就要看到她,惊得她一个战栗,坐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楼下侍卫们盘问小二和老板的声音极响,她在房间里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半个字也听不懂,也不敢动,只好坐在床上干着急。司徒那只狐狸到 底打算做什么?无缘无故杀了那些囚犯,她分明是让他去救人的啊!他怎么把人家都杀了?!现在还把侍卫引了过来,他想在这里捣乱么?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飞快地窜了上来,显然目标是她所在的房间。牡丹心底暗暗叫苦,全身都僵在那里,脑子里只记得司徒郑重叮嘱她的话:不要动!不 要出声!她笔直地坐在床沿,和一尊石头雕像没有什么分别。因为紧张,她连喘气也不敢大声,偏偏心跳得老快,胸口因为憋气,窒息得难受,几乎要爆开来。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地踹了开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死死地把眼睛闭了住,不敢去想象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司徒!她恨死他了!早知道狐狸都是奸诈狡猾之辈,她根本不该相信他!
  她感觉有好多人冲了进来,带起了一片凌厉的风声,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半个人碰她一下,她有些好奇,悄悄睁开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见那些穿著银红色衣裳的侍卫翻箱倒柜地搜索着什么,还有几个人就爬在她脚边揭开被褥往床下看去!却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她!
  她忽然想到在流火山的时候,水妖也在她身上下了这种法术。这些侍卫原来看不到她!牡丹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听着这些 侍卫叽里咕噜地喊着什么,然后看他们神色愤然地把柜子桌子什么的全部推倒,搞出了好大的声响,闹了半天才气势汹汹地下了楼,估计嘴里还在骂着什么,听起来 似乎是在责难客栈的老板。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摊开双手,只见上面全是汗水,十根手指现在连握成拳都好困难,指尖在发着抖,一片惨白。她苦笑了起来,自己也真是没用,明明没有危险还吓成这付德行,看来她还是太幼稚了。
  看了看窗外,那些死去囚犯的尸体被路人好心地用布块盖了住,侍卫们围在旁边,似乎正在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脖子后面被人小小地吹了一口气,痒痒的。她急忙回头,立即看到了司徒那张笑吟吟的脸!
  牡丹急切地抓住他,小声道:“你做了什么?!我只是想救那些可怜的老人和孩子,你……你怎么把他们都杀了?!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你怎么可以……?!”
  语无伦次地说到后来,她的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司徒的行为不只愤怒,还有着极深的心痛和失望。他不该是这样的妖啊!
  司徒捏了捏她的鼻子,叹道:“爱哭鬼,我不将他们的魂魄取出来,难道这么多人我能一下子带走么?你呀,见识太少了,身体不过是一个皮囊,想做多少就可做多少。何况他们的身体本就伤痕累累,就是我救了出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牡丹吸着鼻子,眼睛红红地问道:“那……那你将他们的魂魄取了出来,放到什么地方了?”
  司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轻声道:“都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等我的法力恢复一些,我就可以替他们造好元身,恢复他们的自由。笨蛋,你还要哭么?”
  牡丹用力揉着眼睛,声音虽然小,却很坚决:“我没哭!你看错了!”
  司徒轻轻笑了起来,忽地将她搂在了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说道:“你可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我说了,只要你希望的,我都可以去做。你想我是怎么样的狐狸,我就做怎么样的狐狸。你还讨厌我么?”
  牡丹震了一下,微微地想挣扎,可是动了动,却又不知怎么的又放弃了。给他紧紧搂在胸前,她也不知是欢喜还是紧张。半晌,她才低声道:“……谢谢你救了他们。你是只好狐狸……我……错怪你了……”
  司徒柔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又过了半天,她忽然说道:“司徒,你变了。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娘娘腔狐狸,我提起水公子你也没反应……你,出了什么事吗?”
  司徒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记忆从法力被封进镇魂玉中之后便消失了,其后只是一点一点地慢慢恢复。水公子不过是因为曾与和牡丹朝夕相处的米家三小姐接触过之后,身上 沾染了镇魂玉的气息才将他吸引过来的。现在想起来,他附错上牡丹的身或许就是自己的意识冥冥之中的选择吧!他在被鹰王翼用神火贯穿胸口之后立即恢复了所有 记忆,说起来,他或许还应该感谢那个叛神。
  只是他不想告诉牡丹这些,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块玉石转世而成的。他也不想让她以为他是因为镇魂玉而接近她的。理由他不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牡丹伤心失望的模样。这样的女孩子,还是适合瞪圆了眼睛神采飞扬的好。
  他顿了半天,才轻声道:“我就是我,我没变什么。我只是开始有点喜欢你而已。”
  牡丹大震,急忙就要推开他!这只狐狸!他又死心不改地想诱惑她么?!司徒这次却不让她挣扎开,轻松地抱着她,制住她所有的动作,才说道:“都是你的错,是你诱惑我的,是你让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七情六欲。你闯了祸却想不负责的逃跑,我怎么能放手?”
  牡丹骇然,话也说不出来,颤声道:“我……我什么时候……诱惑你了……?都是,都是你这只狐狸……来诱惑我啊!”
  司徒从袖子里掏出那日她挣扎后落在水面上的珠花,轻轻放开了她,将它温柔地插进她头发里,然后看了她半晌,才轻声道:“我不管,我已经被你诱惑了,招惹狐狸的下场就是赔上自己。你本就是我的,这一次,无论是谁来抢,我都不放手。”
  牡丹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笑容里有一股顽皮天真的味道。
  她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其实,被诱惑的,何止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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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司月上

  黄泉来到落伽城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为了让化成泪水静养在他眼中的水妖多有一些时间恢复,他刻意走得很慢,所以两日之后才来到落伽城。
  “我想司徒牡丹他们一定已经在落伽城中等我们了,我们快点进去。”
  水妖在他眼中细细地说着,很是担心急切。
  黄泉不慌不忙地掐着手指微微一算,皱眉道:“他们已经离开落伽城了……怎么会这样?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水妖担心地问着,“没有危险吧?”
  黄泉走到城门前,说道:“他们正向西行,而且……走得很快……”
  他抬手推了推城门,立即又裂开了一道小小的门,他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快了。他们会这么赶,一定有原因。”
  进了落伽城,印象中安静祥和的气氛全无。黄泉收敛着妖气,将面容化成普通的凡人男子,四处观望着。只见家家都紧闭着大门,偶尔有几个行人在外面走动,也是行色匆匆,似乎很紧张的模样。
  酒家,客栈,全部都关着门,连街上的小贩都不见踪影。一条街走下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一丝声音都无。黄泉不由好生讶异,想找个人问问情况都找不到。
  “看起来,落伽城好象出了什么大事。” 水妖在他眼睛里忧心地低声说着,“会不会和司徒他们有关?”
  黄泉没有回答,四处又看了一下,眼光忽然被左手边一道白色围墙所吸引。上面贴着一张巨大的通缉令,呈月白色底。通缉令上密密麻麻写了一些什么东西,他没有看清,只是那上面画着两个人物却让他吃了一惊!
  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子,其中一个编着大辫子,耳朵上簪着一朵小巧的珠花,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即使瞪着眼睛都好象在笑。他倒抽了一口气,这不是……?!
  “牡丹?!”水妖骇然地低叫了起来!老天!她和司徒果然遇到了麻烦!神界居然在通缉他们两个人!
  “可……她旁边的女子是谁?莫非是司徒么?”水妖疑惑地说着,那个女子面容很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又细又长,艳艳生辉,和司徒很像。
  “那定是他变化后的模样。只是他们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神界很少这样大张旗鼓的通缉罪犯……”
  黄泉伸手摸了摸通缉令,由纸张的手感和墨迹的潮湿程度来看,这张通缉令应该贴了一天左右。看来他们应该是两日之前就到达了落伽城,两日前,这 里必然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暗暗有些埋怨。司徒那只狐狸,明明身边带着一个凡人的丫头,还要在神界惹是生非!果真是三千年狐仙的劣 性不改!只是他功力尚未复原,实在让人担心!
  “黄泉,我们快追他们吧!司徒还只是一尾,牡丹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如果真给神界抓到了,他们一定没办法逃脱的!”
  水妖急急地说着,鼓动着身体就要从他眼睛里钻出来。黄泉抬手盖住了左眼,沉声道:“你别动,伤势还没复原出来了也只会更麻烦。这个事情……我来解决。”
  他转身便走,一边掐指排算确定司徒他们的方向。
  “他们往西走了很远!我现在要加快追赶速度。你且安心,不要出来。”
  他忽地袖子一张,两脚一蹬,如同一只展翅的仙鹤,轻飘飘地窜上了房顶。从高处看去,整个落伽城的街道都是空荡荡的,人迹极少。他微微安了心,飞快地向西跑去,银色的身影在急速跑动跳跃下,如同一只轻巧灵活的白鹤,快得几乎看不清。
  落伽城在西边有一座更大的城门,平时那里几乎没有人看守,因为那里经常用做神进城的入口,现在只能希望暂时还没有神打算来落伽城。他一跃而起,踏过青瓦屋梁,窜得老高。他看到了!落伽城西边的城门!
  巨大巍峨的城楼如同一只沉睡的兽,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周围看上去似乎没有人,黄泉安下了心,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飞一般地一个旋身,宽大的袖子和衣裳下摆因为动作的猛烈而沙沙响着。他忽地张开手臂,稳稳地落在了城门前面。如他所料,这里周围并没有人。
  黄泉飞快地往城门跑去,只盼可以尽快找到司徒他们。不知道他们惹了什么麻烦,只希望不要再派出五曜来捉人,不然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岁星的死那些神一定已经知道,说不定还会算在他们的头上,到时候必死无疑。
  眼看就要接近城门,可诡异的是城门忽然传来巨大的吱呀声!黄泉猛地刹住脚步,警觉地向边上让了开来,躲在一株茂密的梧桐树后,摒住呼吸看向城门。
  只见城门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牙酸,可显然推门之人并不介意。那门开得极慢,好象刻意要造出什么神秘尊贵的气氛。只是眼见那么巨大沉重的黑色玄铁门给人这样毫不在意地推开,黄泉还是警觉起来。来的人一定不简单!
  门终于打开,出乎意料地,从对面走进一个穿著月白色华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妩媚的天人髻,耳边还垂着两绺青丝,用同样是月白色的绸带圈圈卷下。身材纤柔,仿佛不堪身上华服的重量,娇怯怯地。
  黄泉楞了一下,这个人是谁?五曜里除了岁星,没有女子了啊!却看这个女子提着衣裳的下摆,走得优雅,如同一个没出过门的大家闺秀,每一步都是 仪态万方,顾盼生姿。那张脸说美也不是极美,说不美,却又仿佛蕴涵着某种诱人的光彩。那一身的月白,更是让她看上去如同刚从月宫里下凡的天人。
  等一等!月?!
  黄泉倒抽一口气,难道她竟会是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么?!早就听说司月是个女子,但关于她性格冷酷,行事残忍的说法不绝于耳,他本以为会是一个彪悍的神,却哪里想到是这般娇弱无骨,我见犹怜的小女子?
  水妖在他眼睛里开始瑟瑟发抖,颤声道:“她……她……比岁星还……可怕……!”
  黄泉缓缓抬手轻柔地按在左眼上,低声道:“别怕,我们不去招惹她。”
  话音刚落,却见那个女子立即向他这里望了过来,黄泉吃了一惊,一时也不知道该出去还是继续躲着。
  那个女子开了口,声音如同地下十九层的冰冷泉水,清冽刺骨,连黄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那里的妖,擅闯神界是要被责罚的。以前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黄泉干脆走了出来,面对面地看着她。见她一张秀丽纤细的鹅蛋脸,面色如月光皎洁,一双漆黑的眼更是幽深不可测,似乎是在怯怯地看着他,可眼神却让他有些发寒。
  她看了看他,淡然道:“原来还是一只修为上千年的蛇妖,你的眼睛怎么了?还住着一只水妖么?”
  黄泉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敌意还是打算不计较。
  那个女子看了他半晌,才说道:“最近神界总是混进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妖和凡人,看来你与两日前的作乱妖精是一路的。”她举起宽大柔软的袖子,捂在鼻子前,轻道:“你身上满是狐狸的味道,原来那两个女子之中居然有一个是狐妖。”
  黄泉震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那个女子又道:“你且和我走吧,罪状等到了麝香山再定。我还要去捉那两个胆大妄为的闯入者。”
  她说完之后,好象倦了似的,掸了掸袖子,轻轻一抛,却见那双宽大的袖子陡然变得极长,瞬间便窜到了他眼前,眼看便要将他束缚住。黄泉手掌一扬,银光乍闪,瞬间便将那些飞舞盘旋的水袖划得粉碎。一时间碎裂的布片到处飞扬,如同无数玉色的大蝴蝶。
  那个女子“咦”了一声,“还挺厉害的,你叫什么名字?”
  “黄泉。”
  那个女子忽地一震,好象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捉妖的。她死死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竟仿佛暗藏了无数波涛,澎湃汹涌。
  她顿了半天,才低声道:“你……就是黄泉?七百年前被太白封印的蛇妖?”
  黄泉怔了一下,他从没想过太白会在其它神面前提到他的名字。对他而言,不过是封印了一个小小的蛇妖罢了,转身就该忘记的事情,可这个女子怎么知道的?
  那个女子轻道:“是你,原来就是你……让他念念不忘,居然还生出悔意的妖。”
  黄泉竟呆了住,太白?念念不忘?怎么会?!他不是曾那样高傲地斥责他么?他并不认为这些五曜的神会有什么同情心。他曾做了那么冷酷的事情,又岂是念念不忘能抵消的?!
  那个女子沉默了半晌,才道:“忘了说,我是司月。太白曾是五曜之长,只是一来曾为你的事情所感触,二来为自己的女乐官清瓷所惑……”
  她顿住了,没有说下去,又过了好久,她才淡然道:“你的两个同伙,将神界叛徒的族人瞬间取走了魂魄。无故取人魂魄乃为大罪,何况是叛族的人。你那同伙既然是狐妖,必然取走魂魄炼成自己的妖力,此乃神界大忌,她的胆子未免包了天。哼,妖狐!迟早我要将无尘山铲平。”
  司月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平平的,听起来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她缓缓摊开了手掌,冷声道:“太白如此看重你,必有他的理由,你若潜心修 炼,他日定能成大果。我便不小看你,只是你若能从我这里过去出了城门,我就不追究你擅闯神界的罪过。你若无法通过,就不要怪我将你捉去麝香山定罪。我只给 三次机会。”
  黄泉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这个司月看上去似乎全身都是破绽,可偏偏他的直觉一直严厉地警告他要小心。有了岁星的那次经历,他再也不小看这些神。
  “既然如此,我就上了。”
  他沉声说道,身影一闪,瞬间便冲到了司月的面前。却见她竟忽然消失在他掌下,如同不可捉摸的光。然后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脖子上,耳边只听司月清冷的声音说道:“第一次!”
  他顿时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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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麝香山

  这个女人,当真是月光做的么?那种速度,那种灵敏,连鬼魅也没这般灵活!
  司月收回手指,向后退了几步,也不得意也不高兴,面色依然沉静,就好象她马上不是要和一个妖战斗,而是要去赏花品茶一样轻松。
  黄泉神色凝重,将收敛起来的妖气统统释放了出来。如果他不用全力,只怕今天必要给她捉去麝香山。那里为神界圣地,水妖乃是低等妖,她的能力恐怕还没靠近麝香山就没办法承受神的结界了。
  他缓缓抬起胳膊,袖子滑到了臂弯处。至少,得让水妖安全离开。
  他的指甲在手指上狠力一搓,划破一道血口。汩汩而出的细红鲜血居然不落在地上,却围着他的手指上下盘旋,如蛇一般灵活。仔细看去,居然真是一 条蛇!极小极细,如同一根小红线,却鳞片分明,两只芝麻粒大小的眼睛为金色,灼灼摄人。身体虽小,却诡异莫名,嘶嘶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那细小的身体如何发 出这等声响。
  司月微微挑起了眉毛,淡然道:“你炼出了檀香蛇,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黄泉没有说话,任那条小小的红线一般的蛇在他手指上来回旋转。只是那蛇看上去似乎很焦急,总想窜出去,尖小的头颅不停地摇摆着,蓄势待发。
  檀香蛇乃为天下第一奇毒,被咬中者无论人神,立即全身麻痹,窒息而亡。加之其速度极快,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它的行动,往往看清其位置之时,就是 被咬之时。黄泉在与狼王的战斗中所用的是最普通的檀香蛇,而这只,则是檀香之王,他炼了三百年才得到。只是一用上它,却就要立即想好逃离的路线。只怕这蛇 也无法镇住司月。
  他将檀香蛇一抛而出,只见那红色细小的光芒一闪,转瞬即逝,竟如同突然消失了一般。黄泉将蛇抛出之后,也不向她那里看,双手飞快地拈了一个式,唤来无数沙尘,将城门附近笼罩了住,几乎是一瞬间,漫天沙尘飞舞,五步之内什么都看不清。
  黄泉身体一抖,立即现出原身,一条巨大无比的银色蟒蛇。只见他一跃上天,如同御风而起的银龙,血盆大口里,四根尖利可怕的獠牙比城楼上的柱子 还粗。他飞快地向空中窜去,然后身体忽然缩小,刹那之间便成了胳膊粗细的一条小小银蛇。风沙里,他银色的身体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闪电一般往城门后面窜去。
  地上只听司月忽然轻笑一声,说道:“檀香蛇是第二次机会!”
  黄泉正惊讶,低头一看,却见那条小小的红蛇在司月身体周围急速地飞窜着,几乎形成了一个血色的密网。司月哪怕生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它到底在什 么地方。她缓缓扬起手来,做出要捉的动作。黄泉冷笑一声,这个司月,未免单纯的可笑!檀香蛇若能徒手捉住,却也白被人叫做蛇中之圣了!
  冷笑声未绝,却见她的纤纤玉手飞快而且优雅地微微一摆,手指几乎拈成美丽的兰花状,指尖泛着皎洁的月光之色,明灭闪烁,点点萦绕。黄泉忽地倒 抽一口气!她的动作优美的如同舞蹈一般,一只手伸了出去,另一只手还挽着宽大的袖子,就那么如同捉蝴蝶一般轻巧地将檀香蛇用两根手指捏了住!
  老天!
  黄泉震撼的几乎僵在空中!忽地又听司月冷声道:“召唤风沙是第三次!”
  她将檀香蛇头骨轻轻捏断,那条鲜红细小的红线一般的蛇立即化做了一滩血水,从她指缝中淌了下去。她也不在意,抄起手中的血就往天上撒了去,那 些鲜艳的血滴顿时化做万丈光芒,如同天空突然多了无数轮圆满巨大的月亮,顿时漫天风沙都给映得透明起来。黄泉银色的身影无所遁逃,给那光芒困在其中,动弹 不得。
  司月抬头看向被困在光芒之中的黄泉,淡然道:“三次机会已过,你没能逃走,只好麻烦你和我去麝香山定罪了。”
  说着她的五指猛地合拢,那些光芒立即将黄泉道道束缚了起来,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放过。眼看黄泉给裹得如同蚕茧一般,从空中落了下来,给司月一把拈在手中,登时恢复了人形,一双火红的眼睛如同焚烧着的火焰,又是不甘又是愤怒地瞪着她。
  司月轻哼一声,走上前去在他身上轻轻一拍,他顿时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被她一把收进袖子里。
  “难为了你千年的道行,倒也可以和我对峙上几招,也不枉太白如此愧疚器重于你。”
  她沉声说着,转身便向落伽城内走去。
  ***********
  此时牡丹和司徒已经早早出了落伽城。那日司徒摄了清瓷族人的魂魄之后,立即带着牡丹出了客栈,背着她化成了微风,很快便出了西边的城门。
  “狐狸,我们走得这么快,可不知能不能和黄泉他们碰面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比我们快了还是慢了。”
  牡丹给司徒背在背上,贴着他的耳朵问着。司徒在野地里奔跑得极快,宽大的袖子给风拂在了身后,如同两只雪白的翅膀。跑得虽然快,却极稳,牡丹靠在他身上连半点颠簸也感觉不到,只觉凉风扑面,还夹杂着水汽和泥土的些许腥味,原来竟是下雨了。
  司徒一个转弯,飞快地停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那树冠如同碧绿的大伞,将绵绵的细雨尽数遮挡了住。雨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在叶片上沙沙作响。地面很快就潮湿起来,眼见着泛起了泥泞,只怕等会上路时会染上一脚的泥。
  他将牡丹放了下来,一边掐着手指算黄泉他们的方位,一边柔声道:“我们要先走也是没办法的,我想现在神界一定已经闹开了清瓷的族人魂魄忽然被 摄走的事情。若是其它的人或许也罢了,却偏偏是神界最敏感的那个女子,恐怕现在一定已经有五曜行动起来了。我们不能等,须得赶快到达西方王城,找到非嫣才 是。”
  牡丹没见过五曜,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但是提到神她就立即本能地想到鹰王翼那张冷酷狰狞的嘴脸,不由一个寒蝉,叹道:“真是奇了怪了,怎的现在的世道,神比妖还像妖……虽然是叛神,却也可怕……我可不想再遇到什么古怪的神了。”
  司徒忽然“咦”了一声,显然极惊讶,他拈着手指,忽地又重新算了一遍,只见五根手指舞动得花样百出,变幻莫测,然后猛地又停在那一处,却好似身不由己一般。他皱起了眉头,神色顿时凝重起来。牡丹急忙问道:“怎么了?黄泉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么?”
  司徒顿了半晌,才轻道:“牡丹,我们要改路线了。”
  牡丹立即一惊,捉着他急切道:“莫非真是黄泉和水妖出了事?!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别急,”他拍了拍牡丹激动的脸,“他们现在……在麝香山。估计是给去捉我们的神强行带去的,我想,一时半会那些神还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我们现在需要马上动身去麝香山。”
  “那就快去吧!谁知道那些变态的神会怎么对付水妖他们啊!”她一想起鹰王翼曾经对她做的事情就胆寒,好在司徒给她下了封印没受什么伤害,但水妖可不一样!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牡丹战栗了一下,顿时悲伤起来,如果温柔的水妖出了事情,她会很伤心的。
  司徒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那细雨似有变成大雨的趋势,连绵不绝,将周围万物都笼罩在水雾里,迷离朦胧。他忽地回头看着牡丹,笑了笑,柔声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跟去的,我不劝你,只是希望你可以一直跟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离开。好么?”
  到了麝香山,等于把自己往虎口里送,神界一直对转世成人的镇魂玉虎视眈眈,怕是到了那里,镇明就会过来抢夺了……他伸手摸了摸牡丹的脸,轻声道:“你若不离开我,让我怎样都行。”
  牡丹点了点头,“我自然不离开你,你放心。”
  他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
  她显然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司徒默默地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把衣服披上,不要给雨淋湿了。”他将她一把背了起来,飞快地往麝香山的方向奔去。
  一连奔波了三日,路过的城镇都张贴着他们两人的通缉令,看来这次神界算是上了心思,非要捉住他们才行。那些神恐怕想不到,他们自己跑去自投罗网,只为了救同伴。
  过了三个城镇,周围的景色陡然转变,原本的青山绿树好象一瞬间就消失了一般。一片空旷,寸草不生,地上还积着前两天的雨水,映出司徒四处观望的模样。
  他回头看了一下,显然刚出城门不久,从这里本应该清晰可见刚才的城镇,可是极目望去,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好象分明可以看到尽头,却遥远的根本无法触及。
  天地间忽然极度的寂静,半点声响都无。天上云层翻滚,纤云肆卷,现出无数飘渺的莫可名状的形态。地上只有无数积水,将那些变幻着的云朵倒映其中,如同上下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飘渺世界,而他与她,就身处其间,看得见,却怎么也无法触摸到。
  “这里是……?”牡丹轻轻开了口,不敢大声说话,这里安静得可怕,好象极度广阔,一望无垠,又好象极度狭窄,只要一伸手,便可碰到什么古怪的东西。天上脚下,都是翻滚的云彩,他们就好象给云朵笼罩了起来,身处半空中一般。
  司徒看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第一次来麝香山,这可难倒我了,到底入口在哪里?”
  牡丹惊讶极了,贴上他的耳朵问道:“难道你不认得路?”
  司徒一边又伸出手指掐算,一边说道:“非嫣曾与我说过麝香山不存在于地面之上,神界在麝香山周围布下无数结界,制造幻象。‘不要给幻象所迷,’她当时是这样和我说的。莫非这里便是神做出的幻象?”
  他抬头看了看天,却见其翻卷不休,隐隐有霞光透出,带着嫣红的色泽,飘浮不定的云彩上面竟还有无数云朵!他眯起了眼睛,仔细看过去,那些云朵……?
  牡丹随着他的视线也望过去,忽地一笑,开玩笑地说道:“你看那些云!可不像一幅山水画么?那条长长的,真像一座山!还有那一大片细细的,好象波浪一样的,可不像湖水么!此情此景,如果在湖水中再加上一朵小乌云,难道不像一个坐在小舟里钓鱼的渔翁么?”
  司徒忽地灵光一闪,忍不住笑了起来,“牡丹,托你的福,我可看明白了!”
  他也不看向天上那些云,蹲了下来,伸手飞快地抄进积水之中,柔柔一拨,那片积水立即荡漾开来,奇怪的是随着水面涟漪的扩展,倒影中那些翻滚不 休的云竟也慢慢散了开来!水面渐渐停止了波动,却见霞光嫣红,祥云笼罩,倒影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画,那些映在天上的云朵,有的如同山,有的如同 水,有的如同金碧辉煌的宫殿,衬着艳丽的霞光,简直逼真之极。
  司徒站了起来,拍拍看呆了的牡丹的脸蛋,笑道:“走吧,我找到去麝香山的路了!”他抬手指向天边,牡丹顺着望过去,忽地倒抽一口气!
  老天!那是什么?!极远的天边,那些翻滚的云朵一一散了开来,刚才在水中所见的倒影竟然清楚地现在天上!而从那如同宫殿一般的云彩中,溢下无数荧荧光点,将那一方天地都映得透明通彻。
  司徒一把拦腰抱起牡丹,朗声道:“就是那里了!你抓紧!”
  他飞一般地窜了过去,天边那些荧荧的光点看上去极远,可他跑了几步,忽地又仿佛触手可及。司徒一边跑一边哼道:“结界而已!骗那些无知的凡人!”
  他陡然伸手,空中微微一弹指,却见那些光点忽然全部集中了过来,从他们的头顶散下,如同下雨一般。牡丹惊得呆了,只顾着仰头看那些荧荧的光,司徒轻道:“原来这里就是麝香山。我们到了。”
  她急忙四处观望,只见周围水汽忽然全部退散,青翠起伏的山峦仿佛横空出世一般,一下子就出现在她眼前。而山下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湖水后面,便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金光闪闪,灼灼生辉,便是凡世间的皇家,却也没有这般富丽华贵的景象!
  刚才所看到的云朵拼成的山水画,忽然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牡丹觉得自己好象坠身入梦,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真正发生过。
  “那金色的行宫,必然是五曜太白的噬金宫,太白为五曜之长,他的行宫必然为神界第一宫。”
  司徒沉声说着,将牡丹放了下来,“也不知黄泉他们究竟给带到何处,我们须得慢慢寻找才是。”
  他拉着牡丹的手,回头笑道:“你有幸可以凡人之身来到神界,机缘难得,可要好好瞪大了眼睛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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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恶之花

  黄泉给司月化成一个光点拢在袖子里,半点也动弹不得。一时气闷无比,也不知该痛恨这些自以为是的神,还是该痛恨自己法力不精总是栽在神的手上。
  司月的袖子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露出一个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可入目所见全是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莫非还没到麝香山么?司月已经走了近两日了,除了去落伽城询问过侍卫摄魂的事情,她一点都没有耽搁,直接赶回麝香山,即使如此,还是走了两日。
  麝香山,太白必然也在那里。黄泉一想到可以见到太白,心底就又是激动又是痛恨。司月说他愧疚,可是无论他之后如何愧疚,当时他可没有任何手 软。哪怕小四儿已经嫁给了别人,只要没有太白从中阻拦,他还是可以将她抢夺回来,她终究是他的女人。他可以不计较她的软弱,也可以不在乎她的突然背弃,只 要她可以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他的幸福是太白生生切断的,叫他如何不恨?他在地下苦苦修炼了七百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仇,亲手杀了太白。 可是与司月的一仗打斗下来,他的信心顿时消了大半。司月可说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将他生擒,这般可怕的实力,就算他再修炼上七百年恐怕也不是对手。他的 仇,何时可以报得了?
  正想得愤慨,忽然觉得左眼之中水妖在细细蠕动,然后她柔和娇嫩的声音如同蚊吟一般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黄泉,我马上便出来化出原形,你就趁她收我的时候,快快逃走罢!见到了非嫣大人,替我向她说一声谢谢,水妖对她的救命之恩永世不敢相忘。”
  说着她就激烈地挣扎了起来,显然打算突破他的左眼出来扰乱司月的行动。黄泉急忙用手按住眼睛,沉声道:“别乱来!她岂是你可以对付的?”
  只怕她一出来,还没化成原形就给司月眨眼工夫收回去。他不想这只柔弱的水妖受伤。
  水妖叹道:“我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我也没想过要与神斗争,我只是想让你安全罢了。”
  黄泉顿了半晌,才柔声道:“别想这些事情了,我们……我们都会安全的……”
  他这样说着,忽然又想起曾经和秦四说的话:小四儿,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的心忽地一痛,他的承诺没有兑现,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诺言。可笑,现在居然还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懦弱的人了。
  黄泉忽然沉默了,一个字也不说,就呆呆地看着司月袖子外面的景色,依然是云雾缭绕,一片茫茫然。水妖见他不说话,只好幽幽叹了一声,轻道:“我即使现在不出事,到了麝香山还是会被结界所销,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在死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也好过一死一伤。”
  黄泉微微震了一下,好半晌才低声道:“你在我眼里好好待着,别出来,神界的结界不会销了你的。你也别想着怎么来救我了,我承不了你的恩情,我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水妖心里酸楚,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终是不想她为他做些什么,他终是,不想与她纠缠上而已。不过如此而已……
  袖子外的风景忽然大变,只见点点荧光闪烁,将司月的袖子几乎都映成了透明的。黄泉和水妖都给这奇异的景色迷住了,呆呆地看着外面。有几点小小的光钻进了司月的袖子里,绕着黄泉不停打转,带着一种温暖的祥和的气息。
  “那是……?”水妖疑惑地说着,这种萦绕的光点怎么这般熟悉?她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赐福神光,凡有资格进入神界的人或者妖神,在进入之前都会沐浴在赐福中,以示神的赞赏和祝福。嫣红山也有这种神光,不过却没有这等神力。那 里的光是死光,必然是司日带过去的。狼王那里的锁魂绡想来也是他给的。哼,他分明口头上说着不参与神界一切的事务,隐居山林,却还假公济私,带了一堆神界 的好处过去,这些神实在无聊!”
  黄泉冷冷地说着,眼看着那些光点绕了半天又飞出司月的袖子。
  水妖没有说话安静地藏身于他的眼睛里,看着那些荧荧光点缓缓消失,然后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几乎要穿透司月的袖子。忽然,她的袖子一抖,黄泉不由自主地从她袖子里掉了出去,落在地上瞬间恢复了人形。
  司月站在他身边,冷声道:“跟着我走,别想耍什么花样。这里是麝香山,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保证你们能活着出去。”
  黄泉有些讶异地看着四周,却见一片碧色山水,青山峦翠,碧波连绵,天空一丝云彩也无,澄净明澈。湖水微澜,岸上种了无数血红的花,从湖边一直蔓延到山崖之上,如同一大块鲜血凝固在那里,给这里幽静安闲的景色增添了一种古怪的气氛。
  湖对面是一座金色的宫殿,殿角斜飞,琉璃万丈,每一个斜飞的殿角之上都蹲坐着一只五彩瑞兽,其下坠着无数古铜风铃,随着微风拂动,发出阵阵脆 响,居然连他们身在湖对岸都清晰可闻。殿前有九根金色的巨大柱子,其上雕刻着无数古怪的文字与花纹,隐约看去,竟好似还在盘旋而动,闪烁不止。
  最奇怪的是那些鲜血一般红的花,眼看着居然还蔓延到了宫殿前面,连白玉的台阶上都一片血红,也不知是如何种上去的,宫殿四周种的全是这花,黄 泉忍不住仔细看去,只见花瓣重叠繁琐,其状如同凝结的血滴,花朵不大,大约如同小儿的拳头,根茎都为血一般的红,花蕊更是嫣红的发黑,整朵花看上去如同浸 透了鲜血,诡异莫名。
  水妖忽然轻声道:“这些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莫非是神界之花么?”
  黄泉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来神界,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却听司月忽然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声音居然有些干涩。
  “你问得好,水妖。这花以前从来没有过,它们都是一个叫做清瓷的叛徒种植出来的。此乃邪恶之花,你们这些道行低浅的妖小心中了它的毒。”
  水妖大为惊讶,清瓷?不就是那个鹰王翼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恨之入骨的女子么?她居然也曾是神界之人?一时间她突然觉得所有事情恐怕都要在这个 叫做清瓷的女子身上挖掘,神界突然的分裂,妖魔在世间的盛行,神界各个城镇之中的紧张恐怖气氛,五曜最近行动的怪异……这些或许都与那个女子有关,她到底 做了什么?
  司月漫步走到岸边的血红花海里,忽地伸手狠狠拔起一朵花,在手中捏碎。顿时乱红飞舞,掌中满是如同鲜血一般的汁液。她冷冷看着手中的碎片,淡 然道:“这是恶之花,可以迷惑人心。初时或许不自知,时间一久,五脏六腑之内都满是剧毒。偏偏此毒一旦沾染上,永无消亡之日,永世都为其折磨,苦不堪 言。”
  水妖惊骇地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毒?如此可怕?”她从来还没听过这么可怕的毒,哪里有永远无法化解的毒呢?偏偏这花看上去如此娇艳美丽,却居然是奇毒!当真世间任何事物都不可看外表而下定论。
  司月将那碎花丢在地上,黄泉忽地“咦”了一声,却见那花落地之后立即溶成了一团血水,化入泥土之中,不出半刻,从那里又钻出一棵鲜艳的花来!这花,竟然无法将它消灭么?!
  司月恨恨地看着漫山遍野的血红花朵,慢慢说道:“此毒乃存在于凡人心中,那些最肮脏最隐秘的东西,名唤‘七情六欲’。中者无不立时委靡,神没 有圣洁之相,妖没有灵动之姿,终日只想着情欲之事。便如同一个厉害的染缸,进去了,出来之后再也没办法恢复从前的清明洁净。可恨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 将这些恶之花消除!清瓷!你果然够狠!便是死却也要反咬一口!不但害得五曜纷纷离开神界,还把太白……!”
  她说不下去了,黄泉和水妖骇然地看着她,只见她眼底一片疯狂的怨恨之色,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厌恶。水妖怔了半晌,才对黄泉极轻 地叹道:“她……其实也……”黄泉微微点头,司月自以为圣洁不惧这些奇毒之花,却不知七情六欲本就无法自知,沾染上之后渐渐生出各种欲望,爱,恨,妒忌, 羡慕……等等情绪。她只知怨恨清瓷,却不了原来自己也落在那个女子的掌握之中,诸般作态,无非让人偷笑而已。
  司月转过身来,神情已经恢复淡漠雅然,她轻道:“和我走罢,去麝香正殿召集诸神与你们定罪。你且暂时安心,我不会取你们的性命,你是太白至死都没忘记愧疚的妖,我定会尊重他的遗愿。”
  说完她转身就走,黄泉却怔在那里半天都没动弹!什么?!太白死了?!天!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高傲的神,那个满口圣洁理论的神,那个……那个生 生拆散一对恋人的神!他怎么死了?!他,他还没有报仇啊!苦等了七百年,修炼了七百年,满心的怨恨,满腹的沧桑,却只还来仇人已死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
  “等一等!”他忽然吼了起来,火红的眼睛里满是无法置信的震撼,“你说太白已死!却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
  司月回过身来,面上忽地闪过极尽哀宛的神色,她沉声道:“他为清瓷所惑,最后为清瓷所杀,与她一起坠落下那断念之崖。”
  她指着那开满血红花朵的山崖,手指竟好似还在颤抖。
  黄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山崖,却见满目的血红,狰狞张狂地爬满了整座山。山崖隐在后面无数的雾气之中,茫茫不可测,也不知究竟有多深,多陡峭。
  司月说道:“断念崖下本是印星城与麝香山相连的结界,自她坠崖之后,便被撞破。那些早就心怀不轨的四方兽趁这个机会脱离了五曜……哼!他们根本不配做神!妄想争夺麝香王的宝座!只要我司月在的一天,必不让他们得逞!”
  黄泉根本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怔怔地看着那陡峭幽深的山崖,思绪万般凌乱,翻滚不休。眼前忽地一片模糊。他死了,他死了……他的恨,他的仇,都给他那纵身一跳击得粉碎。一切的情绪好象都被他的坠崖给带走了,他脑中忽地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隐约似乎可以看见,那山崖之上,黑衣随风起伏,面上带着他曾恨之入骨的傲然之色,毅然纵身,坠入那茫茫的崖底,粉身碎骨,没有任何痕迹再可捉 摸。他怎么可以走得如此决绝?!在做了那么多伤人伤心的事情之后,他自己潇洒的走了,留下他这种满心仇恨的妖,空有满腹的怨,此后却如何消?!
  水妖眼见黄泉神色异常,也不敢说话,只好跟着看向那开满血色花朵的山崖。她没有见过清瓷,可是却可以想象出她究竟是如何模样。这般决绝,这般工于心计,这样的女子,必然有一双幽深的眼。
  她呆呆地看着山崖,想象清瓷长发蜿蜒,眉目如画,额上一个与鹰王翼一模一样的漆黑的心魔印,诡异却妖娆。谈笑间纵身而下,三千青丝根根飞扬,朵朵鲜艳如血的恶之花从她坠落的身体后张狂地开放,乱红飘零,极尽惨厉。
  两个人各自想得出神,忽听司月在身后说道:“时候不早,且与我去正殿,定罪责罚之后,便可恢复自由。”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可爱的如同号角一般的事物,玉色玲珑。却见她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小小的号角居然立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如同龙吟凤啼,音质极其古朴浑厚。
  那号角声缭绕不绝,渐渐往远处飘去,依然是嘹亮绵长,袅袅不绝。黄泉和水妖正在讶异,忽地又听司月惊讶道:“非嫣?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妖一阵惊喜欲绝,挣扎着便要从黄泉的眼睛里出来拜见她的救命恩人,给黄泉急忙按住。这里是神界!如果不是因为躲在他眼里,水妖早就给这里的神力创伤到不能动弹了!
  却听一个极其妩媚柔倦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我呀,来看看司月大人怎么给两只妖定罪啊。好象我和他们以前有过一些交情呢,还希望你不要太斥责得好。”
  黄泉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衣裳华美,长袖曳地,一张俏美的脸蛋上此刻挂着招牌甜蜜笑容,那双漆黑的眼,灵动狡黠,笑吟吟地看着司月,可不正是九尾狐仙非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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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五曜上

  司月哼了一声,有些厌恶,有些忌讳地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样,冷道:“你不是在西方王城么?怎么,女官做腻了,又想来麝香山捣乱?”
  非嫣懒洋洋地拢了拢袖子,曼声道:“不过是回来看看五曜过得如何而已,听说麝香山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担心得很呢。”
  说完,她不等司月说话,转头看向黄泉,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已经被她放出来了啊,怎么?还不让她从你眼睛里出来么?有我在,不用怕她被结界消了。”
  黄泉楞了一下,还没明白她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水妖已经急切地从他眼睛里钻了出来,透明的身体遇风见长,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人形,正对着非嫣盈盈拜了下去,恭敬之极。
  “水妖拜见非嫣大人,大人的救命之恩,水妖永世不敢相忘!”
  她轻柔地说着,连拜了三拜,这才抬头看向非嫣,神情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泪光闪烁。
  非嫣嘻嘻一笑,漆黑灵动的眼珠子在黄泉身上转了转,问道:“怎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才想去西方王城找我呢。”
  此言一出,黄泉和水妖都楞住了。知道……什么?他们应该知道什么吗?
  非嫣“恩”了一声,“呀,先不说这些,你呢?封印解开之后怎么会来这里?想报仇么?”
  她问得顽皮,好象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模样,一切都漫不经心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黄泉难得恭敬地弯了弯腰,沉声道:“其实,我想找您是想确定一些事情。听说您经常往返于阴阳两界,打理一些无主的魂魄。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秦四的女子的魂魄?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非嫣又“呀”了一声,说道:“看来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水妖,你也没有印象么?”
  水妖呆了一下,怔怔地摇头,怎么?事情与她有关?
  非嫣点着下巴,叹道:“奇怪奇怪,七百年后按理早该恢复了啊。恩,算了,这样也好。”
  她笑了笑,回头对神色不善的司月笑道:“我是不是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司月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非嫣摆手说道:“算了,大事重要,我就等你们给他们定罪之后再说罢!蛇妖,我没有在阴界见过那个女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说,你还不明白么?”
  说完她抖了抖袖子,歪着脑袋看着司月,“走罢!我也去看看。很久没有看到五曜齐聚一堂的场面了,还挺怀念。”
  司月绕开她,径自向前走去。这只狐狸!她能猖狂也只有现在了!迟早她要将无尘山铲平,把这些放肆的妖狐好好治理一番!
  非嫣跟在她身后,回头对水妖做了个鬼脸,小声道:“安心!我既保了你们一次,这次也必然罩着。不用害怕!”
  水妖感激地笑着,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在她还是很小很小的小妖时,曾被其它的妖霸占了山林,要将她杀死,如果不是当时正好路过的非嫣大人 救了她,还划地为潭给了她一块安身之地,她现在早已成了飘零孤独的野鬼。只是,为什么非嫣大人的话里总带着她不明白的东西?她和黄泉该有什么吗?她遗忘了 什么?还是黄泉遗忘了什么?她不明白,但是却隐约可以窥见一些答案,那些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黄泉没有看非嫣,他在后面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水妖。会不会是她?从非嫣的语气来看,事情分明和水妖有关!他早该想到的,那般相似的容貌,那般相似的笑颜,甚至连性格都很像……莫非真的是她?只是人如何成妖?何况,她分明对之前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无……
  两个人又都各自陷入沉思中。
  沿岸一路分花拂柳,那些血色的花开放的极尽灿烂,非嫣拈起一朵看了好久,才又轻轻抛开,笑了一声。这不管是谁做的,手段都太绝了,神界只怕保 不住,难怪走了两个,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一个,还不太服管。而司月……她抬眼看了看司月冷漠的背影,她恐怕根本不自知罢!一直以来,用圣洁高傲装点的神的 外衣,还可以稍微抑制住她的野心,自从麝香王战死,她的野心也逐步暴露了出来,也难怪四方神兽那里会受不了与五曜决裂。这些花……不过加速了神界的腐败而 已。如果心内当真澄净如秋水,没有一丝污点,任是谁也无法诱惑,这些花也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果然人心最复杂,最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是它,最不容易受影响 的,也是它。真真无奈。
  她忽地想起了那个一身雪白的男子,丰神俊秀,高洁文雅。他,会不会也因为怕了这些恶之花,才离开麝香山呢?
  穿过湖水,越过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条幽幽的小径出现在眼前,似乎是用法力开出的一条快捷方式。司月也不说话,挺直了胸膛走了上去,仿佛自己已经凌驾五曜之上,统帅麝香山一般,高贵不可触犯。
  她刚才用的是召集所有五曜的号角,只是非嫣担心到时候等在正殿里的,半个人影也没有,估计司月会气疯的。就她所知,五曜的辰星早已离开麝香 山,下落不明;镇明永远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下一刻会在哪里出现;太白和岁星已死;剩下的荧惑,即使麝香王在的时候也不敢强行地命令他什么,他是修 罗,只懂得毁灭与破坏,他的能力,恐怕是天地间最可怕的……当然,除了那个能把麝香王杀死的暗星。
  曾经繁华圣洁的麝香山成了现在这种样子,连她都觉得可惜。她还记得曾经洗玉台轻歌曼舞,乐官纤纤玉手曼拨弦琴,红袖翻卷,白纱飞舞,一派祥和 宁静。如今这种宁静,都为一个女子所打碎,光凭司月的能力,根本无法将碎片重新融合。也罢,所谓盛极而衰,神界自天地初始便风光到现在,光从外界无法将其 击垮,只有从内里让他们腐烂,感叹也好,惋惜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由他们自己来承担。这些神,也应该从昔日繁华似锦的旧梦里清醒过来了。世间,本就没有 什么永恒的善恶,过于计较,不过是让自己更为他人笑话而已。
  小径走到了尽头,忽地豁然开朗,眼前繁花盛开,团团锦蔟,碧草如荫,流水明澈,在那蜿蜒的溪流尽头,盘踞着一座华丽的正殿。没有门,只有环绕 着宫殿的十八根朱红的柱子,上面雕刻着五曜与四方神兽各自的名字和代表花纹。殿前四盏长明灯,火焰为碧蓝之色,白玉的台阶上也雕刻有无数花纹,其富丽庄严 的景象,比之世间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殿内依稀有人影闪动,倒让非嫣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根本不会有人来的,来的是谁?
  司月停在殿前,似乎等里面的人出来迎接拜见她,鼻孔几乎要仰到了天上去,傲气的可怕。
  白玉台阶上忽然多了两个人,非嫣吃了一惊,镇明?荧惑?他们真的来了?镇明不是还留在西方王城做他的宫内阴阳师么?怎么突然就跑回麝香山了?莫非来捉她回去?呀……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却见那两个男子,一个全身雪白如同天人,一个全身漆黑如同鬼魅。水妖和黄泉都是第一次看到其它的五曜,忍不住有些怔忪。
  那个全身雪白的男子,连头发也是雪白的,根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柔顺地垂在身后,用一根银色的带子束在后面。他的眉眼倒是漆黑的,容颜俊美如 同少年,丰神俊秀,玉树临风。只是神色间似乎总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笑意,冷静而且睿智。黄泉不用猜都知道他必然是镇明,只是没想到司土的他会是这般华贵高 雅,那双眼……太厉害,几乎让人没办法与他对视,看久了,好象下一刻自己就没有一点隐秘地暴露在他眼下,无所遁逃。
  既然他是镇明,那旁边那个一身黑衣的就是荧惑了。再一次见到这个惊撼天地的修罗,黄泉又是感叹又是佩服。他不若镇明与太白的俊美,一双眼狭长 上挑,漆黑的眼珠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所有事情,什么,都不能在他眼里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容貌出色的男子,只是眉宇间那种 冷酷和漫不经心,让人难以忘记,忍不住在他面前瑟瑟发寒。他的左手之上不再用写满经文的布条包裹,仔细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经文竟然写在他的手上!血一般 的红,似乎还在突突跳动。
  两个人站在白玉台阶上,微微对司月弯了一下腰,只听镇明低柔清朗的声音说道:“不知司月大人将我们唤来所为何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非嫣,眼光里瞬间闪过一丝戏谑的意味。非嫣暗咳了一声,心底直叫倒霉。看来镇明一定是为她才来麝香山!真是麻烦!都几千年了,他还不放过她,总认为她会做什么坏事。真是无聊!
  司月冷道:“辰星呢?为什么总不见他出来?难道竟不将我司月放在眼里么?”
  镇明微微一笑,低声道:“辰星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下落不明,派人寻找至今也没有消息。这点早已向司月大人汇报过了。”
  非嫣偷偷笑了起来,这个镇明!明明是讽刺还能说得这么正经,也不怕司月动怒?所谓最毒妇人心……他是没给司月整过吧……
  司月的脸色果然变了,忍了半晌才沉声道:“最近神界总是动乱,妖魔擅闯,凡人不定。你们作为五曜,为什么不去平乱?”
  镇明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站在司月身后的黄泉和水妖,有些明了地看了看非嫣,却见她做了个鬼脸,把脑袋别了过去。他淡淡一笑,说道:“司月大人降伏了两只擅闯神界的妖,请问是否需要定罪?”
  他没有回答司月自以为是的问题,让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水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个全身雪白的男子显然根本不把司月当一回事!他这样刻意激怒她,倒霉的会是黄泉和她啊!
  司月沉默了半天,才说道:“是,要给他们定罪,这两只妖,一个是修为上千年的蛇妖,一个是修为三百年的水妖,罪名是擅闯神界,其同伴还在落伽城摄去了清瓷族人的魂魄!如此挑战神界的威严,应当施以重罚!”
  水妖吃了一惊!她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难道是为了在镇明和荧惑面前体现自己的权威,才拿他们做炮灰么?!
  镇明神色如常,“如此也好,也可以警告那些过于猖狂的妖。请问用什么刑罚?”
  非嫣的脸色也变了,她皱起了眉头,眼神突然变得冰冷,直直地瞪着镇明,他却看也不看她,兀自神色自如,平静如水。
  司月冷漠地看着镇明,慢悠悠地说道:“蛇妖有千年修为,也算精纯刻苦,死罪可免,且罚他去荧惑的神火宫赤手度神火三个月。水妖修为不纯,心怀杂念,兼之有诱惑之心,定为死罪,立即上御零台行凌迟之刑。”
  此言一出,水妖的脸色顿时惨白,黄泉的脸色大变,一把护在她身前,张口刚要说话,却听非嫣懒洋洋地开了口。
  “那,司月,我说过我会保他们二人的吧。你不给我面子也罢,却不要怪我出手救人。”
  司月陡然转身瞪着她,却见她两眼冰冷,也不看自己,却望向一边面无表情的镇明。
  镇明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里仿佛也融进了笑意,他淡然说道:“哦?你打算怎么在三个神面前救人?我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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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做妖误

  非嫣哼了一声,居然像在使性子一般,咬牙恨道:“镇明!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么?!你……你好可恶!”她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如同撒娇,却是埋怨多于愤恨,嗔多于怒,一双天生妩媚的狐狸眼更是似怒似喜,艳艳生姿。只是眼底依然隐藏着一抹精光,灼灼地看着他。
  镇明有些无奈地笑了,轻道:“非嫣,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么?求人帮忙是用这种态度?”他镇定地与她对望,了然地笑,好象就是想看她生气发火的模样。
  非嫣咬了咬唇,放软了声音,往他那里走了几步,几乎贴着他的胳膊腻声道:“你也知道我要保他们啊,不管怎么说死罪也太重了!神不是应当宽宏慈爱的么?对不对?”
  这个死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偏偏为难她不给她面子!与她作对有那么好玩么?!
  镇明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恼怒之色,缓缓漾出了笑容,淡然道:“就冲着你一句神应当宽宏,我好象不帮你也得帮了。”
  他转身刚要和司月说话,却见她脸色一片铁青,冷笑道:“镇明!枉你身为最稳重的五曜,居然在麝香山这么圣洁的地方与一只野狐妖打情骂俏!你还当真要求情么?!五曜现在就沦落到如此地步?!”
  镇明也不在意,淡然说道:“司月大人言重了,‘打情骂俏’四个字实在不适合我。只是一来非嫣说得有道理,二来她已经是列入仙班的神,你岂可如 此当面侮辱?这两只妖不过是擅闯神界,死罪实在不至于。何况所谓同伙摄去清瓷族人魂魄一说并无实在的证据,不可妄下断言,不然只显得神界霸道无理而已。”
  司月狠狠地瞪着镇明和非嫣,眼见非嫣在镇明身后对她做了个极丑的鬼脸,她只觉怒火几乎要冲破头顶,差点把满嘴的牙给咬碎。偏偏镇明说得字字占 理,她也找不到反驳的言语。再说下去,无非给他套上霸道的说法而已!连麝香山里的人都敢这样不服她的权威,何况印星城那帮兽!她司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 偏偏要与她作对?!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恨恨地看着他们俩,似乎是硬要倔强到底,怎么也不肯服软。她是司月!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谁敢反抗她?如果没有那帮叛逃的兽,她早就已经是麝香王了!这些傲气的五曜,她总要让他们知道她司月不是好惹的对象!
  两边的人都在不说话地对望着,留下兀自紧张得半死的水妖。黄泉将她揽入怀里,揽得很紧,好象生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她却没注意。
  过了好半天,忽然听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说道:“不需要死,她本就是人。”
  话音一落,水妖惊呆了,黄泉也骇然,司月更是吃了一大惊。人?!怎么可能?!她分明是一只水妖!她的眼睛怎么可能看错!
  非嫣“哎呀”了一声,笑道:“原来荧惑能看出来啊,嘻嘻,我做的手脚有意思么?”
  荧惑面无表情,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过任何表情。瞥了一眼水妖,他沉声道:“看得很清楚。”
  “怎么可能?!她分明是水妖!为何颠倒黑白?!你们……你们都想反了吗?!”
  司月厉声吼着,脸色青红交错,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非嫣慢悠悠地走到了黄泉和水妖的面前,笑道:“本来还想多瞒你们一会,因为很好玩。不过现在还是说了吧。蛇妖,她就是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当日 你被太白封印,我将秦四的魂魄取了去,抽出其有灵性的一部分,加了妖气放入露水之中,浸透了四十九日,才得她现在的妖之魂魄。只是勉强人做妖难免困难,她 修炼三百年还不得要领,也是因为人性太重。现在你明白了么?”
  黄泉又惊又喜,又呆又怔,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痴痴地看着怀中的水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与他同行了近三个月的水妖竟然就是他魂萦梦绕的那 个女子!天啊!她是他的小四儿!他的小四儿就在他怀里!他激动的浑身都开始战栗,也不知道是该将她一把揉紧,还是好好看看她的容颜!
  非嫣嘻嘻一笑,有些得意,“太白原本想让她转世继续做人,然后让转世的她去解开封印好让你们可以再续前缘。只是无论怎么说,人妖终是殊途,难 以长久相守,我便想出让她来生做妖,好圆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我以为她早已恢复前世的记忆,毕竟她的魂魄没有去阴间,也没有喝忘川水,不该忘记你的。可是现 在看来……”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在水妖苍白的脸上,呀,她根本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她好心办坏事了?难道……她用的法术不对?她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能力。
  水妖只觉得一切都像梦,她就是小四儿?黄泉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子?她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她……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水妖,她本 想……用自己的能力让黄泉接纳她。可是峰回路转,今天忽然被告之她就是曾经让黄泉爱之入骨的女子,这……可不是一场滑稽又可悲的梦吗?她到底算什么呢?对 于黄泉而言,她现在已经是小四儿了,那曾经和他一路走来的水妖算什么?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怔怔地看着黄泉飞快地伸手入袖,取出一枚洁白的媚丝兰珠花。那珠花颜色已有些老旧,微微泛着黄,却依然纤细娇弱,惹人爱怜。黄泉颤抖着手将 那朵珠花插进她发中,火红的眼睛里几乎是澎湃汹涌,仿佛要将千年的爱恨都在瞬间传递给她。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柔声道:“小四儿,真的是你。我等了七百 年,终于见到你了。你,可愿跟着我?”
  水妖脸色惨白,失神地摸了摸耳边的那朵珠花,漆黑的眼睛里幽深一片,仿佛包含了无数话语,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黯然垂下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黄泉喜极,一时间只觉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让他痛苦烦恼的事情,那些在阴暗地底的苦苦思索,那些百转千回的柔情缠绵,都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就连对太白的怨恨,仿佛也在瞬间退散。他紧紧地将水妖抱在怀里,鼻子一阵热辣,几乎有要流泪的冲动。
  一滴,两滴,有无声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衣服,很快就晕了开来。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谁也没注意有一只伤了心的水妖在偷偷的哭。
  非嫣满足地叹了一声,回头对发怔的司月笑道:“你也看到了,她前世的确是人。没事拆散人家恋人是最卑鄙的行为,您老就大发慈悲,别杀她了!”
  司月陡然抬头,冰冷的眼睛一一扫过镇明,非嫣,荧惑。她的眼神极冷酷,极恨,就连荧惑都有些震惊。她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众口铄金,强词 夺理……你们都这般逼迫于我,我也没话说。要惩罚也好,不惩罚也好,以后这些事情我都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神界破也好,散也好,以后与我司月没有任何 干系!随你们高兴!”
  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月白色的衣裳决绝地打了个卷,顿时扫断无数地上的鲜花。她直直地踩过岸上的花,走过之处立时碧草枯萎,艳花雕零,一直 走到了溪水边,竟如同没看见一般,一脚踏了上去,刹那间整条溪水都干涸,仿佛有一个巨人在瞬间便将溪水喝干。干枯的河床上,还有无数玉色鲤鱼在拼命扑腾, 她看也不看,竟将那些肥美的鱼一个个踩了过去,顷刻间鲜血满地,连她的衣裳下摆和鞋底,都沾染上了触目的血迹。
  非嫣有些骇然,走了几步上去想去追她。这个司月,莫非疯了吗?哪里有这般残忍行事的神?便是心里再不高兴,却如何做出这等发指的行为!
  她的步子刚迈出去,胳膊就给人拉住了,镇明在她身后说道:“让她去罢,你去说什么都不过是火上加油而已。这麝香山早已成为清瓷一手打造的地狱,她不过是身处其间而不自知。”
  他叹了一声,似乎有惋惜,有怀念。清瓷,只一个凡人,血肉之躯行事,却将神界翻天覆地地改变,到底是她的能力强大,还是神界本身的问题呢?
  非嫣撇了撇嘴,回头对镇明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当真总是不放过我呢!我去哪里你必然要跟着,你也不累?”
  镇明忽然冷声道:“我自然不累,只是你到过的地方,总是有异常的状况出现。”
  他忽然回身,宽大雪白的袖子猛地展了开来,这才让人看清他的手。却见他手指修长有力,却有一串漆黑的念珠,从胳膊上一直缠绕到手腕上,将半个手掌都覆盖了住。仔细看去,每颗念珠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咒文,诡异神秘。
  非嫣见他忽然亮出念珠,不由微微一惊。与他相识了几千年,自然知道他亮出念珠之时,就是要降伏妖物之时。他想做什么?
  只听镇明冷道:“千年不见,你过得还不错。”
  非嫣呆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骇然地向镇明所指的地方望了过去!立即见到她熟悉的妖娆妩媚的笑容!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那身同样雪白高洁却魅惑的衣裳!
  司徒!他怎么会在这里?!一时间黄泉他们也都呆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
  司徒笑吟吟地拉着紧张的牡丹从一棵相思树后面走了出来,他柔柔地看着镇明,开口轻声道:“千年不见,你也一样很好啊。没有被非嫣给烦死么?”
  镇明瞥了一眼牡丹,长眉立即皱了起来,“你胆子好大,居然就这么将玉带到我面前!落伽城七十三条魂魄,我早该知道那是你做的!没想到千年之后,你还是魔性不改!她现在已成凡人,你竟还将魂魄封在她体内,当真可恶!”
  司徒叹了一声,柔声道:“你当真看清楚了?你确定我将魂魄封进去了?怎么千年之后你还是这么妄下言论?这样你居然还敢当面指责司月,真是笑话。”
  镇明冷着脸,抬手便要将念珠抛过去降妖。这只狡猾的妖狐!这次他必然不会再让他跑掉!
  非嫣大步上前挡在了镇明的面前,他楞了一下,皱眉道:“你让开!千年之前你对他的包庇我还没和你算!现在又想做什么?”
  非嫣却也不火,笑吟吟的样子居然和司徒如出一辙,她轻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一个姐姐保护自己的弟弟不被神欺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司徒叹道:“我可不希望有你这个古怪的姐姐。”说着他淡然一笑,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里,满是妩媚的神采,荡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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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修罗退

  牡丹呆呆地看着这几个互相对峙的神妖,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怎么她一句都没听懂?什么玉,魂魄,封印的,是说她么?这个满身雪白的俊美男子就是镇明?长得可真好……还有这个红衣的女子,那双眼,和司徒的好象!都是一样的妖娆妩媚,她就是非嫣?怎么又成了司徒的姐姐?
  她越想越乱,感觉好象他们几个以前就认识一样。什么千年不见之类的话都说了出来。司徒分明只是一个修炼两百年的小妖嘛,哪里能和他们千年不见……她满肚子的疑惑,但看这气氛凝重诡异,却也不敢开口问,只好四处随便打量,立即看到了一边的黄泉和水妖。
  他们果然在麝香山!牡丹急忙挥了挥手,水妖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却笑得勉强。黄泉微微点头,很快又心不在焉地将水妖抱在怀里,看着司徒他们。
  只听非嫣嘻嘻笑了笑,柔声道:“我也不想有你这个只喜欢做坏事的弟弟啊。你给我惹的麻烦可真够多的。”
  话说得不好听,可语调却是慵懒柔媚,好象其实也没什么一样。当真狐狸精都是用这种语调说话来着,她记得司徒不管说什么都是这种软绵绵的模样,仿佛不自觉地便要去勾引谁一般。
  镇明轻喟了一声,皱眉看着非嫣,半晌才道:“袒护作恶之人并非神道,你想白白浪费自己数千年的修为吗?”
  司徒幽幽一叹,走了过去看着镇明,眼光里又是叹息又是戏谑,“抢夺他人的东西就是神道?你当真以为神说什么都是对的?镇魂玉本就是我炼出来的 玉,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抢夺?你若不生事,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他慢条斯理地整着袖子,居然一丝惧怕的神情都无,连非嫣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这个死小子,分明只恢复到一尾的能力,居然还敢擅自跑来麝香山,现在还当着镇明的面指责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点罪来受。
  镇明坦然道:“妖孽之辈,人人得而诛之。那玉的确为你血肉所化,然而你却放任其做尽恶事,一夜之间摄走上千无辜凡人的魂魄化为自己的妖力。镇 魂玉本可做圣物,却被你如此滥用,我岂能不管?千年之前我怜你三千年修为精纯,只想将你的玉收走,好好感化你一番,好让你不再踏上邪道。你却让非嫣将你法 力瞬间散尽封入玉中,以图来日大行恶事,死不悔改!这般妖孽邪物,今天我若再不将你收去,枉我镇明一世威名!”
  他说到后来竟是慷慨激昂,手上的念珠光芒大作,眼看便要脱手而出将司徒收服。
  忽地听司徒幽幽一笑,轻声道:“我所杀之人,全部为罪大恶极,狡诈奸滑之徒。你说他们是无辜凡人到也当真好笑!我且问你?什么叫善?什么叫 恶?杀戮数口人家抢夺其财产的叫无辜凡人?强奸幼女贩卖良家女子去青楼的叫无辜凡人?是不是在你们这些神的眼中,只要是凡人都是无辜的,和你们一样圣洁的 只会被妖魔诱惑的?还是你口中的恶,指的是我这样擅自挑战神威的妖?我可以用我三千年的修为保证,镇魂玉里没有一个不是该死之人!”
  镇明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如秋水,丝毫不为之所动,“天理轮回,善恶自有报应之时,此乃神之道,轮不到你这种妖孽来行什么正义!目光短浅之 人只看得见现世的果,如何看得见前因?你自以为公道,我且问你有什么资格来代行神之事?人之善恶自有神来处理,干你何事?况且你将魂魄收走却也不是化为己 用么?与那些你口中所说的恶人行为有什么分别?你还要和我狡辩?!”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且清晰,隐隐自散发出一种庄严圣洁之相,牡丹有些被震慑住,这……就是真正的神了……可为什么?她身体里面有什么在 排斥着那种圣洁安详的气息呢?她总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好怔怔地看着司徒冷笑,开口之时锐气顿发,从未 见过他如此正经锐利的模样,现在看来倒有点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将那些凡人的魂魄化为自己的妖力了?我就告诉你罢,镇明。镇魂玉中一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八条魂魄,全是奸淫掳掠的恶徒。我半 个也没有动!你未免小看了我,也未免小看了妖!你们凭什么自以为圣洁?你们凭什么擅自认定其它众生的恶?你们自己是什么?我做了什么事,何须要资格?那你 们有什么资格来约束其它众生?!眼见到了恶却不去清除,还要在这里和我说什么因果报应天理轮回!如果没有这些恶,还需要什么报应轮回?!当真岁星说得没 错,世间万物都是盛极而衰,镇明,这话我送给你们众神,你们盛了那么久,现在就是衰的时候了!这才是真正的天理,神也不过只是众生中的一个罢了,并不是你 们自己想得那么高贵不可触犯。”
  这番话一说出来,不只牡丹水妖,连非嫣和黄泉都怔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有谁这般想过?有谁曾敢这样说过?这种……颠覆神界颠覆一切的言语,当真是那个平时总是软绵绵漫不经心的司徒说出来的?
  镇明终于有些震动了,他瞪着依旧平静无波的司徒,很久都没有说话。
  场面有些冷了下来,气氛虽然依旧凝重,却已没有当初的剑拔弩张。非嫣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镇明算是比较讲理的一个五曜。这个白痴弟弟, 他也不想想他说了这种逆天的言论,若果遇到了司月那种霸道的神怎么办?就凭他现在这种半调子的法力,估计人家一个手指头就把他给灭了。不知死活啊!
  可是……她点着嫣红的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好过瘾啊!真想多听听这种逆反的言语……颠覆神界,以前是不可思议,现在却也不再是神话。从清瓷开始,众生皆醒,或许以后终能成为三界鼎立的局面也不一定……
  “神总是神,妖总是妖,的确不同,同为众生我同意。妖狐,你的确很会说,很能说,我找不到反驳你的理由。只是你胆子也越来越大,当着神的面说这般逆反的言语,当真不怕我们收了你么?”
  镇明忽然露出微笑,不知怎的,非嫣总感觉他笑得诡异,只听他又道:“就如你所说,神与妖与人都是众生,各自互不干涉,你却为何要去擅自处理凡间的善恶?还在落伽城摄去七十三个叛族的魂魄。妖狐,就凭这一点,我便给你加上扰乱三界的罪名也不冤!荧惑!收了他!”
  非嫣倒抽一口气,急忙要上前救助,忽然脚下白光一闪,草地上竟仿佛给人突然用笔划上了一个圆圈,她给困在这个圈内,周围如同铜墙铁壁,丝毫无法动弹!她立即咒骂了一声,恶狠狠地抬头看向镇明,尖声道:“你竟连我也敢用法术困住?!快点解开!”
  镇明也不看她,背对着她沉声道:“你在那里乖乖待着!你捣的乱还不够多么?这次却不容你插手。”
  非嫣几乎气晕过去,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圈子里狠命跺脚,却一时怎么也解不开这个古怪的法术!该死!早该想到镇明是司土的!他便画地为牢,任谁有天大的本事却也逃脱不了!她咬牙看着荧惑,却见他站在那里也不动,仰头看着天空,竟好象在发呆!
  “荧惑!”镇明点出手指,立即封住了司徒的动作,事实上司徒根本就没动过,神态平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出手。一被他封住行动,他立即僵立在当场,如同木偶一般。
  荧惑给他一唤,似乎回了神,淡淡地看了司徒一眼,他缓缓抬起了左手,上面的经文顿时发出艳丽的红光,灼灼跳动,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牡丹虽然还 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从他们刚才的对话,还有现在的行为看来,他们一定是要收了司徒!眼看那个面色冷酷的男子手上燃起她再熟悉不过的血红色火 焰,曾经被神火焚烧的痛苦经历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蝉。
  黄泉本想上去帮忙,身体刚刚动了一下,立即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他骇然地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和水妖身边也给划上了一道圈!只听镇明冷冰冰地 说道:“都安生地待在那里,等降伏了这只顽劣的妖狐,自会让你们自由!”黄泉惊骇地看着荧惑左手上燃烧起炽烈的火焰,那般张狂,那般冷酷,只有修罗荧惑才 拥有的实力!司徒今天定要死在这里了!
  荧惑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徒,然后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火焰,低沉地开了口。
  “死在神火之下,也不枉你三千年的修为和刚才精彩的言语了。”他本就少言,降妖之前更是从不说话,今天能说上一句,已表示他对司徒的惋惜和赞赏了。
  司徒苦笑一声,给镇明的束身法捆地如同僵尸一般,站在那里叹道:“我该荣幸么?”他忽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牡丹,眼睛里满是温柔爱怜,“牡丹,还好你在我身边,我真是高兴。”
  牡丹只觉心里一阵大痛,没来由地激动起来。这些神!这些神!他们真的要把司徒收了吗?!怎么可以这样!她看着荧惑慢慢走了过来,带着那让她恐惧的炽热火焰,一时间仿佛整个天空都给映上了那种血的色泽。她倒抽了一口气,本能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司徒,闭着眼睛尖叫了起来!
  “你……你……我不许你们杀他!”
  荧惑怔住了,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那里,居然推不出去。镇明叹了一声,“孽障!孽障!你怎的要护他?可知他做了多少恶事?枉你一片清明澄净的镇魂玉,怎么也沾染上了七情六欲?”
  司徒也呆住了,他低头怔怔地看着闭着眼睛却一脸坚决的牡丹,话也说不出来。
  牡丹只凭着一股冲劲护着他,脑袋里什么也不敢想,她吼道:“我才不管什么七情六欲!什么镇魂玉?那是什么鬼东西?!反正我……我就是不许你们杀他!”
  镇明连连叹息,似乎极为惋惜。荧惑怔怔看着牡丹,看着她满脸恐惧却死活不让开的可怜模样,看着她闭得死紧的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伸出去的 手,怎么也没办法继续推上去。他忽地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一身粉色衣裳,总喜欢站在樱花树下的人。他记得自己曾在杀戮清瓷的时候也想到了那个人,他记得自己 曾和那个人说过,以后再也不杀凡人,他记得他说完之后,那个人笑得极美,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感激和温柔定定地看着他,她唤他:谢谢你,荧惑。
  荧惑忽然将手猛地缩了回去,转身就走。所有的人都呆了住,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修罗居然神火出了手却没杀人?!这……今天也未免发生太多异常的事情了罢?荧惑也有停手的时候?
  “荧惑!”镇明冷冷地在后面叫他,“为什么要走?”他这样问道。
  荧惑望着天空,好象想了很久,然后沉声道:“我许过承诺,再也不杀凡人。镇明,你小心,莫要被那恶之花牵动了心思才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向他的神火宫。他忽然很想回去,忽然很想在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下和她静静地坐着,他忽然不想杀人了。就这样,很简单,所以他走了。
  镇明有些震惊,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这种执着的念头,也是因为中了清瓷那些恶之花的毒么?
  牡丹几乎软了下去,她拉着司徒的衣服,坐在了地上,紧张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靠在司徒的腿上,她叹道:“哇,可怕可怕!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呢!狐狸你到底招惹他什么了?居然让这种人来对付你!”
  司徒看着慢慢转过身来的镇明,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我招惹了他们的神威而已。”
  镇明冷冷地看着他和牡丹,也不说话,慢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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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镇明退

  “神威?”牡丹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司徒的眼光望过去,立即看到了镇明!她本能地又跳了起来张开双手挡在司徒前面,恨道:“不许靠近!不许杀他!你们这些讨厌的神!”
  镇明停在一丈之远,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头雪白的长发,当真恍如天人。只是他的神情太肃杀,这样的人,本不该有这种表情的。却见他冷冷地看着司 徒,看了半天才说道:“想不到,千年之前镇魂玉选择跟随你,千年之后她还是选择跟随你。妖孽,也不知你用什么狐媚的法子将圣洁之物玷污!”
  司徒居然还调皮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笑得出来,“镇明,我何需用什么狐媚?她本就是我的东西,相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你紧咬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神便永远是正确的吗?你当真如此认为?”
  镇明目光如冰,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用冰雪雕塑出来一般,寒气逼人。
  “神或者也有错误的时候,可是神在妖面前,永远是正确的。”
  他这样说。
  司徒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他知道镇明必定当真如此认为。他是该为他如此自重自信叹息呢,还是好好笑上三天表示不服?一旁被困在圈子里的非嫣只是在那里冷笑,也不说话。遇到这种神,他们能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无非是他眼里的妖言惑众而已!可笑!可悲!
  镇明忽地看向牡丹,澄澈的眼睛一下就攫住了她的,那般幽深,那般庄严,牡丹顿时震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移开眼光。他的眼睛里好象有一股拉力, 将她的心神往里面拉,很慢,却很决绝,她没办法抗拒。耳朵里只听他柔和的嗓音轻轻地说道:“你是镇魂之玉,是天地间的圣物,你当真要护着一个妖孽么?”
  牡丹有些茫茫然地,好象给他震撼住了一般,一时间心里一片澄净安详。妖孽那两个字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她本能地感觉那是不好的东西,她应该坚决地抛弃。她……她是圣洁的,怎可与妖孽为伍?她……她是……
  “喂!对一个凡人下迷神咒,你也太卑劣了罢!”非嫣锐利的声音忽然将她心头的迷雾划开,牡丹倏地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竟已经向镇明那里走了近 一半的路!她倒抽了一口气,急忙要回身,却听镇明在身后说道:“你还要执迷不悟?你于他不过是一块玉而已,一块可以摄魂以助他功力修为的玉!你今世身为凡 人女子,自是动了情欲,我也不怪你。只是若能看透一切,你自可达到神圣的境界,你还要固执么?”
  牡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抖着唇喃喃道:“什么玉?我……我是人啊……你在……在说什么?!” 她是牡丹!一个很普通的从小没有父母的活了十六年的女子!她怎么可能是什么玉?!天啊!太荒谬了!
  镇明沉声道:“你若不信,只管问那只妖狐,你是不是从他血肉中化出的镇魂玉。他接近你,爱护你,是不是为了要从你身上寻回自己三千年的功力。 你不是一块普通的玉,你可以摄魂,你的身体里不光封印了三千多个凡人的魂魄,还封印了他三千年的修为法力。你当真以为他是什么良人么?凡人可笑的情欲在他 眼中不过是诱惑你的把戏而已!”
  牡丹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很想反驳,很想大声告诉镇明她和司徒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她也想告诉他她根本不是什么玉,她是活生生的人!人!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司徒,好半天,才艰难地问道:“他……说得……不是真的吧?”
  快啊!快回答啊!告诉她这个自以为是的神说得都是假的!她一定相信的!为什么要用那种抱歉的眼神看她呢?为什么?司徒你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呢?司徒!司徒!
  她的心几乎要裂开,眼看着司徒点了点头,低声道:“牡丹,他说得对,你的确是我血肉化出的玉。我接近你是起初为了恢复功力,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恢复记忆……你若不信我,我也不怨。”
  牡丹觉得自己突然掉进了一个坑里,摔得鼻青脸肿,浑身都在发疼。她却什么都想不到,脑袋里忽然浮现出司徒最近过于迥异的变化,还有他说的那些古怪的话语。
  他说: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
  他说:你本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
  他说:你若不离开我,让我怎样都行。
  他说:你的愿望,才是我认真对待的。
  他说:……
  他说过很多!是她笨!她居然在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听出来!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冰冰的,一阵冷一阵热,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于他,当 真只是一块玉而已么?那她的那些小家子气在他眼里岂不是可笑到了极点?她……讨厌!她根本就是出了好大一个洋相!一路上司徒岂不是看丑角一般地看她么?她 该恼他的,她该气得半死然后叫他死狐狸死人妖再也不理他的。可是她为什么那么伤心?她的眼睛都模糊了。天地间忽然一片朦胧的水雾,她的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听 不到,好象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告诉自己她不是人,她只是一块玉。
  镇明冰冷的声音刺进她耳朵里,尖锐的发痛,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几乎要瘫在地上。她好辛苦地站在那里,好辛苦地回头看着镇明,只看他薄薄的两片 唇在不停地动着,无数纷乱的杂音挤进她本就疼痛无比的脑袋里,好象冗长紊乱的经文一般,只是重复着那几句:他是妖孽!妖孽!妖孽!你是他血肉化成的玉,天 地间的圣物,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恢复他的功力,他不过是利用你小女儿家的怀春情欲而已,他怎可能是你的良人?你当真动了心?那可真是太悲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木然地走到司徒的面前,也不看他,张开手护在他身前,冷道:“无论怎么样,我不许你杀他!”
  那些突然而来的痛楚,那些席卷她所有思绪的巨浪,都比不过她这个唯一的念头:她绝对不让他死!绝对!
  镇明有些锐利地看着她,忽地一挥手,手上的漆黑念珠如张牙舞爪的龙,一下子就窜了出去,精准地将她全身都缠了住。牡丹只觉身上一紧,顿时无法动弹半分。耳边司徒和非嫣惊慌愤怒的叫喊声她都没注意,她只定定地看着镇明,死活也不让开。
  镇明一边拈式让念珠缠得极紧,一边沉声道:“可笑!一个澄净圣物居然自甘堕落!他自妩媚,他自妖娆,他自是风情万种!却与你何干?与你何忧?值得你为他这般与我对抗!色乃最是虚空之物,无非枯骨烂肉而已,你却执迷不悟,甘心中他的蛊惑!枉为千年镇魂玉!”
  牡丹只觉得那念珠越缠越紧,胸口几乎要裂开一般,渐渐连呼吸都不能够。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咬着嘴唇的牙上面都沾了血迹。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司徒笑吟吟的模样。
  他初次出现的惊艳,他诉说情苦的婉转,他偷偷亲吻她的热烈,他将她揽在怀里时的温柔。
  他说:牡丹,还好你在我身边,我真是高兴。
  这些过往如同闪着微弱光芒的荧荧光点,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那般苦楚,缠绵,竭斯力底,神魂俱灭,意乱情迷……
  可是她不要他死!
  她忽地嘶声吼了起来!
  “我就是自甘堕落!我就是被他诱惑!我就是动了情欲!与你何干?!与你何扰?!我的情欲!我的爱恨!我的意愿!你凭什么这么光明正大的插手?!我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身上忽然山崩地裂一般地迸发出艳丽的红光,顿时整个正殿都笼罩在这红光之下,刺目之极。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些冲天的红光如同 无数巨龙,在空中盘旋良久,放肆地呼啸着,强劲的气流几乎将满地的青草都要连根拔起,花瓣零落乱卷,正殿殿角下的青铜风铃给吹断了好几个,掉在地上还给那 气流吹得满地翻滚。非嫣黄泉水妖他们的衣服都给卷得乱飘,要用力按住才行。劲风刮在脸上巨痛无比,根本无法将眼睛睁开。
  镇明吃力地护住头脸,眯着眼睛看过去,却见那些红光盘旋良久,忽地猛地砸了下来,以司徒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地旋转着。他身上 的红色妖气越来越重,两只眼睛里也散发出异样的神采。他暗叫不好!镇魂玉以自己的意识将三千年的功力全部还给了司徒!若他恢复法力,要轻松收去根本是不可 能的事!
  他奋力地在狂风肆卷中抬手拈式,正要用咒语攻击尚未成型的妖狐,眼角一瞥,却看到牡丹小小的身影。她也被气流冲击的几乎要跌倒,却执着地拉着司徒的衣服,恶狠狠地在那里瞪着他。那双灼灼生辉的眼睛告诉他:如果他还想杀他,她也还是会坚决保护到底!
  镇明吃惊地与她对视了良久,抬起的手慢慢地又放了回去。风声渐歇,那些刺目的红光形成的旋涡也渐渐微弱消散。地面上一片凌乱,满是被风扯碎的 花朵树枝之物,还有几个破裂开来的青铜风铃。非嫣也好,黄泉也好,都是一付狼狈模样,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乱七八糟。他们却一点都没注意自己,只顾看着没 有一点声响的司徒,三个人,六只眼睛,直直地瞪向那里,看起来倒有点滑稽意味。
  司徒忽然动了动,刚才一直僵硬着的身体忽然灵活起来。他将手放在眼前捏了捏,忽地抬头对镇明微微一笑,柔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又没能将我收了去。我也很遗憾。”
  镇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一旁的牡丹。她面无表情,也不看司徒也不再看向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殿角上那些断裂开的风铃,脸色苍白。
  一个人走近他,他还没抬头看是谁,额头上就给人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然后只听非嫣柔媚娇软的声音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样?你的噩梦还没醒么?清瓷那些恶之花看来让你做了一场很恶劣的梦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轻视七情六欲的威力!”
  他楞了住,他……当真为恶之花所惑了么?原本只是小小的没有收到狐妖的遗憾念头,在当时却忽然膨胀了无数倍,非要将他杀了才甘心……原来……
  一朵给刚才的气流冲起的血红的恶之花缓缓落在了他手边,他看了良久,才将那花轻轻拈了起来,失笑道:“恶之花……果然名不虚传……”
  非嫣对他做了个鬼脸,沉声道:“你若真将他收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好在不过一场噩梦,也让你尝尝情欲有多可怕。”
  镇明将花揉碎,抛在地上,叹道:“当真连神也无法逃脱她的掌握,我只是不懂,天地初始至今都圣洁高贵的神怎会无法抵挡这小小的恶念。”
  非嫣看了他许久,才幽幽说道:“你知道西方那些色目的国度里,有一种叫狮子的野兽么?那是一种很凶残的兽,极喜新鲜的血肉,专门捕杀弱小的其 它兽类。你们神,在情欲面前就是幼小的从未尝过鲜血的狮子。一旦尝过血的味道,就再也忘不了,渐渐发展为一日都不可无血。现在你明白了么?欲不过是众生的 本能罢了,神也不例外。所以你们没有任何资格斥责其它众生的情欲,因为那的确不关你们的事。”
  镇明叹息半晌,终于一笑,目光澄澈地看着非嫣,淡然道:“说得好,只是这个道理早些让他们了解就好了。神界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种破败的地步。”
  他忽地又古怪一笑,低声道:“七情六欲,也不只是噩梦而已……”
  非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耸了耸肩膀。反正他看开就好,最好以后也不要老来缠着她了,她真是受够这个神的纠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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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惑之终

  司徒走到牡丹身后,正要将她搂进怀里安抚一番,却听她冷冷地说道:“别过来,别看我,你告诉我,镇魂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是你化出的玉?”
  司徒站在原地,居然走不过去。他叹了一声,说道:“你是我花了千年的功力和心血化出的玉,可以摄人魂魄。我曾用你摄走三千多人的魂魄封在你身 体里,那些都是罪大恶极之徒,我自认不曾错杀一人。只是此事惊动了麝香山的神,他们派出两个五曜来收我,要将你抢夺走。我便让非嫣将我的法力全部封进你体 内,然后还嵌了一滴血进去,好让已成了玉石精的你转世成人,我只待修炼出元身之后便可去找你恢复功力。可镇明在你身上下了封锁记忆的封印,还让荧惑给你下 了保护的封印不让任何法力可以接近你。只是一来,我没想到你被封锁了记忆,二来我没想到自己的法力失去之后也失去了记忆。可我还记得玉的气息,你身上有我 血肉的气息,所以我会接近你,其实都是我下意识的举动。牡丹,我开始真的没骗你,即使我骗了你什么,也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伤心。你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我怕 你不能接受自己前世不是人,我也怕……你认为我接近你对你好,都只因为你身上有我三千年的法力。其实你会这么想我也不怨,你若恨,就恨我罢。你若要将我杀 了,我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牡丹背对着他,松散的长辫子垂在背后,那朵粉红的珠花在风中怯生生地颤抖着。她的肩膀看起来纤细的似乎一折就断,从来没有这么柔弱过。她沉默 了好久好久,才轻声道:“我既拼了命保你性命,又怎会来杀你?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三千年的法力,恭喜。以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了,告辞。”
  她笔直地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司徒急忙要去追,却听她沉声道:“别过来。还有,我只想告诉你,世间没有谁是该死的,就是该死,也没有谁有资格 去杀他。你的行为,和那些自诩高贵的神有什么区别?到头来,不过是颠覆了一个神界,再继续创造另一个神界罢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说得不中听,见解 也不高深,你不要介意。”
  司徒怔在那里,三千年的法力失而复得,在他体内平静地流淌着。他已是一个真正的狐仙,可他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他的小小玉石精,决绝的背影 看得他心酸。她说的什么都对,只是他曾经没有能力看透罢了。现在他看透了,她却走了,他想过去抱住她,他想看她瞪圆了眼睛凶他的模样,他想听她用清脆柔软 的声音叫他:司徒!狐狸!人妖!他喜欢她柔弱到没有一点能力去保护自己,却还要逞能去救别人的勇气。他的玉石精,转世竟成了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子。
  可是他却怎么也走不过去,她的背影是在诀别,没有犹豫,没有脆弱。前世,是他毅然放弃了她,任她转世轮回,今生,轮到她毅然离开他了。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天理报应?可笑他傲然地指责镇明,自己却也陷在里面没办法挣脱。
  报应!报应!他苦笑了起来,任凭瑟瑟的风将他的头发吹乱,树叶纷飞,在他身边胡乱地打卷。神界纯净灿烂的阳光柔柔地照在他身体周围,塑造出一 个缤纷流彩的世界。是的,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半尾狐狸,他是三千年的狐仙,他的世界应该是缤纷多彩的。只是,曾经那种单纯的在打闹中的幸福,他却 再也体会不到了。
  恶之花血红的花瓣被风拂动着滑过他的脸,有两滴水落在他唇边,他轻轻一尝,泪水一般的苦涩。阳光将他的影子慢慢拉长,他就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
  水妖站了起来,张口想唤司徒,让他快去追,却被黄泉捂住了嘴。
  “别叫他,他现在需要一个人自己好好想事情。”
  黄泉将水妖揽着腰身揉进怀里,喜悦地叹道:“小四儿,和我走罢!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水妖脸色苍白,嗫嚅着,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黄泉不解道:“怎么了?还在想司徒他们的事吗?你放心,牡丹那个丫头的脾气肯定不会持续多久的。她是典型的不会记仇的笨蛋,嘴上说得越凶的人,心肠往往最软。他们迟早会和好的。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水妖沉默了很久,才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是小四儿……我的名字……是水妖……”
  黄泉怔了一下,柔声道:“你不喜欢小四儿这个名字?那我就唤你水妖好了……水妖,水妖,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水妖顿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性子一直很柔,如同牡丹那般决绝的话语绝对是说不出来的,眼看黄泉这般开心,她也不忍心让他难过。可是……她不想做小四儿——她前世的替代品。她多希望黄泉是因为她是水妖而爱上她……
  黄泉叹了一声,轻道:“你在担心什么?对于我而言,水妖和小四儿已经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暂时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所以可能还会排斥我,等你恢复了记忆,一切都会好的。”
  水妖咬着唇,低声道:“你……能等我恢复记忆么?在恢复记忆之前,你将我看做水妖好么?求你了,黄泉。”
  黄泉看了她半晌,看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一阵心软,叹了一口气,将她搂进怀里,良久无言。
  ****************
  四年后,光州府一家普通的饭馆里,客人满座,谈笑声不绝于耳,酒香,饭菜香,茶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股热闹的味道。衣着油腻满脸笑容的小二穿梭在各个饭桌旁,忙着为客人们端茶上菜,偶尔和老主顾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在他正和一个客人说得忘形没有看到身后好几个客人招手唤他的时候,一只白嫩的手也不知道从哪里伸了出来,忽然就揪住了他的耳朵,疼的他立即杀猪一样地叫唤了起来!
  “哎呀哎呀!老板!饶命!耳朵要掉了!”
  他可怜兮兮地抬手护在耳朵边,也不敢反抗,一肚子的苦水。那可怜的模样倒让大厅里的客人们都哄笑了起来,有几个厚道的客人立即过来劝解。
  只听一个女子哼了一声,声音居然甚是娇媚,“小鬼!在我面前你还敢偷懒么?快去给客人倒茶!再让我看到你偷懒不去管其它的客人,我可真把你的耳朵揪下来了!”
  她将手松了开来,小二逃命似的急忙点头哈腰地跑去那些有要求的客人桌子前,眼泪和鼻涕还没擦干净,一脸的狼狈。
  几个老主顾叹道:“牡丹啊,小竹才十五岁,小孩子爱玩爱闹,你稍微包容一点就是了!再这么泼辣下去,可真没人要你咯!”
  被唤做牡丹的女子,一身绛红色的衣服倒也雅致,只是头发包了起来做妇人打扮,一张还算白净的脸上却生生贴了两张膏药!眉边还长了一颗巨大的黑痣,从背影看上去只是芳龄秀美的少女,可看这脸,却起码有二十来岁了!当真还挺吓人!
  却听她哼道:“十五岁还小么?我十五岁的时候,早就不知道给多少大户人家做过丫鬟了!哪个主子不喜欢我?要想自立有出息,就不能懒!懒人什么都得不到!我呀,就要他从小懂得这个道理!省得老大了之后做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丢人现眼!”
  客人们哄笑着和她开各种玩笑,她也不恼,神情自若地驳回去,泼辣的本性显露无疑。那个叫小竹的小二再也没敢和客人唠叨什么,低着头拼命做事,眼角也不敢往老板那里瞥一下。
  忙了一天,饭馆打烊的时候,几个慈祥的老主顾站在柜台前,悄声说道:“牡丹,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没了男人,你还当真打算一个女人家独自撑着 这个小饭馆过一辈子么?你也不难看,何不找个好男人再嫁呢?听说城西那里的卖菜王三很喜欢你,这几天天天往你饭馆里跑,你就不给人家一点响应?”
  牡丹暗自冷笑,搞了半天给她说媒来了!卖菜王三?那是谁?听也没听过的人!
  她将手里的抹布往柜台上一丢,头也不抬地说道:“谁说女人撑不起饭馆?我这不是撑得好好的么?找个男人来干吗?气我么?你们走罢!好意我心领了!”
  几个老主顾一边叹气一边往外走。这个牡丹!就是太泼辣太倔!她那种贴膏药的脸,能有个男人要算是不错的了!何况她还是个寡妇,再等两年,岁数大了,想要男人也没人要她了!真是个笨蛋!
  月色如水,牡丹独自坐在饭馆楼上自己的小阁楼里,呆呆地望着外面。忽然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洗脸架旁边,用手抄起盆里的水就往脸上 泼。膏药沾了水立刻软了下来,给她用力一撕,立即露出下面有些发红的娇嫩肌肤。她对着镜子将眉边的黑痣也扯了下来,镜子顿时映出一张二八少女秀美的脸!可 惜面上的神色却是咬牙切齿的,将她的丽色冲淡了好多。
  “该死的!我这身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低声咒骂着,从她毅然离开麝香山之后,回到光州府,她的容貌身体就一直维持在十六岁的模样!简直是噩梦!要是给人知道她牡丹现在还是个这种 幼稚的小丫头,估计他们的眼珠子都会掉下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一直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她曾是那个什么劳什子镇魂玉,现在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哪里有普通人二十岁了还长着一张十六岁小丫头的脸?!
  她恶狠狠地瞪着镜子的自己看了半天,才恨恨地转身拿布死命地把脸擦干。
  她一回到光州府,就改变容貌将头发包起来做妇人打扮,用荷包里剩下的银子在偏僻的小街道上开了一家油条店。好在客人还是挺多的,估计大家都同情她一个女子,没了丈夫一个人讨生计。就这样生意越来越好,银子越来越多,她就把油条店扩展成了小饭馆。
  做老板的感觉自然很好,可是她每天都要用两块该死的膏药贴脸上,遮住她那张过于年轻的脸!连伙计都不知道他们的老板居然还是一个小丫头。要是给其它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恐怕这光州府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司徒……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胸口就会窒息。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床上,那是个很乌龙的事情……恩,他现在,在做什 么呢?有想她么?当年她那么决绝地走了,他必然很恨她罢!可是,当时她真的很气……她只想着他是为了恢复功力才接近她的……那她之前的一切行为,她的心 动,她的恼怒,岂不是像个白痴么?
  话虽然这么说……过了四年,该恨的,该恼的,也都过去了。现在她是寡妇牡丹,那些神界也好,镇魂玉也好,狐仙也好,都不在她的世界里了……呀……店里的青菜快没了,明天要早起让小竹去城东卖菜老何那里多买一点回来……
  她想着想着眼皮子就合到了一起,怎么突然这么困?空气里飘着什么古怪的香味?咦?她怎么身体动也动不了?
  正在惊疑,忽然感觉一根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细细滑动,然后一个她梦里都忘不了的妩媚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道:“果然是寡妇牡丹,当真娇嫩可人,你的身体,就暂时给我罢!”
  她一阵激荡,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床边坐着一人,雪衣乌发,俊美妖娆,不是司徒是谁?!她顿时呆住,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他微微一笑,捏着她的脸说道:“倒霉,附错了人!居然上了一个色咪咪的小丫鬟的身!怎么办?你可要负责啊!”
  牡丹几乎有坠身入梦的感觉,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结巴着说道:“我……我负什么责?”
  司徒笑道:“你诱惑我,让我四年来每天都跟着你不想走开,我这辈子可算栽在你手上了,你怎么能不负责?”
  牡丹大惊!“你四年来一直跟着我?!那我……我这容貌……都是你做的好事?!再说……谁……谁诱惑你了?都是你这只狐狸来诱惑我啊!”
  司徒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不管,反正我被你诱惑了。诱惑狐狸的下场,就是陪我一辈子!我可不许你先老了,走了,死了。你是我的。”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话,他很久以前也说过,现在再提起来,让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狠狠地吸着鼻子,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用力咬了下去!司徒“哎哟”了一声,笑叹道:“这算是答应我了?给我打上记号么?”
  “死狐狸!死人妖!”她用力地骂着,眼泪流了满脸,“我可不是玉!我是人!”
  司徒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你是人,你是我的牡丹,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老婆。可别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牡丹把眼泪鼻涕一股脑抹在他身上,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古怪!居然先下手把我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六岁!你知道我每天扮装有多辛苦吗?”
  司徒说道:“那不是我做的,你前世毕竟是玉石精,四年前突然灵性大发将我的法力全部送了回来,那次的异动造成了你身体结构的改变,所以你才能一直维持十六岁的容貌。”
  牡丹揉着眼睛,揪着他的手死命捏,“你怎么跟了我四年?怎么想起来现在才出现?!”
  司徒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怕你会骂我将我赶走,只好偷偷跟着你。本想就这么偷偷跟你一辈子的,看你什么时候原谅我。可是居然有人要抢我的老婆,我怎么能不赶快出现呢?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死皮赖脸的不走了!你是我的人!”
  牡丹想到今天那几个老主顾要给她说媒的事情,不由一阵好笑。他也当真有趣,居然和一个卖菜的计较!先前的自信都跑哪里去了?
  司徒抚摩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可不怪我了罢?你要我做什么样的狐狸,我就做什么样的狐狸,你还不喜欢我么?七情六欲,我可学得很认真啊。”
  牡丹抓着他的手,这次却是轻轻地咬了下去,然后她轻道:“狐狸精都来诱惑我了,我这个凡人哪里有能力抵抗?只好乖乖给你惑走了。”
  司徒一阵狂喜,激动的身体都抖了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显然心中激荡不能自己。
  牡丹拉了拉他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既然要我,你可就要做一个好狐狸哦!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不许你反抗!”
  司徒连连点头,却听她忽然问道:“你有水妖黄泉他们的消息么?好久没见他们,当时连再会也没和他们说,我很想念他们啊!”
  司徒笑道:“安心罢,他们早就隐居山林了。水妖前世的记忆已经恢复,看样子他们快要有孩子了。”
  “真的?”牡丹立即笑得开了花,“我好想现在就去看看他们!”
  司徒捏着她的下巴,柔声道:“遵命,夫人!只是现在很夜了,要看老朋友也要等到明天罢?还有,你当真打算在这里做一辈子的老板么?”
  牡丹歪着脑袋看他,“不做老板,那做什么呢?我可没有耐心隐居啊!会闷死我的!”
  司徒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带你游遍三界可好?银票随便你用,苦力就在你面前,你愿意么?”
  牡丹转了转眼珠,嘻嘻笑道:“好主意!你呀,可要做好准备!我很难伺候的!”
  司徒微微一笑,“遵命,夫人。”
  ************
  伏神引言。
  西方王城,皇家阴阳师宫内——
  镇明忽地睁开了双眼,直视着放在八卦正中的那个青铜鼎,里面原本平静的水突然开始翻滚跳跃,激荡不安,隐隐透出漆黑的色泽。他的眉头一皱,这个征兆是……?!
  “看来四方神兽那里趁着麝香山大乱,终于找到机会出手了呢。”
  一个柔媚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镇明不用抬头都知道是非嫣。他看着翻滚不休的水面,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墨一般的黑,极其可怖。
  非嫣神色也有些凝重,沉声道:“这个征兆……莫非是他们招来了……?!”
  镇明抿着唇,微微点头,“不错,看来他们胆大妄为到将暗星给唤醒了。荒谬!竟想让暗星做麝香王么?!”
  非嫣挑着眉毛轻道:“喔,看样子你们五曜又有的忙了,是不是该把辰星找回来了?”
  镇明抬手,放在书案上的铜镜忽然一片透亮,他淡淡地看着上面映出的人影——一个笑得颇有无赖味道的俊美男子,然后他低声道:“他就在北边的曼佗罗城,三日之内,我一定将他带回来。”
  非嫣嫣然一笑,柔声道:“当真辛苦你了,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罢。”
  镇明淡淡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容。
  “你只要别给我惹麻烦,我就很感激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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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黄泉外传
刹那芳华——黄泉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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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三,早春。
  河边杨柳细嫩,如同女儿蛮腰;岸上繁花初绽,犹如美人笑颜。
  欢声笑语是浪潮,一波一波地,与暖洋洋的太阳交织在一起,悠闲自在。
  这里是七州府富豪秦员外的豪宅。
  每年三月三,秦员外都会在赵府里邀请七州府内其它富豪的家眷来自己宅内赏春,颂花,品景。
  或许富豪之人更加欢喜附庸风雅。
  秦府西厢名为“三雅”的后花园里,此刻不光有各个员外的家眷,还请来了数字所谓的当代才子。每个都是青春年少,满腹经纶。对着繁华花园内的流水,小桥,鲜花,一一争着颂咏一番。
  那些员外们自在“枕芳亭”内喝茶聊天。
  亭子外面,才子们争先恐后地在这些员外大方带来的女眷前显示自己的博学。有几个往往口出妙语,引得那些轻纱薄裹的美人们笑得花枝乱颤。
  她,不过是那些女眷中较受注目的罢了。
  “听闻秦四小姐喜好丝竹之乐,却不知小生是否有荣幸为小姐你吹上一曲‘春歌’?”
  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才子笑吟吟地拿着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笛,刻意掩饰着眼底的爱慕之色,斯文地对着面前的美人说着。
  她看着那玉做的笛子,实在是小巧可爱,不由立即想到“那人”。
  笑了笑,她正要点头,忽地身边又有一个才子朗声道:“春歌早已是过时之曲,秦四小姐必然不喜。却不如来一首现下时新的曲目‘姝媚’,不知于公子意下如何?”
  一句话说得微有酸味,摆明了是刁难。
  谁都知道“姝媚”是皇宫乐师新谱之曲,若非宫内之人,根本不知道其曲究竟如何。而“春歌”正是眼下最时新的颂春歌曲,却给那人说成了过时的。
  拿着奢侈玉笛的于公子顿时有些难堪,没办法下台。
  说话的那人立即得意起来,正要好好嘲弄一番这个敢在他面前向美人献殷勤的小子,却听秦四小姐柔声道:“姝媚也好,春歌也好,我都不爱。却请于公子吹上一曲‘幽然’可好?我最喜此曲。”
  幽然?
  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怔。
  幽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老曲目了,早已没有人喜欢吹奏。这个秦四小姐,喜好还真……独特。
  却见她展颜一笑,顿时满园鲜花都成了陪衬的角色。一帮才高气粗的才子们顿时晕乎起来,不知道现在何年何月。
  “幽然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于公子会么?”
  一曲如同呜咽的幽然,从玉笛中吞吐而出。
  幽然本为哀伤之曲,闻者无不落泪感伤,实在不是此情此景所合适的曲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下来,有几个其它的名门小姐已经不喜地皱起了娉婷的娥眉。
  她却微微地笑着,眼波流传,很快便看到了远处孤立在一棵柳树后的白色身影。
  四目相对,顿时传送无数不需言语的思绪。
  她静静地听着幽然,对那个人微笑。
  这个曲子,她从他那里,早已听过无数次了。只是他吹得更伤感,所用的也只是普通的竹笛而已。
  春日的斑斓阳光隔着槐树撒在她头上身上,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给阳光映照得如同玉琢的一般。
  乌油油的漆黑长发盘着秀美的天人髻,一朵媚丝兰的珠花簪在耳边。
  人比花娇。
  众多望向她的目光有爱慕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
  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他,那个孤独地站在柳树后面静静看她的人。
  那个总是吹着忧伤之曲的人。
  那个从不对她说什么的人。
  那个……据说在她家做工的人。
  夕阳西落,三雅花园的赏春聚会也终于结束。
  她给姐姐们拉了住,跑到暗处说悄悄话。
  “小四儿,你今天可是成心让于公子出丑?”
  “他可是今届御赐探花郎,你这般不给他面子让他当众吹奏哀曲,是何道理?”
  “你不知道爹爹早就想与他结交么?今天得罪了他,看爹爹怎么惩罚你!”
  姐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她笑吟吟地仿佛全不在意。
  等她们终于说累了,停下来缓口气的时候,她轻声地说道。
  “有什么不对么?我最喜欢哪个曲子。便是为了我,哪怕让他当众吹奏‘送葬’,他也一定愿意的。”
  说完粲然一笑,顿时让姐姐们都呆住了。
  她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爹爹四个女儿中,唯有她生得天人之色。
  爹爹早不满足只在商界发展,他今天请来那么多当朝新进才子,正暴露了他的野心。
  他想攀结朝廷的人,走官路。
  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利用联姻。他想利用几个美丽的女儿,来达到联结势力的目的。
  她不过是他眼中最好最珍贵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此而已。
  月色皎洁,浅银色的月光晕晕地映在她洁白的裙子上,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欢快跳跃。
  她快步走在青石回廊上,没有穿鞋,生怕木头的鞋底踩在青石地上的声响惊动沉睡中的家人。
  她的发上镀着银辉,睫毛上沾染着月色,一张脸笑得甜美之极,仿佛马上要发生什么好事一样。
  裙摆轻飘飘地滑过回廊的台阶,中庭的月桂树下,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果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竹笛,抬眼看到她快步走来,漆黑的眼底里隐约有温和的色彩流淌而过。
  但他没有说话,连笑容都没有。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调皮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每天晚上会来这里吹笛子。”
  他还是没说话,只淡然地举起了笛子,幽幽地吹起了早上于公子吹的那一曲“幽然”。
  她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他对面,倾听着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熟悉曲子。
  现在她在梦中都可以毫无困难地哼出这个哀伤的调子。
  只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唯一吹的曲子。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总吹这个曲子,她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吹得这么哀伤这么孤独。
  仿佛很久以来就独自一个人,茫茫天地,千山暮雪,其间只有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融在他的曲子里,渐渐渗透她的血液,印在她的身体里。
  她梦里都忘不了。
  月光沿着月桂树流淌,滴在他的发上,肩膀上,他漆黑的眼里。
  他的眼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极美丽的鲜艳红色,一点都不骇人,反而忧伤的如同他此刻吹奏的幽然。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有一种妖魅一般的俊美。眸光缓缓流转,有一种流水般的雅。
  她看得入迷。
  这样的一个人,天人一般。当真如他所说是在她家做工的么?
  这般荡人心魂的容颜,早该引起府中所有人的轰动才是。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谈论过呢?
  她虽然怀疑过,可是往往在白天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坦然地站在那些长工之中,没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可是……
  她的眼光滑过他身上整洁华丽的银色衣裳,袖口和领口都有式样繁琐精致的丝绣花纹。
  宽大的袖子,玉做的腰带扣,头发也是用玉诀束起来的。
  这般清雅华贵,可能是下人么?
  难道是月光化成的妖魔?来蛊惑她的?
  一曲幽幽终了,她忽然笑了。
  “好吧,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可再也不相信你是我家的什么下人了。总也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难道你是妖精不成?”
  他低头默默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睛渐渐泛上了鲜艳的红色。
  “如果我说我真是妖,你该怎么办?”
  他这样冷冷地问她。
  她楞了一下,然后两只眼睛眯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妖?”
  她反问。
  “我是蛇妖,我叫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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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昨天晚上那个人说的话。
  他说他真的是妖,蛇妖,他叫黄泉。
  然后他就平空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就在她眼前。
  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捉,却只捉到春夜微寒的空气。
  他就那样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满院的银色月光,和那棵孤独的月桂树。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那曲忧伤的幽然,那个天人一样的男子,那双泛着鲜艳色泽的红色眼睛。
  世上原来果真有妖。
  她想了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
  什么时候,她还可以再见他?
  妖当真都是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么?
  她记得,第一次初见还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了。
  大年初二,白天和姐姐们偷偷出门逛了许久,买了一堆小玩意。回来后又在中庭那里堆了个雪人,她还特地在那个可爱的雪人头上插了一朵自己的珠花,因为姐姐们都说那个雪人胖乎乎的样子很像她穿著厚实裘皮的模样。
  晚上她本来累得不行,上了床就马上发晕了起来,立即就要睡着。
  床前的炉火温暖而明亮,她舒服得几乎要和被褥扭成一团,恨不得陷进床里去。
  隐约听到外面有笛子的声音,袅袅不绝,丝丝缕缕地钻进她耳朵里。她本不想去管,估计是爹爹请来了什么乐伶在前庭那里祝贺新春。
  可是听着听着却渐渐不困了。
  笛声传到她耳朵里时已经很细微,却音调清晰,婉转清越。她不由有些赞叹,爹爹从哪里请来这么好的乐伶?
  前面姐姐她们一定正和爹爹热闹着呢!她也要去!
  起身换上家常的月白裙子,外面随便披了一件貂皮的披风。就这么欢喜着冲出了房门往前庭跑过去。
  跑在青石回廊上,她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前庭那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而且笛声也不是从前庭那里传来的。
  她有些迟疑,放缓了脚步,走到中庭,才发现一个穿著银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的笛子,幽幽地吹着。
  他的身段很高,一身的银白几乎要和庭院里的雪化为一体。
  没有月光,却有雪色。他的头发很长,泛着墨绿的光彩。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睫毛秀长,鼻梁挺直,似乎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他的衣裳看上去很单薄,难道不冷么?眼看他站得挺拔,似乎也不见冷得哆嗦。她不由有些可怜起来。
  莫非是没钱买冬衣么?或许是府里的下人,却吹得一手好笛子,当真可惜了他的天赋。
  她走了过去,张开嘴,随着她的说话声,立即有浓密的白雾喷了出来。
  “你是谁?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一个人吹笛子?”
  哗,好冷!她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有结冰的感觉了!走近些看,这个人居然还穿著夏天的衣裳!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鞋子上因为站的时间过长而结的冰霜。
  好可怜!
  那个人似乎很惊讶,急忙回了头,她立即看到了一张俊美如天人的脸!老天啊,这个人……
  她呆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狭长的眼睛也看着她,似乎没什么表情,过了好半天才低声道:“你能听见我的笛声?”
  他的笛声凡人根本不可能听到的啊!这个凡人的小丫头怎么会听见的?
  她点头,“当然能听见!这里是中庭啊,你这样三更半夜的吹笛子,不怕我爹爹出来斥责你?”
  他将笛子放回了袖子里,淡然道:“如此真是抱歉,我先告退了。”
  他居然转身就要走,她急忙追了上去,急问道:“你是谁?我家的下人么?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啊!”
  他转头看她,眼里有了一些微微的笑意。
  “我是这里的下人,刚才我吹的是幽然,很古老的曲子。”
  ***********
  他骗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下人!他分明是妖!居然骗了她好几个月!
  她坐在床上,有些生气地揪着被子。忽然想到他安静看她的模样,却又软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看过她。
  没有带着丑陋的欲望的,没有带着算计的,没有带着或羡慕或妒忌的。
  他只是单纯的看她。
  并不是很温柔的眼神,也并没有什么缠绵悱恻。可那样很纯粹的视线却让她很舒服,他从她身上并不想得到什么。
  她都知道的。
  她美丽的容貌,显赫的家世,在他眼里都没有影子。
  他只是单纯地看着她,看着她这个叫秦四的二八芳华的女子。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对她有所求,希望自己在这个妖的眼中还算是个美丽的女子,希望自己在他眼里还算是个可爱的人。
  她希望……以后可以每天见到这个人。
  姐姐们又来找她,说是父亲要叫她过去商量一些事情。
  她知道一定是关于昨天于公子的事情。心里不由一阵厌恶,画着胭脂的手一时因为气愤几乎将脸涂成了猴子屁股。
  她骇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荒唐的模样,又恼又想笑,急忙起身去洗脸。
  如果……有人可以将她从这些可怕的束缚里救出去多好。
  她不想再被当作棋子,她不想与一个自己不喜爱的男子共度漫长的一生。
  她知道那些人只是看上了她年少色美而已。他们的眼里有的不是她秦四,而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她忽然想到了那双泛着红色的美丽眼睛,心中猛地一窒,也不知是痛还是喜。
  “于公子很喜欢你,昨天散宴的时候又和我提出来想娶你做正房。”
  爹爹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珐琅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绿茶,一双眼睛却锐利地从杯子上方刺透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她身体一颤,没有说话。
  “他是个清雅斯文的人,嫁过去对你也没什么坏处。而且你是正房,虽然他现在有三个妾,不过听说都是娴雅安详之女子,况且也是大户人家的好女儿。你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何况他是当届探花郎,日后荣华富贵的日子有的你享受。”
  他似乎是在劝她,语气却是冷漠的,强迫的。
  她的脸色发白,垂下了脑袋,默默地听着。
  “昨天宴会上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很生气!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当众做出那种没有礼仪的事情!如果还有第二次,我就要好好惩罚你了!”
  语气严厉之极,惊得她不停战栗。
  爹爹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然道:“好在于公子是个大度的文雅人,他和我说他十分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嘿,这种良人,你还要犹豫什 么?三个月前人家就来提亲了!被你一推再推,你以为你是郡主公主?公主的架子都没你大!这次你要是再推,为父就真的要强行把你架上花轿了!”
  她浑身发抖,一想到于公子那双贪婪的眼睛就想吐。
  “我……绝对不嫁给他!”
  她坚决地说着,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
  而响应给她的,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她孤零零地坐在中庭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深蓝的夜幕。
  脸颊上依然残留着那个巴掌的痛楚,她回去照镜子的时候,发觉半边脸都肿了。
  爹爹几乎气得发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不孝女,然后强硬地告诉她不管她愿不愿意,下个月就要嫁过去。
  她把脸贴在冰冷的柱子上,让被打的脸颊稍微舒服一点。
  这些事情太烦乱,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
  她现在只想看到那个叫黄泉的妖,只想看看他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睛,只想安静地听他吹笛子。
  她的要求只有那么多……
  一直等着,等着,等到天空开始发亮,中庭里只有一棵孤单的月桂树陪着孤单的她。
  她叹了一口气,等了一夜,他也没有来。难道怕她揭露他妖的身份么?
  真小气,一点都不信任她!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说呢?
  她只不过,只不过想在难过的时候看到他罢了。
  她只不过很想看到他那双单纯地看着她的眼睛罢了。
  她只不过……
  从此之后一连十天,她夜夜都去中庭,却从来没有人在那里。
  仿佛这几个月来她做了一场梦一般。
  那个银色衣裳的男子,那首哀伤婉转的幽然,那双火红的眼睛,都是她做梦的时候见过的罢了。
  梦醒了,就什么都消失无踪,只有她这个无所适从的人,怅然地留在这里,怀念着美好。
  一切都是,她的梦罢了。
  又等了十日,她开始不往中庭跑。
  还有二十日,她就要嫁给那个什么于公子了。仆妇们忙着给她量身,订做嫁衣和各种婚后妇人的华服。她的一向冷清的院落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姐姐们也经常来看她,咬着手绢羡慕她找了个良人。
  “说起那个于公子啊……”
  她们是用这样的话语来说话,然后后面就跟上一串她早已听腻了的什么文采出众,斯文有礼,年少有为,俊美清雅……
  就算他真有那么好,她也不喜欢他!
  可是没人愿意听她说这些。
  人人都觉得她应该最开心,人人都觉得她应该兴奋嫁给这样一个好男子,如果她不开心,不是作态就是自以为是。
  她真是受够了。
  听得腻了,干脆出去逛两圈,姐姐们急忙跟在后面,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微微冷笑,一定是父亲吩咐的。他怕她会逃跑么?
  抬头望向被亭阁楼台遮住的天空,碧蓝如洗。
  她想逃,可是没有人给她逃走的动力和理由。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那个人给她一点点的希望和勇气,她都会义无返顾的走了,再也不回这个束缚住她十六年的地方。
  可是那个人,他却走了,走得极快,极潇洒。
  他好象根本不在乎,这个重重楼阁里,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只想看他一眼。
  她直直地向前走,走得飞快,木头的鞋底在青石的走廊上踩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什么也不看,就那样走着,没有表情,一点波澜都不起。
  姐姐们慌乱地跟着她,不停地和她说着笑话之类的,可是看到她死水一样的神情,她们渐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走过回廊,走过小庭院,走过花园,一直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脑袋里竟然空白一片。
  她已经连悲伤的感觉是什么都忘了,奇怪,那个妖一走,好象把她的魂都钩走了。
  难道妖精都是来摄人精魄的么?
  他突然来了,偷完她的魂,然后就走了。留下她一个空壳,天天过着单调的重复的生活。
  如同行尸走肉。
  转过一个拐角,她继续走。
  青石回廊干净宽敞,两边是雕花的栏杆,涂着红朱砂,上面嵌着琉璃珠,成双龙戏珠的模样。她没有表情地看着那些雕花,只觉得俗。那两条龙仿佛活动了起来,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于公子,而她就是那颗琉璃的珠子。两个人将她玩弄在掌心,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眼光掠过雕花栏杆,忽然看到了一抹银色的身影!
  她大震!猛地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望过去——
  他一个人站在中庭月桂树下,依然没有表情,依然是一身银色衣裳。可是那双她在梦里都渴望的火红的眼睛正看着她,单纯地没有一丝杂念地看着她。
  她的唇忽然一抖,一时间欢喜,委屈,苦楚,不甘,渴望,绝望……全部冲了上来。
  她什么也说不出,她就那样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姐姐们疑惑地停了下来,小四儿怎么了?中庭那棵月桂树有什么异常么?她怎么那样看着?
  那双火红的眼睛似乎对她的急切有些意外,微微动了两下,露出一种温柔的光芒。
  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她盼了好久,她等了好久,她原本以为自己做了梦,也以为自己的魂给他摄了去。
  她本来已经要绝望了。
  可他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一点都没变。她独自在这里痛楚难熬,他却依然光彩照人,好象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她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在这个还有二十天,她就要嫁为人妇的时候,她忽然又看到他了。
  姐姐们忽然有些骇然地捂住了唇,“小四儿……”
  她只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泪流满面却没有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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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没有去中庭。
  只因为他忽然就出现在她房里了,连点预兆都没有。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看了许久,她才淡然一笑,说了一句,“请坐,抱歉因为很晚,所以没有好茶。”
  她为他倒了一杯冷茶,黄黄的,残留着一点花香,是夜里口渴的时候最好的茶水。
  他居然真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细细喝了一口。
  她微笑着坐在了对面,也倒了一杯茶,端着杯子把玩。
  寂静围绕着他们,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他忽然动了动,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珠花,递到了她面前。
  她呆了一下,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媚丝兰珠花!一直没有找到还以为丢在了什么地方,原来竟在他那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淡然道:“抱歉一直忘了还给你,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将它还回来。”
  她没有说话,将那朵花推了回去。
  “留着吧,就当我送给你的。好歹……我们也算做了几个月的朋友。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便送给她吧。这个珠花是皇家工匠打造的唯一一朵媚丝兰形状的,我也没怎么戴过。希望……你不会嫌弃。”
  他没有去接,只灼灼地看着她。她却不看他,只将珠花放到他面前,然后低头看着茶杯,好象那里面有鱼一样。
  “你有什么烦恼么?为什么要哭?”
  他低声问着,她也听不出来那语气里是否有担心和温柔。
  她只好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快嫁人了,比较烦躁而已。”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杯子忽然掉在了桌子上,茶水泼得满桌都是。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要扬声叫丫鬟来收拾,却立即给他捂住了嘴。
  “别叫,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房间里有人么?”
  她又是一阵大惊慌,却是为了他微凉的手。
  他居然……就这么触碰了她?
  黄泉神色自如地将手收了回来,只轻轻碰了碰桌子,却见那杯子和满桌的茶水都立即恢复原状,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看呆了,哦……差点忘了他是妖……
  他坐回椅子上,淡淡说道:“原来你不想嫁给那个人。”
  她的眸光微闪,低声道:“对,我不想嫁他。”
  “是谁?你想嫁谁?”
  他这样问着,声音居然听起来有种坏坏的感觉。
  她顿时又慌了,拼命地捏弄着手里的杯子,几乎要将它捏烂。
  “我……我……谁也……”
  “莫非想嫁我?”
  他打断了她的嗫嚅,忽然问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问题。她手上的杯子顿时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就碎了,造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吓得半死,又想蹲下去收拾又想赶快将桌子上的烛火吹灭。老天啊!要是给其它人知道她屋子里三更半夜的还有一个妖,她根本就是完蛋了!
  他轻轻拉住了她慌张的行为,没有说话,将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媚丝兰珠花轻巧地插进她的发里,然后沉声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妖。而且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妖,你若真愿意跟我,就要考虑清楚。”
  她怔了半天,仿佛忽然才回了神。想了一会,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喃喃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你若真愿意要我,也要考虑清楚……”
  他呆了一下,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她咬着唇,看了他半天,也笑了。
  一切好象突然变得很简单,原来她一直想要的人就是他。
  她每天念着,怨着,欢喜着,原来都是为了他。
  她不要嫁给别人,拒绝的那么干脆,原来竟也是为了他。
  她好象刚刚才知道。
  “我不想嫁给别人,我想要的人是你。”
  她认真地说着,然后对他微笑。奇怪的是说了这样的话,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羞涩,仿佛理所当然这样和他说一样。
  他又伸手将她头发上的媚丝兰珠花摘了下来,收回了袖子里。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答应你了。先收你的信物再说。”
  他的眼底有很深的笑意,看上去温柔又开心。
  *************
  小四儿疯了!
  姐姐们私底下都在偷偷传递着这样的消息。
  她们不止一次看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很开心,有时候还笑出了声。服侍她的侍女也说到了晚上,她会把灯亮一个通宵,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嘀咕上一晚。第二天他们去收拾的时候,桌子上只有一杯茶,动都没动过。
  有时候她们在花园里或者庭院里遇到她,她都是笑吟吟地,满面红光。等走远了再去看,她还在抬头好象和什么人说话,可她旁边四周半个人都没有。诡异得紧。
  爹爹终于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他独自去房里看了看她,没有带上任何人,也没有让谁知道。
  隔着窗户,他亲眼看到她端着茶杯自顾自地说得很开心,好象真有人和她搭腔一样。几天不见,她原本灰暗的脸色居然变得有白有红,气色极好。
  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太古怪了,莫非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眼看着马上就要送到人家府上做媳妇了,这一付中邪的模样可怎么办?
  听说办喜事的时候容易冲撞一些秽灵花煞,小四儿估计是给它们魇住了,得请一些法师来除邪才是。
  “黄泉,黄泉,你真的活了四百年?”
  “黄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颜色的?”
  “黄泉我好喜欢你。”
  “黄泉,我想听你吹笛子,好不好?”
  “黄泉……”
  她就像个小麻雀,几天下来觉也睡不安生,饭也不想吃,生怕他消失了一样,拼命地和他说话。
  他的话其实很少,多半是在听她说,偶尔也说两句,很简洁。
  她从不问他什么时候带她走,也从不问他为什么喜欢上她。她就是胡天胡地地和他乱聊,什么闺阁仪态,什么矜持大方都给她抛在了脑袋后面。她只要他就好,只要他。
  他也从来不说他们以后怎么样,一直就温柔地看着她说话,拉着他唧唧喳喳,眼神极度宠溺。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还有五天她就要嫁人了。他也一直没有走,一直陪着她。
  她几乎忘了要嫁人的事情,只希望永远便这样过下去。
  只有他们两个人,永远。
  爹爹请来了无数法师,每天在她屋子外面作法。开始她还恐惧他会给人收了去,后来见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那些听着头疼的经文咒语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她也就放心了,干脆就不出房门,每天拉着他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黄泉,你好厉害。真的不怕那些法师么?”
  她隔着窗户向外面看去,密密麻麻站了一堆穿著古怪袍子的法师。有的拿着经书在念,有的架着台子跳神,有的拿着古怪的法器念念有词,有的干脆盘腿坐在窗户下面,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黄泉冷笑了一声,“闹了三天,他们不倦我也烦了。”
  他走了过去,从窗户上拈起一片树叶,手指轻轻一搓。只见银光一闪,居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咧开,呼啸着向那些惊慌的法师们窜了过去。
  一时间外面大乱,叫喊的,哭泣的,逃跑的,几乎可算是人声鼎沸。
  她张大了嘴巴,话也说不出来,又见他手指一弹,那条蟒蛇顿时化成了灰,给风吹散开来。
  他打开了窗户,火红的眼睛冰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狼狈的法师们都惊恐地看着他,谁也不敢动一下。
  “回去好好把法术学精了再来吧。经文咒语都是错的,跳神的步法不对,法器不适当,灵体没办法出窍。这样的水平还是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
  “砰”的一声,窗户合上了,只留下外面无数发抖的法师,和气得半死的秦员外。
  她拉着他的袖子,捧起他的手拼命看,看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手指修长有力,手掌干净光滑,这样的一双手,怎么突然就可以变幻出那么可怕的巨蟒?
  黄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看什么?以为我会多出几只手来么?”
  她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放心罢了,他们没有办法对付你,我很安心。我真怕有人将你收了去。”
  黄泉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摩着她的脑袋,叹道:“这些法师都是假的,自然不能将我如何。”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轻道:“我宁愿相信没有人能收了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不知道么?妖最怕的,就是神。只不过他们很少会在凡间走动,如果请到了他们,我就会被收了。”
  她微微一颤,没有说话。黄泉等了半天,才又道:“别怕,我永远不会被收的,就算是神,我也不会让他把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
  “小四儿,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喃喃地说着:“黄泉……我……五天后就要嫁人了……”
  她没有任何埋怨或者着急,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可是鼻子为什么这么酸?喉咙也有些发苦,她好想哭。
  那些虚幻的美丽的未来,是水中月,镜中花?还是可以用手去触摸到的真实?这几天她拼命地将这些事情丢在脑子后面,疯了一样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欢乐,但他应该知道吧?她有多急,多痛苦。她奢侈地挥霍着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是怕以后无法相守。
  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很普通,普通到只有一点点的勇气去反抗家族的压迫。而他在身边,就是她勇气的根源,她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消失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小四儿,你是我的。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的。”
  他们约好了三日之后在中庭见面,因为他需要离开三天。
  他本应该早一些时日离开的,早些去安排以后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放不下她。
  她那样可怜,没日没夜地拉着他,只求可以多看他几眼,他实在没办法离开这样一个全心需要他的女子。
  所以他留了那么久,今天才说要走。
  她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消失的样子。纵然万般不舍,万般担忧,她还是让他暂时离开了。
  因为他说不想她跟了他以后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他需要回去准备很多东西。
  或许当时还是不让他走地好……至少,他们还可以再拥有三日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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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员外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来到的男子。
  一大早这个人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个宅子里妖气冲天,然后问他是否有人最近有古怪行为。
  秦员外瞪着这个黑衣的俊美男子看了半晌,他异常年轻,一身玄色的衣服式样很古老,却十分华贵。漆黑的头发披在背后,异常柔亮。那张脸更是丰神俊秀,神采飞扬。
  怎么看怎么像贵公子之类的人物,这样的少年男子真的能降妖?
  那人四周看了半晌,回头笑了笑,声音低柔。
  “看来只是几百年的小妖,修为倒也精纯。这样收了难免可惜,说不定日后可以入神界。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员外,告辞。”
  他说完掉脸就走,连个礼也不拜,秦员外错愕了半天,才急忙喊道:“等一下!大仙请留步!”
  那人忽地停了下来,刚刚面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收敛了回去,变成了冷漠高傲的神色。
  “我不是什么大仙,员外不要叫错了。”
  秦员外为他高贵的气质震了一下,急忙赔笑道:“那……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间傲气乍现。
  “我是神,五曜之太白。”
  “太白先生!请您收了那个妖孽吧!”
  “太白先生,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把我家女儿魇了住,现在天天关在自己的房间门都不出一步!”
  “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种样子,岂不是要急死我么?”
  秦员外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说着,太白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莫非是附上了身?这可就要收了才行。”
  秦员外喜出望外,急忙点头。
  “就是!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附了身!看她每天自言自语,简直和一个疯子没两样。怎能不让我心疼啊!”
  太白转身道:“带我去你女儿那里,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正在房里发呆,门忽然被人打开,吓了她一跳。
  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居然是一个年少俊美的男子!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那人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点在了她额头之上。
  她顿时觉得全身好象被人用绳子捆了住,半点也动弹不得。她骇然地看着那个人,却见他淡淡地看着她,眼睛里宝光流转,庄严之极。
  她一时竟给震撼住,话也说不出来。
  秦员外焦急地看着他,拼命地搓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据说是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眼见他手指点在小四儿的额头之上,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动静,过了半晌,他才将手放了下来。
  “不是附身,放心吧。”
  他转身又要走,秦员外急道:“就算不是附身,他也是个妖怪啊!妖怪怎么能和人在一起?这不是害了小女一辈子么!你既是神,为什么不除妖?还是你没办法将他除了却来戏耍我一通?”
  太白冷漠地看着他,气势惊人之极,秦员外顿时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看了他半晌,才缓缓说道:“好,你既然说神就该除妖,我便除给你看,只是过后你不要后悔便好。”
  “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妖怪都是邪恶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在世上存在!太白先生那就麻烦您了!现在时候尚早,我马上让人设宴……”
  “不必了。”
  太白打断了他讨好的话语,转身看向秦四小姐。
  “你与他相恋?你不知他是妖?”
  她动也不动,死命地捏着手,指甲全部陷进了手心,痛得钻心。
  “妖也好,人也好……我只知他是我最想要的人。”
  太白淡淡一笑,“情爱本为虚幻之物,他是个修为精纯的妖,日后必然大有前途,何必为了儿女情长之事耽误?何况你们本就殊途,便是在一起了,于他也不过就短短几十年的欢娱。妖的寿命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何苦固执?”
  她忽然冷笑一声,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碎片撒了满地。
  “几十年的欢娱也好,情爱之事也好,那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神?我们有错么?我们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么?神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来降妖?!”
  她厉声吼着,踏着碎片走了过来,凌厉的眼睛直盯着他。秦员外几乎被她吓到,不由退了两步。
  小四儿!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之烈?
  太白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说对了,神就是要降妖的。不过我今天却不收他,我只要你好好看着,你和他的约定之日,他到底会不会来。”
  她陡然抬头,恨道:“他当然会来!你以为说那么两句,我就会回头?”
  太白冷然一笑,“那你就看好了。如果他真来了,我就放手让你们走,谁也别想阻拦。如果他没来,你却又该如何?”
  她捏着手掌,沉声道:“他若不来,我便听话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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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爹爹关进一个漆黑窄小的房间里,简陋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让她看清中庭的景色。
  为了怕她寻短见,墙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屋梁也给人拆了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和一张小小的简陋的床。
  她不吃不喝,望着窗外。
  中庭里那棵月桂树时而被风吹拂着摇摆身体,时而被月光笼罩。
  她这样看了不知多久,总是幻想着下一刻那个银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温柔地看着她,告诉她他都安排好了,以后她就是他的人。
  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往往会独自笑出来。
  笑完之后,她就会流眼泪,因为中庭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棵孤单的月桂树。
  她就这样看了三日,眼睛也不眨一下。
  三日,中庭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忽地动了动早已麻木僵硬的手,凄然一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四日,她出阁之日。一大早便有花轿队伍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来到了秦府门口。
  她捏紧了手,绝望地看着那棵孤单的月桂树,心里忽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他没来,他真的没来。
  他是妖,他对她不过是一时好玩。
  他或许把情爱当作虚幻的事物,陪她玩了几日。
  他却不知道,那几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对他而言玩耍的日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回忆。
  事实很简单,她被耍了,她被骗了。
  如此,而已。
  她缓缓站了起来,眼睛里一片空洞。
  走到了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极慢极慢地梳着头发。
  镜子里那个苍白无神的少女仿佛忽然变成了浅浅柔笑的女子,耳边簪着那朵洁白的媚丝兰,而她心底最渴望的那人,就在她身后,将那媚丝兰轻巧地摘了去,对她笑了笑,说道:“你是我的人,这珠花,便作为信物了。”
  她忽地一笑,幽幽说了一声好。
  幽暗的梳妆台上,忽然晕上了两滴水珠,许久都没有褪去。
  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贴身老仆妇,手里捧着鲜艳如血的嫁衣,后面跟着爹爹和那个叫太白的神。
  “他没来。”
  太白淡淡地说着,看着她惨白的玉容。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头。
  秦员外急忙笑道:“那妖物定是惧怕了太白先生的神力,不敢再来!小四儿,快换上喜服!花轿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不许再任性!”
  他示意那个老仆妇去为她梳妆,满心欢喜,嘴都笑得合不拢。
  太白瞥了他一眼,冷道:“你好开心啊。”
  他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啊!太白先生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女儿一向任性,要她跟着那妖魔之物,我怎么放心?她这夫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势力有势力,嫁过去也不辱没我们秦家的祖宗啊!”
  太白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秦四,眼里闪过一些怜悯之色,瞬间便消失了。
  秦员外笑吟吟地把太白引出了那个小屋子,讨好道:“果然是太白之神!真是了不得啊!您是怎么让小女认为已经过了三日而非一日的?”
  太白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秦员外急忙追了上去赔笑道:“是我的错!怎么可以让您泄露天机?您先别走啊!晚上请一定要参加小女的喜宴才是!那是我们秦家的光荣啊!”
  太白淡然道:“不必了,我说过你不要后悔就好。你且下去,不要再来烦我。”
  秦员外吓的急忙连声说好,倒退着走了出去招待迎亲的新郎于公子。
  太白站在中庭之中,掐指算了算,神色有些恻然。
  他在这个屋子里施了法术,好让这个女子以为已过三日而绝了念头,却没想到……
  这是天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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