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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风语传说 (完结) by紫薇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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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护
  未踏出殿门,莱亚瞥见赫蒂立在不远处凝望,忧形于色。他的脚微顿了一下,不知赫蒂是如何看出不对,刹时惊恐,拔足直冲正殿而来。
  猝然的举动惊起了侍卫,纷纷拔出兵刃试图拦阻,连押送的随侍都紧张起来,唯恐是刺客来袭。
  众多的护卫却是挡不住她,惯用的长枪不曾带在身边,全凭一双空手,仗着灵活的身法在雪亮的刀刃间翻飞,很快穿越了十几名侍卫组成的阵墙,强行闯到了莱亚身前。未及开口被他一把握住,俩人的指尖俱是一般冰凉。
  “别做傻事了,不用管我。出宫去记得提防修特。”他的声音又轻又飘,紫瞳满是绝望,映出她慌乱的脸,“快走,最好去中州,离希铎和北卡远些。”
  两句话的功夫侍卫再度冲过来,隐隐听到皇帝威严的声音传出,“不过是杀个奴隶,怎么吵闹成这样。”
  似乎有人在里面对答,赫蒂听不清,只知道莱亚要死了。
  如坠冰窟,剑刃晃到眼前,她凭着本能闪开,旋身夺刀一记重手,七八个侍卫的兵刃落了一地。正要拉着莱亚逃出,眼前忽的一花,四个精悍的剑士围在四方,将两人困在中央。
  肩一紧,莱亚匆匆低语。“这里有两个四阶两个五阶,里面还有大魔法师,你赢不了。趁他们拦不住你,别管我。走!”话语中透出从没见过的紧张,他急迫的催促。
  四阶和五阶.......其中还有两个魔武双修,确实赢不了。
  对着空前强敌,赫蒂反而平静下来。
  对手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四人略微迟疑,同步踏前,四道雪亮的光芒从不同角度袭来。
  这就是阶位之上的实力,赫蒂全力应对。
  四人同袭压力倍增,无法再从容,狠狠咬住的嘴唇已渗出血,乌发被刃风激起,飘过雪白的脸。辛苦的抵挡中,一道寒光趁隙飘过,眼看划过她的胸腹,白影乍闪,一只手从背后搂住她,生生挪开了半尺,她免过了开膛破腹之危,莱亚的衣袖却被披泻而下的鲜血染透。
  “我没事。你快逃。”耳畔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痛楚,她的心却像针在刺。
  围攻的武士看久战不下,两人后退吟唱起咒语,赫蒂压力一轻反而更加紧张,殿前被士兵紧紧围挡无路可走,她回手将他推离战圈。
  莱亚踉跄着跌入大殿,一阵红光蓝光闪过,呼吸都停了,火系和雷电系魔法同时作用.......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头顶飞过,重重摔落在大殿中央,惊退一群贵族,豪门小姐哪见过这种场面,尖叫几乎震塌了宫殿,杂踏奔走,场面极其混乱。
  维肯皇帝也惊住了,忘了喝斥瞪视阶下。
  莱亚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躯,头脑一片空白。
  跪下来用没受伤的手扶起她的头,小面孔雪白,嘴角沁出血丝,纤细的肩头仿佛被什么洞穿,止不住血如泉涌,精美的地毯逐渐浸开暗影。额上的银环光芒流转,隐现异彩,引起了少数几人的注意。
  莱亚几次想呼唤,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小心翼翼的轻触她的脸。
  长长的睫毛艰难的抖动睁开,感受到身体的剧痛,小脸皱成一团。逼近眉睫的白刃让她意识到身在何方。
  出人意料,不复方才的反抗,她翻身叩在地面,强忍着眼前阵阵黑暗乞求,“请.......陛下........不要杀莱亚。”短短的一句话被说成三截,上气不接下气。
  维肯皇帝冷静下来环顾群臣。
  “她是谁。”
  弗蕾娅公主红着眼眶站出。“她叫赫蒂,是莱亚的主人。”
  “一个流浪艺人?竟能闯入大殿。外面还有侍卫么!”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在王座上重重一拍,极其震怒。“如果来的是个武士,是不是朕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大殿鸦雀无声,所有贵族都低下了头,唯恐面对皇帝喷火的目光。侍卫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大魔法师在寂静中轻咳一声,温言劝导。
  “请陛下息怒,这个女孩似乎并非普通的流浪艺人。”
  修特也随之开口。“不错,她是仲夏祭时跳精灵舞的艺人,武技实力可比四阶武士,所以.......”所以拦不住也是有缘由的。这句开脱的台词没说,在场的人都明白。
  那一场仿如梦幻的舞蹈?
  眼前气息奄奄的女孩和当夜空灵的舞者判若两人,让他提起了一点兴趣。
  “想让朕饶了他?你知不知道平民强行闯入宫殿是何等罪行,和侍卫动武又是何等罪行,该求朕饶了你更实际。”
  赫蒂辛苦的喘息,忍着肩膀火炙般的剧痛,说话都成了煎熬。
  “.......求陛下........饶了他。”
  莱亚没有出声,撕下半截衣袖用力压住她的伤口,血不停涌出,浸没了如玉的指掌,刺得人眼晕。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按律朕该把你们两个大胆的家伙一起处死。”
  “.......请........赦免。”少女尽量吐字清晰。
  “你没有资格要求赦免。”大魔法师开腔。
  “有的。”弗蕾娅公主不顾皇帝的不悦,绞扭着双手证实,“我在律法书中读到过,平民也有权申请赫免。”看着地上的两人,眼圈又红了。
  法兰克不忍,出言替她补充。“确实有,我国以商业开国,曾立法除判国罪外,献上珍宝均可根据等级赎罪抵命,换取赦免。”
  话虽如此,哪里来的珍宝。
  不过是卑微渺小得不值一提的流浪艺人,又犯下了攻击贵族和武力闯宫的大罪,纵然有此律法也于事无补,形同虚设。
  “好吧,就算有这条,他们能献上什么?”卡隆代替皇帝说出。
  弗蕾娅眼望修特,祈盼他能帮忙开脱,修特摇头。“按律珍宝必须由罪者本人持有,其他人代为进献均不合法。”一句话浇熄了公主的热望。
  周围的贵族又议论起来,多数已没了看戏的心情,魔法师清清嗓子提醒皇帝判决。
  宝贝.......?赫蒂晃晃昏沉的脑袋,触手摸上额际微温的银环,对.......
  “.......有.......珍宝可以。”她的声音细小,几乎淹没在人群中。一直留意的弗蕾娅看见她的唇动,猜出话语,忙不迭的喊出。“她说有珍宝。”
  场面寂静下来,静滞片刻爆出哄笑。
  流浪艺人还有珍宝,还得是皇室瞧得上眼的,能是什么?此起彼伏的嘲笑谑议不绝。
  莱亚依然没有表情,侧过肩膀让赫蒂倚靠,支撑着她软倒的身体。
  “弗蕾娅,今天你也闹够了,到此为止。”皇帝失去了耐心,挥挥手侍卫上前,法兰克看看地毯上浸润的暗红,动了恻隐之心。“既然说有可否请陛下稍等,看是什么物品再作判定,如此也对得起律法的公平原则。”
  维肯皇帝思考片刻,重新坐正。
  “好吧,让他们说。”
  贵族们有点惊愕,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场中的二人,针落可闻。
  “.......罗塞里银.......我有.......”
  罗塞里银,那是什么?嗡声又起,有人傲慢的低语,“世上哪有这种东西,恐怕是编出来欺骗陛下。”不少人随声附和,眼神怀疑。
  大魔法师忽然拾级而下,不顾身份半蹲在赫蒂身前。
  “说什么?你有罗塞里银?”
  见到法师的激动,怀疑的声音零落,连维肯皇帝都开始惊疑。
  “法师,罗塞里银是什么?真是珍宝?”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国家大魔法师站直身体恭敬的回禀。
  “陛下,帝国古魔法书中曾有记录,罗塞里银是传说中的物质,在极少数最深的泉眼中生长,历经数千年形成,轻灵坚硬,没有什么东西能对它造成伤害,是制作护具的最佳材料。”微微迟疑,他又补充道。“据说属性奇特,用以制成的物品能够抵挡一切魔法攻击。”
  “罗塞里银........?”维肯皇帝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为何朕从未听说过.......?”
  “古书所载,精灵在封闭三界通道时把此种物质全部带走,大陆由此绝迹,是以后世湮灭无闻。”
  “既然是传说,她怎么可能拥有。”
  大魔法师自失的一笑,“陛下说的是。”
  “.......如果是真的.......即使对奴隶,陛下也会守信赦免………对吗?”苍白的脸已透出青灰,大量失血让她的体温迅速下降,莱亚握紧着她的手。
  “若是真的,朕可以赦免你们。”维肯不甚相信,随口许诺。
  “那.......”细白的手指软弱无力,探上额际的银环,身边的侍卫心急之余想动手拔下,被她挡开。“只有.......我自己…..能取下来。”
  几番周折,银色额环终于被取下,雪白额头上火焰般的纹章鲜红刺目,引起一阵哗然。“原来她也是奴隶。”加瓦候爵喊出所有贵族的惊诧。
  沾血的银环被呈给法师,大殿呈现出空前的静谧,对于少女身份的惊议很快被传说中的秘银压过。
  银色的额环悬在空中极慢的转动,魔法师微抬手,不见吟唱,各色魔法光便不停闪亮,空气忽而寒意凛人,忽而灼热难当,电灼雷击隐现,当一切平息,额环稳稳落到法师手上。他没有说话,环视下方贵族,仿若不经意的掠过修特,后者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莱亚根本不在意,小心的替赫蒂拭去额际的冷汗。
  大法师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银环,无意识的转动,半晌缓缓开口。
  “这个额环.......是……….”
  沉稳的语音突然停顿,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睛蓦的睁大,手指簌簌发抖。就连维肯皇帝都觉察到异样,诧然出言提醒。
  “法师?”
  “是真的。”迟疑片刻,他下了结论。
  仿佛忽然轻松,他侃侃细述各类魔法原理试验的经过,最终强调,这是一份他从未见过,异常珍奇的物质,确定是古籍所载的罗塞里银无疑。
  没有再看修特,他将银环呈给皇帝,退到一边。
  维肯审视半晌,思虑良久,道出最终判决。
  “宝物属实,按律法赦免你们的罪。但鉴于你们都是奴隶,必须归属一个主人,我给一次机会,你们自己挑选一位贵族。现在决定吧。”
  抱着怀中业已昏迷的少女,莱亚眸子从众多贵族脸上一一掠过,宛如冰晶,“我愿意服从修特大人的命令。”
  
  “后来呢?”朵琳泪光莹莹,极受感动。
  “俩人在修特大人家养伤,听说待他们不错。”少年伤得并不太重,经魔法治愈已无大碍,女孩失血过多仍时常昏迷。
  “我想去看看他们。”朵琳撒娇恳求。
  “等他们伤好了再去,陛下无罪赫免,还怕没机会?”法兰克和颜劝诱,“或者过一阵让修特大人带来,让你看个仔细。”
  “这么说公主不是被禁足?”
  “禁足倒是真的,皇帝陛下不希望她再和那个少年再有什么来往。”他轻刮了下妹妹的鼻子,“记得今天跟你讲的,不准说出去。”
  “嗯,哥哥要答应下次带我去看他们。”
  “好。”
  当时的他,绝没想到真正实现这个诺言,要待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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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得
  莱亚走进厨房,倒出炉上冒热气的药轻尝了一口,确定无虞后又化开一碗糖水,一并放在托盘上端出,女厨工们痴迷的眼光和调笑私议追随着他的背影。
  路过长廊,裴吉正在武士的指导下练习,动作粗疏却极认真,满头都是晶亮的汗。他顿住脚,眼神沉沉,许久没有移动。直到碗里的药从滚烫变至微温,突然快步走向熟悉的卧房。
  “别动。”
  莱亚急步上前,放下托盘扶住少女的背,小心的让她坐起。赫蒂看他不赞同的神情,调皮的吐了吐舌。
  “再躺下去我要闷死啦。”
  少年没有答腔,拿过托盘上的药碗。
  “可不可以不喝.......我觉得已经好很多。”在他的目光之下,赫蒂的声音越来越小,转为郁闷的咕噜,认命的伸手。
  “我自己喝。”她不满的抗议。
  莱亚摇摇头,拿起了汤匙。
  “不用你喂,我这只手又没受伤。”躲闪期间被强行灌下了第一口,苦得半天说不出话。刚要张嘴又一匙送过来,抗议再次被无视。最终挫败的喝下少年递过来的糖水,化掉一腔苦涩。
  “你要这样喂到什么时候啊,我早就能自己喝啦。”每次像小鸟般被喂食,感觉真奇怪。
  莱亚听而不闻,执起布巾擦拭唇角残留的药渍,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她一碰即碎。小脸仍未恢复红润,但比起濒死的青灰已好上许多。
  “以后别那么鲁莽。”收回手,少年低低的开口,藏住满腹心绪。
  赫缔缩缩脖子,讨好的甜笑。
  “裴吉呢?这几天很少见他露面。”莱亚刚出事,她就嘱咐裴吉趁乱溜出了宫,收拾东西躲到另一家住店,不知是如何找到这里。刚一醒来看裴吉的眼睛红肿不堪,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都陷进去了。
  “这几天在跟着府里的武士习武。”
  “说起来,修特大人还真周到。”她环视周围,养伤的卧房干净而清洁,四壁雪白,深色帷幔半掀,窗前一颗粗壮的烨树,叶片被阳光映得油绿。
  并不像下等奴隶的居所,为什么莱亚会说那些话?
  知道她在疑惑,少年不出声的冷笑。附在她耳边极低的细语“赫蒂你要记住,有种人表面上对你越好,背地越狠。最想让我们死的正是那个和善的修特。绝对不可以信任,一定要尽量远离。”
  赫蒂惊愕的睁大眼,“为什么他想.......?”
  “我无意中撞破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想杀了我。”若非她不计生死的冲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他做主人.......”
  “没有更好的选择,选其他人只会死得更快。”那个心机深沉的人不会留下任何泄密的可能,即使在公主身边他也能轻易找到灭口的机会。谁会提防亲切的修特大人?也正因此,在修特府坻养病的这段时间是安全的,至少在他的绝对控制之下,无须仓促动手惹来疑渎。
  这些阴暗的计量,赫蒂是不懂的。
  少年没有过多的解释,拿过梳子替她梳理长及肩头的秀发,黑发厚而丰盈,握在手心细滑如丝,触感极佳,指尖拂过眉间那枚鲜红的印记,沉默良久,眼神复杂。
  赫蒂随手摸摸不甚在意。“对了,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奴隶了,裴吉怎么办。”
  “让他跟着你吧。”莱亚有些勉强,似乎并不情愿,很快转往另一个话题。“告诉我,你打算怎样?真的乖乖做奴隶?”
  少女转转黑眼珠,略带郝意。“过一阵就跑吧,像你说的到中州大陆。反正希铎也看过了。”长枪在手,觑个空隙溜出去还是轻而易举,她有信心躲过追兵。眉间的印记用长斗蓬盖住就好。本来还对修特大人有点歉意,现在可以省了。
  莱亚静静的看着,许久不曾说话,像是在用眼神将她刻入心底,紫晶般的眼眸晦暗,看不出是何种情绪。直到赫蒂开始不自在,他才垂下眼睫。
  “明天清晨走。”他的双手在背后紧握,指节发白。
  “你先偷偷翻出去在城门口等,稍晚我带上裴吉以买药的名义出府。只要以为你还在,他们不会阻拦。”
  少女吓了一跳。“这么快?”
  “你恢复的比他预料的快,这是唯一的机会。”
  “难怪.......”。难怪莱亚只在晚上才准许她在卧房内活动,吃药吃饭都是他亲自喂,在外人前营造出虚弱印象。
  “现在的体力能否不惊动侍卫翻过院墙?”莱亚有点顾虑,眉心紧皱。
  还是勉强了些,能等赫蒂痊愈是最好,但那时恐怕修特已杜绝了任何逃走的可能。
  “没问题。”少女比出一个放心的手势。
  莱亚想起另一点,“你的额饰.......”
  “能活下来是最重要的,多亏了师父。”赫蒂伤感。
  即使离开了人世,她仍在庇佑自己,不然在殿门口的火焰雷电魔法下早被烤焦了吧。本已遗忘了银环遮敝印痕以外的功效,直到受攻击的那一刻来临,师父的守护让他们逃过了生死大劫。
  
  “你的确应该感谢她。”飘渺的声音响起,让两人猝然变色。
  天花板上一处不起眼的暗记渐渐透亮,赫然是个极小而复杂的魔法阵,缕缕金光透出,光芒越来越盛,一个朦胧的人影显形,法袍无风自动,大魔法师卡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中。
  “你.......”少女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
  莱亚目视卡隆,并无太多意外。
  “你很聪明,也很谨慎。”魔法师回视,不因对方年少而小觑。“虽然你处理了其他窃听漏洞,却忽略了天花板上的魔法印。只要有它在,随时能通过与其对应的魔法印听到房里所有对话。”
  莱亚微点下头,算是默认。
  “不过也许你知道。或说你已猜出这间房曾经的用途——我和修特私下密谈之所。”卡隆目光灼灼,似要看透少年的内心。“你猜到我不会与你为敌?”
  “因为你承认银环是真的。”他镇定的回答,道出疑惑。“修特暗示你否认,希望用这个理由杀了我们,反正人死了照样能拿到它。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拒绝。”对这一点想必修特同样诧异。
  “原本.......我确实打算这么做。”卡隆不再挺直背,微微佝偻,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
  “为什么改变主意?”这是唯一令他不解的地方。
  魔法师抬起手,透明的空气如雾凝聚成形,逐渐转化为影像,显现出本属于赫蒂的额环。随着他的手指有如实质般翻转,银环的内侧展现在二人眼前,细致光硬的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给爱徒赫蒂——比翠丝。
  “她死了,我不能再让她所爱的徒弟死在我手上。”
  “您认识我师父?还有,您怎么知道她.......”无法说出那个字,赫蒂的声音噎住了。
  “将罗塞里银化为器具需要消耗极大的魔法力,一看见它就明白了。”也许哀痛已经沉淀,魔法师没有流于伤感,反而出言安抚泫然欲泣的女孩。“比翠丝曾是我最亲近的人,因意见不同而离去,我们都老了,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卡隆无声的叹息,结束了一段回忆。
  “我本来想提醒你们,顺便把这个还给你。”枯瘦的手从袖袍伸出,柔和的银光映亮了三人的眼。依旧是朴素的银质,样式有了极大的变化,不似过去的简洁,纤巧精致的金属藤蔓延伸,宛然托住中心碧绿的宝石。
  赫蒂怔住了。
  “我把银冠分成了两份,一份以过去的式样保留在国库。这一份稍稍变化了形状以防被人认出。这颗翠晶石与紫晶石价值相当,不致招来过多的麻烦。”他霭然解释,“罗塞里银的质量少了一半,对魔法的抵抗力已不如初时那样强大,别完全依赖它,还是要小心。”
  “那您.......会受牵累吗?”赫蒂开始担心其他。
  “比翠丝是将矿石炼为物质,而我只是改变一下形态,轻松得多。”魔法师笑笑,“至于另一个,世界上有几个六阶魔法师能发现它的秘密?”
  “你们明天就走是很聪明的决定,以后离远一点吧。”看着手捧银环的少女温暖感激的目光,卡隆微喟,“所谓的政治都是肮脏的东西,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孩子。”
  师父以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暖意涌上,赫蒂红了眼眶,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开口。
  “卡隆法师,我很想问问这个奴隶刻印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办法消除?”
  大魔法师沉吟片刻。
  “严格说来,它可以算一种类似于诅咒的上古魔法。你知道,这个世界分为三界,精灵界魔界人界,三界其实是三个不同的种族,之上还有创世神。这种咒语据说是神为了惩罚而造出。不管是哪一族,被咒语击中将立即死去,转生为三界最底层的生物.......”
  法师意味深长的笑笑,“.......就是指人族了,除了眉心刻印外与普通人无异,但不像常人能再度轮回转世,死后化为虚无,灵魂寂灭消散。通常认为这种惩罚比死亡更重,歧视也是由此而生.......很可惜,尚无任何解除的手段。”
  所以比翠丝才为她精心打造了额环。
  对一个只会武技,不懂魔法的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护身符。不解比翠丝为何收一个生而为奴的人为徒,但看到这双热情明亮的双眼,仿佛见到自己都以为遗忘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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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离
  赫蒂在城门口等了很久,差点以为计划失败而准备回头。
  翻墙时撕裂的伤口暗中渗血,疼得她直冒冷汗,浸透了手中紧握的地图,莱亚昨天画的,十分细致的指引城门路线和躲藏地点,不知怎会了解得如此详尽,受伤后醒来总能看见他在近旁,仿佛不曾离开。
  朦胧中他整夜坐在床边,偶尔低语,莫名的悲伤。好奇怪的梦,不可思议的离奇,说出来莱亚一定会笑吧。
  疼痛持续传来,她皱皱眉按住肩膀,被大剑贯穿的伤口愈合要比想像中麻烦,在治愈魔法下平复的肌肤用力后再度裂开,好在厚衣的遮挡不致被人看出。肩痛和焦虑的双重折磨令她烦燥,直到两人的身影远远出现,才松了一口气。
  以莱亚的细致,该是很顺利才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送饭侍女惊骇的发现被子里卷着的黑发少女不过是顶假发,他们已搭着运货的马车离城几十里外,追赶的侍卫面对亚述城外多条岔道分散追踪,乔装成男孩的赫蒂和裴吉轻易躲过了搜寻。直到晚间,自弗蕾娅公主处回来的修特大人才由管家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那夜究竟是如何震怒,已不在他们了解的范畴之内.......
  至于莱亚.......他消失了。
  挨过数十天旅程,赫蒂带着裴吉来莱亚指定会面的地点,一个近乎封闭的淳朴小村。这个小村里没有贵族,皆是朴素淳厚的乡民,对异乡人友善而热情,无人对他们的来历起疑。赫蒂戒慎的心绪稍稍平静,又陷入不安的等待。从城门口莱亚坚持分道而行,她就止不住频频担忧。
  无规律的逃亡生活使未愈合的伤口恶化,低热和疼痛让身体极度衰弱,就在这个时候,过路邮差捎来的信件令她再支持不住,当着裴吉的面倒了下去。
  
  赫蒂:
  我已找到同伴,将开始另一段生活。
  不会回来,不用再等。
  勿忧勿念。
  保重。
  莱亚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绵延良久,等到她终于能够坐起来,两个月已经过去了。寒冷的冬季来临,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小镇被厚雪覆盖,化为一片莹白。
  安瑞婶婶是赫蒂借住小屋的房东,当日看他们两个外乡人年少无依,热情的分出一间自家小屋供两人暂憩,赫蒂病倒后,惊惶无措的裴吉情急之下请求帮助,病弱的女孩激发了安瑞母性的同情,包办了一切近身照顾,还请来了药师,一贴贴药汤灌下持续调养,时日渐逝,她逐步好转。
  胖胖的妇人麻利的帮她除掉贴身衣物擦洗身体,热气腾腾的毛巾给苍白的肌肤薰染上一丝血色,细瘦肩头狰狞的疤痕让安瑞心疼的唠叨,慨叹他们遇上的匪徒残忍可怕。
  路遇凶匪,是裴吉情急之下为她的伤口想出的理由,居然被纯善的村民深信不疑,或许两个孩子难以和骗子挂勾,或许偶尔出没的劫匪传闻加强了可信度。裴吉的灵俐勤快很快获得了村人接纳,许多邻人出于同情主动提供帮助,在这种时候不能不说是件幸事。
  公主赏赐的金币在此时发挥了最大的作用,生活得以支撑一段时间而不虞匮乏,即便如此裴吉仍谨慎使用,多数以和村人共同劳作来换取一些生活物质,从初时的笨拙到日益熟练,他渐渐习惯村落的生活。
  鹅毛大雪在傍晚时分停息,檐下挂满长长的冰棱,在暮色中透亮,热情的妇人擦拭完毕又用棉被把她重重包裹起来,体恤她的虚弱没有久留,与门外的裴吉交谈了几句径自离去。
  赫蒂靠在软枕上,厚厚的被子掩至下颔,茫然的盯着窗外发呆,简易壁炉里火光熊熊,小屋暖如春天。外面的劈裂声不断,压过了呼啸的狂风。须臾,裴吉抱着一捆柴推开门,寒气随之而入,他用一只手压上门栓,将冷意阻隔在外。
  一连串风波让裴吉迅速成长,两个月的独力承担煅炼了许多,身量窜高,隐隐有了少年人的挺拔。
  他将柴捆放在壁炉边,提过煨好的药试了试温度,倒了一碗递至床边。赫蒂伸出一只手接过乖乖的喝下。
  “伤口还疼吗?”
  赫蒂摇摇头,“我想出去看看。”
  “外面太冷,等天好点我带你出去。”
  “莱亚有消息吗?”
  “没有。”
  每隔几天,这种例行问话就会出现。原先那个活泼的少女仿佛随着病弱消失了。总是失神的看着窗外,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雪真大,昨天半夜把树枝都压断了吧,我听见声音了。”少女弯弯嘴角,努力让气氛不那么沉闷。“幸好前些天你帮安瑞婶婶修好了屋顶,她还跟我夸你能干呢。”
  裴吉沉默,往壁炉里又多扔了几根木头。
  “今天和村里的男人一起伐木,会不会很辛苦?”
  他摇摇头,对近日的室外劳作习以为常。
  “钱还够用吗?金币是不是快用光了?”
  “还有。”
  失去了找话题的耐性,赫蒂不再开口。
  寂静的空气笼罩了小屋,只听见木头在火焰的舔噬下辟啪爆响。
  “赫蒂。”
  “嗯?”
  “莱亚不会来了。”裴吉第一次提起失踪的少年。
  赫蒂的睫毛抖了抖,“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真的找到了同伴。”潜藏在心底的话突然冲出,裴吉自己也愣了。
  她抬起头,黑亮的眸子眨也不眨。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一口气说出来。“我在修特大人府里见过,有个陌生人深夜和他在角落里密谈,那个人对他极为恭敬,甚至跪在他面前。”
  裴吉迟疑半晌。“他发现了我,差点.......是莱亚制止的。后来他开始教我一些事,大概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要走了。”不是没有预兆,当莱亚巨细不遗的告诉他赫蒂的喜好习惯时就该猜到,只是从没想过少年会舍得离弃.......
  赫蒂瘦了很多,本来就小的脸只剩了一双大眼。
  初见时的强悍矫健荡然无存,憔悴病弱如斯。那么好的女孩,对他那样好,怎么忍心,怎么舍得让她的生活狼狈至此,自己却转身离开,投奔更好的机会。
  他无法想像,也无法接受,无数次愤怒的想狠揍.......
  “你说.......他跪在莱亚面前?”赫蒂尽力理解他的话。
  裴吉回忆片刻。“不仅如此,还对他的命令绝对服从。”像对一个高高在上的贵胄。
  服从.......莱亚的话?为什么……..对一个奴隶格外恭敬?她费力的思考.......
  大魔法师卡隆走前秘密传入她耳际的奇怪话语映上心间:我理解你的忧虑.......但你要明白,你的同伴不是一个普通人.......也许他比修特更危险.......
  不是.......普通人?
  他.......是谁?
  赫蒂怔怔的发呆。
  不知何时,眼泪一颗颗滑落,浸湿了厚厚的棉被。
  是自己太笨?
  或许.......一开始,他和她,就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真的走了.......
  .......再也不会出现.......
  从没见过她哭泣,不停滑落的泪滴让裴吉慌了手脚,忙乱的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块干净的软布。
  “别哭.......”
  “他会回来的.......”
  “别再哭了.......”
  笨拙的安慰没有效果,赫蒂把整个脸都埋进软布,小小的身体在棉被里蜷成一团,压抑的抽泣传出,让他无比后悔。
  狂风吹过干涩的枝桠,雪再度漫天纷扬,夜色笼罩了小镇,冰冷无情的遮盖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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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居
  那次痛哭过后,裴吉再不敢提起莱亚。
  赫蒂仿佛逐渐淡忘不再追问,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又过了十来日已能如常活动,不顾裴吉的阻拦着手打理家务。
  每天劳作归来,屋子里放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衣裳也洗得干干净净,破旧的小屋开始有了家的气息。
  少女甜甜的微笑很快博得了邻人的好感。日子一长,姐弟名义相处的两人在村里找到了不同的活计,裴吉随着男人们上山打猎伐木,赫蒂与女人们缝补剥黍,封闭的小村没有魔法师,一切都得亲自动手。
  一个稍大的村屋内,村里的女人围在暖暖的火盆边做活计,手里的针线起落,闲谈笑语也没停。内容从某家刚娶了儿媳到今年冬猎的收获,街坊邻里的趣事说遍之后,话题终于落到了现场唯一的新来者——赫蒂身上。
  先是感叹了一番两人小小年纪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艰辛(裴吉编的),随后讨论起流浪旅行遭遇匪徒的惊险(还是编的),俩人的早熟懂事.......赫蒂的笑脸酸疼得快挂不住时,安瑞又赞起裴吉对姐姐的爱护,例证就是她身上正穿着的火绒丝背心。
  这种火绒出自北卡大陆极冷之地的奇特植物,在冰原上生长,茎叶中抽出银白的细丝,织成衣物又轻又暖为御寒上品,可惜价格昂贵,平民很难拥有。裴吉背着她从过路商人手里买下,不知花了多少金币,反正冬天猎的所有皮毛都搭上了,虽说他的身手日趋灵活,捕猎并非难事,但到底浪费呀。
  赫蒂很心疼,可她无法穿皮衣,一闻到毛皮的味道就想吐。仅仅是帮裴吉缝了一件皮袄已经吐得脸都白了。偏偏在愚者森林那种位于北方却温暖如春,根本不下雪的地方长大,她又非常怕冷,完全无法离开火盆,大概他实在看不过眼。
  这段日子变化最大的就是裴吉。
  修特府中短短的习武给他打下了基础,加上赫蒂恢复后的细心指点,自身又极努力,迅速超越了普通人。村里每次围猎都会有人上门邀请,若不是赫蒂不食荤腥,家里必定早被猎物淹没了。
  煅炼和饮食让他长高,不复过去的矮小,看上去和真正的年龄相近,一个即将十五岁的英挺少年,能说会道又身手矫健,赢取了村子许多女孩的芳心,连一些婶婶婆婆都十分喜爱。种种改变让他日益自信,旧时的畏怯退缩荡然无存,有时她会恍惚,记忆中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小鬼,真是眼前的人?
  莱亚离开了,裴吉成长了,唯一没有变化的,或许只有自己.......
  一点刺痛让她回神,指尖浮出一颗圆圆的血珠,映在雪白的皮肤煞是好看,她轻轻吮掉,继续未补完的衣服,听着邻居婶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何时话题又转到了亚述城上。
  前些天从镇上回来的村长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数月前亚述城外出现了魔族的踪影。作为唯一一块从未被魔族踏足的大陆,出现这种情形是无法想象的。希铎并未与魔亚大陆接壤,处于中州大陆和北卡大陆后方,没人知道魔族是如何远渡千里,穿过其他大陆来到希铎,空前的恐慌蔓延,维肯皇帝每日都和重臣商讨,通令全国警戒,整个大陆都闹腾起来。
  魔族是什么模样?
  赫蒂没见过,村人也没有。说出来是各色各样,有一点相同。他们身材高大长相狰狞,凶狠残暴又力大无穷,所过之处只留下痛苦和死亡。自从一百年前兰顿和北卡两块大陆组成联盟击退了魔族,战争已许久不曾进入人们的耳朵。新近的消息让村人紧张刺激,成为茶余饭后最常被提起的焦点。
  算算时间恰好是他们逃出亚述城的时候。难怪追兵没多久就消失了。修特大人大概是无暇顾及,不然以她当时的状况,能持续多久的逃亡还真是个问题。
  门被轻敲两下,适前谈论的主角出现在门口,裴吉点头致意,微黑的脸上挂着笑容。赫蒂把摊开的衣服收入篮子,一一道别,跟在他身后走出。
  “今天这么早?”
  “雪要化了,村长说过几天再上山。”
  裴吉提着篮子走在后面,细心的和她保持一段距离。打完猎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赫蒂受不了。
  “我给你炖了肉汤,现在回去喝刚好。”
  “以后做素的。你又不吃,何必那么麻烦。”每次看她处理肉类都极其难受的模样,渐渐很少带猎物回家,剥下的皮也改为寄放他处。
  “可你正在长高。”赫蒂停下脚步比比俩人的身形,几乎相差无已。“和我一样高了呢。”
  男孩笑笑没有说话。
  “裴吉再大点会更吸引人,玛吉婶婶说你很受欢迎哟。”
  “没这回事。”
  “没有吗?”少女调皮的笑笑,充满戏谑,“那玛吉婶婶的女儿为什么天天来我们家?”那个羞涩的女孩总是脸通红,一遇到裴吉就手足无措,实在可爱。
  “只是来借东西而已。”
  “你当我很笨么,怎么可.......列奥大哥?”不满他的敷衍粉饰,正准备反驳,突然瞥见家门口站了一个人,不由微讶。“有事吗?”
  “我.......多挖了点香薯,给你们送一些。”一向大方的青年有点窘。
  香薯是一种风味颇佳的野薯,生长隐蔽,不易挖掘。瞅着列奥送过来的整篮,赫蒂吓了一跳。
  “好厉害,竟然能挖到这么多。”忍不住对眼前的青年敬佩至极,“谢谢列奥大哥,一定很不容易吧。”接过香薯,她回以甜甜的笑脸,对方莫名其妙的红了耳根,不自在的客套了几句飞速离开,脚步之快令赫蒂傻眼。
  “我笑起来很可怕?”摸摸自己的脸,她疑惑的问身边人。
  裴吉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高兴,从她手中拿过篮子直接进屋了,留下她在屋外发愣。这家伙居然对她摆脸色,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那个乖巧懂事的裴吉跑到哪里去了?
  那种臭臭的样子简直像极了莱亚.......
  呆了半天,忽而觉得心里闷得透不过气,赶紧靠在墙上深呼吸,黑黑的眼睛无意识的盯着院子里的老树。透过干枯的枝桠,可以看到远处黛色青山起伏,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格外分明,干净得让人心里发虚。耳畔传来裴吉的呼唤,她随口应了一声,捂住空落落的胸口,缓缓走进门。
  
  三年后。
  冬天过去了。
  绿色重新覆盖大地,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竞吐芬芳,鸟儿欢快的歌唱,万物焕出勃勃生机。
  赫蒂换上了春衫,绑起围裙大肆清扫,将冬天的阴沉扫出室外。院子里暖暖的阳光晒着洁白的被褥,明亮而干燥。空气中透着花草清香,一切都使人心情愉快。她轻轻哼着歌谣,快手快脚的收拾。
  整理停当,趁着裴吉还没回来,赫蒂打上一盆水,躲进屋里洗头。
  井水微凉,顺着长发流泻,冰得她抖了一下。
  渐渐适应了水温,白细的手指轻揉搓洗,过长的黑发湿淋淋的纠结,摸索了半天仍解不开,心里一烦,摸到剪刀顺手就要绞下,被一只手拦住。
  手粗糙而温暖,握住她的手腕取下剪刀。拿起梳子耐心的替她理顺发结。阳光透窗而入,屋内一片静谧,远方隐隐传来马嘶。
  没过多久,顽固的发丝梳理的平滑服贴,放下剪刀,他又拿起干燥的软布裹住秀发,轻柔擦拭,吸掉多余的水份。
  赫蒂直起酸掉的脖子,捶捶肩。
  “谢谢裴吉,我总是拿它没辄。下次要是有商人路过,我剪了卖掉好了。”
  “不行。”少年想也没想立刻否决。
  “要是觉得麻烦以后我帮你洗。”
  赫蒂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碍事?况且习武的人根本不该留长发。”一直没有修剪,原本及肩的秀发长至腰臀,厚厚的一大把,日常梳理都很费事。
  “反正不许剪。”裴吉口气强硬,对此相当坚持。
  赫蒂无奈的咕噜几句,没有再争论下去。
  时间在裴吉身上的作用十分明显。
  如今比她要高一个头,肩膀也宽阔了许多,矫健的身形很难让人看出他只有十七岁。不像赫蒂的漫然随意,蛰居的三年多半是他来计划安排生活,偶尔流露出强硬主控的口吻。由于个性散漫,几乎每次争执都以她放弃而告终,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
  “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赫蒂收拾起水盆,懒懒的问。
  每隔几个月,少年会随村长出去一趟,卖掉农品皮货,买些村里没有的物品,长期下来也略略积攒了一些金钱。
  “近期可能有战争。魔族攻占了北卡大陆,听说北卡皇帝逃到了希铎。”
  “什么?”女孩愕然,几疑自己听错。
  “地方长官告诉村长的,大概是事实,魔族占领北卡仅用了很短的时间。”裴吉也不太了解详情。“人们很惊慌,害怕下一个是希铎。”
  “怎么可能?不是说北卡有最骁勇的战士?”怎会轻易被征服。
  “传闻太多太乱,没人能说清。”一百年没有异族战争,这次事件来带的冲击遍及整个人类世界。
  “希铎已经开始征集士兵。”这里也不例外,村长接到命令,敲起了召唤村人聚集的大钟,打破了山村的一方宁静。
  乌云积聚,战争的号角即将在远方吹响,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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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侵
  希铎大陆的全面征兵令让封闭的小山村沸腾。每家必须提供精壮的成年男子,到镇上编入名册,接受训练和军事化管制。村长召集了所有村民,详细说明了层层下达的指令。
  面对空前的威胁,女人惊惶不安,男人沉默不语。魔族还未到来,恐惧已像瘟疫一样漫延了整个村庄。相比起来,三年前偶然的魔族传闻仿佛是悠闲生活的小刺激。
  从会场出来,她与裴吉并肩走回。
  “你会加入军队吗?”
  裴吉是希铎大陆的人,在这种空前危机时会如何选择,她无法猜测。
  征兵令发到每家每户,即使是他们这样的异乡人也被摊派了名额,安瑞婶婶家也是如此,村里大半男丁都在征集之列。以至于一听到名单,不少女人当场哭了起来。
  “你怎么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裴吉反问。
  “我不知道。”赫蒂老实的回答。
  战争,她只从书上读到。不喜欢但无从置喙,这些必须由裴吉自己决定。转念想想,抬头补充,“不用顾虑我,假如你选择入伍,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希望我去?”
  “不是这个意思。”她感到苦恼,不知该如何表述。“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希铎是你的祖国,也许你.......”
  “我没有祖国。”裴吉截口。
  “从小就在街上流浪乞讨,除了冷眼唾弃打骂之外别无其他。”所谓贵族和士兵带给他的唯有欺辱,裎亮的皮靴踢在身上的痛苦至今记忆犹新。整个童年匍伏在烂泥里求生,到这时那些老爷大人又想他积极的送死,去捍卫他们奢侈靡烂的享乐.......
  裴吉没有多说,讥诮的眼神道出了一切。
  少见的激烈让赫蒂有些不安,忍不住问出长久以来一直潜藏的话。
  “裴吉,你会不会后悔。”她摸摸额头的翠晶石。
  “你知道,其实我和.......一样,生来就是奴隶,也许你跟着我……….”心底从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在外人看来并非如此,裴吉以前就曾经瞧不起莱亚,没有明说,她心里清楚。
  后来的事发生太快,她一直没有机会和勇气探询他真正的想法,若不是当年的偶遇,他的生活会平静得多.......是不是心底也有一些怨怼,只是体贴的从不说出?
  “你哪点像奴隶。”看她罕有的忐忑,裴吉展颜而笑。
  为了维护重要的人可以不惜对抗贵族,勇敢善良,自信充盈,从不自轻自鄙,那样耀眼张扬的灵魂,远远超出常人。
  “我很庆幸能遇上你。”
  一直.......都深深庆幸.......
  
  裴吉不打算服从征集令。
  也就意味着无法再在村子里住下去。
  公然对抗强制动员中的国家体制是很麻烦的,在新兵指定报道日前的几天,他们忙于收拾处理各类物品。
  住了三年的地方突然放弃总有些不舍。
  赫蒂借口裴吉走后用不着,把一些东西分送给邻人,忙碌之余不禁怅然。这个纯朴的村落在最无力的时候宽容的给予了栖身之所,同情和帮助让她得以休养恢复,如果可能,她不希望战火打碎这一方宁静,但又能如何?渺小如她,也只能尽量保全自身而已。
  找出逃跑时带出来的长枪轻轻擦拭,雪亮的锋刃锐利如昔,倒映着黑亮的双眸,重又想起师父慈爱的目光。忍住心头的感伤她仔细打量。
  久未使用的伙伴依然合心称手,触摸到的每一丝刻纹都那么熟悉,随手轻舞,在空中划出啸声,有风从背后来袭,她本能反手格挡,裴吉纵跃退后,笑着在门边招手跃跃欲试。
  顽心大起,她轻捷的追过去,他随手执起一根木棍全力反击。
  俩人在院子里交手,同样轻灵迅捷,变招极快,转眼在院内转了十几圈,生疏感淡去,反应渐趋敏锐,赫蒂从防守转为进攻,裴吉逐步居于劣势,最终以一记妙招挑飞了他的长棍。
  倏然静止下来,默然片刻相对大笑。
  赫蒂笑弯了眼,舒展手臂,仿佛这段日子的沉寂一扫而空,前所未有的轻松。裴吉微笑着收入她的表情,神色稍为沮丧。显而易见,即使三年内尽了一切努力,实力仍然相差不少。
  发现了他的抑郁,赫蒂笑嘻嘻的过来拍拍肩。
  “你也很棒啊,再练一阵就能对抗三阶武士,以你这个年纪来说很不错呢。”素来从旁指点不曾对阵,想不到他精进如斯。
  裴吉不以为然,显然这个家伙忘了她在同样的年纪已经跻身四阶。
  “可惜我不会魔法,不然让你在幻境里修练效果更佳。啊!”突然想起什么,赫蒂轻叫。“有人教你魔法就好了,我的体质不行,你学想必没问题,同时修行可以事半功倍。”魔武双修是最高境界,较之单一的武士更为犀利。
  他的心微微一动,随即又放弃。遇见一个不吝指点的魔法师谈何容易,也许是需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他们的脾气多半古怪,通常比武士更骄傲,也更难接近。
  赫蒂没有在意他的思虑,把长枪交给他,过去收晒干的衣物,天色已暗,及至近前才发现院篱前站了一个人。
  “列.......列奥大哥!”一个小惊吓,不知他来了多久,看见了多少,一时无措。他们的住的偏,平时经过的村人极少,没想到会有人留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作为村长的儿子他也在征召之列,此时该忙着收拾准备才对。
  “我送点东西过来,给裴吉。”对方仍在惊愕中无法回神,半晌才想起来意,掏出一个小袋。“过些天他要到城里报到,妹妹托我.......”
  裴吉上前接过布袋,没有说话。
  “你的功夫真好.......没想到你们姐弟这么厉害。”心里隐隐失落。村人都知道裴吉有功夫,打猎伐木都远胜于人,却不曾发觉她的身手犹在之上。
  赫蒂尴尬的讪笑,“刚才是闹着玩,裴吉让着我呢。”
  “列奥大哥打算何时动身?”裴吉转开话题。
  “明天就要走,按规定我必须提前去。”作为村长的儿子有时也很无奈。“大概会有段时间见不着,想来道个别。”
  “这么快?”
  “帝国命令很急,不过你不用担心,裴吉可以晚几天。”
  赫蒂有些感动。“谢谢列奥大哥,你到了城里也要小心,千万保重。”
  憨厚的青年点点头,脸微红。“有机会回村我再来看你。”
  站了一会,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列奥转身要走,没几步又转回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赫蒂.......”
  女孩睁大眼等着他说下去,裴吉上前半步站在她身后,目光灼灼。
  又来了,几年来每次想说什么总会遇到这种目光,像威胁又像不悦。无法找到裴吉不在的时候,简直令人绝望。
  列奥又一次失去勇气,“没什么.......你也保重。”
  赫蒂报以甜甜的微笑,“我会的。谢谢。”
  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她歉意的望着消失的背影,默默在心底祈祷他将来平安无事。
  身边传来裴吉的叹息,她不明所以,回头对上他古怪的目光。
  “怎么?”
  “没事。”憋了半晌,他还是说出口,“真不知他是倒霉还是幸运。”
  “?”
  听不懂他天外飞来的话,赫蒂的兴趣转到另一面。
  “刚才人家送你什么?打开看看。”
  做工精致的布袋中躺着一只祈求平安的神符,下角用极细的针线绣出人名。
  “裴吉?”她充满兴味的扬眉,看向他。
  他没有理会,随手把布袋塞给她,转身走回屋内。
  “喂,这是她给你的,给我做什么。”
  赫蒂跟在身后,不满的抗议。
  “你这样对不起人家的心意。”
  “她做得很仔细呢。”
  “..............…”
  小屋亮起桔黄色的灯光。
  少女的唠叨在夜色中淡去,离别的伤感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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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
  中州大陆是人类最为富饶安定的所在。
  绵延三百年的皇朝统治比其他两块大陆更持久,也更具威望。历史上这块丰美的大地一直被魔族觊觎,烽火不息。长期的战争对抗磨练了全民的意志勇气,无数名将和历代修建的坚固的防御令敌人屡次刹羽而归。也许正因如此,在两族大战止息的一百年后,魔族选择从北卡进军。
  大量的北卡难民被迫逃入中州和希铎,混乱谣言也随之而生。关于魔族的故事一再流传,成为母亲吓唬不听话孩子的最佳武器。不曾像希铎一般全国征兵,但也能感觉出紧张。没有人知道魔族的下一个攻击目标何处,数月前闪电般的瓦解北卡,带来的震撼空前。
  中州的首府雅法城整日灯火通明,既有巡逻的士兵随时戒备,也有贵族的飨宴日夜不休。赫蒂掀起驿车布帘兴致勃勃的探望街市,比起希铎,中州多了一份肃穆庄严。
  巨型条石砌成的建筑随处可见。在粗壮的斗拱下穿行,一切都显得细小,深深柱影沧桑无言,犹如历史的远年鉴照。
  看到新鲜处,她脱口而出。
  “莱亚,快看.......”
  突然惊觉那个紫色眼睛的少年早已从身旁消失,她不安的看向裴吉。
  后者在忙碌着收拣手边行囊,并没有注意到刚才的话。
  松了一口气,她收回视线,将下巴搁在手臂,忽然失去了兴趣。
  过了.......这么久了么.......
  
  难民如潮水般涌入,大都聚集在两国边境,雅法城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百姓生活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市井巷头充满生机。来自世界各地的异乡人多不胜数,随处可见各种发色瞳色,穿着鲜艳斑斓的服饰招摇过市,当地人习以为常。
  适应了雅法,裴吉在平民区租到一间费用低廉的私宅,俩人搬离住了十来天的旅店,算是安顿下来。住地挺热闹,只是治安较差难于治理,日夜纷乱嘈杂,流民贫户混迹聚居于此,好在两人身手足可自保,倒也无须顾虑。
  贫户底层居多,她反而喜欢。
  住地附近的朋友身无长物热情开朗,常主动帮忙,远胜亚述城民之间的冷漠,一同租住的安蜜和男友拉法即是如此。给初来乍到的俩人提了不少好建议,人也随和易处。
  这对年轻的情侣从遥远贫穷的家乡漂泊至此,感情极好。唯一尴尬的是常在屋里接吻拥抱,亲昵不避旁人,让赫蒂脸红。裴吉最初也不自在,后来倒是习惯视若无睹,比她镇定得多。
  赫蒂收拾着碗碟,利落回应客人的招呼,足不点地的忙碌,直到就餐时间结束才停下来休息,和同样辛苦的安蜜相视而笑。
  这间打工的酒楼是安蜜介绍的,在帝都属中等规模,客人极多,不乏达官贵族。需要的人手也多,都是以年轻的女孩为招待,安蜜已做了两年。工作虽然辛劳,好在报酬可观,胖胖的小胡子老板老道圆滑,对她们也还亲切,若不是恰好有女孩结婚离开,赫蒂未必能获得上工的机会。
  这里本是就餐的地方,人多嘴杂,女孩多闲聊八卦也多。上至贵族秘事,下至小道趣闻,才工作几个月赫蒂就听说了不少,眼界大开的同时,对中州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居住多年的希铎。
  “好幸运,今天居然看见菲腊伯爵来用餐。”休息的间隙,酒楼的女孩们轮流交换小道消息,说起帅哥忍不住眉目飞扬,喜动颜色。
  “真的?好可惜,我在楼下没看到,是哪个包厢?”
  “二楼三号,和几个贵族一起,还是那么英俊。”
  “最近他好像来得比较少。”
  “可能是国事繁忙,今天他还对我笑了。”
  “菲腊伯爵是不错,不过.......要是能让我见到伊尔王子,我死也愿意。”
  发自肺腑的概叹顿时激起了一片感叹附和之声。
  没错,这位伊尔王子就是全体女侍每天都会提到的名字了。
  拜她们所赐,尽管才到中州不久,赫蒂已对他的生平佚事耳熟能详。
  伊尔王子是中州大陆的第一继承人,天生的贵胄,出生时即有多位大魔法师为其祝福。天资聪颖,俊美无俦,魔法武技极佳,仿佛有神灵眷爱。曾经制服过最可怕的凶兽,传说是世间唯一能骑乘雪鹗龙的人。
  本身是地位尊贵的储君,数次代替皇帝理政又充分昭示了他的能力,老成持重的大臣都深以皇朝有如此优秀的王储为荣。难得的是有这样好的条件,却是低调谦和,洁身自好,一贯深居简出,偶现风姿便已倾倒无数。卓然出色至斯,也难怪女侍们天天挂在嘴边。
  
  提着采购的蔬果,赫蒂和安蜜一起走回居所。
  天色全黑,途经的巷道深而长,本地人晚上都不敢经过。暗处人影幢幢,无声的出没隐现,安蜜全无惧色,赫蒂不由好奇。
  “安蜜,在这住这么久你都不会怕?”到底是混杂之地,有好人,也有许多并非善类。
  “我才不怕,谁要是敢欺负我,拉法会替我打回来。”安蜜满不在乎,胆气十足。
  “拉法很厉害?”看不太出来的样子。
  “还好啦,其实这里住久了都知道互不侵犯。上次有人抢东西又被我硬夺回来,被我骂得好惨也不敢动手。”多年在外漂泊,安蜜的性子热情冲动,吵起架来也是口齿伶俐,泼辣得厉害。赫蒂在街上听她骂过一个小偷,佩服得五体投地。
  “倒是你啊,新来的,看着又天真,没有我最好让裴吉来接你。”
  “嗯。最近店里都好忙,生意一直都这么好?”
  “是啊,老板有关系,不少贵族光顾。”安蜜活动一下肩颈,叹口气。“拉法和裴吉可能还没回家,等饭做好大概差不多了。对了,你真的一点肉食都不沾?”
  赫蒂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好奇怪。你倒是和伊尔王子一样,传闻他从小就吃素。”
  “安蜜也喜欢伊尔王子?”
  “当然,不过不要让拉法知道。”她鬼鬼祟祟的张望了一下,转过来挤挤眼,“他会气得发狂。”
  看她诡秘的表情,赫蒂忍了半晌。
  相对笑弯了腰。
  
  裴吉在一家规模颇大的舞场作护卫,拉法提供的消息。
  打倒一个二阶武士后,裴吉轻易获得了这份工作,成了舞场最年轻的护卫,报酬比同在舞场作杂役的拉法高出许多。多数时候很轻松,敢来闹事的人极少,偶尔稍稍压制就能平静下来。
  “我也有功夫多好,安蜜就可以不用工作。”拉法不无羡慕。
  裴吉还在回想刚才的对战,临敌与单独练习的差别甚远,或许该…
  “以你这样的本事,很快就能在帝都站稳脚跟。”拉法拍拍他的肩。“做上贵族的护卫薪资会更高。”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裴吉无动于衷,“能生活下去就可以了。”
  以前不懂赫蒂和莱亚为何放弃唾手可得的眷宠,尽量脱离贵族的势力范畴。直到她重伤,才发现金钱的背后潜伏着怎样的危险。所以这次来到雅法,两人很有默契的选择了市井毫不起眼的活计,不想再有一丝麻烦的可能。
  “你不想有更多钱?赫蒂也会过得更好。”对于他的想法,拉法难以理解。
  “她不会在意,再说她也闲不住。”
  赫蒂对于钱的概念非常奇怪。总认为花在自己身上是浪费,用在别人身上却一点也不心疼。赚得多会高兴好一阵,用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全无计划,对此他只有叹息。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走前把全部财产移交给自己,为什么明明赚钱的是赫蒂,管钱的却是莱亚。
  裴吉转向另一个关心的要点,“拉法,舞场里有魔法师吗?”
  “有啊,他是护卫里报酬最高的,就是不爱理人。”拉法有点困惑,“你找魔法师做什么?”
  “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学习魔法。”
  拉法愕然,“有必要?以你的年纪足够厉害了。”
  裴吉笑而不语。
  还不远远不够.......在有能力保护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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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见
  裴吉好像很忙的样子。
  近两个月每天都很晚才回来,早晨又匆匆出门,比拉法工作的时间长得多,人也显得十分疲倦。护卫有这么忙?询问也说不出所以,让她极度疑惑。拉法也守口如瓶,只推说不知道。
  趁着酒楼今天的人不多,她托安蜜请了半天假,决意溜过去看看情况。
  .......应该是这里…….
  比想像中大得多,或许白天是休息时段,门口没什么人,很容易走了进去。眼前是一间空旷的大厅,简单气派,可以容纳近千名观众同时欣赏,上层还有金络挽住绿色的深丝绒,半遮贵族大人们消谴的豪华包厢。
  前排舞台上还有人彩排,舞姿蹁跹,彩裙轻曼,间或传来打断的指点,正为晚间的节目做准备。隐隐传来的乐声轻灵飘渺,带来一丝熟悉感。
  优美的肢体起伏,赫蒂有些失神。
  上一次跳舞是什么时候?
  燠热的夏夜又浮现心头,金色的流苏幕宛然轻垂,覆住了漫天的星光。仿佛感觉风掠过脸颊环绕着身体,轻轻从指隙滑过,水气盈散,舒适的微凉。还有紫眸深深的惊讶,还有.......那个温热的吻.......
  赫蒂用力闭上眼,抑制住恍惚。
  是重回城市的关系?
  从踏入雅法起.......本该忘却的回忆就屡次浮现,如同着魔。
  为什么还不肯承认。
  那个人,早已消失了.......
  
  好容易找到了裴吉。
  在高台下方凝神和人交谈。
  一名穿魔法袍的男子背对着这边,不耐的说着什么。掌心现出一个蓝色的光球,袭向男孩手边。
  裴吉双手格挡眉间一皱,似在忍受某种痛苦。很快舒展开来若有所悟,嘴唇微动,瞬时手心出现了同样的光球,只是尺寸要小得多,莹莹悬在空中。
  魔法师点头嘉许,赫蒂蓦然明白了。
  建议他学魔法,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
  短短三年,从一个不谙武艺的孩子,到现在几可挑战三阶,她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大努力。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他已经很强。为何如此执著?这样苛刻的要求,辛苦如斯,并不是件好事。
  裴吉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该找个时候和他谈谈?
  
  不曾让裴吉发现,她默默的走回。一进酒楼,被空前的忙碌吓了一跳。
  看她回来安蜜如释重负,赶紧推推她。
  “该死的,老板问了我七八次,为什么你刚好在这个时候请假。快点上二楼去帮忙,来了一大堆贵族,人手都不够了。”
  赫蒂打点起精神奔上二楼忙碌起来,确如安蜜所言,所有的包厢都被坐满。她轻快的游走于厨房和包厢之间传送菜肴,在腿脚彻底酸麻之前上齐了全部菜肴,出来接菜的女侍脸色微红,唇边隐笑,想来又有几位英俊的大人光顾了。
  看着女伴的表情,赫蒂禁不住偷笑。
  为裴吉担心的沉重轻松了些,靠墙神游,等待下一波的紧张。时间比她预料中过得更快,在包厢里服务的女侍托着一堆盘子出来,努努嘴暗示她接替入内收拾。
  她认命的叹口气,堆起笑容走进厢房。
  华美舒适的包厢只坐了几个贵族,三名男子轻松的闲谈,一位贵族女孩坐在沙发上倾听,随身侍女立在一旁,气氛闲适而愉快。
  没有抬头,她快手快脚的收拾餐盘,暗自希望今天不用工作得太晚。不知何时,话语声停了下来,空气安静得有点诡异。
  她没有察觉,抱着一堆碗盘准备退出。
  “赫蒂?”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反射性的抬头。
  沙发上的贵族女孩直直的站起来,惊愕的瞪着她,娇美的脸上满是讶异。
  弗蕾娅公主。
  .......怎会在这里.......
  赫蒂本能的退了一步。
  如果她在,修特.......
  想起当年的事,赫蒂的脸刷白,手里的盘子落了一地,顾不得抢救,她闪身飞退,想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去。
  “等等。”
  公主的话不曾发挥任何作用,倒是一旁的贵族男子反应敏捷,翻过桌子踢上包厢唯一的门,阻断了她的逃路。
  赫蒂咬咬牙,干脆扬手斜击,意图以逼开他。
  对方没有料到她会动手,颇为惊讶,几招之内猝不及防,被逼退数步。赫蒂正待拉开门,剑风从侧身袭至,被迫闪避,又一个贵族男子持剑攻击。
  赫蒂心头暗急,佯攻引开他的注意,旋身飞踢,男子长剑脱手而出,她轻巧的接过手腕一翻,划过一道雪亮的长弧,震得第一个袭击的男子微退半步,露出一隙。
  赫蒂退后,手已握上光滑的门柄。
  “等等,赫蒂。”弗蕾娅公主急急上前,拦住双方的对峙。
  “我不会伤害你,真的。”
  考虑到退出时必然露出的破绽,赫蒂并未贸动。长剑微转,斜侧身前,防范着可能的攻击,默默逡巡眼前的三名男子。
  “公主殿下,请小心。”第一个动武的贵族男子上前微拦,提醒公主退后。作为贵客,他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我没事,谢谢菲腊伯爵,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人,没关系。”弗蕾娅镇定了一下,恢复了矜持。“我想问她几句话。”
  赫蒂握剑的手已微微冒汗,忍不住后悔,何以如此不巧。
  三名男子呈扇形包围,即使能逃出去,后果也不容想像。到了中州还是躲不过,要被麻烦纠缠到何时?
  屡次逃亡的激愤上涌,对上公主的目光,她冲口而出。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莱亚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们三年前就分开了。”
  “分开?怎么可能,你们.......” 弗蕾娅呆了片刻,出言质疑。
  “是真的。”赫蒂忍住翻腾的情绪,重重咬唇。
  “我们出了城就分开走,为了躲开追捕,后来.......没有再会合。”声音越来越小,她勉强说完。“他一个人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包厢里静了半晌,观察赫蒂的表情,弗蕾娅渐渐动摇。“好吧,就算是真的,可.......我不懂。”她问出多年的疑问。
  “你们为什么要逃?修特大人对你们很好.......”
  为什么要逃。
  看着天真的公主,她简直忍不住苦笑,该怎么和她解释修特,或许她的表情太过苦涩,连对峙的菲腊都开始缓下脸色。
  “我们不想做别人的奴隶。”沉默了半天,她给出一个答案。
  “可能你永远不会懂。虽然生来就注定,但我不想接受。我渴望自由的生活,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被束缚。”赫蒂抬眼望向仍旧茫然的公主。“也许如你所说,修特大人对我们很好,可那仍是奴隶,永远改变不了的身份。我不需要,再好我也不要。我只想做个自由人。当然对你们来说,那叫不识抬举。”
  这是某种程度的真实,即使修特不曾起杀意,最终也会选择逃走,她无法忍受自己被拘禁于无理由的卑微。
  “我们很感谢你当年的帮助,就算是忘恩负义吧。想抓我也请便,我一个人生活,请不要牵累他人。”几番思量,她一狠心将剑抛在地上,随即有人上前扭住她的胳膊。
  赫蒂颓然的倚在墙上,或许.......要看看雅法城的监牢是什么样了。
  菲腊伯爵没有理会同伴的眼色,凝视了半晌,转过头请示弗蕾娅。
  “公主殿下决定如何处置?”
  
  出乎赫蒂的预料。
  怔忡了很久,弗蕾娅忽然决断。
  在公主的授意下,一切像未曾发生过,仿佛她只是进去收拾了碗碟,根本没有和里面的贵族冲突。老板恭敬的礼送他们离开,与平日毫无区别。
  赫蒂跪坐在地上,不确定到底该和裴吉卷包袱逃走,抑或假装平静的继续雅法的生活。菲腊伯爵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瞥犹在眼前,似乎宣告事情并未因此而结束。
  万一她告诉修特?
  修特岂会善罢甘休。未来将以逃亡奴隶的身份被惩罚,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公主的一念仁慈。有没有机会立即逃走?会不会连累安蜜拉法?裴吉会怎么想?连串的问题让她头晕。
  最最头疼的是.......这些该死的贵族结帐时非要把摔碎的碗碟剔出来,粉饰太平为什么不干脆彻底一点。
  看着地下粉碎的精致瓷器,她欲哭无泪.......想结了工资再走看来是没指望了。
  
  对弗蕾娅的神游,菲腊体贴的视而不见。
  任两个手下交换着好奇猜度的目光,始终维持着好风度。
  良久,公主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人。
  “今天晚上很感谢,伯爵带我品尝的民间餐点也非常美味。多亏了您我在中州才如此愉快。”恢复了常态,公主仍是一派皇室风度。
  面对公主的外交客套,菲腊优雅的躬身。“这是我的荣幸。”
  “伯爵不仅见多识广,品味不凡,为人也是十分可靠,值得信赖。”
  “殿下缪赞。”保持微笑,菲腊再次鞠躬。
  “可不可以请伯爵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替我保密呢?”迂回了半天,公主说出重点。“包括.......对我哥哥。”
  “请殿下放心,今天在场的人绝不会透露半个字。”早已猜到公主的用意,菲腊恭谨的回答,微一迟疑,又问,“真的不需要为您再做什么?”
  弗蕾娅低下头踌躇不决,“可能的话,希望在我离开中州前伯爵能安排她面谈一次,请告诉她修特大人并未同来。”
  听见公主竟然对一个奴隶格外上心,随行的人极其意外。
  或许同样诧异,菲腊不曾表露分毫,在送达公主后礼貌的吻手告辞。
  “谨尊殿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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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乱
  既然两个在场的身份最高者决定让意外成为秘密,其他人自然不再置喙。只是回到寓所忍不住私下议论。
  “苏玛,依你看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科林懒懒的靠在沙发上,问着和菲腊一起动手的同伴。作为帝国世袭子爵,干练的手腕隐没在漫不经心的表相下。自从希铎公主来访,三人每日的任务就是陪着她游览玩乐。责任不说,作陪毕竟无聊,难得遇上点新鲜事。
  苏玛是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子爵身份加上风流自赏的气质让他在帝都花丛中游弋自如,此时随意靠在桌边,掠掠垂落的额发。“如果不是女的,我会说是公主的爱人。”
  “你看像吗?”戏谑的回答令科林咧嘴。
  “没有哪个贵族会对奴隶宽容至此,我想不出理由。”苏玛撇嘴,干脆的承认。“不过我也想出不什么样的奴隶敢对贵族动手,她可是真踢了我。”扬扬手,袖口卷起处,小臂的一块青紫郝然触目。
  “是啊,被一个女人夺了剑,传出去帝都的男人都会乐歪了。”科林幸灾乐祸,难得一向在温柔乡中打滚的苏玛折在女人手上,而且是以最不能让人置信的方式。
  “去你的,我是一时疏忽。你躲在后面倒是轻松,怎么不上去试试。”被伙伴的取笑涨红了脸,苏玛反唇相讥。
  科林正要还击,被一只手拍了拍肩。
  菲腊在身旁坐下,俊美的脸上似笑非笑,修长的手指轻敲扶手。“要说丢人,大家都一样。她的身手确实很强,对吗?”
  见菲腊开口,苏玛止住怨气悻悻点头。“虽然不曾使用魔法,武力而论我是三阶,菲腊更不用说。若非轻敌不可能变成这样。”
  菲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若有所思。“要说轻敌确实有点,能击退我们至少也该是四阶以上,以她的年纪来说简直不可能。”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公主才对她另眼相看?”话一出口,科林笑起来,明白理由的荒谬。
  “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菲腊试着分析。“还提过一个叫莱亚的奴隶,她知道公主更关心的是他,所以才一开始就说明。要说是公主的爱人,也许那一个更像,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是两人相偕逃走。奴隶逃亡在大陆被视为重罪,但若非弗蕾娅公主因国事访问中州,又恰好被我们带去那里用餐,凭她的本事完全能够确保无虞,没有哪个国家会出动四阶五阶捉一个无足轻重的逃奴。”
  抬头看看同伴,他微笑着继续。“我们都知道奴隶有两种。一种是平民由于债务或是犯罪而被处罚为奴;另一种是永恒罪者。她既然说过生而注定,额间的翠晶石下必定有刻印。”轻点眉心,菲腊含蓄的示意。
  半晌,苏玛表示赞同。“大概不错,只是不清楚公主为何对她另眼相看,也猜不出她的身手是如何练成。再说——她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菲腊亦沉默了下,她对于身份所说的一席话犹在耳畔,很难说出初听时的震憾。对于天生就享有权利和自由的贵族而言,奴隶有这种想法是不可思议的。
  科林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样的人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你担心她是间谍?”菲腊否定,“果真如此,弗蕾娅公主不会当面失态。”她的神色绝非作伪,气质更不像暗间密谍,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女孩。
  “我已让侍卫去跟踪,把她的行踪纳入掌握,想必不致出什么问题。你的顾虑也有道理,指示埋伏在希铎的暗谍,查查这个叫赫蒂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历,莱亚是谁,和公主有何纠葛。在皇帝陛下与希铎使节会谈期间,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是。”两人齐声应和。
  对视一眼,科林顾虑。“万一她再次逃走.......”
  菲腊缓缓踱步,“应该不会,公主并未表现出惩罚之意。”想想不放心。“我要知道她住在何处。准备一下,明早苏玛和我一起去。”
  
  在三人计议的同时,赫蒂也在焦急的等待裴吉回家,转了无数圈,终于等到他带着倦色归来。见她徘徊在屋外,裴吉有点意外。
  正要开口的赫蒂被他空前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累成这样。”
  裴吉摸了摸脸不以为意。“还好,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休息一晚就好。”
  赫蒂挨近细看越发惊心,他的眼眶发青下陷,状态已差到极点,分明是过度透支精神力的征兆。不等他躲闪,她伸手轻触,脸上的肌肤冰凉。
  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她急急开口。“这样不行。魔法不能这样急进,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
  “你……..知道我在练习?”裴吉讶然。
  “上午我到舞场去看过。”赫蒂略为心虚,很快被焦虑替代。“不能再练下去,我看过魔法书,这种极耗心神的冒进非常危险。”
  “我知道分寸,不用担心。”看她紧张的神情,一股暖意传来,裴吉微笑,放弃了询问。
  “至少这次你要听我的。”赫蒂十分坚持,极力说服。“不要着急。我在幻境里至少练了十年。你还小,还有很多时间,不用急着变强,那一点也不重要。”
  裴吉的笑意消失了,垂下眼看着赫蒂。“不,你不明白,那对我很重要。”
  “慢慢来一样可以。你这么在意一定要比我强?”恼怒于他的固执,她皱起眉。“你就像我弟弟,我不愿你有任何意外,急于求成往往会带来反效果,只需稍稍耐心一点,迟早会胜过我。”
  逆光下看不清裴吉的脸,微微感觉他的呼吸拂动在脸上,黑暗中的气氛压抑而窒息,久久不曾回答。
  赫蒂刚想开口,裴吉说话了。
  “我不是你弟弟,也从来没把你当成姐姐。”或许是月光太暗,夜太静,裴吉仿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赫蒂怔住了,有点受伤的低下头,继续说服。
  “好吧,当成外人也行,魔法你还是暂时停下来,等精神好一点,不然.......”话还没说完,裴吉慢慢道出,十分认真,一字一句仿佛从心底迸出。
  “我要变得更强,希望有一天能由我来保护你。”
  “不想再像三年前一样看着你流血却无计可施,不想只能躲在背后让你承担一切,不想你永远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
  俩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几乎能感觉到发烫的气息,空气中涌动的情感让她紧张,下意识的想躲开。裴吉感觉到,愈加激动起来。
  “如果强大到能让你看看我就好。”
  “不是像对一个孩子,而像对一个男人那样.......”
  “多希望你能用看他的眼光来看我.......”
  “我知道你还想着莱亚,但他走了永远不会回来。”
  “什么时候才能忘了他,看看一直在你身边的我.......”
  赫蒂完全僵住了,直到他猝然青白了脸倒下。
  接住滑落的身躯,心头一片紊乱。
  什么时候起,那个男孩渐渐长大,拥有满腹心事。
  她竟然一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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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
  清晨,朝阳犹隐雾中,阴暗杂乱的巷道走进了几个人影。
  苏玛挫败的闷哼,没想过帝都还有这样肮脏混乱的死角。马靴被破旧的杂物木板划出不少伤痕,还踏上了污物,弄得烦躁不堪。他低低咒骂,为什么要找的人竟然躲在这种马车都进不来的鬼地方。
  “你确定是这里?”他怀疑的再次置询带路的侍卫。
  “昨天我们私下探询,又跟踪了和她同住的女孩,确定就是此地。”
  “她不是一个人?”
  “据说是和弟弟两人同行,到雅法后与另一对情侣合租,屋里有四个人。”
  苏玛嫌恶的看着沿途破败的小屋,随口问道。“她还有弟弟,也是奴隶?那对父母的运气可真不好。”
  菲腊皱皱眉,没有搭腔。
  “她的弟弟在舞场作护卫,似乎是平民,没有奴隶标记。”
  “护卫?能力怎样?”
  “不清楚,听说曾击倒两阶。”
  “两阶~~~~~”苏玛不由咋舌。“现在的孩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天色透亮,陆陆续续有人从屋里钻出来洗漱,开始一天的生活,瞥见几个衣饰鲜亮的贵族突兀走入都呆住了,无数眼睛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被一群底层贫民围观的感觉可不好受,苏玛很不自在,菲腊却仿如未觉,随着侍卫在一间陈旧的小屋前停下。
  来开门的是拉法。
  刚起来没多久。瞪着敲门的皇家侍卫,再看看身后两个气势不凡的贵族,他赶紧揉揉眼,以为还在做梦。
  “有个叫赫蒂的住这?两位大人有事找她。”
  拉法张大了嘴,半晌发不出声音,身后探头的安蜜也呆住了,直到侍卫不耐的咳嗽才猛然回神。
  “赫蒂,有贵族找你~~~~~~”
  赫蒂从另一个隔间探出头,望了望拉法,脸色苍白。
  “拉法,这几天拜托你帮裴吉请假,他暂时不能上班。”
  拉法忘了门外的贵族大人。“请假,这个时候不行,老板会开掉他的。”舞场的老板非常苛刻,最恨请假。“裴吉怎么了?”
  “那就请你帮忙辞掉好了,他身体不好必须休息。”赫蒂略带一丝疲倦,轻柔而坚决。“谢谢你拉法。”
  越过狐疑的两人,她走到门口,看向外面驻立的贵族。等了好一会的苏玛有些不耐,菲腊仍是一径的好风度。
  “赫蒂小姐。”菲腊点头致意,“方便和你谈谈?”
  
  赫蒂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明知道这两位贵族压根不会碰一下,礼貌仍是必须的。侍卫守在门口,安蜜和拉法知趣的提前去了工作场所,腾出房间让他们谈话。破旧闭塞的房间让苏玛厌恶,但没有再发表意见,毕竟好过在外面接受一群人的注目。
  任由他们打量屋内,赫蒂站在一旁。有点冷似的环住手臂,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
  “请不用担心,我们此来是因为弗蕾娅公主。”菲腊首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温和的口吻足以融化冰霜。
  “希铎的王子公主访问中州本是出于国事,陛下指定我们陪同,这段时间一直如此。昨天在偶然的巧合下遇见,事发仓促,时间场合也不对,所以晚上公主私下提出,想安排时间和你见面谈谈。”
  面对他的目光,赫蒂不情愿的回答。
  “谢谢公主关爱和大人的好意,昨天我已经说出了所知的一切。”实在不想再与这些贵族有任何接触,上一次能活下来已然超出了预期。
  “公主殿下并无勉强的意思,她让我转告修特大人不曾随行,也许你可以放心。”菲腊淡淡的转述,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那个人没有来?
  乍然入耳,赫蒂紧揪的心放下了一半。
  或许幸运之神眷顾,不用担心被突如其来的暗杀袭击。即使公主回国后告诉他,也来得及再次消失,远隔一个大陆,不至再像过去那样危险而被动。
  菲腊微笑,深沉的双眼难以看透。“弗蕾娅公主行将回国,数日后将在皇宫举行送别宴,我想请.......”
  “不,我不想.......”少女紧张的打断邀请。
  待要拒绝又有些迟疑,纵然想远离,弗蕾娅在维肯皇帝前的苦苦求情却是事实,曾帮助过他们,又原谅了私下的潜逃,她欠一份人情。
  “假如公主殿下………..可不可以在宴会后…….”
  “你的要求?我会向公主转述。”没有驳斥她的大胆,菲腊示意知晓。“听说你们几个月前刚到中州,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我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未曾开口的苏玛闻言不以为然的轻嗤,被她觉察,泛起一丝笑意。
  “当然,对大人来说这里的环境糟透了。不过我们一向如此,能安定下来生活已经很好。”
  菲腊仿如不经意的随口问。“你是希铎哪里人?可有其他家人?有什么困难也许我能帮忙。”
  “谢谢大人的好意,我能照顾自己。”
  “你的身手在酒楼工作未免可惜,有没有想过换更好一点的地方?”菲腊的笑容充满诱惑,让人很难说不。可惜赫蒂根本没有看,头都不曾抬起。
  “.......我喜欢现在的工作,比较简单.......适合我。”
  “有没有什么希望实现的心愿?”
  赫蒂沉默了一下,仰起小脸直视菲腊,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澄澈。
  “没有需要劳烦大人的地方。”
  “那么.......”听上去是要告辞,赫蒂心里一轻,他话峰突转。“听说你弟弟病了,恰好我学过一点治疗术,请容许我帮忙看看。”
  不等她拒绝,菲腊起身往隔间走去,挑开门帘进入窄室。赫蒂想说什么又忍住,跟进去没有阻拦。
  黑而小的房间里放了两张床,中间由一条布帘隔开,门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少年,轮廓硬朗出色,十七八岁已很有男子气,只是双眼紧闭,盖着厚被脸仍苍白发青。
  菲腊观察了片刻,双手微拢,指尖释出淡淡的白光,笼罩住男孩全身。
  没有任何变化,他探探额,又翻开男孩的眼,惊异的看向赫蒂。赫蒂过来替他掖紧被子,半解释的开口。“裴吉只是练习的时候过度透支了精神,休息一阵就会好,不需浪费大人的魔法力。”
  菲腊没有再问其他,礼貌的告辞出门,相较于身边那个把无聊挂在脸上的家伙,简直无可挑剔,彰显出全然不同的风范。
  送走了来访者,她在裴吉床边坐下,略略轻松了一些。幸好修特不曾到中州,不然以他的身体状况真不知如何是好。昨天说完话突然晕倒,累到身体难以负荷的地步,让她心疼无奈又心绪繁乱。
  在她眼里他是像师父一样的亲人,像一个可以调侃玩笑的弟弟,习惯了他的陪伴,却从没想过他的心里藏了这么多。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晕迷前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一旦醒来,她该怎样面对?
  
  “那个男孩真的魔法练习过度?”听完苏玛的叙述,科林好奇。
  菲腊回神,“是真的,眼神散乱,身体机能正常,确是精神虚耗引起的。”
  科林啧啧有声,佩服他的意志力。“竟然练习到这个程度,可不一般。”魔法全靠精神力支持,过度透支会让人意志焕散甚而虚弱至死,常人稍一疲乏就得停止练习,极少会如此狼狈。
  “她用了梦喑草,大概是想让他多睡几天以平复。”菲腊蹙眉疑惑不解。“她已经很强,为何他还急着修习。安于目前的生活应该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难道想.......”
  菲腊否定他的猜测。“她非常畏惧希铎的修特,看得出不喜欢贵族,无论见到公主或是我们都想极力远离,不会是暗谍。或许是个人原因。”
  “今天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以为你会多挖点东西出来。”苏玛颇为诧异,问了几个问题就退出了小屋,实在有违菲腊的作风,基本上白走了一趟。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公主的邀请和见面安抚下,大概不会起逃走的打算,暂时停留在可控制的范围。
  对他的置询,菲腊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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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裴吉醒过来是在第三天。
  赫蒂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就像未曾发生过。
  只是以罕见的坚持控制裴吉修习魔法的时间。身体刚恢复就拖起来对战,不再留手之后,裴吉迅速青紫遍布,累得全无力气,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再也没有精力去想魔法及其他。
  恶整完裴吉后,赫蒂照旧去酒楼工作,重复着每日的手忙脚乱,收工后和安蜜一同回家,享受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裴吉做好的晚餐,闲聊休息一阵,继续武力恶整,然后扛着再次倒下的男孩回屋,睡觉。
  十分充实,充实到久未动武的她都有些受不了,开始腰酸背疼,坚持不断的打人也是很辛苦的。好在收获也显而易见,不仅裴吉的身手日趋灵活,经验越来越丰富,她也进步了许多,自从离开森林,还没这么认真努力的练习过,很像是过去在幻境中被天天追杀的时候。
  第十天,她充分适应了这种生活,神清气爽,举手投足愈加轻盈,比起惨糟修理的裴吉可谓天壤之别。拉法不明所以,只看见裴吉跟着她出去后奄奄一息的回来,不知猜成什么,眼光一天比一天同情。自从菲腊来访过后,拉法和安蜜对她一直处于半敬畏状态,怎么解释也没用。
  菲腊派侍卫到酒楼传话,公主答应践别宴后见她。
  恢复了活力的赫蒂又变得信心十足,凡事乐观。仔细的考虑半晌,确定这次会面并无危险,也就没告诉裴吉,只等届时使者来接,反正过几天公主离开便可以照常生活。
  最大的新闻来自街坊巷间,轰动了全酒楼的女侍。
  传言中气质无双,俊美绝世的伊尔王子要回来了。
  据说魔族进攻北卡时,为了防止战火绵延至中州,伊尔王子亲往魔族交界处的边境城市坐镇。及至如今魔族主力屯兵北卡中州暂安,王子才得以抽身。针对这一传闻,又有好事者猜测:希铎大陆的王子亲访,是为促使两国联盟共同对抗魔族,公主的到来,或许是希铎欲以联姻的手法彰显诚意。不然何以解释伊尔王子恰好在公主离开前赶回。
  传闻猜议像长翅膀一样飞遍雅法,女侍们对未曾公开露面的弗蕾娅批得一无是处,不认为这位以美貌出名的异国公主,有任何地方能匹配中州大陆举世无双的王子。赫蒂私心觉得公主是一个不错的结婚人选,却只有听着种种离谱的评判不敢出言捍卫。
  毕竟,公然与众不同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宴会当日,赫蒂由使者带进了皇宫,在一个寂静的偏院等候公主的来临。雅法的皇宫开阔雄浑,森森立柱支撑着廊殿,简洁有力,气派典雅,比起亚述的繁复另有一番风格。
  无聊之下赫蒂开始打量苑内的建筑细节,三楼转角处的装饰石像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个尖耳长发的女子,一袭飘逸的丝衣,秀美的肩臂微露,双手轻抚心口。下意识的眼熟,思量了半天突然想起,那一身衣饰和仲夏祭夜舞时穿过的何其相像。
  初次看到精灵像,赫蒂兴味大起。灵巧的跃上三楼,勾在栏杆外近距离观察。石像的年代颇久远,已有了细微的裂痕,雕刻的工匠技法高超,把白石刻得柔婉生动,美丽的石雕轻合双睫,气韵恬淡,透出不入尘世的空灵,令人着魔般的移不开视线。
  赫蒂轻抚冷硬的石面,犹在怔忡,掌下的断裂声惊出一身冷汗,远年失修的栏杆不堪攀爬从中断裂,还未来得及抓住其他支撑,已同碎裂的石栏一道坠下。
  身体坠落,心尚清明,眼尖的看到下方伸出的窗檐,足尖轻勾翻转,在墙上惦足斜踢,翻过一片树篱,滚落在绿茵软草上。
  无力的在草地上趴了半天,赫蒂支起身,看向三楼坠落处。女精灵仿佛在俯瞰,空灵的笑容似乎带上了一抹戏谑。悻悻的收回目光环视身旁,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不同,仓促之间,她翻过了院墙,来到了紧挨别苑的另一个花园。
  没有了探寻的兴趣,赫蒂站起来拍拍尘土,准备跳回去继续等。脚下的落叶轻响,身后传来喝叱。
  “什么人!”
  声音低沉,说不出的好听,却让她瞬时僵硬。
  完全没发现身畔何时有人,赫蒂暗暗心惊,极慢的转过身。
  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站在五步外。
  薄唇微抿,长睫低垂,如同神祗般俊逸的脸,银色的长发披泻,在月华下淡然出尘。雅致的白色礼服上别着银质襟扣,更显高贵沉静。
  赫蒂顿住了呼吸。
  心灵深处,有什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一切。
  这个人是那样的熟悉。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地方,却十分清晰的记得。
  她不自觉的走上前,恍惚失神。
  温柔哀痛的感觉萦绕不去,从心底丝丝泛起。
  她知道这张脸是怎样的笑,怎样的痛。
  蹙眉的时候是那样忧悒,凝注的时候又是如许深情。
  忽然间刺痛。
  痛得她皱眉,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人,对方再次开口。
  “你在这做什么?”
  一瞬间。
  有什么幻灭了。
  赫蒂退了半步,忽然醒来。
  伸手摸过脸,一掌的眼泪,惊得说不出话。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对不起,我是碰巧到了这里。”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她提醒自己清醒。“我本在隔壁院子等候弗蕾娅公主召见,不小心闯入。打扰了大人实在抱歉。”私心希望能赶紧回到隔壁,避免意外。
  男子缓步走近,凝视着她的脸,微有些疑惑。
  “为什么哭?”
  理不清心头的情绪从何而来,但已不复刚才的茫然。赫蒂镇定了一点,垂下眼不敢再看。“大人.......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故人?”
  “是。”
  “和我长得很像?”动人的嗓音近距离听来更是魅惑。
  拉近的距离逼得她抬脸,咫尺间的俊颜再次令她恍惚,忘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抬手触摸。
  指尖下温暖细致的肌肤让她低喃出声。
  “非常像.......但,不该是银色.......”那一头垂落的长发,分明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她悚然一惊,待要抽回手却被紧紧握住。
  男子的手修长有力,她竟挣脱不开。
  另一只手伸过来,轻巧的箝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望进眼中。
  夜色中,绿眸深不见底。
  “真是个大胆的人,比我所见过的任何.......更放肆。”
  来不及思考他话中的含意,一点温暖的柔软覆上她的唇。
  他吻了她。
  
  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赫蒂的神智仍混沌不清。
  发生的一切都混乱不堪。
  仿佛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他的手微微一松,她这才醒过来,用力挣开,飞纵到墙边翻回邻苑。
  后来公主来了,说了些什么,又答了些什么,完全记不起来。
  连如何回来的都忘了。
  只记得跳开的时候,俊脸上可恶的笑。
  当时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无端落泪,事后仔细回忆,怎样也想不起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她郁闷的呻吟,发生的种种荒诞离谱得令人错乱。
  微烫的唇提醒某些真实的存在,她极力按捺住捶墙的冲动。
  那个该死的混帐,仗着自己是王子就为所欲为。
  退出皇宫时,她才想起来。
  全大陆唯一拥有碧眼银发的,正是今夜强吻了她的混帐
  ——伊尔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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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情
  和上次的失眠不同,此次她愤怒了小半个晚上。
  把脸洗了又洗确定干净后,决定忘记这件事。
  她只是个平民,还是隐藏着奴隶身份的平民,没有挑战贵族的资本。
  既然对方的身份地位完全杜绝了报复的可能,只好当作意外无视掉。想来不会有再见的可能,否则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揍人的冲动,明知此类行为的后果极其严重,她仅能以虚幻的想像泄愤。
  时间飞逝,希铎大陆的公主王子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思量再三,赫蒂打算做完当月便辞工搬家,另寻安全的地方。裴吉仍然被修理,却恢复得极快,和初时大不相同。询问都坚不吐实,又不似用过魔法,令人费解,但看来健康无虞也就不再追根究底。
  一个月风平浪静的过去,以为可以照预计稳妥渡日时,又出现了意外。
  伊尔王子带着几名随扈,在一个普通的下午降临酒楼。
  银发的标志格外显眼,正在大厅用餐的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王子历来深居简出,极少能在宫殿以外的地方见到,连酒楼的老板都毕恭毕敬的亲自出迎,请入顶层最豪华的包厢。
  伊尔一路微笑,气质超然,亲切而不失尊贵,轻易掳获了在场女性的芳心,全酒楼的女侍都挤在顶楼恋恋不肯离去,若不是老板不顾身份的哄赶,恐怕会上演一场罢工事故。
  赫蒂大概是唯一积极工作的女侍了。
  当听到安蜜以激动得近乎歇斯底里的口气通报王子的到来,她以最快的速度窜入厨房,善解人意的接替了厨娘洗碗,瞬间,忙碌不堪的水池边空无一人,没有人愿意错过亲眼看见伊尔王子的机会。
  环顾空荡荡的四周,她撇撇嘴,认真的清洗碗碟,懒得去想楼上是何等盛况。不过是个皮相稍好的贵族,怎么会引人狂热至此,惊喜得险些眩昏的女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实在难以理解,明明是个恶质无耻的家伙。
  “真的那么差劲?”
  “是啊,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
  “也许是因为长相吧。”
  “那又如何,莱亚的容貌也不比他差。”
  “你喜欢莱亚?”
  “我.......”
  赫蒂突然醒过神,手里的餐盘滑落,溅了一身水。
  身侧那个似笑非笑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深绿色的常服配上马靴俊挺出众,和污脏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菲.......菲腊大人。”胡乱擦擦身上的水渍,赫蒂结结巴巴。“您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好像全是王子的坏话,她简直想撞墙。
  男子挑挑眉,“弗蕾娅公主临走前托我留意,希望你的生活能好一点。”
  公主?赫蒂泛起一丝愧疚。
  虽然过去的变故由她而起,伤害却与她无关,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那天晚上你们谈了些什么?”
  面对菲腊的问题,她试图回忆,实在是意外的冲击太大,几乎想不起来。
  “或许是.......拜托她不要告诉修特大人。”
  “这么怕修特?”玩味她的表情,他颇具兴致的探究。“你有公主说情,被抓也不会过度处罚。况且据我所知他风评不错,尚未听闻有虐待奴隶的记录。”
  赫蒂为难,无言以对,菲腊的目光逼得她不得不回答。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可怕。”
  “只是直觉?”
  “嗯。”没有说谎的天份,她低头洗盘子掩饰心虚。
  哗哗的水声不断,静默片刻,菲腊再次开口。
  “为什么莱亚会主动选择一个可怕的人?那时选公主岂非更好?”
  她惊讶的抬头。
  菲腊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唇边的笑意仍在,显得格外刺眼。
  原来.......他早已调查了一切,对当年皇宫的一幕了如指掌。
  停下了手里的洗刷,赫蒂突然觉得辛酸,莱亚在耳边说的话又泛上心头。没有力量的人连躲避践踏的资格都没有,好像.......一点也没错呢。
  “当时我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是过于冷淡的语气泄露了她的情绪,菲腊没有再问下去。
  “如果刚才的话有什么刺伤了你,我很抱歉。”
  一股意气横梗胸臆,她直视着他的眼。“菲腊大人想知道什么?我只想找个地方平静的生活,不是雅法也行,我可以换别的地方。”
  “对不起,是我太无礼了。”
  对方干脆的道歉反而让她愣住了,从没想过能从贵族口中听到,赫蒂不由狐疑。
  的确是认真的神色,菲腊没有了置身事外的淡定,眼中有歉意。
  也许.......他………..和别的贵族不太一样?
  
  菲腊站在窗边,目光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科林愣了一下,跟在身后的苏玛险些撞上。后者推开他走入房间,抱怨他的刹时驻足。
  “在想什么?”相交十余年,那种微带迷惘的神色从未在菲腊脸上出现过。
  觉察到自己的异样,菲腊抹抹脸,走到沙发前坐下。
  “最近你有点奇怪。”科林上下打量老友。“是因为那个女孩?”
  “没有,希铎方面调查的结果?”
  “修特确实有问题。”科林随口回答,愈加觉得不对劲。
  苏玛凑上来啧啧称奇。“秘谍提供的资料真是惊人,不是情报确定我还真不敢相信,希铎作为国礼送过来的罗塞里银冠是来自于她。”
  菲腊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种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她手上?居然被一个奴隶拿来掩饰刻痕。”任是谁得到了也不可能是这般用法。无不是视同拱璧锁在宝库,哪会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街市。
  “她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没有身世来历,胆子大的惊人,空手闯宫殿,同时对抗几个高阶。若不是为了那个莱亚,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她握有这种秘宝。”
  科林虽然和苏玛有同样的惊讶,却没有附和,敲敲还欲再说的同伴。“不是几天前就知道了,你要感叹到什么时候。”
  制止了对方泛滥的口舌,他正色看向菲腊。
  “根据秘谍的调查,修特是北卡的暗间。明里受维肯皇帝宠幸,私底下却用大量金钱收买了不少贵族,左右皇廷的舆论。诸多重臣倒向北卡一边,以至于在北卡内乱的时候,希铎选择了按兵不动。”
  “照这样看,这枚暗间所起的作用可真不小。”菲腊单手扶额,若有所思。“魔族入侵又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报告,北卡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苏玛接口,“有,和修特的调查一起出来的。北卡主要还是由于自身的原因。”
  “详细说明。”看苏玛得意洋洋,资料应该翔实。
  “两年前,北卡皇帝去世,大王子继位。声望远不如长期被压制的二王子,甚至许多臣子都不以为然,认为他难当大任。二王子随即策动兵变,以武力夺权,尚武之风极盛的北卡推崇强者,最终希铎袖手坐看,大王子兵败流亡边境,无论是能力还是实力都一败涂地。”苏玛喝了口水,继续陈述。“本来胜负已经很明显,可谁也不清楚何种缘故,数月后大王子卷土重来,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二王子措手不及,被攻陷多个城市,内乱频频,流民遍地,双方长期胶着的结果是北卡的国力衰落到极点,精锐兵力都在皇位之争中消耗殆尽。在这个时候.......”
  “魔族长驱直入了。”菲腊十指交按,露出一丝讽笑。
  “不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北卡就已陷入囊中。”
  一切都顺理成章,魔族拣了个大便宜。
  只是.......怎么会如此凑巧,一百年没有战争,偏偏在这个时候发难。他审慎的思考,推敲每一种可能。
  魔族插手了北卡的内乱?也许大王子在流亡期间与魔族达成了协议,可能是帮助他重新登上皇位后的某种利益交换,双方都掩饰着真实的目的,自以为能够控制,却没想到魔族要的是整个北卡.......
  果真是如此,确是很高明的谋略,充分利用了人类对于权势的执著愚蠢。
  唯一不解的是.......魔族何以如此了解人界。切入的时机、战争方向的控制、国内动态的把握都极精准,谁在策动?
  战火.......未必会止于北卡。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袭来,他断然开口。
  “科林,通知将军征召全国所有后备役士兵重新入伍。”
  “苏玛,告诉国相,立即着手战争物资准备,必要时进行全国管制。”
  “你担心魔族进攻中州?”科林站直身体严肃起来,苏玛也收起了玩笑之色。
  “不会那么快,假使魔族够聪明,会好好巩固已到手的北卡。”菲腊目光森冷。“但我们必须提防,一旦情况超出预计,中州.......可能会成为人类最后的战场。”一百年没有交战的两族,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战力,这次魔族兵不血刃的获取了北卡,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继希铎的席卷全国的征兵后,中州大陆也开始了战前准备。
  虽不似希铎般全面征召,到底非同小可,各处士兵进行登记集结,整个帝国都被波及。
  门阀贵族近日多被召集议政,酒楼的生意清淡了许多,大半桌位处于无人状态,与过去客满为患的场景截然不同。老板安排女侍们轮流休息,赫蒂的时间倒是多了起来。
  裴吉每日不见人影,也不知在忙什么,她没有问。
  那次的事俩人不曾提起,终还是不如过去自然,之间的谈话也少了。但愿时间长了他的心思慢慢淡化,不再执著,目前她只能寄希望于此。
  大段的空闲难以打发,安蜜和拉法又时常在家亲热。城市渐渐熟悉得无趣,她溜进裴吉过去工作的舞场,远远的看舞者彩排练习,发呆起来时间过得特别快,很容易混掉一天。
  单调乏味的日子令人倦怠,某种情绪暗暗滋长,一旦产生就很难拔除,晚上越来越难以入睡,听着裴吉的呼吸,她披衣而起走出家门。如同一只轻灵的小兽,在黑夜中的城市里穿行跳跃,躲过夜巡的士兵,跃上帝都里最高的屋脊,远处漆黑的屋宇皆在其下,如鳞片般起伏绵延至远方。
  从天宇俯瞰,偌大的城市一片寂静,辉煌耸立的屋宇上,悄无声息的蜷着一个身影,在亿万颗星辰的闪烁中沉眠。
  
  星辰之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久久凝伫,默默注视着恬睡的娇颜。
  “王,夜境花开了,您不去看看吗?”大精灵驻足石阶下,第一次打扰了精灵王的独处。“或许比人界更美。”
  艾希尔王从水镜上移开视线,看着略显局促的露西安。
  “谢谢,你带着其他侍从去看吧,难得的盛况,不要错过了。”
  夜境花,生于精灵界极净之处,三百年才有一次宛如梦幻的盛开,连精灵都为之沉醉的罕世美景,一夜绽放,瞬间凋零,飘渺空灵,澄净清绝的水之花。
  “王.......”
  “我以前看过,你知道,和薇塔一起。”艾希尔沉静的微笑,婉拒大精灵的好意。
  露西安沉默了,良久,抬起头看向脸色柔和的精灵王。
  “艾希尔。”自从成为王后,她首次呼唤他的名字,哀婉而无奈。
  “不要再看人界了,跃入神罚之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消失了,是她自己选择了放弃生命.......”
  “不,薇塔没有消失。”没有想像中的悲恸,艾希尔的手轻抚水面,仿佛抚过镜中沉睡的爱侣。“即使容貌完全改变,即使转生为人,她依然存在。”
  “那不是她。”露西安忍不住激动。
  “是她。”精灵王没有发怒,淡淡的坚持。“神罚消去了灵智,可改变不了她的性情。”还是爱与不爱都那么直接的女孩,依旧是热情天真,快乐明晰,一如前生。想起过去的种种,他微笑起来,眼神温暖。
  “她还记得精灵舞,还记得.......我。”
  “可是人界那样污秽,她又转生为奴隶,就算记得又怎样,你能看见又如何?”露西安最终还是说出口,两行清泪簌簌而下。不敢看过去的朋友在人界是如何的憔悴,那里欲望混杂,纷乱污浊,何等可怕。
  难以想像是怎样的决心,让一个精灵从三界的顶端跌落泥尘,至卑至微。
  “她过得很好,虽然有一点寂寞。至少我还能看着她,在这几十年内。”比起长寿的精灵,人类的短短一生犹如弹指,瞬息火花。
  艾希尔喃喃叹息,隐现不甘。“精灵能活那么长,真不值得羡慕。”
  当初,她是不是也这样想?
  难以忍受两千年相见不相亲的寂寞,才决定纵身一跃,了断牵挂?
  成为王,究竟是神的恩宠抑是惩罚。
  远处的天空透出奇异的蓝光,幻彩明灭,美得无可言说。
  又是一度境花开,当年共同看花的那个人,已湮然转生不复记忆。
  花开不开,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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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头.......好痛。
  感觉像被压过一样全身无力。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睁眼见桌上摆了一杯水,赶紧灌下去缓解要命的干渴,转头看看房间。宽大的寝居温暖而舒适,厚厚的床垫足以让整个人陷下去,雪白的地毯覆住了地面,赤脚踏上去十分舒服,床前的大镜子里映出一个女孩的身影,长发披散,睡眼惺忪,不知所措的张望。
  “赫蒂小姐醒了。”一位端庄的年长侍女推开门,浅笑着询问。不等她回答,转身示意,两名侍女捧着水盆等洗漱用具走入。
  她傻傻的走过去洗漱,侍女们的举止细致有礼,并不因身份而怠慢。
  “这是哪里?”
  年长侍女帮她穿上衣服,又按在镜台前梳理她的长发。“这里是菲腊伯爵的居所。”
  “菲腊.......大人?我怎会到这里。”女孩更茫然了,昨天的一切模糊不清,只记和妮可在酒馆.......
  侍女抿嘴轻笑。“赫蒂小姐不记得?你醉了,还是菲腊大人亲自抱你回来,从没见过大人如此温柔的对一位小姐呢。”
  抱.......回来?赫蒂怔住,连头痛都忘了。
  门被轻敲了两下,侍女打开门收拾好东西,恭谨的退了出去。菲腊走入,微笑开口。“终于醒了?你睡了很长时间。”
  窗帘拉开,阳光穿入,赫然时近中午。他穿着一身考究的猎装,英姿焕发。
  “我.......”赫蒂按按头,犹在不解。“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天喝得太多,倒在路边不肯回家,恰好我经过。”
  倒在路边?严重到这种程度?赫蒂汗颜,忍住窘迫致谢。
  “呃…………….非常感谢菲腊大人的帮助........”
  “不用叫我大人。”碧眼中神色复杂,打断她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可是对伯爵.......”
  “对我不需要,像朋友一样就行。”
  .......朋友?哪有平民,哦不,是奴隶和贵族作朋友的。这个菲腊大人好像有些反常。面对她怀疑的眼光,菲腊居然笑了,不无调侃。“反正你的尊称也只是形式,心里可从没尊敬过。”
  她反射性的摸摸脸,有这么明显?
  看着她的直线条的动作,菲腊又笑了,走过来把她按在椅子上,拿起梳子接着进行侍女们没有做完的工作。
  赫蒂险些跳起来,肩上沉甸甸的手却把她定在当格,满身不自在的僵住。“.......菲腊大人,我可以自己.......”
  “菲腊。”他头也没抬,兀自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大人........”
  “菲腊。”他强调的坚持,手指滑过发际,颇喜欢丝缎般的手感。
  “很少有女孩留这么长的头发。”
  这位大人的喜好很特别,赫蒂心里暗念。
  被压住无法动弹,又不好硬抗,只好接话。“裴吉不让我剪。”长发太重,打理又麻烦,错非是男孩坚持,早被她卖掉换钱。
  “哦……….”他挑挑眉,在发尾处打上饰结。“你们姐弟感情不错。”
  赫蒂垂头没有答腔,
  “你的头很痛?”镜子里的女孩眉心紧蹙,犹带着宿醉后的苍白,不等回答,菲腊拉起她,“走吧,我带你去找魔法师弄点药,对醉酒后的头疼,治疗术不起作用。”
  阳光映入狭长的走道,传来赫蒂清脆的声音。
  “菲腊大人,我想不用,过一会应该就好了。”
  “菲腊。”
  “呃~~~~~,我该回去了,多谢大人的好意,真的不要紧。”
  “菲腊。”
  “我….... ”
  “菲腊。”
  对着男子的坚持没辄,赫蒂欲哭无泪。
  不管说什么都是这两个字,几乎是在耍赖了。难道还真要她直呼其名?越过一个又一个宫苑,每个苑门前都有衣甲鲜明的侍卫站岗,终于引起她的疑惑。
  “这是哪里?”看起来有几份像.......
  “皇宫。你不是来过?”男子回头微笑,似乎她的惊愕十分有趣。
  皇宫?!为什么又来了这个鬼地方。
  赫蒂心里哀叫,忍不住脱口质询。“你不是伯爵?为什么住在皇宫。”
  “终于对我用你字了?”菲腊满意的点点头,“我在城里当然有府坻,托陛下的关爱,在宫苑也有居室,昨天晚上有事就暂时宿在这了。”
  女孩自知失言马上垂头,却听到几声轻笑。
  “不用低头,我知道你根本没歉意。”早发现她对贵族的恭顺表现都是敷衍伪装,还是技术很拙劣的伪装。
  ..............…赫蒂完全说不出话了。
  菲腊对她的沉默并不介意。兴致勃勃的指点一些特别景致,讲述皇宫的历史传说,长长的甬道很快走完。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奇特的屋宇,推开门,赫蒂不禁傻眼。
  开阔的空间四壁全是满满的书,从地板堆到天花板,各种魔法器具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一些器皿里盛着不知名的液体,微微沸腾冒泡,似是在进行魔药的炼制。时而有羽毛鲜艳的鸟儿低空飞过,轻轻的咕叫,长长的尾梢擦过人头。
  “这是.......”
  “这是国家首席魔法师的住所。”菲腊解释,显然见惯不惯,拉着她绕过狼籍堆叠的物品,走近险些被盖掉的一扇窄门。
  门内隐隐传出争吵,似乎有人在争执。
  “师父,请你用追踪魔法帮我找到她,这很重要。”
  “我教过你,这种程度你可以自己做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慢吞吞的回答,无视对方的焦急。
  “试过了,我做不到。求你了,也许她出事了。”
  “你的心太乱,使用魔法的首要原则就是内心平静。”
  “我.......做不到,别的事或许,但.......”
  “是她就不行?”苍老的声音笑起来,“你还是太年轻了。”
  那个男孩的声音熟到让她怔住。
  门推开,裴吉烦乱的恳求一个胡子垂到地上的老头,无意中望过来,立刻变成了化石。
  “你怎么会在这儿?”同样的问话从两人口中迸出。
  看见牵着她的菲腊,裴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的怒气。“他是谁!?”
  赫蒂却看向他身后的人,被他称为师父的老头正满面兴味的打量三人,脸上的皱纹挡不住层层漾开的笑意。
  女孩再一次问出同样的话语。“他.......是谁?”
  
  裴吉非常生气。
  远远超过了她的预计。
  不顾对方的身份,他抢过了赫蒂的手夺门而出,一路拖着她回家。问清楚没有回家的原因,怒气直接爆发了。
  “你去和陌生人喝酒,喝醉了也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女孩,碰到意外怎么办。”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不是陌生人,妮可我认识的.......”她有点怯意,小声的辩解。
  “三年前偶然遇到过的也算认识?那个伯爵又是什么人,以前的事你忘了?所谓的贵族都不是好人。”
  “他.......昨天晚上还是帮了我的,我想.......”感觉菲腊不像他说的那样糟糕。
  “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只有你才会傻到相信他们。”
  赫蒂撑出笑脸,“不会有事的,我.......”
  “你是个女孩,就算成为六阶也是普通女孩。”再度被她粉饰的口吻激怒。“如果昨天晚上你在街上醉倒,我都不敢想会有何种后果。”
  “我是怕你生气.......”
  “你明知我会生气还不是一样,傻到一个人在外晃荡,完全分不清事情的轻重。”裴吉咄咄逼人的教训让她也开始生气,渐渐挂不住笑脸。
  “你还不是,要不是今天遇到我都不知道你做了大魔法师的徒弟。”
  “那是偶然,我怕你多心没和你说。”
  “和我有什么不同。我也是怕你担心才没和你提伯爵的事。”
  “怎么会一样。”男孩险些气昏了头,生生忍住冲到嘴边的话。那个男人分明对她有意,眼中的光芒让他心惊。
  “那时候你精神那么差我才没说,现在反而被你骂。”赫蒂不满的嘀咕,对他的双重标准怨怼不已。“你每天早出晚归都不告诉我,我还不是担心。”
  若非恰好撞见,她根本不会发现裴吉的伤好的那么快,是有魔法师替他治疗的缘故。不知是怎样的机缘,让他在魔法书店因缘际会,解救了过于不修边幅而被店主视为小偷的大魔法师。或许裴吉的诚恳和根骨,最终让魔法师收为了弟子,却不解他为何隐瞒至今。
  “你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就算我有错,也不至于让你这么生气。”
  “你....................!”
  裴吉被她的话噎住,怒火上扬,又不能发作,气得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惊得赫蒂一跳,因吵架而被遗忘的头疼泛上来,呻吟的抱住脑袋倒向床上,决定不去想裴吉不讲理的行为。
  倒进睡乡的前一刻她暗自叹息,近日遇到的事情太奇怪,早已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眼见裴吉怒气冲冲的拖着她离开,菲腊没有阻拦,更没有对这种无礼的行为生气,探索的注视着俩人的背影,陷入沉思。
  “殿下的变形魔法越来越出色了。”大魔法师微笑开口,雪白的胡子可疑的颤动。
  菲腊转过头,对着法师优雅的鞠躬。“多亏了老师的教导。”转尔一笑,不掩好奇。“不过一段时间没来,我都不知道老师竟然又收了新徒弟。”能让历来挑剔的大魔法师梅林认可,想来是有些与众不同。
  “那个孩子资质和心性都不错,又肯努力。我很喜欢。”老于世故的梅林自然看出菲腊的异常。“我以为殿下正因国事而繁忙,怎会有空带着一个女孩到我这里来?”
  “这个么?原本是想找老师取些止头痛的醒酒药,现在看来是不用了。”他没有回避,大方的承认,倒让魔法师略为惊讶。
  “殿下真的喜欢那个女孩?”
  菲腊微笑不语,间接默认。
  纵使垂垂老矣,看透世情的眼光仍然锐利,魔法师了然的低笑。
  “看来我的新徒弟会非常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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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居
  实在是日子太无聊。
  裴吉还在生气,俩人前所未有的冷战,一句话也不说,比前些日子的尴尬更冷上十分。也许他还能忍受,一向活泼口快的赫蒂可受不了。裴吉除了去梅林法师那里,其余的时间都静默沉寂,压抑而不快,让她郁闷到极点。
  几乎要和他再吵上一架,互相指责也好过目前的冷眼相对。
  想想又不敢,吵架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只好开解自己,裴吉是一时气急又担心过度,毕竟还是个孩子.......想着想着忍不住自问,为什么总是被别人管!?莱亚就算了,连裴吉都教训她,555~~~~~~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失败?
  妮可听了,丢过来两个字。
  活该。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伸出美腿,用力绑着跳舞的足带,同时还不忘嘲讽的调侃。“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二十岁的被十七岁的管,不是无能是什么。心太软就注定被人吃定,女人好说话就给了男人掌控权,等他习惯了,再想要回来可就是难上加难。”
  “裴吉就像我弟弟.......”
  “别给我提弟弟。”妮可不屑的扁扁嘴。“在我眼里只有男女两种人。况且你们又不是亲姐弟。吵架的事看起来像斗气,实际上是占有欲迸发,你若是事事考虑他人,就得习惯永远被别人支配。”
  “可是以前莱亚也是.......”
  “所以我说你蠢。”想起来女郎更是火冒三丈。“那么好的机会不知道利用白白放过,看你的长相还过得去,为人处事却优柔寡断,一味逃避。我看要不是他一直提点,你都不晓得被人卖了几百回。”
  这倒是真的,一再被骂的赫蒂无言以对。
  “算你命好,过去到现在总有人贴心贴肺的照顾你,让你傻到如今没半点长进。”一连串的长话让她骂得很解气,索性再说得彻底点。“眼下有两条路,要么你乖乖回去道个歉,接受你弟弟的管制到死为止,好处是凡事继续糊涂,把麻烦事都丢给他。另一条路就是死硬到底绝不认错,让他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必须尊重,当然,这条路的坏处就是以后没人帮你垫背,一切得自己作主。”
  瞥了眼呆怔的女孩,她拨出所剩无已的耐心。“我看你最应该考虑的还是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如果不可能,还不如选第二条让他干脆死心。”照她的看法,那个男孩恐怕根本没把赫蒂当姐姐,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傻丫头一厢情愿的逃避,把问题推给时间。
  女郎站起身径自走到场中练习,懒得理左右不开窍的笨蛋,留下她在蜷在后排发呆。
  良久,她蹦起来舒展四肢,奔过去叫住练到尾声的女郎。
  “妮可,教我跳舞吧。”
  “不干,什么都会跳了我怎么办。”妮可自顾自的旋转,没有停下来。
  “我不会和你在一个舞团,我发誓。”赫蒂眨眨大眼,讨好的看着她。
  “我不喜欢教傻女孩。”
  “我会很努力的。”
  “我会骂人。”
  “我.......我绝不会骂你。”
  妮可懒懒的斜倪一眼台下满脸期盼的女孩。
  “以后每天下午三点过来,另外,我的衣服都归你洗。”
  
  练舞和练武一样辛苦。
  妮可是个严厉的指导者,同时也异常毒舌。
  或许是赫蒂曾经的精灵舞和目前的技艺落差太大,训练时总不遗余力的讽刺。托这两者的福,赫蒂进步神速。即使妮可刚开始恼怒于她的笨拙,后来也转为惊讶。
  繁重辛苦的训练中,赫蒂慢慢爱上了舞蹈,原本只想多一种技能,却从中得到了乐趣,渐渐沉迷。跳舞的时候很快乐,仿佛超脱成另一个人,时间不知不觉的滑过。随着身体灵巧轻盈宛转自如,带来无法言喻的成就感,裴吉练习魔法会不会是同样的感觉?
  有了专注的事,她不那么容易受情绪影响。
  裴吉仍不说话,也没有前些天冷淡,看着她的忙碌皱眉,拉不下脸询问.......这样也好,在不同的领域各自发展,总有一天,裴吉会明白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偶然迷惑。
  赫蒂仰起脸,随着音乐舞动,灵动优美,容色宁静,宛如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妮可在一旁观察,微微失神。
  初时的僵硬让她很难相信精灵舞是如何跳出。
  难以置信的同时,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武术的功底的帮助加上对舞的领悟,很快已不逊于苦练多年的专业舞者。各类高深的舞蹈被她一一掌握,就像舞是天生的本能,只须稍加琢炼便能绽放光芒。
  但.......她的舞,仿佛永远只为自己而跳。
  丝毫没有取悦旁人的意图,如同一个孤独的灵魂,种种美妙都出于自娱,不关心有无观者,不在乎他人评价,任是如何叮嘱也无济于事。喜欢舞蹈本身,却在潜意识中拒绝为人表演,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停下。”
  妮可喝止她。“说过多少遍了,明戈舞是求爱舞,要热情奔放,大胆诱惑,勾起参与的冲动。”女郎示范,举手投足间媚态横生,红唇微张,贝齿轻咬,眼波流转处勾魂摄魄,引起无限暇思。
  “明白吗?以你的跳法只会让人清心寡欲。”
  赫蒂乖觉的点头,可再跳起来仍是一如既往。明明是相同的姿势,做来却是清灵无邪,仿若游戏,全然没有销魂的韵味,让她倍感挫败。
  一切都很好,除了没有明戈舞必需的风情。
  “算了,看来要你把这个舞跳好,必须再等一段时间。”
  赫蒂停下脚步,“还是不行?我会更努力的。”近几天一直卡在这个舞蹈,屡次苦练都过不了关。
  “等你有点经验再跳会更好。”妮可摇头,不是练习的问题。
  “经验?上场表演?我有过。”
  女郎抿唇暧昧的微笑。“不是那个,是和男人相处的经验。现在的你还太青涩,无法领会个中滋味。”看着赫蒂脸红,妮可谑笑她的羞态。“用不着害羞,以后你就会明白,情欲也是人性的一部分,明戈舞若是缺少了灵魂,也就失去了动人之处。”妮可说完,拾起丢在一旁的东西,“今天就到这,明天起有连续十天的表演,我会很忙,你自己练习吧。”
  “你要跳舞?我能过来看吗?”
  “不行,一味的模仿没有用,你得摸索自己的风格。”女郎停下脚步点点她的头,语带威胁。“要是让我看见你偷溜进来可会骂人的。”
  
  窈窕动人的背影远去,她站了好一会。
  这段日子除了跳舞心无旁鹜,一时不知十天的空白能做什么。
  走出舞场,门前的身影让她顿住脚步。
  “裴吉?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等了多久,男孩的脸色抑郁,偏转头没有回答。身后另一个男子走上前,“舞跳完了?”
  赫蒂看看两人深感意外。“菲腊大人,你们.......怎么会一起。”
  男子一贯斯文的浅笑。“只是巧合。我来找你,恰好遇见他也在等。”
  她的脸微僵,记得裴吉对菲腊非常没有好感,不知刚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不等她开口,菲腊又道。“今天来找你是想带你去个地方,既然你弟弟也在,正好一起,马车就在外边,请务必赏光。”
  啊~~~~?赫蒂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端着一张臭脸的裴吉没有任何表示,只好吞吞吐吐的婉拒。“那个.......感谢大人的盛情,不过…..”
  不等她把话说完,菲腊自然的伸手牵起她向外走。“很近,用不了多长时间。”裴吉的眼神简直可以冻死人,尽管不太好拒绝菲腊的热情,赫蒂还是自觉的想抽出自己的手,无奈看似不经意,任是如何使力对方都纹丝不动,她心里暗惕,这位大人的实力,似乎远远超过初次交手所显露的.......
  菲腊礼仪周全的将她扶上马车,裴吉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上车,看得出是在隐忍,不知为何保持缄默。
  轻便马车确实很快,几个转折后四周安静了许多,地面渐渐颠簸不平,仿佛从青石板路转入小径。车窗紧闭,无人说话,赫蒂的好奇心慢慢高涨,几乎按捺不住时,马车停下了。
  裴吉先下车,伸手来扶,她搭了把手借力跳下,刚落地就愣住了。
  四周寂静,触目竟是一片森林。
  目光所及之处,高大的杉木粗壮挺直,绿荫蔽日。没有城市的嚣喧,扑鼻而来的是树木清香,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地面,一只小鹿在远处探头,好奇的望着三人。
  菲腊带头向前走去,赫蒂茫然的跟随。
  越过缓坡,穿过几株合抱的大树,密林豁然开阔。
  一弯晶亮的湖水浮现眼前,清冷的池水碧绿透明,可以望见湖底的卵石。池畔有座小小的木屋,坐落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上,木桩如地丁般围成一圈矮栏,栏下种着一排开得正艳的竺葵,大片娇黄衬着油绿,益发质朴可爱。
  “这是.......?”傻了很久,赫蒂才想起来发问。忍不住疑窦丛生,以距离推断应该还在城内,可城市里怎么会有森林?
  “当然还在亚述。”菲腊拔开挡在面前的树枝,细心的指引。“这是皇宫的禁苑。”瞥见她不可思议的模样,他微笑解释。
  “伊尔王子幼年时非常喜欢森林,皇帝陛下索性把后苑的花园改成了如此形态。在魔法师和园艺师的精心布置下,十几年来已与真正的森林相差无已,里面的动物全是自己觅食,不需人介入喂养。”
  赫蒂做梦般扶住蹭到近旁的小鹿,温润的鹿眼信任的看着她,轻舔她的手心,索求更多的抚慰。
  “它很喜欢亲近。”菲腊拍拍鹿角,十分熟悉。“来的人极少,又没有天敌,这孩子完全不怕人。”
  正说着,小鹿轻咬她的指尖仿佛在品尝,一点也不疼。赫蒂抽出手,渐渐笑起来,扑上去追赶引诱她嬉戏的小鹿,时而扑倒,时而淘气的跃上鹿背,欢快的笑声在林间飞扬,灵巧的纵跳如鹿般轻捷。
  俩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有别于裴吉的阴郁,菲腊轻松而愉悦。
  玩了好一会,她躺在地上怀念无比的凝望枝桠间的晴空。小鹿不满玩伴退场,轻轻用角顶着她的腰,翻滚躲闪间头皮一紧,赫蒂不自觉的惨叫。裴吉奔过去,大束过长的黑发纠住了枯倒的树枝,她徒劳的拉扯,头皮传来阵阵疼痛。
  男孩俯身良久仍未解开,赫蒂的耐心消失殆尽,五指探向他的腰际。“裴吉,把你的佩刀给我。”
  “不行。”拒绝之声发自两人之口。
  对望一眼,菲腊松开她索要利器的手,半跪下来,从不情愿的男孩手上接过工作。不知吟诵了何种咒语,肇事的树枝无声散为粉末,从发间落下,黑发完好无损的被解救出来。
  “真麻烦,我还是比较喜欢短发。”赫蒂郁闷的抱怨。
  “不在地上翻滚就没事。”他扶起她,正要拂去衣上的尘土,却被裴吉挡住。手微顿,仿若无事的放下,菲腊退开一步。
  “看来你很喜欢这。”
  未曾觉察身畔的暗潮,赫蒂露出甜笑。
  “非常喜欢,我很久没回森林了。谢谢菲腊大人。”
  “既然喜欢就住下来吧,这间屋子借你,住多久都可以。”目视裴吉替她整理衣袖,菲腊神色不动。“从偏门出去离你练习的地方很近,相当方便。”
  “住这里.......?”没想过这个可能,赫蒂吓了一跳。“这里不是皇宫?”
  男子低笑,从她的发间摘下一朵揉碎的小花,“严格来说,是人迹罕至的皇宫禁苑。平时不会有人,你大可放心的住下,至少不用半夜爬屋顶受凉了。”
  “可是.......这.......”虽然菲腊这么说,她仍觉得有些不妥。
  “没关系,反正空着也是一样,还是说.......你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
  “那就这样。”男子截口,眉宇舒展开来。“裴吉过一阵也会来看你。”
  “过一阵?裴吉他.......?”
  “他不住这,按习俗魔法学徒要随师父修行,本来就该在皇室魔法院居住。下周起梅林法师按惯例闭关两个月,是潜心修习魔法的良机,所有弟子都会跟从,他也不例外。”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乍然听闻,赫蒂不知所措,望向一直静默的男孩。
  “我……..今天才听师父说。”裴吉极不情愿的回答。
  “要那么久?我去看你也不行?”
  男孩默默点头,压抑住心底的不甘。
  赫蒂低头,想想又释然。这不正是裴吉一直努力的目标?
  “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她藏住失落,出言开解沉闷的气氛。“上次是我不好让你生气,我保证以后会谨慎的。”分离在即无谓再斗气,索性大方的认错。
  男孩勉强笑笑,良久,十分认真的开口。
  “赫蒂。”
  “嗯?”
  “等我回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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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
  一个人在森林生活,犹如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夜晚变得无比安静,静谧的完全没有人声。
  林中野兽众多,并无凶猛的种类。赫蒂一一熟识,渐渐被接纳,时常会有动物跑过来环绕不去,陪着她散步。
  小屋住起来舒适方便,外表朴素,内里却大相径庭。原木桌椅简单雅致,每一条弧线都精心设计,屋内布局搭配恰到好处,与平民的因简就陋大不相同,住下来才发现其中微妙之处,不得不赞叹设计者的巧思。
  早上提着篮子去寻找带露水的新鲜菌菇,熟落的野果,还照师父教过的方法酿起多年不曾喝过的果酒,那种清甜的味道和无忧无虑的岁月一般令她怀念,盘算着等裴吉回来一起品尝。有些坏心的期盼,那个孩子喝醉了会是什么模样?总不会再跳脚骂人吧。
  没有想到最终一起品饮,竟然是与菲腊。
  自从住下,菲腊就三两天出现一次,每次时间不定,时而下午,又或黄昏。带来宫廷才有的鲜果,有时则是刚刚焙出的点心。像探视又像做客,起初极不自在,渐渐倒也习惯,只当是多了一个朋友。
  他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谦逊的谈论各种话题,眼力极佳,又有上流社会训练出的品味,洞察力强,总能轻易探知别人的情绪。他对事物的涉猎范围极广,知识丰富得惊人,赫蒂第一次遇到他人对森林的见识与自己相当,这点令她不解,怎样的贵族会像一个森林里长大的人般了解自然?
  大概是日渐熟悉,她也开始随意放松,口无遮拦。
  当然,放松的真正原因还包括菲腊无意中翻出的,刚酿好还来不及品尝的果酒,被毫不客气的打开配下午带来的松果。
  心疼于私藏被迫共享,赫蒂抢着多喝了几口。
  不同于上次的烂醉,重重树影投下阴凉,小屋前的草坪清香和时时拂过的轻风,让微醺的感觉惬意到极点。意兴飞扬的两人天南海北的闲谈,听她说起过去的总总,甚至聊起了莱亚。
  菲腊仿佛也有些好奇,问起他的容貌。“真的那么漂亮?”
  “这么说吧,我遇到的所有人中,以他的容貌最为出色。”想起初见时的震撼,赫蒂忍不住眯眼。
  “伊尔王子呢?”女孩毫不迟疑的肯定,让菲腊也眯起眼。
  “不一样。”努力回忆那个可恶的王子,“长相倒是不分轩至,可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看看菲腊的表情,她又补充说明。“莱亚秀气精致,让人失魂落魄,忘忽所以。伊尔王子则是优雅出尘,看了就自惭形秽,完全不像凡人。”
  “原来伊尔给人是这种感觉。”
  女孩用力点头,“没错,其实他们看起来都很难接近。伊尔就不说了,王子肯定是高高在上。莱亚骨子里也非常傲,那些贵族大人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只不过表现得合乎身份,比我厉害多了。”取出一个松果丢进嘴里,“说起来似乎根本没有瞧得上的人,弗蕾娅公主他都没看一眼。”
  “那不是和你一样?”菲腊淡淡的取笑。
  “不会。”她皱眉否认,思考如何措辞。“我是无知,才会觉得所有人都该是同等地位,无法接受贵族高高在上;莱亚什么都懂,了解贵族的一切。他的蔑视是发自内心的,就好像他的地位根本该在这些人之上。”说完赫蒂自己也呆住了,想想又确实如此。
  “听起来挺有趣的人。”他琢磨着她的话,陷入深思。
  “说起有趣,那个伊尔王子也是啊,雅法城的女性都喜欢他。”忆起女侍们的疯狂痴迷就想笑。“据说出门一趟,沿路都有女人昏过去呢。”
  菲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在你看来很好笑?”
  赫蒂忍俊不禁。“那是,不过也挺同情,到处被围观的感觉可不太好,又不能发火,做王子也很辛苦。”
  “确实糟透了。”男子闷闷的回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真的很奇怪,他的脸我像在哪见过。”赫蒂迷茫的望向远方,一想起那个人,胸口莫名的酸涩又泛上来。“非常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按说那样的人我不可能忘记啊。”
  “你没到过中州?”
  “嗯。”赫蒂轻抚胸口,不懂心痛从何而来。“其实这块大陆的感觉不错,平静安乐,秩序井然,治理得比希铎好。贵族也比较和气讲理,不像那边。”
  男子扬扬眉,“还以为你不喜欢中州。”
  “那是因为我很笨,不懂怎么应对,总是最后要逃跑,所以有时很烦。除掉这点中州很不错了。”
  “我也觉得不错,只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菲腊感触的环视清幽的林子。“马上要和魔族开战了。”
  “开战?”赫蒂酒醒了一半,惊讶的瞪向他。
  男子修长的手执起酒杯,却没有喝下。“希铎开城投降,魔族不战而胜,眼下只剩中州还未被掌握,依魔族的气势来看,战争是迟早的事。”
  希铎投降?赫蒂无法理解。
  看出她的疑惑,菲腊苦笑。“很难想像?我也觉得。可是刚传过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我来的时候希铎还在全国征兵.......”怎么会不战而降。
  “希铎本来就是商业帝国,从来未曾经历过战争,上次王子公主来访就是协商是否能由中州出兵保护,作为回报是巨额的财富贡品,被陛下拒绝了。”
  “拒绝?”
  “也许联盟是最好的选择,但拒绝的理由也很充分。希铎皇帝是商人头脑,精于算计,极为狡猾。一百年前,中州和北卡联盟以高昂的代价击退了魔族,希铎趁两国都元气大伤无暇兼顾时宣布立国,并以黄金珠宝打动北卡国王,挑动嫌隙导致联盟破裂,两国结下深仇。同时为了逃避中州报复,甚至收买奸细散播谣言,策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意图推翻皇朝,直接导致了中州的十年内乱。”
  “好卑鄙。”从没听过这段历史,作为历史最短的大陆,希铎原来是这样立国。
  “希铎想独立无可厚非,手段确实太无耻。”男子神色冷淡,显然十分厌憎。“这次他们又提出用和亲厚币表现诚意,让中州的战士替他们沥血拼命,且不说重兵驻守他国的种种难处,光是希铎的历史,已经让人怀疑这种辛劳的后果。”谁能预知战争胜利后,希铎不会对久战疲蔽的中州再次下手。
  “原来传闻竟然是真的。”弗蕾娅真有和亲的使命,想起那个娇美的公主身不由已的成为政治筹码,不禁黯然。
  “大概是考虑以己方的军队经验实力,单独对抗魔族毫无希望,所以被中州拒绝后干脆投降,奉上足以令魔族满意的财富资源,以求皇室之安,想必是希铎重臣中投降派的主意。”说到最后,菲腊的声音也有些涩。“魔族这次运气空前的好,兵不血刃的得到两块大陆,战意未挫贪婪更甚。征服中州,不仅能一雪百年之耻,更可以占据全部资源,迫使人类低头,获取用之不竭的奴隶。”
  “怎么可能.......”听起来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现在就看魔族什么时候消化掉刚到手的大批物资,维肯皇帝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你怎么还这么闲,难道中州的贵族都像你一样悠哉?”对希铎当初的全国紧张她可是印象深刻。
  对她疑惑的置询,菲腊愣了下,随即笑开。“我忙的时候你哪会看见?放眼整个大陆,恐怕只有你才是最悠闲的那个。”
  俊美的脸上带着宠溺,指尖轻弹她的额,也许是微疼,又或是眼中的某种神色,心悸动了一下,又很快被她忽略。
  “如今怎么办?”对手如此强,战争又避无可避,难道一并投降?
  菲腊眉间英气毕现,第一次显出优雅温和之外,刚毅的男子气势。“战争真要开始,自然奉陪到底。要我们像希铎那样臣服,绝无可能。”
  他的自信让她好奇,忍不住轻问。“一旦开战,你会怎样?”
  “你在担心我?”不知是哪里让他高兴,菲腊唇角上扬,笑吟吟的看着她,眼神闪亮。赫蒂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不懂心底的微妙的感觉从何而来。
  “上前线战至一兵一卒。但凡还有一丝可能,绝不容许魔族踏足中州。”坚定的话语下藏着铁一般的决心,凝定的意志令赫蒂动容,顿生钦佩。
  和平时代从容享受,危机来临挺身不退。
  所谓贵族,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称得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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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离开森林去探望妮可,她才明白自己到底过得有多么悠闲。
  希铎陷落的消息传遍全国,所有的人都明白战争终将不可避免。主妇们都在积极囤积食物和生活用品,随处可见大包大包往家里提东西的匆匆行人。商店的老板无疑是高兴的,可是帝都随即颁发的限价令又立刻让他们的兴奋冷却下来。不时有战马从远方驰来,庞大的帝国正紧张的调动,舞榭歌台冷清寂廖,取而代之的,是宫殿议事厅的灯火彻夜通明,飞速下达着一道又一道指令,传达至每一个郡县,激活已逾百年的战争神经。
  连夜蝶歌舞团都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她去时正赶上舞团收拾行李。杂役们拆掉帐蓬装上马车,呼喊交待吵嚷不已,妮可就在一片混乱中懒懒的扇风看热闹,赫蒂的到来让她提起了一点精神,露出笑意。
  “算你还有良心,在我走之前来看看。”
  “你们要走?为什么?”这么麻烦的时候,离开雅法城能去哪。
  “你也知道了,马上要有战事,估计舞团是没什么生意可做。再说我们在中州也呆得够久,卡萝夫人想干脆回希铎算了。”
  “那不是魔族.......”匪夷所思的回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
  “虽然魔族进驻,听说还是维肯皇帝主政,挺平静。比起即将成为战场的中州,那里反而更安全吧。”妮可并不担心,像驱赶小虫般挥了挥绢帕。“卡萝夫人和那边的贵族颇有交情,说是因为魔族的关系,像样的歌舞团全逃到了中州,我们去一定能大赚一票。”
  “还是很危险啊,那里有魔族呀。”不知道魔族到底有多恐怖,但光听已经很可怕。
  “魔族又怎样,贵族大人都没事,难道会对我们这样的流浪舞团下手?再说夫人已经决定了,她那么肯定,我自然无所谓。”
  “可是这个时候离开中州,去魔族那里,好像.......”感觉很不好。
  妮可一笑,妩媚的眼波轻瞟,“我们是流浪艺人,没有祖国,去到哪里都一样,能活下来就好,并不在乎太多。再说你不也是?不然何必从希铎离开。”
  并不一样的,赫蒂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她并不想忠于希铎,也从未想过希铎会落于魔族之手。现在面对魔族的最后屏障只剩中州,连这也放弃,会不会太自私了。没有祖国的人,真的不必有任何立场吗?
  “别想太多了,好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女郎拍拍窄肩,安慰她的郁结,“假如神灵保佑,我们还能再见面,那时再一起喝酒吧。”妮可抛掉伤感的情绪,满目谑笑的调侃,“但愿那时你已经找到另一个好男人,学会跳真正的明戈舞。”
  
  那个如火的女郎真的走了。
  头也不回的上了舞团的马车,驶向未知的远方。
  赫蒂怅然目送,闷闷的走回森林,很想找人聊天,可裴吉还在修习没有回来,菲腊近日也不见人影,一时间每个人都在忙。
  好在还有森林里的动物陪着她。
  走近小屋正要推门,突然惊觉缩手,迟疑不决。
  里面有人。
  不像菲腊,是陌生人的气息。
  会是谁?
  她退后两步,正犹豫间,门开了。
  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探出来,神色古怪,仿佛甚是为难。
  “赫蒂.......小姐,请进。”
  “苏玛大人?”辩认了半天,女孩讶然。为什么这人会出现,菲腊明明说很少有人会到林间。惊讶归惊讶,看着邀请她进门的姿势,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过一阵再回来。
  “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碰巧来散散步,恰好进了这间小屋,然后你又刚好回来,所以.......想一起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她从来不觉得这个巧言如簧略为轻浮的贵族,会对她这样的平民有话说。与菲腊不同,他的感觉永远是自视甚高,轻视同等阶层以下者。
  大概是她的目光中露出了猜疑,他咬咬牙,“屋里还有一位大人,是菲腊的.......亲人,即使出于礼节你也该进来问候一声。”
  菲腊的亲人?和她有什么关系?赫蒂更茫然了。不过既然目前她借住这里,多少有些感激他,那么也许该.......致谢?
  想到礼仪之类就头痛,她硬着头皮走进屋内,似乎听到苏玛松了口气。
  窗畔的木桌旁,一位神色威严的贵族正仔细打量她。年过五旬的面容坚毅英挺,可见年轻时的出色,身材高大健壮,丝毫没有年龄带来的钝拙感。炯炯有神的目光严肃敏锐,仿佛可以窥人心底。或许是长年养尊处优,自然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在这种目光下,常人都会手足无措。可惜赫蒂这方面的神经一向很粗,又不懂察颜观色,只是不甚熟练的行礼,再一次上演了菲腊所说的表面恭敬。
  “欢迎大人莅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效劳。”
  “你是哪里人。”
  女孩无所谓的随口应对。“回大人的话,我在愚者森林长大。”愚者森林位于大陆交接处,独立存在,不属于任何一国。
  “出生地也是?”
  “可能吧,听说我出生没几天就被丢在森林边上。”直截的问话强硬而冷淡,让她隐约不快。
  “这么说你是连父母都不知道的弃婴。”她的话并没有让对方满意,反而蹙起眉。
  赫蒂对他的态度不解,迷惑的眨眨眼。“我确实不知道,难道大人知道吗?”
  见面起就是一张苦脸的苏玛转为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看起来憋得很辛苦。
  男子的脸愈加严肃。“你知道伊.......菲腊为什么让你住在这?”
  女孩侧头思考片刻。“大概是因为弗蕾娅公主的托付,菲腊大人是个好人。”
  “还有?”
  还有什么原因?看对方的态度像非要到答案不可,赫蒂挠挠头。“那是因为这间小屋空着很可惜?听说很久没人来过,林子里的动物也会寂寞吧。”这是什么回答,苏玛忍不住连翻白眼。
  “你对伊尔王子怎么看。”
  一个又一个奇怪的问题,她莫名其妙。
  抬眼看看对方又不像是戏谑,只得继续敷衍。“呃~~~~~,王子超凡脱俗,是中州百姓景仰的对象.......”这样说够不够标准?
  “说实话。”男子不耐烦的打断,顿时语塞。
  深呼吸,提醒自己不可以再得罪贵族,她重新措词,“王子容貌俊美,英名远扬.......”还没说完,对方的手杖重重的在地上一顿,又一次打断。“我要听你的实话。”
  蛮横的态度令一把火从心头烧起,她怒气冲冲的抬头,忘记了掩饰,“他是个可恶的混帐,仗着自己的长相和王子身份随便无礼,十足的轻薄之徒。”苏玛张着嘴呆住了,看上去很傻。赫蒂醒过神,暗叫不好,正待想些补救的话,男子却笑了。
  微笑让他僵硬的线条软化下来,威严依旧,却不再有难以接近之感。
  “看来你很讨厌伊尔。”仿佛是全新打量她,“菲腊呢?你又怎么看。”
  “菲腊大人?他人很好很随和,又没有贵族的架子,呃~~~~~”突然想起面前的人,尴尬的改口。“我是说,对平民也很亲切,学识渊博,胸襟开阔,眼界不凡,是位值得尊敬的大人。”
  “只是如此?”
  赫蒂茫然,“还有?当然,菲腊大人的长相也是很英俊的.......”见对方似乎仍有所待,干脆直接询问。“大人认为?”想听什么不妨直说。
  男子没有答话,轻咳几声掩住神色,脸上似笑非笑。
  “听说你弟弟在跟随梅林法师学习,万一和魔族开战,国家征召他入伍,你会如何。”
  裴吉从军?她从没想过,困扰的皱眉,“为什么会让他入伍?他刚开始学魔法,远远未到能够参与战争的程度。”
  “十七岁算成年,况且有三阶武士的实力,法师也称赞他天资不错,进步极快,就凭这些理由已经足够。”锋锐的眼睛像穿透般犀利,“还是说你以为只需要享受一切,不用为国家做出任何贡献?你该明白假如中州失败,人类都将匍匐在魔族的铁蹄下,无人可以幸免。”
  享受一切?是指目前所住的环境,抑惑是裴吉成为梅林的弟子?苏玛在一旁欲言又止,颇为不安。
  思忖片刻,赫蒂坦率的回答。“如果大人认为我们享受了许多不该有的,必须从军以作回报。我愿意替裴吉去,他还是个孩子,论实力我比他更强,能立即晋级四阶,应该更合适。”
  微微有些惊异,男子默然半晌,“你知道上战场意味着什么?”
  “痛苦.......或死亡?”女孩笑起来,有一丝腼腆。“其实我不懂,不过肯定不是好地方。所以一旦真有那个必要,请让我代替,至少我更能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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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疆
  三个月后。
  烽火在中州魔亚两块大陆的边境点燃。
  还不知道战争是何等模样,仅看行军已足够壮观。
  浩浩汤汤的长队绵延不绝,数不清有多少战士,金属盔甲和如林般的矛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映花了送别者的眼。这是中州倾国之力的一战,汇集精锐,有全大陆最优秀的武士和魔法师,最富盛名的武将统领,沿途都是送别的人群,温柔的妻子送别丈夫,稚龄儿女送别父亲,年迈的父母送别儿子。
  大战将始,生死难卜,离别的气息悲凉而伤感。不时有战士低声安慰,尝试平息眼泪哀伤,却又引出更多愁绪。
  谁也不知其间有多少人将埋骨边疆,再无回返的可能。古老而庞大的帝国正面临百年来最严重的威胁,在希铎北卡败亡之后,中州注定只能孤军奋战。这场战役伊始便已染上无法言喻的苍凉。
  魔族闪电般的攻下了两座城市,正集中兵力试图攻破中州重要城市托兰城,一旦失守,铁蹄将长驱直入,直逼雅法。托兰告急的文书一封紧似一封,震惊了皇朝,各地的军队迅速集结,最终在帝都誓师出兵。
  雅法居民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清晨,浓艳如血的朝霞铺满了半个天空,威严庄重的帝王神色刚毅,亲自送行,伊尔王子银甲劲装,率领大军出征。
  西风渐紧,战旗飞扬,掀开了中州大战的序幕。
  
  托兰城位于中州边境要道,自古便是扼守魔族的关口。坚固的城墙和骁勇的将士确保了后方帝国的安全。此次面对百年未遇的战争,魔族又如新轫初发势不可挡,能坚守多久委实难以预料。
  一张详尽的地图在大帐内摊开,伊尔全神凝注,听着前线每一份战报。
  战报完毕,帐内的众位将军议论纷纷。
  半晌,银发王子开口。“请各位将军说说看法。”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帝国的储君,素有英名,即便是资历最深的将军亦不敢殆慢。
  场面静下来,四十余岁的诺曼将军回答,红黑的脸膛发亮。
  “殿下。托兰城被围已有数月,军报来看魔族的攻势十分凌厉,托兰守城将士已伤亡三成,情况不容乐观,臣下建议必须尽快破敌入城。”
  “托兰城有最可靠的防御,在历代魔族征战中从不曾失守,现在帝国大军驰缓,城中士兵的精神振奋,不可能坚守不住。应考虑尽可能的杀伤魔族,挫其锐气。”头发花白的吉伦将军中气十足的反言驳斥。
  立场不一的争论再次展开,一时各抒已见,场面纷乱。
  “不错,托兰城曾经被围城长达一年,不也支持下来。”
  “可那时魔族主战已被挫败,兵力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我们对现在的魔族完全不了解。怎能轻易出战。”
  “精锐的二十万大军,难道连主动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这次的魔族与过去不同,他们已经攻下了北卡希铎。”
  “魔族就是魔族,以前我们可以战胜,现在也一样。”
  上位的王子站起身,碧眼注视着下属,全场沉静下来,纷扰顿时消失。“请诺曼将军和吉伦将军按自己的意见拟定出作战计划,今晚送到我的手上,届时再行讨论。”环视全场,将领们纷纷不自觉的低头。
  “散会。”
  走出行军帐,径直回到专属的寝帐,科林随后走入。
  “很头疼?”首次出征就遇到将领不合,各执已见。
  伊尔轻扯唇角,俊美的脸上全无不耐。“无所谓,意料之中,对于采用何种方式作战我自有打算。”无能的将领才会被属下牵着鼻子走。
  苏玛在帐中等候,好奇不已。“为何不开始就摆出自己的观点,反而要纵容。”天知道一百年前父辈留下的英名,这些将军到底还有多少懂得行军打仗。
  “光凭自己很难设想到全部细节,个别意见也有参考价值。”
  “你打算如何?”科林观察他的表情。
  “我想先入城,听守城的将军详细报告魔族的兵力,优势,进攻特点等情况,决战稍后。”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审慎的思考。“这次魔族的指挥没有选择从希铎进攻中州,反而走托兰城,绝不可轻敌小视。”
  “明明中州与希铎交接的防御较弱,他们却偏偏来啃托兰这块硬骨头,难道当年的苦头还没尝够?”苏玛不解。
  “以魔族的立场而言,跨过北卡从希铎进攻看似容易,却有腹背受敌的危险。战线过长,后方交给未曾巩固的人类属地,远离国土,谁知希铎会不会在背后翻脸捅一刀,如果再策动北卡,魔族还没打败中州已经连回家都不可能了。”科林代为解说,三言两语让苏玛恍悟。
  伊尔随手拖过椅子坐下。“魔族真要愚蠢到从希铎进攻,我有绝对的把握应付,只需少部分兵力就能让他们垮掉。可惜对方的统帅看穿了这点。”
  “这么说只有打硬仗了。”
  他点点头,“最麻烦的是我们对魔族一无所知,他们却对人类相当了解。这让我们在战争手段和方式上必须非常谨慎,绝不能失败。”
  “绝不能失败.......”苏玛低语重复,抬眼不复平日的嬉笑,严肃得近乎誓词。“身后就是帝国,我们绝不会失败。”
  帐中肃然,片刻之后,科林打破了沉寂。
  “说起帝都,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脸上有一丝促狭,他清清嗓子,“毕竟是大战前夕,我想不该让你分心。”
  看着对方的表情,伊尔不给他卖关子的机会。
  “说。”
  “就是关于你让我留意照顾的那位小姐。”偷瞟他的表情,“据前些天传来的消息,她失踪了。”
  “什么意思。”伊尔眼色深沉盯着他,科林不敢再游戏,马上说完。“听说大军从帝都出发的那天她就不曾再回木屋,我的手下四处查过,完全找不到。”
  “她去了哪里。”脱口而出的是苏玛。
  “不清楚,最有可能的是.......”
  “是什么。”伊尔刷的站起,踏前逼问。
  看见他罕见的紧张,科林打了个突,“可能是追着她弟弟走了。”
  “他不在帝都?”
  “据我所知,他随梅林法师一起被征召随军。”
  伊尔的脸色十分难看,“记得我有下令他不必从军,是谁征召。”
  苏玛恍然明白,一时间额头冒汗。“皇帝陛下?”
  科林点点头,“我的侍卫是这么报告,皇帝陛下指定那个男孩必须从军。”
  “父王下这种指令?为什么我完全没听说。”伊尔重新坐下,低沉的声音中有风暴在凝聚。“苏玛,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听完苏玛磕磕巴巴的报告,伊尔静静思忖,碧色的眸子很快掩住怒气。
  “科林,请诺曼将军过来。”
  传令的侍卫回来禀报。“诺曼将军正在处置犯事的部属,无法立即前来,稍后即至,请殿下恕罪。”
  伊尔咬牙,最终还是忍不住,拂帐而去。
  对望一眼,科林闲闲的开口。“看来殿下心情很不好。”
  “你不说怎么会这样。”苏玛私下抱怨。
  “我还不想被殿下揭一层皮,如果真让那女孩在战争中有任何损伤的话。”
  “他已经去找诺曼将军。”
  “现在就等用筛子把二十万大军翻一遍了,希望这个过程不会太长。”
  “我也不懂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非要指定他从军,明知殿下.......”
  “陛下比你聪明多了。”科林拍拍他的肩,不无同情,“最好王子能快点找到她,不然你肯定会比我更倒霉。”
  
  诺曼将军的营帐并不远,却感觉急不可耐。
  几乎按捺不住胸口的怒意,不愿想像她卷入战争的可能。
  帐前的侍卫望见他,迅速恭敬的掀起帐前垂幕。
  诺曼将军正在发落几个低级士官,正待行礼被他制止,示意继续。
  虽然心急如焚,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伊尔走到一边坐下,等待诺曼处理完结。
  事情并不严重,不过是聚众赌博。
  处罚也很简单,按军法和等级各领军棍若干。本来只是寻常,士官的辩解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把事情的起因说详细一点。”
  王子亲自询问,士官顿时激动紧张起来,口齿变得结结巴巴。
  “真的不怪我。那家伙太厉害,队里的三阶四阶武士都被她摔出去,兄弟们不甘心输给一个女人才打赌,看有没有人能胜。”
  “是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刚从门口跟进来的苏玛插口,听起来很像.......
  “黑发黑眼,小个子,长相很可爱,就是个普通的丫头,出手却又快又准.......”话还没说完,一贯温文的王子一手拎起他,“她在哪,你带我去,现在!”
  科林见状突然想起关键,不怕死靠近。
  “殿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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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军
  一大群士兵兴奋的围成层层人墙,不少人还在喝彩鼓劲,浑然未觉为首的士官已经被揪到将军处受罚,枯燥的长时间行军难得有刺激,队长和士官都沉醉在这场闹剧中,哄笑声不时传来。
  带路的士官还在震惊,不适应的频频回首。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前方的人墙中,突听见一声娇喝,庞大的人影自观者头顶飞出,重重砸落在地面,带起一溜尘土飞扬,脸色灰白的粗豪武士痛苦的呻吟,半天爬不起来。
  周围的人群静了片刻,爆出大笑,口哨声此起彼伏,一个黑发的娇小身影走近,拥堵的士兵自动闪开通路。
  小小的脸庞泛红,眼晴黑亮如闪烁的宝石,充盈着怒气。“你们有完没完,每天都来挑衅,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女孩的威胁并不真让人觉得可怕,围观者又笑起来,揶揄之意十分明显。同样的戏码让人乐此不疲。
  “赫蒂。”
  声音不大,却在哄闹声中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女孩抬头,方才还气冲冲的脸猝然变色,慌乱无措,眼睛逡巡着四周,仿佛想找地方逃走。
  “想往哪跑?”男子的气息带着压抑,一步步走近,人群一片寂静,看着她被逼得一点点后退。“你敢上战场,还有怕的事?”语音极轻,脸色也平静,她却感觉出潜藏的怒意,本能的畏惧。
  被扣住的手腕生疼,她轻轻挣扎,试着辩解。
  “我.......”
  话还没说出来,他用力一带,纤细的身体直扑怀中,脸撞上他的胸膛,顿时消音。女孩摸摸可怜的鼻子,还没回过神,已被他拖住踉踉跄跄走开。男子径直离去,丝毫没有顾及身后大片呆若木鸡的人墙。
  继聚众赌博后,战场贵族绯闻的种种流言版本以光速传开。
  
  当事人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女孩被直接拖入寝帐,摔进一张软椅。而那个难得爆发出怒气的男子环抱双手,冷冷的站在身前盯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绝对不好过,再俊美也让人脊背发凉。赫蒂舔舔嘴唇,稍稍直了下背。“我只是担心才跟上来,我能保护自己。”
  ............................
  “知道你很生气,我绝不会添麻烦的。”
  ............................
  “裴吉也不知道我来了,请别告诉他。”一个人的怒气已如此可怕,再加上裴吉,想想就恐怖。
  ............................
  依旧是冰块脸,她挫败的绞住手指,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消气。
  “我走之前,你为什么没跟我说?”沉默的冰山终于开口。
  赫蒂如蒙大赦,顿时轻松起来。“因为你看起来很忙很辛苦,裴吉又说是皇帝下令梅林法师的弟子必须随行,无法违背,我想也许自己解决会好一点。”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唇边出现了淡嘲,怒意更盛。
  “我没有别的办法。”她不安的转了转身体。“裴吉要跟随大队,我不想一个人被留下,只在后方等消息。”
  “你知道战场有多可怕?”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女孩不服气的抬头,“很多士兵还没有我强,他们也来了。”
  “你是女孩,再强也是女孩,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男子的眸子更暗,隐隐有怒火蒸腾。
  这话似乎裴吉也说过。赫蒂眨眨眼,“可是军中也有女魔法师,只要够强,男女有什么不同?”虽说数量少得可怜。
  男子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怒气奇迹般消失了,又恢复成过去的和颜。
  “你住哪里。”
  不太适应他的情绪转变,赫蒂呆了好一会。
  “呃~~~~~~~~~士兵帐逢。”
  “六人一间的那种?”
  看见女孩畏缩的点头,他的语调越发柔和。“和五个男人同住?”
  她有点犹豫,对方虽然口气温和,眼神却十分诡异,令人生畏。
  “科林。”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在帐门口出现。
  他头也没回的吩咐。“去收拾她的东西,搬到简妮中将帐逢里去,记得解释一下。”
  没有回答,人影迅速消失。
  “不用麻烦的.......”反对的话在他的目光下消音,女孩乖乖的闭上嘴。
  “从现在起你最好听话.......”第一次发现菲腊也可以这么恐怖。赫蒂赶紧点头,不想再被可怕的目光凌迟。
  驯服的表现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她才敢再开口。
  “为什么出征公告上没有你的名字?”明明有告别,却不在榜单上出现,让她疑惑了很久,若不是今天恰好遇到,还以为弄错了。
  “保密的缘故。”男子漫不经心的解释。
  “你的帐逢很不错,好像比中级将领还好呢。”平和下来的气氛让她有闲情打量帐中的环境。尽管是临时搭建仍铺着长毛地毯,壁悬长剑。矮榻精雅舒适,短几上放置着地图文书,一眼望去精致而气派。
  “你喜欢?要不改住这里。”
  “不用,其实我以前住的也挺好,那些老兵刚开始欺负人,打一架就好了。”赫蒂略带得意的摇摇小拳头。
  眼里诡火一闪,他淡淡询问。“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赫蒂想了想,“其他都还好,就是不能洗澡有点讨厌。”想到那么多天都没能沐浴,全身都痒起来了。
  “洗澡?”男子轻笑,看得她莫名其妙。
  “苏玛。”又一个人影随着声音出现。“叫他们送桶热水过来,还有,你可以下去了。”
  很快,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摆入帐内。
  “你可以放心,暂时不会有人进来。”瞟了瞟女孩,他轻快的说完,掀起帘子走出,留下她瞪着一桶热水发呆。
  走近掬起一捧水,清澈干净的水从指间流下,对一个多日未沐浴的人极具诱惑。帐中一片寂静。
  附近.......闭目凝听,确实没有人。
  衣服散落到地上,她轻巧的跳入水中,温热的水浸过肌肤,舒服的令人叹息。拆开绑成辫子的长发,黑发如云铺散水面,指尖轻揉,头皮传来的舒适感盖过了连日行军的辛劳。
  仔细而快速的清洗完毕,却发现没有布巾可以擦去水渍。身上还好,一头厚重的长发不拭干,穿衣就麻烦了。
  扫视了一圈帐内,她跨出木桶,一手挽起长发,扯起矮榻上叠放整齐的布单,吸掉身上多余的水份,转而擦拭长发,忙碌间瞥见帐内多了一个人,惊得她立刻挡住身体,直至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思及眼前的尴尬,忍不住双颊绯红。
  “你先出去,我一会就好。”
  男子没有转身,反而缓缓走上前,脸色平静而诡异。
  来不及不安,忽然天旋地转,她被平平掀倒在矮榻上。
  眼前一暗,菲腊跪在上方,扣住她的手臂,俯瞰着惊慌的脸,侵掠的男子气息拂过鼻端,陌生而无措。
  “你干什.......”
  一个吻落在颈侧,僵滞了所有话语。
  细白修长的颈项印上红痕,麻痒的感觉异样而奇特,温热的唇在肌肤上辗转,让她浑身发凉,终于醒过神想用力踢开,却被技巧的压住了双腿,双手腕间的力道惊人,任凭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前所未有的惊悸袭上心头,声音不自觉的颤抖。
  “.......放开我。”她以为自己在叫喊,出口却变成了低咽。
  男子停下,静默了很久,抬起头,眼中仿佛燃烧着暗火。
  “只要足够强,男女都无所谓。”清朗的声音变得喑哑,“你现在还是这么认为?”茫然的眼神并不让他满意,他松开一只手,指尖抚过她微张的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到更强的对手,让你无力反抗。你知道女人一旦被俘会有怎样的下场?太天真了,死亡远不是最可怕的事,你能承受怎样的结果?”沉沉的语音渐渐转为叹息。“是的,你无法想像也无法承受。我也不敢.......”
  随着他的话语,娇躯开始簌簌发抖,女孩紧咬住唇,他心生不忍,放开箝制扯过薄被裹住她,正要安慰,她说话了。
  “你在吓唬我是吗?”仿佛想止住颤抖,她深深吸气。“你刚才只是想教训我对不对,因为我到这里来让你很生气。”那双黑亮的眸子氤氲着雾气,像极了林间的小鹿,他抑止住触摸的冲动。
  “是。”
  最初只想给她一个教训,直到…….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并不如想像中坚定,所做的远远超出了理性的控制。
  一下重击打在他的胸膛,又一记接上,赫蒂的拳头力道十足的落下。“你太过份,太过份。”声音破碎而愤怒,发泄出委屈恐惧。“我是相信你才会放松,才会让你有机可乘,这也是我愚蠢吗?我担心你们才会追来,我不想被丢在后面一无所知,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在你眼里就是无知任性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
  小脸愤怒而失望,伤心的话语刺痛了他,悔意渐渐蔓延。
  他将柔躯揽入怀中,试着制止她的愤怒,“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不停的道歉倾泻而出,有记忆以来从不曾说过这么多抱歉的话语。
  什么时候起,面对她,他变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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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简妮中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有武士的实力却任文职。端庄大方,作风干练,处理纷杂繁复的军营事务得心应手,待她礼貌而冷谈。不知科林是怎样解释,感觉得出这位中将并不喜欢她。
  很正常,大战迫在眉睫,却要照顾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任谁也不会高兴。她也不想的,本打算躲到战争结束为止,运气好的话,裴吉和菲腊压根不会发现她离开过帝都。
  赫蒂郁闷不已。
  自从被安置在这里,倒是没人敢来挑战,每日悠闲无比。简妮的侍卫天天跟着她,连想溜到魔法师的营地去偷看都不行。行止稍一出格,就会有人用貌似客气实则谴责的口吻提醒,不悦的表情让她讪讪止步,最终放弃了念头。偷偷跟来战场,真的是犯了大错?
  还是自己把战争想得太简单?
  那天之后一直不曾再见过菲腊,大概非常忙碌。
  虽然有那样过份的行为,其实是为自己好,这点她明白,只是无法想像再见面该用什么表情。下意识的摸摸脖子上的红痕,仍十分清晰,每每忆起便忍不住脸颊发烫,心里的感觉更是一片混乱,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沉思中,连绵的号角在营地上响起,高亢而悠长,惊起她奔出帐外。
  无数将士整甲待发,一座座营帐拔起,战马嘶鸣,旗帜在劲风中猎猎飞扬,凌厉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窒住呼吸,传令官飞驰,传送着最新的指示。
  手臂被人牵住,简妮的侍卫靠近耳畔提示,“赫蒂小姐,请跟紧,马上要和魔族遭遇了。”
  接下来的记忆模糊不清,她被推上马背,侍卫簇拥左右,随着大队开拔。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前锋已然遇敌。魔法攻击的光芒在天际闪亮,各色华光辉映,看似美丽,却满是死亡的不详。
  不知哪一方的魔法唤起了狂风,呼啸卷过地上的砂粒,打在脸上生痛。头顶不时有黑色的飞龙盘旋,龙背上的骑士伺机投下长枪,将猝不及防的人钉死在地面。远处抛射的火球划过天际击落地面,灼烫的温度飞散,躲闪不及的士兵被生生烤焦,惨裂的哀号不绝于耳。
  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令她极度不适,脸色惨白的捂住鼻端几欲呕吐。
  周围的侍卫没说什么,眼神却带出不屑。
  若非王子亲自嘱咐,他们这样最出色的战士本该在第一线战斗,此刻却被指派来保护这个孱弱的女人,置身于激烈的搏杀之外。无能的人只会造成拖累,根本不应来战场。
  又一颗火球从天而降,眼看躲不过,一位侍卫举起手吟咏咒语,一道晶亮的半圆形防壁在上方闪现,在火球冲击下迸发出银蓝的光芒,消弥了攻击,确保下方的无恙。抬手的瞬间,兜帽滑落露出眉心的印记,四阶魔法师的刻痕宛然入目。
  如此厉害的魔法使,为什么会担任中将的侍卫?
  模糊的怀疑闪过心头,环顾左右,能感觉出身侧精悍的战士绝不逊于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不是该保护简妮中将?中将一早就不见人影,却没有任何侍卫提起,反而变成了保护自己,以她目下的身份而言实在奇怪。看身边众人的表情,这些侍卫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菲腊的好意?
  一个伯爵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权力,在大战中调动如斯,她摇摇头晃掉自己荒谬的想法,想来只是巧合。
  这个时候他会在哪,在前线参与指挥?
  后方已这般惊心,战场一定更是危险。
  裴吉又在做什么,会不会随着法师团参与对敌魔法攻击,还是和她一样正在躲避敌人的攻袭?自奔驰的战马上望去,无数的人在奔跑厮杀,战火硝烟覆盖了天地,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幼稚可笑。来到了战场又能如何?即使能勉强自保,也无法在众多人中分辨出他的身影,惶论其他。
  前方的血色戮战终于有了成果,魔族的包围被撕开了口子,让后方部队潮水般涌入城中。久望的缓兵到来,城内的守军顿时振奋,欢声雷动。愈加猛烈的对城下魔族攻击,带着烈火的羽箭如疾雨飞落阵中,魔法闪电攻击频现,耀花了眼,也制造了大量伤亡,厮杀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断后部队在城上士兵的掩护下撤入城内。
  奇异的鼓声传来,沉闷而震撼,悍勇的魔族士兵停止了攻击随着鼓声退去,首次遭遇战结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侍卫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的聊天,推算着先头部队的损失,赫蒂松开缰绳翻下马背,打量着托兰城。
  围城三个月,托兰的状况令人心惊。
  城墙边的居民被撤往中心安全地带,邻近城墙的建筑被魔法攻击后的残垣断壁举目皆是。城中满是来不及清理的瓦砾,路边密密麻麻的躺着阵前抬下来的受伤士兵,痛苦的呻吟充塞了整条街。魔法师忙于治疗,淡淡的白光此起彼伏,可惜伤者太多,许多魔法师过度透支精神力几欲晕倒,不得不停下。
  一个痛苦不堪的士兵抓住了她的衣角,素淡的衣料染上了鲜红。她俯下身握住他的手,似乎被什么击中,他的肩背裂开了巨大的伤口,血不停的涌出,气息微弱,惨白的脸庞上隐隐现出了死亡的征兆。
  握住的手冰凉,赫蒂伸出长枪挑下马背上的包袱,翻出草药咀嚼敷上,药草中的麻醉效力很快显现,疼痛的表情减轻了,伤兵沉沉睡去。她撕开包袱里干净的衣服,小心的包扎。
  “这种伤势没有魔法师是救不了的,不用浪费力气了。”一旁的侍卫从闲聊中分神提醒她,也许是看惯了生死,淡漠的话语不以为然。
  赫蒂看了看脸色青白坐在一旁喘息的法师,再看看满街等待救治的士兵,对他摇摇头,提起包袱走近下一个伤者。
  满地的血腥让她难受,却不能停止手上的工作。
  一个又一个看过去,伤势较轻的她尽量选合适的草药用上,实在严重已无可能的,她弹入适量的梦喑草粉,让伤者在无痛苦的沉睡中离去。临行前采购的大量草药终于用完,夜幕也已降临。
  接过侍卫递来的面饼,胃在抽痛,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舌尖被草药刺得没有半点感觉,手背抹抹嘴角,不意外的看见绿色药渍和磨破的鲜血。
  赫蒂苦笑了一下,菲腊是对的,她果然不适合上战场。
  放松僵疼的脊背靠上城墙,城内外犹有火焰未熄,阵阵浓烟遮蔽了天空,什么也看不见。鼻端仿佛还能闻到人肉烤焦的残酷气味,索性合上眼,无声祈祷牵挂的两人都平安无事。


  屏住呼吸,传令官飞驰,传送着最新的指示。
  手臂被人牵住,简妮的侍卫靠近耳畔提示,“赫蒂小姐,请跟紧,马上要和魔族遭遇了。”
  接下来的记忆模糊不清,她被推上马背,侍卫簇拥左右,随着大队开拔。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前锋已然遇敌。魔法攻击的光芒在天际闪亮,各色华光辉映,看似美丽,却满是死亡的不详。
  不知哪一方的魔法唤起了狂风,呼啸卷过地上的砂粒,打在脸上生痛。头顶不时有黑色的飞龙盘旋,龙背上的骑士伺机投下长枪,将猝不及防的人钉死在地面。远处抛射的火球划过天际击落地面,灼烫的温度飞散,躲闪不及的士兵被生生烤焦,惨裂的哀号不绝于耳。
  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令她极度不适,脸色惨白的捂住鼻端几欲呕吐。
  周围的侍卫没说什么,眼神却带出不屑。
  若非王子亲自嘱咐,他们这样最出色的战士本该在第一线战斗,此刻却被指派来保护这个孱弱的女人,置身于激烈的搏杀之外。无能的人只会造成拖累,根本不应来战场。
  又一颗火球从天而降,眼看躲不过,一位侍卫举起手吟咏咒语,一道晶亮的半圆形防壁在上方闪现,在火球冲击下迸发出银蓝的光芒,消弥了攻击,确保下方的无恙。抬手的瞬间,兜帽滑落露出眉心的印记,四阶魔法师的刻痕宛然入目。
  如此厉害的魔法使,为什么会担任中将的侍卫?
  模糊的怀疑闪过心头,环顾左右,能感觉出身侧精悍的战士绝不逊于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不是该保护简妮中将?中将一早就不见人影,却没有任何侍卫提起,反而变成了保护自己,以她目下的身份而言实在奇怪。看身边众人的表情,这些侍卫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菲腊的好意?
  一个伯爵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权力,在大战中调动如斯,她摇摇头晃掉自己荒谬的想法,想来只是巧合。
  这个时候他会在哪,在前线参与指挥?
  后方已这般惊心,战场一定更是危险。
  裴吉又在做什么,会不会随着法师团参与对敌魔法攻击,还是和她一样正在躲避敌人的攻袭?自奔驰的战马上望去,无数的人在奔跑厮杀,战火硝烟覆盖了天地,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幼稚可笑。来到了战场又能如何?即使能勉强自保,也无法在众多人中分辨出他的身影,惶论其他。
  前方的血色戮战终于有了成果,魔族的包围被撕开了口子,让后方部队潮水般涌入城中。久望的缓兵到来,城内的守军顿时振奋,欢声雷动。愈加猛烈的对城下魔族攻击,带着烈火的羽箭如疾雨飞落阵中,魔法闪电攻击频现,耀花了眼,也制造了大量伤亡,厮杀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断后部队在城上士兵的掩护下撤入城内。
  奇异的鼓声传来,沉闷而震撼,悍勇的魔族士兵停止了攻击随着鼓声退去,首次遭遇战结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侍卫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的聊天,推算着先头部队的损失,赫蒂松开缰绳翻下马背,打量着托兰城。
  围城三个月,托兰的状况令人心惊。
  城墙边的居民被撤往中心安全地带,邻近城墙的建筑被魔法攻击后的残垣断壁举目皆是。城中满是来不及清理的瓦砾,路边密密麻麻的躺着阵前抬下来的受伤士兵,痛苦的呻吟充塞了整条街。魔法师忙于治疗,淡淡的白光此起彼伏,可惜伤者太多,许多魔法师过度透支精神力几欲晕倒,不得不停下。
  一个痛苦不堪的士兵抓住了她的衣角,素淡的衣料染上了鲜红。她俯下身握住他的手,似乎被什么击中,他的肩背裂开了巨大的伤口,血不停的涌出,气息微弱,惨白的脸庞上隐隐现出了死亡的征兆。
  握住的手冰凉,赫蒂伸出长枪挑下马背上的包袱,翻出草药咀嚼敷上,药草中的麻醉效力很快显现,疼痛的表情减轻了,伤兵沉沉睡去。她撕开包袱里干净的衣服,小心的包扎。
  “这种伤势没有魔法师是救不了的,不用浪费力气了。”一旁的侍卫从闲聊中分神提醒她,也许是看惯了生死,淡漠的话语不以为然。
  赫蒂看了看脸色青白坐在一旁喘息的法师,再看看满街等待救治的士兵,对他摇摇头,提起包袱走近下一个伤者。
  满地的血腥让她难受,却不能停止手上的工作。
  一个又一个看过去,伤势较轻的她尽量选合适的草药用上,实在严重已无可能的,她弹入适量的梦喑草粉,让伤者在无痛苦的沉睡中离去。临行前采购的大量草药终于用完,夜幕也已降临。
  接过侍卫递来的面饼,胃在抽痛,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舌尖被草药刺得没有半点感觉,手背抹抹嘴角,不意外的看见绿色药渍和磨破的鲜血。
  赫蒂苦笑了一下,菲腊是对的,她果然不适合上战场。
  放松僵疼的脊背靠上城墙,城内外犹有火焰未熄,阵阵浓烟遮蔽了天空,什么也看不见。鼻端仿佛还能闻到人肉烤焦的残酷气味,索性合上眼,无声祈祷牵挂的两人都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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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
  进城十余天后,她才知道局势有多严重。
  托兰城的守军不到五万,围城的却有二十万之众,这还只是前锋,后续的魔族二十万大军在他们入城稍后到达,四十万黑压压的军队,足以把小小的托兰围得密不透风。即使加上帝国驰援的二十万,众寡悬殊仍很明显。城内的药品物资多项告急,仅是分配辎重就已足够让人头疼。
  裴吉没事,辗转得来的消息让她放下心。
  菲腊不知所踪,不过应该无恙,上次入城的惨烈交锋仅仅是双方在试探实力,并无高级将领阵亡。
  相较于周围的忙碌,无所事事简直可耻。赫蒂绑起长发,主动要来了草药充作药师,替无助的伤者擦去脓血,敷上新药,换上雪白的绷带。身边的侍卫从开始的阻拦到睁一眼闭一眼,渐渐态度也不那么生硬。
  她总是甜甜的微笑,耐心而细致,伶俐的手脚让换药的痛楚大为减轻,被士兵当成了专职治疗师,对这个陌生的黑发女孩亲切起来,常在护理的时候拉住她攀谈。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魔族试探着攻城,双方谨慎而保留,几次战役都未倾全力。不断有伤亡增加,城内被打坏的房屋越来越多,只要战事稍歇,工兵部队就最为忙碌辛苦。
  情势相当不利,城里的气氛却是乐观而轻松,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伊尔王子能率军击退魔族,士兵们谈得最多的也是对他的敬仰,曾经的短期驻守给托兰城的居民留下了极佳印象,不论是对他出众的仪表风度,抑或出色的文治武功都是满口称道。不止一个人无限景仰的对她提起伊尔王子乘着雪鹗龙飞翔的英姿。
  虽然对那个轻薄的银发王子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他确有过人之处。至少他毫不费力的获得了军队和民众的一致爱戴。
  
  包扎完最后一个人,捶捶肩,提起篮子离开伤兵所,门口的男子斜倚着门框不知看了多久。
  无意中瞥见,她惊喜的奔上前。
  “你来了,今天不忙?”
  男子略带疲倦之色,顺手接过篮子并肩走出。“还好,稍微有点空闲。”
  “那天进城我很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他笑起来,眼中仿佛多了些什么,如水般温柔。
  “我很好,有没有去看你弟弟。”
  “知道他平安就好,看见我裴吉反而会担心。”想起那天的争吵,她低下头。“对不起,是我太任性,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白皙的手轻抚她的长发,安慰她的沮丧。“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顾虑其他。”
  “你说得对,我根本不该来,到处都是死亡.......”或许天性中有什么在抗拒,对环绕身边的鲜血痛吟难以忍受,每个晚上都恶梦连连无法入睡,如堕地狱。
  未说完的话他似乎全然了解,轻托起下颔望进她的眼,“我们都不喜欢,但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它。”男子微叹了一口气,“实在太难受,就不要来伤兵所了,不必勉强。”
  女孩摇摇头,“这是我仅能做的,我不希望自己太没用。”
  “谁说你没用。”
  想起周围人的眼神,赫蒂沉默了一下。“大家都那么忙,只有我被照顾,什么也做不了,反而成了负累。”
  “我很高兴你在这。”对她怀疑的神色,男子微笑。“是真的,虽然刚开始很生气.......”多了牵挂也多了安慰,想到她近在咫尺,连日压力的影响小了许多,再棘手的事处理起来也不会烦燥,当然,影响情绪的根源对此一无所知。
  短时间的探访仿佛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目送女孩远去的背影,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经过一栋半垮的废屋,已经转为伊尔的相貌,淡然尊贵,银发生辉,所过之处人人退后躬身行礼。
  科林迎上来。“突击兵团按布置就位,随时待命。”
  苏玛随后报告。“斥候回报,魔族部队调动完成,预计今晚将在南门发起总攻。”伊尔扫了眼战报,冷冷一笑。“很好,都准备在今晚决战,通知将军,依照计划行事。”
  科林踌躇片刻,终究忍不住。“殿下,还是请诺曼将军率领突击队.......”
  “不行,战役的关键在此一举,我必须亲自去。”伊尔截住他的劝告,“我知道你在担心,只要后方按布置吸引住魔族主力,不会有问题。”
  看着他坚定的眉宇,科林不再开口,垂手退后。
  劲风厉吹,黑云翻滚,北方的冬天来得很早,寒气卷裹着杀意袭来,昭示着浓重的不详。
  
  从天而降的火球划破了夜的沉寂。
  电光撕裂长空,魔族的第一波攻势罕见的凌厉。
  高亢的号角又一次响彻全城,人类奋勇反击。
  魔法师集体吟唱,在城市的天空上撑起淡金色的屏障,隔绝对方的魔法攻击,也让对方肆虐的飞龙战士不得进入。
  四座庞大的云梯冒着箭雨推进,逐步逼近人类的城墙,黑压压的战阵中不断有魔族士兵倒下,后方又递补而上,铺天盖地的数量足以让胆小者失去战意。
  背水一战的人类士兵杀红了眼,将一桶又一桶滚烫的热油浇下,扔下大块圆石,砸下企图攀缘而上的敌人。在魔族密集的飞箭攻击中,一拔又一拔士兵接替战死的同袍,誓死攻击,没有半点怯意。
  反复胶着攻防中,双方的伤亡都在加剧。在魔族付出了大量代价之下,厚重的攻城云梯渐渐接近,随着沉闷的低响,梯桥砸上了城头,潮水般的魔族汹涌而出,托兰城墙立即变成了血肉飞溅的修罗战场。
  到处都是兵刃雪亮的光芒,人类士兵拔出长剑短矛悍不畏死的冲上去,利刃纷飞,血光迸现,惨叫和喊杀不绝,开阔的城头上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地面的鲜血滑得站不住脚,浓烈的血腥气呛得人无法呼吸,时而有士兵纠缠着对手掉下高高的城墙,被城下的敌兵踩成肉酱。
  随着大魔法师的吟唱,空前闪亮的电光划下,直击两座云梯,焦糊味传来,高耸的梯身散落解体,连带内部的魔族一同垮塌。城头的压力顿轻,人类又夺回了控制权。
  赫蒂怔怔的望着城头的火光明灭,心紧紧揪成一团,这次战斗的规模前所未见,部队倾巢出动,将官均临第一线指挥,攻击魔法和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彻夜厮杀。轻伤的士兵拒绝撤离战场,强行支撑着用弓箭攻击,被抬下的几乎都是濒死的重伤,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给予梦喑草粉。
  夜色在双方的坚持中一分分过去,城头的士兵久战之下逐渐被压倒,战争的天平向魔族倾斜,眼看伤者越来越多,她忍不住心慌,捉住一个伤势较轻的士兵。“魔法师团会不会有事?菲腊大人也在前线,有没有他的消息?”
  士兵痛苦的呻吟,没有回答。
  “魔法师团在后方支援,不在第一线,不会有多大危险。”她茫然回头,是身边一直跟随极少开口的侍卫。
  “那菲腊伯爵?”略微安心,又开始悬挂另外一个人。
  侍卫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位大人。”
  “可你们不是.......”
  “是王子的直接指令。身为皇家近卫部队,唯有皇帝陛下和殿下才有资格指挥我们。”侍卫耸耸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伊尔王子这么重视你。”
  王子直属的部下?为什么.......会来保护她?
  没有菲腊这个人.......那么亲切照顾她的.......是谁?
  那个微笑着告别,却不曾在出征名单上的.......究竟是.......
  难道.......
  不,不可能。
  不可能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心头一片纷乱,脚却自己移动,奔向前方的指挥所。
  穿越了半个城市的残垣,心跳的极快,临时征用的指挥所已在眼前,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她放慢了脚步,屋内隐隐传出激烈的争论。
  “城上快顶不住了.......是迫不得已.......”
  “.......这样下去殿下会很危险,一旦魔族放弃攻城转而主攻突击部队…….完了.......”
  “.......计划是天衣无缝,但吉伦将军的部属却.......”
  “.......我真想宰了.......魔族的攻势放缓.......怀疑王子不在城内。”
  “.......必须吸引敌人的主力留在城下.......制造殿下还在阵前的假相。”
  “法师的法力不足以支持变形术,城内不可能有和王子相似的人.......”
  “.......放出雪鹗龙.......”
  “.......魔族看见龙背上没有人…….”
  “把人绑在龙背上?”
  “....... 除了王子无人能接近,上古圣龙比人更聪明.......”
  “.......难道只能看着殿下.......”
  屋里一片寂静,听到的话语让心口冰凉,无意识的退了一步。脚下的石子轻响,惊动了沉默中的将军。
  “谁。”
  窗户被撞开,所有将领都瞪着她,有的身上犹带血迹,显然刚从前方下来。
  “赫蒂小姐?有何贵干。”一位女性中将皱眉询问。
  好半天,她才怔怔的启口。“简妮中将.......我想问,菲腊大人.......是不是…….伊尔王子。”
  战事如火的时候遇到这种问题,中将极为不悦,又不便发作,脸板得铁青。“菲腊伯爵是王子在外微服出巡的化名,或许赫蒂小姐该等战事结束后再设法满足好奇。”
  “为什么脸.......”
  “王子对魔法极为精通,变形术不过是其中一种。”中将的耐心消失殆尽,“请原谅,这时候小姐还在到后方休息的好。”
  不等她示意侍卫,赫蒂已经转身离去。
  真的是.......同一个人。
  一时百味杂陈,刚听到的消息更是心乱。
  那个可恶的王子,亲切的菲腊,怎么会是.......
  茫然走了半天,好容易凝定了飘忽的心神,赫蒂转身询问侍卫。
  “雪鹗龙在哪?”
  
  全身雪白的上古圣龙,被安置在圆形露天剧场内。
  庞大的身体懒懒的趴在地上,身上覆满细小的白色鳞片,在夜色下闪着晶莹的微光。远望去如同一座小山,粗壮有力的四肢蜷伏,硕大的头颅搁在前爪闭目休息,双翅收拢,呼吸之间还带着巨龙的威势,令人望而生畏。
  “赫蒂小姐,请不要靠近,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近。”
  没有理会侍卫的劝说,她走上前却被拉住。
  “请松手,我只想试试。”
  “除了王子没人能触碰,任何人都不例外。”侍卫尽职的阻拦,另一个干脆挡在身前。还好,由于在城内相对安全,跟在身边的只有两人。
  赫蒂看看对方坚决的目光,猝然发力沉肩撞去,轻易把无防备的侍卫撂倒在地。来不及反应,另一个侍卫也被摆平。
  “谢谢你们的好意,实在对不起,以后再请求原谅。”对着倒在地上暂时无法动弹的两人,她满怀歉意。
  转而走近巨龙,白龙微瞌的大眼突然睁开,昂首站起,沉重步子的令地面微颤。也许是被打扰的不悦,喷着重重的气息,俯瞰着面前渺小的人类。
  轰响的龙息前,躺在远处的侍卫喊叫完全被淹没。
  女孩静静的站在龙身前,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对视着低垂到眼前,几可把她一口吞进去的龙头。龙头微抬,响起轰然咆哮,震响极其吓人,她全无惧色的直视。吼声停止了,巨龙又垂首凑近身侧,仿佛在感受她的气息。女孩极慢的抬手,轻轻扶住龙吻,一人一龙无声的对峙良久,雪鹗龙终于再度蹲伏下来。
  赫蒂偎近龙颈,亲昵的抚慰,看呆了的侍卫忘了爬起。
  她忽然想起,来到两人面前躬身致歉,摘下其中之一的银色头盔,拉下肩头的披风,转身轻巧的跳上龙背。上古圣龙喷息站起,舒展开大而雪白的双翼,几次扇翅后蓦的腾空而起,载着女孩飞上黎明前黑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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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战
  并没有把握,她只想冒险一试。
  在愚者森林中,动物总是很容易亲近,再凶猛的魔兽只要耐心等待,最后都会软化接纳。这次能否被巨龙接受她也忐忑不安,如此顺利真是非常非常幸运。
  上古神龙极通灵,随她的心意,迅速飞抵犹在搏杀的战场上空。
  烽火正烈,城市上空的魔法屏障已转为淡薄,挡不住大颗飞弹的攻袭,城头四处有浓烟升起,混和着血腥焦臭,战场的气味愈加刺鼻。抵续了一夜的交战,双方都开始疲惫,魔族部队似乎正在收缩。
  雪鹗龙的出现引起了人类战士的欢呼,低落下的士气再度振奋起来。魔族的飞龙不敢接近巨龙,天性本能驱使着它们远远避开,不管龙背上的骑士怎样喝斥鞭策都无效。
  飞翔的感觉十分轻盈,宽阔的龙背没有抓手的地方,好在巨龙平稳,习惯之后紧张感渐渐消失。地面的建筑缩为盒子般大小,高处的风冷而急,冲淡了血腥气,地上的争战杀伐之声也小了许多。注意不让自己飞得太远,逡巡在战场的上方。晚间寒意很重,赫蒂扯紧身上的斗蓬,扶正银盔,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像不像伊尔,能否瞒过敌军。
  也许王子的意义超乎想像,一阵频密的鼓声响起,本已缓缓后撤的魔族重又加紧攻势。城前沦为血肉绞场。
  远远的魔族阵营,黑衣黑甲的男子凝神望着雪白的巨龙,绝美的脸上冷漠沉定。
  “你确定那个是伊尔王子?”
  身后的部属上前一步。“回殿下,据传闻能乘坐上古雪鹗龙的只有伊尔一个。”
  “为什么。”
  “雪鹗龙曾是精灵族的坐骑,攻击和魔法对它们无效,人类的驯服魔法不起作用,生性骄傲极难掌控,至今尚未听说有其他人能驾驭。”
  “真要如此困难,他是怎么做到。”
  “详情没有人知道,不过据说伊尔拥有接近六阶法师的实力,或许是有什么上古秘咒.......”。
  “龙背上的人,一定是他.......?”男子沉吟着,目光不离龙背上银盔白衣的身影。
  真是这么死拼的人?
  对方在想什么,虽然攻城对魔族的消耗较大,但随着时间兵力上的优势会逐渐彰显。原本怀疑伊尔另有计划,现在看来.......如果主将都在城中,集中攻击是最好的选择。
  “绝对是他?”
  思忖良久,他的手斜斜划下。“传令,集中所有兵力,务必拿下托兰。”
  被后世称为托兰血战的这个夜晚,长得令人窒息。
  
  战争后期,双方的魔法师都耗尽了精神力,只能眼看士兵们用最原始的方法交战。人类的战士迸发了无比的英勇,连托兰城的居民都被调动起来协助运送物资,滚油浇尽了用开水,巨石投尽了拆民墙,源源不绝的倒在簇拥在城下的魔族士兵身上,被魔法毁去了数架云梯,剩下的仍有魔族不断涌入,在成片的尸骸上前进,冲上来的又被不惜同归于尽的人类士兵拖下城墙,惨烈的场面随处可见。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抵挡数量远胜的魔族,毁掉数辆后,终于有攻城车逼近了城门,沉重的撞击撼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历年的工事巩固,坚硬厚重的城门很难破坏。但在攻城车一次次重击下,托兰的防线危在旦夕,大量的精锐集中到城门口,等待最后的拼杀。
  血色的曙光浮现天际,
  与晨曦同时,浓浓的黑烟从魔族后方升起,带起惊慌的燥动。
  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在背后响起,一长排人类的重甲骑士出现在地平线。
  一骑白马领军,挺拔的身姿英勇矫健,银发银甲在晨光下闪亮。面对后方的威胁,魔族轰然,整肃的阵容开始动摇。
  战场上出现了一瞬间寂静,随即,银发王子的命令响彻四方。
  “重装——冲击。”
  
  百年前的中州大陆,还没有自己的重装骑兵,
  只有遥远冰冷的北卡,才有足够的强健的马匹组建起此种军队,曾经创下以五千骑兵横扫三万魔族的战绩。在唯一一次大陆联盟中,中州见识了重装骑兵的威力,下定决心效仿组建。
  经过数十年的周折,马师和商人共同努力,花重金从北卡引入了适合的马,又在匠人的反复设计研制下,生产出坚硬而质轻的软甲,训练出一支秘密部队。这支部队的可怕之处在于,身披软甲的马仅露出眼,马上的骑士全身重装,几可刀枪不入,持长枪平刺,虽然进军速度稍慢,冲击力和杀伤力却非常强。
  形成的洪流足以将一切敌人踏为肉泥。
  看见这样的敌人出现,魔族的黑衣王子闭起漂亮的眼,声音干涩。
  “辎重营,完了.......”一念疏忽,败势已成定局。
  大地在铁蹄下颤栗,人类的重骑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沉默前进,雪亮的枪刺闪耀着寒光。钢铁般的洪流轻易冲跨了魔族防线,如大风吹过麦场,所到之处只余一片狼籍,兰顿皇朝的旗帜在风中翻卷,高高飘扬在溃逃的魔族士兵头顶。慌乱和恐惧迅速蔓延,面对这样强悍的对手,任是剽悍的魔族将领英勇顽强,也无法制止部队的颓势。
  托兰城头爆发出一阵欢呼,久攻不下的城门轰然洞开,城内的守军在诺曼将军带领下出城追击,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腹背受敌的魔族张皇失措,忙乱奔逃,再无先前的战志。
  黑衣王子身边的副将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如此离奇的转变。
  “如果那边的是伊尔,乘着雪鹗龙的又是谁!”天上那只飞龙犹在轻松的徘徊,简直像一种讽刺。
  “是个诱饵。”王子冷冷的开口,“显然这只蠢龙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挑剔。”感觉出空前的愤怒,身边人静皆哑然,不敢有半点声音。
  “传令各将领,召集部队后撤,舍弃无谓的攻击。”
  “这战我们输了,不过.......”。秀气的眉微皱,“既然不是伊尔,必定抵抗不了法师的攻击,用最强的魔法把他打下来。敢明目张胆的欺骗,就得付出相等的代价。”
  一直不曾动手的魔族大法师领命,伸出枯瘦的手默默吟诵,朝虚空挤压了一下。
  托兰城的天空忽然出现了青色的光,数十道肉眼看不见的风刃猝然劈下,不偏不倚的击中龙背上的骑士。一瞬间,细瘦的身影迸发出异彩,空气中现出无形的波澜层层漾开。
  “怎么会.......”法师蹙起眉,出乎意料的影象令人讶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话还未说完,被重击的人影晃了晃,侧倒下去,从宽大的龙背上滚落,可能神志未失,在掉落的瞬间抓住了飞龙的脚,悬挂在半空。
  骑士头上的银盔被击裂坠下,长长的黑发在清晨的寒风中飘扬,破碎的白斗逢上依稀可辨鲜红。
  “他受伤了,下一击一定.......”
  “停止攻击!”
  一只手制止了法师吟诵,话音不再是一贯的冰冷,反而带着恐惧。
  无视众人的讶异,黑衣王子眼瞳收缩,紧盯着半空细小的身影,布满冷汗的掌心止不住微颤,喃喃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应该.......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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