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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饭如霜的《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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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5-28 14:1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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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狐爱(21)      
        二十四转头过来,好久才挤出一句,“这是玄武石尊者,通灵,显示与格斗全能。我都打不过。”   
        你打不过是正常的,我家小白何许人也。我得意洋洋,跟着举步向前,迈过那个硕大黑洞,不过两秒钟,眼前便重现光明,我们来到了一个实验室里。   
        很大,高阔,四围和中心的白色实验台上,密密排列许多银色仪器都叫不上名字,闪着各色光芒的屏幕无处不在,跳动着数据和曲线,不晓得说些什么。但是 这个实验室可能研究基金不足,所以都没人在里面工作。我回头白了他们一眼,问:“干嘛?要对我做狐体研究?”他们特别严肃,“哪里,你都没发育成熟。”
        
        这句话对我的打击很大,超过常人想象,我气哼哼转了个圈,“那要干嘛,要干嘛赶紧,我忙着呢。”   
        他们脾气不坏,耸耸肩继续走,“先做检测,看你的数值到底不平衡到什么地步。”   
        半小时后,我在实验室一角的沙发里坐着,那座位小到把我整个下半身都卡住,考虑到前一段时间我都在节食,臀围大约只有八十厘米上下,这个椅子的设计 颇不够人性化。更凶险的是,刚一坐下,周身上下就有点痒痒,手背脖子诸处,出现了许许多多点状的透明凸起,难道我一把年纪发麻疹?紧接着,一根接一根透明 的丝缕状线条突破皮肤,硬是长了出来,虽然不痛,却令我毛骨悚然。那些丝缕长势十分喜人,很快长达数米,蜿蜒到地上,一路猛爬,爬到一米开外的地方,刷的 一声竖起来,跟眼睛王蛇要咬人似的,所差不过一个三角形的头,之后丝缕间开始纠结,三三两两合抱成为更粗的蛇体。
        
        我张大了嘴——事实上我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失去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能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现在的样子,的确十分之狗。   
        那些丝缕,样子就拙一点,但相当有想象力,没过一会儿,居然造起了型,在我面前结出了五个瓶子。顶端如花朵状散开,柱体颇粗大,直径一米左右,一字 排开,渐渐的,分别有五种颜色不同的液体从瓶体内冒出来,赤,金,黑,蓝,绿,更隐约传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我拼老命斜眼下望,惊愕地看到一众丝缕变色, 液体其实就是从我身上传输过去的。随着时间的点滴推移,液体数量都稳步增多,尤以赤色最为活跃,几乎是直线上涨。两位数字兄俯身细细察看,嘀咕道:“纯种 银狐,厉害厉害。”回头就看到我两只眼睛跟灯笼似的瞪住他们看,三十七真是好人,当即跟我解释,“那线条是悬神引改良版,导入你的禀性,那五色分别代表一 种。红色那个是感情,啧啧,够偏科的。”
        
        悬神引是哪根葱?问不出,猜猜看,大概是嫁接元神的媒介物。这时候三十七叹了口气,“我说,不用看了,那群乌龟一点没测错,她这样子要能去把命选 了,我改名三十八。”二十四冷哼一声,“你不是一直想叫三八。”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们唇枪舌剑的声音里,听出一点似是如释重负的意思。
        
        一边斗嘴,一边过来我身边,“狄小姐,我们换个地方。”   
        我肚子里狂喊一声乌拉,终于又可以动了,自由,可爱的自由,回来吧。   
        结果人家没半点把我释放的意思,两人四手,把我屁屁下沙发掉了个个儿,大头朝下的时候,我的眼睛掠过他们露在长袍下的脚,那不是脚,是扁平的蹼,蹼尖极为锋利,闪闪发亮。啊,末世皮鸭族?
        
        沙发掉了个,我就摔了下来,眼看要一头撞地的时候,却神奇地得到了穿墙功能,直接透过了白色的,看上去坚硬的地板,好似穿过了一块豆腐,并且在这块豆腐的下面,蓦然感受到一阵迷梦般的昏暗,那昏暗如此酣畅甜美,使我快然闭眼,一场好睡沛然袭来,截住我。
        
        然而我胸口,突然作锥心的疼痛。   
        我闭上眼,那疼痛不依不饶地袭来。青蚨令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发作,无缘无故地疼着,提醒我千万里外冷清清一间居室,我娘孤零零。我惦记起我娘,如沙 漠里的临危客惦记一口清甜的水。当我平稳着陆,仿佛落到一个硬冷的平台上,我紧闭的眼里开始酸涩,百年不曾苏醒的泪腺,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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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5-28 14:1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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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狐爱(22)      
        四周死寂。我无暇端详。一心一念,心心念念地想,我娘怎么了,怎么了,她遭难了吗,被欺负了吗,饿了病了摔跤了吗,我从这鬼地方出去救她来得及吗。这时候天地洪荒干我什么事?我身小小,不过求一段小小的福分,在人间。
        
        因此我要睁眼,喊停。这戏目再惊喜有趣,演下去都非我愿,我要走。   
        却有人先过我,是二十四那个大头鸭子,怎么压着声音,缓缓说:“她睡过去了吗?”   
        这声音与之前,感觉迥异,十分不祥,拨动了我天性里那根最警惕的神经,我硬生生忍下张口大叫的冲动,静了下来。   
        三十七似乎一早在我头部附近恭候,应声回答:“睡过去了,这是青陆限量产的散魂气剂,除非事前护住心脉,否则一定中招。她修炼尚浅,没有问题的。”   
        中招?这么专业的江湖术语一出来,就知道这是到了黑店了。说起来我别的本事都差强,只有装睡这一手,是经过了我那个赖皮娘严格质检的,于是气息一 匀,拿出我浑身解数,气沉丹田,神游浅海,那眼皮微开半闭,那神情若梦是迷,那哈喇子将流不流,比睡还像睡,不要说骗倒眼前这两个冤大头,就是放到奥斯卡 演技检验台上用放大镜看,诸评委也要给一百分。
        
        意念中二十四缓缓走近我头部,不晓得为什么沉默了一阵,轻轻说:“可以动手了吗?”三十七迟疑了一下,反问:“你确定吗?”   
        两人沉吟,三十七缓缓又说:“异灵川千年名声来之不易,何况对方是狐族。我们能承当一切后果吗?”二十四叹息一声,无奈地说:“兄弟,你说得这么沉重,好像我们是决策者一样,麻烦你醒醒啦,我们是两个喽啰耶。”

        这位对自己的身份惕然的喽啰兄,说完这番大有深意的话,就跑开不晓得要去做什么,我心活似一片上了锅的法国鹅肝,被好奇为油,煎得嗞嗞作响。要是不 马上起锅,很快就要变成一坨焦炭。有那么一瞬间,我决定不看戏,毋宁死,豁出去了,矛盾交煎,煎到我要愤然起身大吼一声的关口,脑子里某个地方,本来黑暗 幽闭,懵懂无知的地方,有一扇门蓦地打开,阳光透入,忽然间我无需睁眼,却能看得到一切。仿佛灵魂飘忽出去,冷眼旁观。

        我所在的地方,像一个刑讯室,面积不大,也是无门无窗,地脚处散发幽暗灯光。我躺在一张黑色石台上,双眼紧紧合上,状若晕死,啧啧,不枉我多年修 行,装睡功夫出神入化。自我赞叹两句,注意力才被二十四那只忍者鸭子吸引过去,他站在东南方向的角落里,神情呆滞,一道悬空的圆形光柱把他罩住,正徐徐旋 转着上下游移,经过之处,二十四的实体便慢慢消失,最后留下一片空虚,光环并未消失,继续上上下下,颇有规律,活像一个电梯,这一念刚掠过,我就得了一千 分,顺利闯入百万富翁第二关,因为那的确是一个电梯,在旋回往复之间,带来了另一个人的实体。
        
        惹火身材,高挑个子,华贵黑长裙。   
        在人间当女人当得过瘾,我一早习惯了挑剔其他女人的缺点,无论对方美艳到什么程度,我都有本事挑出刺来。但这一次,我几乎呆看了五分钟以上,才注意到作为女人,来者在其他方面虽然都彻底完美无缺,但却悍然具备一个最大,而且绝对无法忽略的缺点。
        
        她有一个过于标新立异的发型。   
        蛇发。   
        不是比喻,不是假借。吐着红信的无数黑色怪蛇,在她头上盘曲舞动。散发着极为危险的讯号。那些蛇没有眼,却贯穿着永不衰竭的活力,咝咝声撕扯空气,带着与仇恨恐怖同源的气息。
        
        美杜沙的蛇发。
        希腊神话中说,谁看到如蛇舞一样的头发,谁就要变成石头。
        在异灵川的中心出现异国地盘上的非人,是很大的一个SURPREISE。尤其美杜沙仿佛地位极高,守在我身边的三十七,必须躬身迎接,用一种骨头酥了一半的语调说:“使者,您亲自来了?”

        使者?什么使者?
        她款款来到我身边,低下头深深看我,绿眸子像大海最深处的暗流,带着不可测的阴暗与危险,慢慢说:“情况如何。”哎哟,会说中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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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狐爱(23)      
        三十七立即回话,“情感指数异乎寻常的高,和人类亲厚。不杀生。银狐的天赋潜力没有反应,难以估计。”   
        蛇发女郎缓缓点头,“也就是说,她也许会选出和传闻不一样的命?”   
        三十七接话,在提醒她,“使者,不可侥幸。她情感指数虽高,却都是出于后天因素,银狐本身血统最冷酷,而且预言能力无双,屡次选命都掀起世间大乱,狐族因而得以乘机发展,在人与非人两界大肆扩张,对其他种族生存的空间极为不利。我们还是谨慎的好。”
        
        谁说这小子是喽啰,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不过说到预言能力无双,显然这是不了解我。除了对我娘的小动作保持了未卜先知的全胜记录外,我连天气都没猜对 过。可惜这个生番使者对如此谗言居然频频点头,糊涂蛋啊,糊涂蛋。不管我腹诽如何严重,一阵微妙的沉默之后,她果断地下了指令说:“毁掉她全部潜能指数, 打断经脉。”

        好不留情面的命令,而她每吐出一个字,我全身的皮就绷紧一分。四肢百骸,都到了一个最紧张的地步,再多加一分压力,仿佛就要爆炸开来。   
        但也就在这最心绪澎湃的一刻,我忽然不觉恐怖。有个声音在我脑海深处,轻轻呼气,轻轻吐气。那仿佛是我自己,又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但每呼吸一次,我就安宁了一分。
        
        连寸寸肌肤都放松下来,身外一切都远,都无关紧要。   
        鹅肝渐熟,不再恐惧被微波炉叮多一次,或者切碎和西芹同炒。   
        肚脐处微微一凉,无色无形的针状物潜入了我的丹田,发动起来活像有台吸尘器在真气中奔突。三十八低声通报进度,“请使者催动法咒,悬神引定位成功,从情感指数开始破坏。”切,说那么专业,你以为自己是金星登陆总指挥吗。
        
        血流加速,发出大海怒吼一般的喧哗。向外奔流。周围空寂,忽然很冷。   
        伦敦老城区,知名的aunt's餐厅。   
        史密斯悠闲地坐在临窗座位,享用一杯咖啡,等待着女朋友的到来。经过十个月的苦苦追求之后,玛丽终于答应跟他约会,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美好得像上帝恩赐的礼物。
        
        午饭时分,玛丽应该要到了。史密斯挺直了身子,招呼侍者准备点菜。他的手挥到半空,忽然发现从餐厅的旋转门中,走进了两个奇怪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身材不高,眉眼清秀,女的身段窈窕,大眼睛极为灵活,这都都不出奇,特别之处是,他们的身上,都微微笼罩着一层雾气一般的东西,男人的是金色,女孩的是黑色。作为伦敦著名的通灵师,史密斯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们跟随侍者来到了史密斯隔壁的座位。那女孩子注意到史密斯使劲揉着眼睛对她看,微微一笑,坐下来。   
        忽然又转过身来,脸色肃然,问道:“你在等人?女孩子?”   
        史密斯强作镇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有什么问题吗。”一抬眼,玛丽曼妙的身段已经出现,其余就不再在乎,他招手大喊:“玛丽,玛丽。”   
        黑影女孩仿佛想伸手做什么,手指却被一片薄薄金色屏障阻住,稍瞬即纵,她鼓着嘴转头瞪住同行的男子,却被后者先责备,“阿敛,莫管闲事。”   
        阿敛气哼哼坐下来,拿起叉子对男人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喂,那女的是只一牙螂啊。她会吃掉这个男人的。”   
        男子眼都没转过去,冷冷道:“你最善读心,仔细看看,他是不是活该被吃。”   
        阿敛一下语塞。回头又看了一下那对男女。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男子的手,嗔怪道:“秦礼,那人虽假托通灵,四处撞骗,却也是有一分本事的。人心不是黄金,没有算那么清楚的。”
        
        秦礼“哼”了一声,“我不算那么清楚,狐族上下,拿什么来吃香的喝辣的?何况,在我眼里,一条人命哪里值得到一盎司黄金?”   
        阿敛忍不住笑起来,“真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不是你那样的脾气,也管不了族中那么庞大的产业。对了,不知南美和白弃回到狐山没有,我好久没见小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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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狐爱(24)      
        秦礼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低头看菜单,阿敛随即提醒他,“喂,你别装蒜啊,好像你有什么心事能瞒过我似的。赶紧说,南美他们有消息吗?”   
        玄狐读心之术,的确出神入化,秦礼只好放弃,直言:“我才从长老会那里得到消息,小白和南美已经陷入整个非人世界的追杀。”   
        叮当。   
        阿敛手里搅拌咖啡的小银勺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秀美的眉毛扬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尖锐了一些,在这家以幽雅驰名的餐厅里分外刺耳。四周人都把眼睛轻轻瞄过来,脸色不豫。阿敛浑不管,对秦礼欺身过去,“南美不是和白弃一路回狐山选命?怎么被整个非人世界追杀。”
        
        秦礼脸上露出不豫之色,含糊解释,“长老会没有明说,我只风闻似乎这次所选的命将大凶,涉及大规模战乱,会给整个非人世界带来毁灭性的负面影响,非人世界通过五神族,事前已有了解,因此全体联合采取行动。但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太清楚。”
        
        这个消息的确惊人。庄敛怔怔对着面前菜单良久,霍然立起,大步往外走,秦礼反手一把拖住她,“去哪?”   
        庄敛瞪着他,“我要去找南美和小白。”   
        秦礼脸色一沉,摇摇头,“不准去。”   
        他掌管族中产业的财务经营数百年,性情最为沉稳冷静。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动声色则已,一动十分惊人。阿敛虽然任性,也不敢跟他太过倔强,赌气把 手一摔,悻悻坐下,屁股太用力,把椅子坐塌半边,气得大叫起来,“什么破家当也敢拿来现眼,给我换了给我换了。”
        
        小女子一股之威,竟至于斯,何况随后抓了狂,抡起盘子开咬,喀嚓喀嚓跟吃小海鲜烧饼似的,十分得力,可见不是凡人。伦敦人最不喜欢惹事,许多食客见 了,悄悄便结账离开,偌大一个餐厅里,最后之剩下他们和史密斯这两对背靠背的男女。秦礼哭笑不得,看着自己面前所有的杯子盘子转眼被吃个精光,而且庄敛一 边吃一边还恨恨地看着他,从模样来看,很像下一分钟就要扑上来把他吃掉。他只得好声好气解释,“乖啦,乖啦,我不是不帮忙,但是帮不上啊。”庄敛咽下最后 一口上好骨瓷,恶狠狠抓起银叉子试了试口,大概觉得不好吃,呸一声吐出来,“选命池七百年一开,不是上天决定狐族命运吗?还没选怎么就知道凶不凶?造谣, 一定有人造谣。”
        
        秦礼当然也想得到这一节,一族同胞,手指不由得在台面上一下一下轻敲,沉吟半晌,说道:“这样吧,我回头就去查一下他们现在的行踪。这边事情处理完了,我陪你去接应他们。”
        
        他所谓的事情,乃是参加伦敦最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收购案的投标,两小时之后,两人已经安坐上在城区顶极酒店的午餐俱乐部中,秦礼着得体礼服,与对手娓 娓谈判,礼数周详,业务精通,眼神凝视,没有一丝一毫动摇或罅隙被人窥见。万众凡人,仰望看不见的世界顶层,谁知我是一尾金狐?那些呼风唤雨的是人是鬼, 如何判断?
        
        庄敛负责扫清在行政方面出现的障碍,她坐在相邻房间中,倚靠软椅,灰色套装熨帖得体,她眼神穿透墙壁,遥遥看着秦礼,带一点捉摸不透的轻愁。忽然一 转身,脸上布满魅惑微笑,等待下一分钟,门开,伦敦市政局的长官举步而入,握住她姿态优雅的手,这一瞬间开始,他便落入玄狐布下的迷心之局,唯一的选择, 是跟从指引,即使目的地是不可测的深渊。
        
        七百年前,狐族从上天那里得到新的命运指示——入世。在非人世界里占据强势种族地位的神狐,入世所意味的,绝不止是所谓安定平淡的生活。经过漫长的摸索和试探,它们终于找到了与人类契合最完美的突破点——金钱,权势,以及由此生发出去的,庞大影响力。
        
        不是容易的事情。人类如斯智慧而疯狂。   
        但狐的优势是,在更优越的智力及能力条件之外,它们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时间。   
        投标顺利结束。秦礼所操纵的地产公司,顺利拿下了这一单,自此,他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地产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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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狐爱(25)      
        而那些谈判对手做梦也想不到,道别之后不过三分钟,那刚刚还在娓娓谈着仕途经济的庄敛,一溜小跑下了电梯,冲进车库,看看左右无人,一头蹿出去,踩着高跟鞋升上九宵云,兴高采烈地喊:“阿礼阿礼,快点快点。”
        
        声音虽渺,秦礼仍然听到,忙忙从窗户中探出头看,当即吓了一跳,“你干吗?啊,有直升机在你头上啊。”   
        阿敛在空中扭来扭去的,一百二十个不耐烦,“管他呢,我说,走了走了,后面的事交给别人处理行了吧?”秦礼一脑门汗,忽然伸出手指,喃喃念叨了一句 什么,那手指猛然像收衣服的叉棍那样暴长起来,柔软地在空中卷舒,一把扣住阿敛的腰身,刷就拉进了房间。阿敛一屁股坐在地上,瞪起眼睛大发脾气,“干吗? 拉我下来干吗?”秦礼无可奈何摸摸她的头,打了几个电话交代事务,再换了全身短打,背个偌大的包,还摸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对着东南西北到处打望。阿敛爬 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好奇地凑过去,“什么来的?”
        
        那是一个小掌上电脑,超大屏幕,手写输入,智能一键控制,支持无线上网,上面正显示着一幅疏疏落落的地图。阿敛很惊奇,“异界全能仪?你怎么会有?这个型号好贵啊。”后者低着头专心在那个上面指指点点,“是啊,花了我去年全年分红,到珍谷拍回来的。”
        
        一旦借鉴了高科技,配合使用者本身的法力贯注,所能搞出的后果十分惊人,居然可以同时显示三个空间纬度里的情况,其范围覆盖了所有重要的非人世界据 点,秦礼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路慢慢点过去,不时对阿敛通报一声最新情况,比如说:“青陆假期又放号了,要我去抢一个给你不?”以及,“哇,猎人联盟在喜马拉 雅山口下结界,这是要抓谁呀?高山雪女?”再有,“妹妹,你大姐在TIFFANY地下设计中心活动,她最近缺首饰吗?”
        
        庄敛的大姐是庄缺,这一代的狐族成员中最心狠手辣的一个。因此坐镇北美和欧洲,监控人类黑白两道,防止其活动对自然环境和社会平衡的伤害过剧。不过 她有个大弱点——但凡看到华美首饰,四条腿就跟粘住了似的,拖都拖不走,常常新品还没出街她就得了消息,跑去人家厂房里进行血拼式抢劫。
        
        因此庄敛懒洋洋不睬,只问:“找到南美他们没有?在哪里呢?”   
        说的当儿便找到了,异灵川,秦礼细细看半天,咿呀一声,“紫狐在,银狐呢。”   
        银狐两个字,清清楚楚出现在我脑海里。   
        从小和我打架的秦礼,声音如此熟悉。   
        恍惚间就回到狐山,天气总是晴朗。飞速掠过丛林,身上就会缠上草木的香。   
        神思去到如许远,身体还是静静躺在这黑色台子上,丹田中外泄的感觉还在继续,不晓得抽到了哪一样,淋巴还是尿。我的指尖与脚趾,被钉子一钉钉敲进身 下的石台里。那钉子极冰冷,钉入(禁止)中感触诡异,像前来带着自己的一部分与另一部分珍重告别。从美杜沙的评论来看,这么欠扁的试验并无半点实用价值, 只是这位女王想看看我的身体反应而已,因此她在我周围一圈圈地绕行,一边发出啧啧赞叹:“没错,的确是血统纯正的银狐。伤口愈合速度惊人,身体够强韧。” 这句话十足猫哭老鼠,她难道不该盼着一钉子下去我马上歇菜吗。
        
        对我的摧毁实验进行得并不顺利,这个结论是从三十七的嘀咕中得出来的,死跟屁虫,绕着我打圈难道是今年迪斯尼的推介娱乐项目?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踊 跃参与?一边绕还一边说:“情感指数大规模下降,但还没有归零,很快要进入潜能区域,咿,为什么破坏进度停止了?”
        
        听到停止两字,美杜沙大为紧张,立刻探身过来察看,我的天眼通真不是盖的,连她脸上的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嘿嘿,可比针孔摄像机效果好太多了。她用的什么牌子化妆品,粉底看起来很细腻,想到这里我急忙摔头,想起这当口不该关心这个。
        
        她的手指按上了我的丹田,急切叫唤二十四,“快,换悬神引最强终结版,她已经进入潜能区域,情感指数很弱,已经压不住本能,我们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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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狐爱(26)      
        我们没时间了,这显然是一句预言。因为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秦礼喊我的名字,在千万里之遥,惊愕口气,细切得如在耳边,正喊出我真身的大名。轰然 之间,狐山金色旱莲在我心中怒放,数百年飞扬跋扈岁月纵横,关于银狐种族的记忆冲破崇山峻岭,自远古一脉相传的血性中呼啸过来,带着血,带着火,带着视人 间如牧场的骄纵狂暴。在我心里,最深最幽暗的地方,一只银色光耀的狐狸挺直身体,百年大梦呼出最后一口留恋的气,它在我心里与人身的狄南美对视,眼色冷 漠,神情高傲,似笑非笑间,如看透世情,一步步将人间的记忆压迫到角落里,它发出像属于我,又像不属于我的声音,在意识的最深处,伴随尖锐长啸,一字一顿 命令道:“睁开眼。”
        
        我于是睁开眼。   
        眼前恰恰是美杜沙深绿眼睛,她瞳孔立即收缩,身体猛地向后挺立,蹬蹬蹬退出几步,吃了大惊。头上的蛇发亦全体直立,蛇口中吞吐着绿色的剧毒泡沫,虎视眈眈。
        
        我没有看她。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无须思想,本能飘然前行,指引我去路。   
        四肢上钉住的白色钉子簌簌然化为粉末,洒落在地。我慢慢坐起。美杜沙受惊之余,先发制人,此刻已经扑上来,腥氛大作,萦绕四周。   
        我在最后一秒钟,自头到脚看了一眼我娇美软弱的人类身体。那怅然的留恋如此虚无缥缈,不值一提,然后,化出了原形。   
        银狐。   
        七百年一降的银狐。   
        独一无二的,   
        至高无上的,   
        承天命而生的。   
        银狐。   
        狄南美。   
        爪子搭上了美杜沙的肩膀,瞬间无力感透入她经脉关节,我的四肢将她那么温柔地抱住,在我的怀里嘎啦嘎啦的骨头碎裂声渐次传来,打击乐那样清脆。那些 暴怒的蛇缠住我的头颅,却又一条一条在银光穿透中垂软死去。避开那些麻烦的尸体,我在她咽喉上印下深深一个吻。舌尖尖锐,突入血管,那腥甜的滋味,扯下我 天性之上最后一道面纱。我相信她对情感指数的抽取是成功的,成功到我展开生平第一次杀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和犹豫。
        
        闭眼,仍然清楚看到她脸色的惊恐,惊呼与咒语都被封闭在声带最末端,永无见天日之时。心里的声音好整以暇地引领我,吸干净最后一滴妖女的血。三十七 扑上来了,我松开手,美杜沙像一个麻布袋跌落在我身下,转身迎面撞上了鸭子先生,我并没有做什么,他兀自一声惨叫,弹了开去,重重撞上对面墙壁,痛苦地蜷 缩在地上。一道白色弧光在他身下,炽然大亮,好似在兴高采烈,欢呼胜利。
        
        我转了个圈,看看四周幽暗空间。轻轻跳起来,重重落下去。雪光大炽,十个月亮一齐炸开般银亮的光彩猛然从我每一根绒毛中散发出来,石裂咒催动,威力 远超从前,只见地面爆裂,墙壁粉碎,我一飞冲天,蹿出了烟尘弥漫处,回到了最早检验品性值的实验室。一不做,二不休,我依样画葫芦把所有仪器打个稀烂,尤 其是那把让我失去行动能力,当了一把猪仔的小沙发,完全被扯成了一团烂布,加根木棍绑绑,上好一把墩布。然后我冲着进口的黑暗大喊一声,“小白,小白!”
        
        我再看到小白的时候,还看到了另外两个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的家伙。一个就是刚才不晓得在什么鬼地方呼唤我的秦礼,一个是庄敛。   
        秦礼是金狐,毛色没长错,最精明厉害,算无遗策,打架自己从来不动手,但一旦惹毛了他,没多久全族都会打起来,而且不晓得到底为了什么。他接管了族 中产业以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人间的大富翁搞破产,而且破得很彻底,连人家的内裤都要收购掉。至于庄敛,她是玄狐,是我们这一代中年纪最小的,法力很 弱,但天赋异能,一眼可以看出对方所有心事,因此从小就当心理医生,在狐山开业,客似云来。她试业期间免费就诊,我也去凑了一把热闹,被催眠催得死去活 来,期间不晓得说了多少车轱辘话,也不晓得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自那之后,她就对我特别亲善,常常跑来摸我的毛。长大之后,她跟随秦礼在全世界的财经社交界 进行公关,人类的花花肠子哪里够她看,因此所向披靡。
      第27节:狐爱(27)      
        这两个,我也有好多年没见了。本以为回狐山才有机会,却不防此时即在眼前,而且我印象中性情最为活泼温良的阿敛,正暴跳如雷地和人K架。小白和秦礼左右掠阵,地上则早已躺了一堆。全是穿带异灵川标志长袍的有身份人士。
        
        我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们都没注意到我,走出去看看,哇,这显然刚刚打过一场大型群架。吃饭桌子上天下地,很多已经变成了碎片,带着被大火烧过的焦黑 痕迹,楼梯都塌掉了。阿敛打的那个,应该是最后幸存者,被她骑在地上一拳接一拳,一边还骂骂咧咧,“说不说,说不说。”
        
        我忍不住积极上前,“我来,我来,刑求我最拿手。”   
        结果他们一齐大叫起来,挨打那个叫得最大声。   
        小白眼睛发亮,虎扑上来抓住我一顿猛摇,“南美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怎么现了原形。”   
        有事?这问题该问问下头那几位仁兄。我悍然瞄他一眼,发现大家都是人模人样,我这样露一身毛颇不讲究,那变回来吧。谁知道刚一变回来,心里啪嗒一 下,本来的剽悍冷酷之意一下给关进了冰箱,无穷后怕和委屈莫名其妙涌出来,我一把抱住小白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把他吓坏了,当场认定我被重伤。怒发冲冠,真的是怒发冲冠啊,所有头发都竖得笔直,跟涂了过多劣质摩丝一样。把我往秦礼那边一放,手指关节卡卡响着,看样子要血洗异灵川。
        
        幸好庄敛把他拦住。上下打量我一番,发出置疑,“喂,你分明刚刚打过人啊,心里煞气还浓,哭什么,太久没打架不习惯吗?”   
        果然是专业人士,明鉴啊明鉴。我抽抽搭搭,把在里面发生的事描述了一番,提到美杜沙的时候,大家伙一齐抽了一口凉气,提到我把美杜沙“吸白”的时 候,抽了另外一口。再提到我把人家实验室和刑讯室都打了粉碎,白弃大叫一声,“我说怎么冒出一群人来跟我打架,原来是你跑了。”
        
        我翻翻白眼,“我跑了,和你打架有什么逻辑关系。”   
        他对我的战术智商表示鄙视,“你跑了当然会回来我这里,先把我逮住不是要快很多。”   
        我忙拍马屁,“看起来逮不住你啊。”小白一贯很有气节,不理我,去问秦礼,“你看是怎么回事?”   
        秦礼皱眉头,“异灵川各个业务部门向来独立操作,的确泾渭分明,即使一边要杀,一边要救,以前的例子看也没有乱过规矩。这次破天荒的联合起,看来还是因为选命之行,关系到了整个非人世界的气脉。”
        
        说得有道理,我们于是陷入沉思。阿敛却懒得跟我扯,低下头把那位还在苟延残喘的异灵川战士面罩一拉,是只老鼠天师,贼眉贼眼,尾巴缠在腰间,只有一 米上下高,看来是很浓缩的精华——不然怎么会入选异灵川。他眨巴着小眼睛,满面惊恐。庄敛拍拍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不会伤害 他,那他满头包怎么回事?白弃看我一眼说:“我先打翻阿敛再接手的。”
        
        这样告密很不得人心,因此阿敛先瞪我们一眼,继续说:“你们想干什么?”   
        对方不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阿敛却频频点头,嗯嗯连声,双方模样都甚奇怪。过了半晌,把手一松,站起来对小白说:“他们不属于异灵川普通或特别任何一个事务组。是直接受命于大老板的。”
        
        我靠,看起来我们和异灵川结下了大梁子啊,不然怎么普通也要杀,特别也要杀,连大老板都要来杀。喂,秦哥儿,你是不是在外面坏过人家的投资好事?   
        秦礼无辜地摇摇头,“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要坏也是光明正大地坏。”旋即反应过来,“管我什么事,要杀的是你呀。”   
        白弃眼神闪烁,“大老板?我记得川已经多年不亲自过问组织事务。”   
        他的嘀咕嘀咕我听不进去,因为气得要命,“要不是你们逼我来选劳什子命,我这会在家里看DVD,吃红烧乳鸽外卖,你还敢说我,我今天被迫破了杀戒啊!”  
      
        越说越委屈,我招手叫过小白,靠在他怀里又要哭一哭。白弃很好耐心地摸摸我头发,然后说:“南美,你现真身的时候想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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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节:狐爱(28)      
        我想了想:“什么都没想。我光顾咬人了。”他赞许地点点头,“嗯,很不错,看来真身比较适合打架,只要心无旁骛,就有我一半厉害了”   
        哇。这么厉害。小白的一半,意味着我在大多数地方可以横着走啊。我眉开眼笑,一边诚实地谦虚了一下,“我还好啦,那时候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叫我干这个,干那个,依样画葫芦就很厉害了。”
        
        他们都不晓得我心里的声音是怎么来的。当务之急,是赶快回狐山,向长老会汇报选命一路所出现的情况。私下里,我真希望就此可以不用选了,让我回家吧,让我回家吧。
        
        家对我来说,是有我娘的那个小屋子。不是狐山上孤零零洞穴。虽然我生而为狐,但还是有选择吧。我想。   
        在小白的掩护下,打退了一两路消息灵通的异灵川杀手,我们一行日夜兼程回来了狐山。入山前我在山下仰望。五色萦绕的云彩亘古不变,密密遮拦着笔锋般 笔直(禁止)九霄的峻岭。自古无路,从无人踪。直到近一百年来,不停有人类登山家,仗着先进的科技装备,动用了陆地和空中的双重探查手段,希望可以找到一 条上山的路径,都在狐族的干扰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铩羽。狐族一天存在,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在云山雾罩的九天之下,有一座美丽神秘无法言说的伟大山峦,养 育了非人世界中最源远流长的通灵族类之一。
        
        我跟在小白的身后,在山涧间若有若无的蜿蜒小路上缓缓行走,秦礼和阿敛在前面飞跑,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到了一个转弯处,我忽然站下来,入神看着那里一块硕大的光滑石头,叹息一声,“小白你看,那就是你爹把我一脚踢飞的地方啊。”
        
        小白看了一眼,扑哧笑了,“你就是和狐王在这里玩荆轲刺秦?”   
        我摇摇头,“不是,狐王当时在绝顶修行堂,白老爷抓我来这里踢的。”   
        小白大为惊讶,“是不是啊,我爹那个爆竹脾气,还能从修行堂忍到这里?怪啊怪啊。”   
        想想,记忆中的白老爷的确性如雷火,说打谁就打谁,有时候全族议事,他和秦老爷政见不和,能当场扑上去扭成一团,非四大长老一齐出手无法阻止。怎么踢我一脚还特意选个风水宝地?
        
        一边想,脚下也没闲着,登云踏雾,转过九曲十八弯,山腰处一圈平地突出,凿了无数山洞,也有重重屋宇,狐族本部到了。   
        好久不见,我还是忍不住几分激动,一头奔去自家住过的山洞看看,石头床还在,吃剩下的法咒书也还散在洞口,仿佛无人离开过。我左摸摸,右摸摸,不时转过头对小白微笑。他背着手,也笑嘻嘻地看我。从前数百年岁月,记忆中如梦如织。
        
        我问小白,“其他人呢?吃饭时间到了吗?”   
        他摇摇头,“这几十年,大多数族中成员都搬去了人间居住。更舒适,也更有利狐族的壮大。只有长老会和受训族人留在这里。”   
        他遥望山峦中空蒙云色,“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和人类彻底融合吧,谁知道呢。”   
        那声音中有淡淡惆怅,说不清滋味的叹息。   
        和人类融合。听起来是很好的。但是,真的融合了,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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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靠在他身边,眼前广袤世界,极目无穷,是只属于狐族的万年胜景。虽然冷清,却庄严无垢,凛然荡然。我想起来香港街头摩肩接踵,无穷无尽的人,为一百块钱撕破脸皮的家庭妇女,被抢劫后倒在地上慢慢死去的受难者,消磨罢了毕生精力被一脚踢出门的小职员。
        
        我忽然打了个寒噤。我是狐,从未真正领略人间疾苦,亦未曾投入,与之同甘苦,我只是旁观,路过,看一眼,便离开。一切牵挂,不过是因为我娘。那个认识生物里,唯一真正纯净无瑕的。不因其他。
        
        握住小白的手,我一时心乱如麻。这时候远远山谷回音,传来秦礼的呼喊:“白弃,你爹叫你带南美来选命池。”   
        选命池在狐山之顶,与我们想象中的天界最接近所在。其实并不是一个真的池。   
        那里建了一座通体雪白的四方建筑。只有三面墙,没有顶盖。建筑中孤零零矗立一根同样白色的窄柱,柱上有一个可容一人盘腿坐下的广口容器,也就是真正的选命池,由四种颜色的不知名金属拼成,金,黑,紫和白,也正是族中四大姓氏的代表色。
      第29节:狐爱(29)      
        那容器平时都是枯干的,但是每隔七百年,就会莹出湿润气雾,萦绕四周,渐渐聚成水滴,滴落在容器底。这就是狐族命运走向即将变化的先兆,必须立刻派 出族中银狐使者,前去九乌神殿炼化六神,在容器中的液体漫出边缘之前回到狐山绝顶,同时全体族人齐聚,长老会开大祭典,祭祀仪式过后,选命银狐端坐池中, 须臾有天降异象,解读出的玄机,即代表狐族下七百年的命运指向,使之谨从,招福免灾。
        
        这个选命指南,我是从选命殿外的铭文上看到的。跳起来看那柱上容器内的液体,果然渐渐要满了,无时无刻沸腾着,哗哗声像一种急切的嘶叫。   
        我抱住柱子,头凑在顶端沉默地看。清清如水中云卷云舒,一眼见底,恍惚又包含三界十方。也许是我睁眼太久疲倦了,竟见到水底有血浆如熔岩,咕嘟咕嘟冒出来。急忙一眨眼,又似是虚幻。
        
        这个样子的我,可以选命吗?选出来的,又是什么注定的凶命,会事前引发非人世界的惶恐,连海外的生物都震动,要来与我为难?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   
        我回过头去,那个熟悉的影子虽矮小,却有沛然之威,是我当年调皮时候望风生畏的对象,不过,眼下迷惘无极,看到他,生出来倒是一股依恋,半点安心。   
        我奔过去请安,“白老爷,您身子可好。”   
        发须皆作雪色的紫狐老头,五官和小白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神气还是跟往常一样严肃,他背着手,身上长长的紫缎大麾扣子扣到了喉咙下,果然军容严 整,一世到老。看着我抬抬下巴,表示回了礼,绕着选命池走了一圈,才开口问:“刚才进来,我看你脸带惊恐,看到什么了吗?”
        
        我如实禀报,他又叹了口气,“你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兆像吗?”   
        我也如实摇头。白老爷顿时恨铁不成钢,“银狐啊,你是银狐啊。”   
        换了几十年前,我一看他这个表情,立刻就要脚底抹油,走得越远越好,否则多半被他的雷动咒打得背上一溜焦黑,跟块叉烧似的。不过现在我躲无可躲,非得硬起头皮问一声,“嗯?”
        
        他看我一眼,十足是亲子鉴定中心门口那些混蛋男人的模样,“银狐最通灵,知凶吉,辨运程,预言前后五百年大势,怎么到你这一代,天赋全失?”他连连 顿足,跟谁欠他二百银子似的,“亏我送你到人间磨炼,希望人类所创造的险恶世情能让你觉悟。现在看来,全无用处,天意啊,天意啊。”
        
        什么?送我到人间磨炼?敢情我中那个风疾咒是蓄谋已久的?白老爷看来豁出去了,一瞪眼,“废话,否则吹得你那么好,刚刚好脱形化体,我一巴掌扇你去南极冻半年省事多了。”
        
        老头火气真大,手段也够狠,扇去南极冻半年,不怕我吃得那里的企鹅断子绝孙吗?顾不上提闲话,我苦苦纠缠,“白老爷,你送我去磨炼,为了什么呀,早点说清楚,我不是好对症下药?”
        
        他大喊大叫:“选命啊,就是为了如今的选命啊,你顽固愚钝,数百年修炼后尚不能明世事,知吉凶,怎么选,怎么选?”   
        他好大一个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杀气腾腾一串问题,问得我们两个的眼睛都蓝了,我一步一步往后蹭,只要白老爷手那么一动,我就健步如飞跑路,哎呀,我知道为什么小白的飞天术练得那么好了。
        
        飞天术练得再好,在白老爷面前估计作用都不大,我蹭两步就给他发现了,手一指,眼睛一瞪,“干嘛?又想跑?”一道紫色剑气从他指尖贯出,在我周围结 结实实画了个圈,我一接近边缘,就跟被人打一耳光似的,疼得要命。我气死了,娘的,千里万里跑回来,接风洗尘饭还没吃呢,先挨打一顿助兴,这是哪门子接待 法,暴跳如雷中我发了倔脾气,硬起头皮猛撞过去,心中那个似我非我的声音恍惚又在,带着轻微的笑意,隐隐说:“撞,用力,用力。”
        
        然后我就一头撞到地上。   
        白老爷这只老狐狸……居然临时把法力收了。   
        栽倒在地上,不得不承认姜是老的辣,悻悻爬起来,发现殿中又多了一位,正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南美,刚才那一撞,很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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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节:狐爱(30)      
        我没好气地作个揖,说:“庄妈妈别玩了,白老爷教训我呢。”   
        庄妈妈是庄缺和庄敛的老娘。在我成长起来之前,是族中捉弄人的第一高手。见人玩人,见佛玩佛,她读心之术最强,几乎没有人不上她的当。眼下徐娘一 个,还是那么爱打扮,对襟小花褂,葱绿撒花撒边裤,头上一左一右,扎两个发髻。笑眉笑眼的,一根皱纹都没有。要不是我认得她已久,几乎就要认为这是格斗街 机版里的春丽真人秀。她摸着我的脸,眼睛利如晨星,一寸寸看我,几乎要看到骨头里面去,须臾,对白老爷说:“你说她无法通灵?”
        
        白老爷绝望地更正,“不是我说,是事实如此。”   
        庄妈妈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她不但通灵,而且通得好犀利,嗯,我看看。”   
        她不晓得看什么,又从头到脚把我咀嚼了一遍,最后拍拍我的肩膀,“美美,在异灵川里,那一架打得爽不?”   
        我拼命点头,“爽。”   
        白老爷凑过来,好像我基因突变似的,“你打架?赢了异灵川?”   
        庄妈妈一把拨开他,“没错啦,她心里的记忆还清清楚楚的,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要和我打架?”   
        老头立刻否认,“不是。”我猜他怕的不是打架,是上茅坑的时候从天而降很多石头吧。   
        庄妈妈心满意足,大力拍打我,“你当时开了天眼通?是不是有声音指东打西?”   
        她大叫一声,“那就是你的本身啊,竟然要在危难时候才出现,难怪你从小都木木的。”我从小木木的?连狐王头上都要动土也算木木的?太婆的评论果然不 同俗流。还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连心里有声音你都看得出来啊,那双眼睛可比X光厉害多了,要不咱们去人间开诊所?医生待遇现在很高的。
        
        两个老人家对开诊所没什么兴趣,不晓得嘀嘀咕咕个啥。一边嘀咕白老爷还一边拿眼角余光瞄我,征兆大为不妙。我倒也不敢走,只好围着选命池走来走去, 有点渴了,琢磨着这里头的水不知有污染没,喝点没事吧。冷不防庄老娘的声音阴森森飘过来,“别喝,喝了变植物狐狸。”
        
        我吓了一跳,赶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什么都不想了,这个动作难度也不小,我往下扳了半天脑袋,也没觉得鼻子和心对上了缝,不过眼睛向下的功夫,我看到选命池的那柱子上面,还细细刻了几个字。
        
        蹲下来看,和柱子几乎同样颜色的字,字体是小篆,一共三行,每行两个字。费了我牛鼻子力气才读出来,依次写的是:   
        乱世。   
        扶世。   
        入世。   
        嗯,起承转合呼应得不错,不晓得哪个狐秀才写的,但是他不觉得六个字少了点,不够工整吗?我一时兴起,手指一转,运了石破诀,脑子里一边想,一边细细地在上面接着写:并世。最后一横才落,身后传来好多声凄惨大叫,吓得我腾就跳了起来。
        
        庄妈妈,白老爷,庄敛,秦礼,小白。我说,你们来了我很高兴,但是打个招呼要不要那么激动,我差点就当场给吓死了啊。   
        大家对我的生死丝毫没有兴趣,也不晓得各自抽什么风,一家戳出一根手指,对着我写那两个字拼命指,却一点声音都不出,状甚诡异,活像广州街头有人被 飞车抢包之后的反应。我惴惴不安站在一边,心想莫非这是女娲留的古董,给我破了相吗?要赔的话该多少银子啊?
        
        那么干戳了半天,还是白老爷最先喊出一句,“天意啊,天意啊。”   
        老头,这是今天第二次说这句台词了啊,麻烦你有点创意好不好。   
        他们对创意一无要求,亮晶晶的眼睛全体转过来,对我瞪了又瞪,良久,小白过来,一把搂住我,“南美真厉害,关键时候不掉链子,不愧是我兄弟。”   
        我甚委屈,“我是女的呀。”   
        然后才反应前面半句话,“什么?”   
        白老爷走过来,亲切的嘴脸令我十分不能适应,差点丢出笑里藏刀这句名言。结果人家在我头上摸了又摸,摸得我头皮生痛,毛发纷纷出走。乃说道:“南 美,不愧是银狐纯正后裔。这两个字,就是我们狐族后七百年的大运,我老头子等了一千年,终于等到对人类世界大动干戈之天命,不枉啊,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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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狐爱(31)      
        这位战争狂人把我搞成准秃头之后,哈哈大笑着飘然跃下绝顶悬崖,笑声回荡空谷,老远还传来他呼唤儿子的声音,“白弃,做大事的时候到了,不枉我对你多年苦心啊。哈哈哈哈。”
        
        我听得毛骨悚然,四周人神色虽然各自不同,基本上却都十分平静。秦礼看了我一眼,对庄妈妈鞠了一躬,说道:“我要回伦敦禀告长老会狐山上的情况,并 世既是天命,非战则合。选命之后才见真正分晓。请庄妈妈劝白老爷细细思量。另外年后我希望和阿敛完婚,请妈妈允许。”
        
        庄妈妈突然间像老了很多,疲倦地摇摇手,“你们自己搞定吧。”转身叹了口气,也跃下深谷。   
        在场诸位,似对我随手写下的那两个字都产生了一种虚妄的迷信,令我这胡作非为惯了的极不适应,我试图和阿敛开玩笑,“喂,你们联合起来诳我玩吧,我刚刚回来而已,下手不要这么重嘛。”
        
        谁知庄敛肃然看我,“南美,古老相传,最通灵的银狐,可以在正式选命之前,知道大运的走向,选命池下的柱子,由狐族祖宗骸骨炼化而成,除非是天命指示,否则根本无法在上面写字。”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响,失声叫出来,“什么?”   
        扑回那根柱子,我擦,我涂,我划,吐口水,指甲抠,用石化诀化,用雷动诀打,用气剑割。再尝试写其他的字,比如狄南美到此一游。   
        罔效。   
        我颓然坐倒,眼睁睁看着那上面并世两个字,经了这番折腾,反而一时比一时鲜明深刻,明明我当时写的是简体汉字,这会干脆已经变身成小篆了。我的娘 啊。我这才意识到,这随手一写的后果,要不是狐族与人类的战争,要不是人类与狐类的融合,两者之间,都非我愿。并世,并世,我干嘛不写个现世啊。
        
        秦礼和庄敛走了,我靠在选命池柱子下面,心里一团乱麻,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轻轻微微地发出尖笑,这不是我自己,这绝不是我自己。我一拳一拳敲击自己脑子,一拳比一拳力气大,那种绝望惊慌的感觉呼之不去,或许打爆自己的头会好些。
        
        直到小白抓住我的手。   
        他抱住我。   
        在那温暖的怀里我失声痛哭,反复告诉他,或者也是告诉自己:“不是我本愿,不是我本愿。”   
        他柔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天命。”   
        小白的手臂永远是那么有力,在我肩头紧紧箍住,他说起从前:“记得吧,你从小做梦,长老们都要赶来问你梦中景象,因为银狐所见,就是世事所趋。虽然你长大后本性藏匿极深,却始终是最纯正的嫡传银狐,一旦苏醒,预言就不会出错。”
        
        这是赞美吗,还是试图劝说我接受不得已的命运。我绝望地望向他,“小白,没有办法改变吗?这劳什子并世的命运,真的要打仗,或者和人类融合吗?”   
        如果答案是YES,小白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可是他绝不说谎,因此随之而来的迟疑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拉住他我一阵狂摇,“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在他散架以前,小白好不容易才把我按住,可见我情急之下,爆发了多么大的能量。他再度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还是要祭祀之后,看上天所降真旨才知道结果的,万一只是要我们和人类通通婚呢,又不是没通过。”
        
        我一腔希望又冷了半截,无精打采出了会神,想起来真是讽刺,如果我没有辜负纯正先知者的传统,能知前生后世的吉凶,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妄自写下无法承受的预言。一切一切,仿佛是上天设定的一个玩笑,人与狐狸,如何天性通灵,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拖着脚步慢慢往山下走,忽然很困,想回山洞里睡上一觉,也许醒来的时候,万事无非一梦。白弃却在身后叫我,“南美,南美。”   
        我回过头看他。白弃的容颜,背对空蒙山色,那么英武神气,可每一分寸处都温暖,我不能想象他在战阵中大肆屠戮,视诸生如土狗。我勉强笑一笑,他忽然飞奔过来,抓住我,“南美,你真的不想接受并世的命运吗?”
      第32节:狐爱(32)      
        我想想,点点头,“没什么好。打仗?我不喜欢死人。和人类融合一体?人类很脏。”   
        是真心话。也是痛心话。白弃该知我的吧,他在人间住过,为人类打动过,也为之愤怒过。   
        小白的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抚摸过去。他很心疼我吧。不然他就不会忍了又忍,终于脱口而出,“南美,我把法力都给你。”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给我干吗?代替你去打仗?我不去。”   
        摇摇头,他带我走回选命池去,我们蹲在选命池下的柱子前,他指给我看那六个字,“你看,这是过去二千八百年的命运。”我纠正他,“二千一百年,数学没学好吧你。”
        
        他很好脾气,对自己的学术能力并不做无谓的捍卫,只重复一遍,“二千八百年。”   
        心里一紧。隐约的盼望,隐约的恐惧,我都不详。   
        抱紧我,小白的习惯不似人,不似狐,天上地下不会再有一个,人没有这般醇厚,狐没有这样多情。他慢慢说话,声音定定的,一万年也颠倒不了的诚实,“上上个七百年,选命之前,那一代的银狐便预言了极凶的大命。”
        
        我眼睛一亮,“然后?”   
        他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然后,那一代的银狐法力最强,甚至超于斗神之上,因此她下了一个极重要的决定,远避狐山,浪迹天涯,锁了那七百年的命。”   

        锁命?   
        是的。锁命。只在狐族最顶层口耳相传的前尘往事中,那一只剽悍完美的银狐,将锁命池中神水一饮而尽,与上天征兆一刀两断,之后浪迹天涯,以至强法 力,无罅洞察,将天命一力承当,永远形单影只,永远等待大难临头,预备迎接上天为惩罚如此叛逆而降下的雷霆与灾难。
        
        我霍然立起,脸上发亮,“我愿意。我愿意一力承当。狐族维持现有命运七百年,也应该是有益无害。”   
        小白微笑起来,很轻松,“所以说咯,但是你法力和预言能力都不足,后者要靠你自己弥补,但前者,还是我给你吧。”   
        在兴高采烈伸出手来准备接受这伟大馈赠之前,我随口多问了一句,“那你呢,会不会打人不赢了?”   
        他低头看我经脉,手指暖暖的,轻轻按过去,有细微的惬意麻酥。良久才含糊答了一句,“不会。”他轻微的声音却像炸雷打醒我的耳朵,“我以后都不打架了。”
        
        我猛力把手臂抽回来。他惊讶地看我,“怎么了。”   
        白弃,白弃。我心爱的,我亲爱的。   
        潮水一样涌来的是我的爱情。挟带着胸臆间难以忍受的辛酸。这一瞬间我看得清楚周遭的一切,“法力给我,你会死的。”   
        我紧紧抱住他,这怀抱我多贪恋,却也许终生不能再见。   
        他似不在乎地摸摸鼻子,“我没事咯,最多重新修行来过,我是天才嘛。”   
        我看着他。山风徐来,灵台如镜,摇摇头,“不。小白你会死。违背上天意愿,给我你的法力去锁命,你的灵魂都会消失。”   
        退后,脱出他的怀抱,我这时候该感谢异灵川的那两只鸭子,抽去我大量情感,使我有足够冷静离开。在转身放足飞奔的时候,我假装听不到白弃在身后急切 呼喊的声音,有一句话他没有听到,我也永远不会再说:“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牺牲你,连我自己都不值得。”
        
        绕了狐山一圈,迷藏之术,我小时已精通之极,想必白弃已经找不到我。悄悄回到旧居的山洞,从前历历在目,还留着以前吃过的(又鸟)骨头,再放上几 年,它们都可以成精了,打出名号(又鸟)骨大王,拉风吧。本想立刻离开,莫名却疲倦起来,我听到白弃呼唤的声音在外面山间不断回响,生怕他找来,于是缩进 山洞深处,无精打采躺下打盹,一合上眼,身下的硬度便深深刺激了我的背脊,我先是想起我人间的床,然后忽然发现,很久都没想到我娘了,自从在异灵川疼过一 次,紧接着遭遇美杜沙那孤独一抽,莫非真的抽走不少东西?
        
        这样思量,辗转反侧,迷迷糊糊,迷迷糊糊。好久没放松沉睡,希望做个好梦。   
        可惜命中注定没有好梦,迷糊中我看到银色狐狸在一望无涯的大地上狂奔,身后火落如雨,遍野焦黑,无数生命被吞噬在烈火与霹雳当中,哀号声响彻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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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节:狐爱(33)      
        猛一动弹,醒来。   
        遍身大汗。   
        这个梦,我做过的。在小白背上,去异灵川的路上。那就是战争发动后的世界,我一早已经预见。原来银狐的血统并不会因意识而改变,即使以一生逃避,也会在无意中显形。我虚弱地瞪大眼睛,看那黑黝黝的天花板,此刻孤独难耐。
        
        既然要独力接受注定的天命,孤独便是今后的随行。我撑不撑得住。抵不抵不得过。   
        万物都有问不完的问题。欠缺的也不止一个答案。   
        我翻了个身,又合上眼。可是我的心,忽然裂开了。   
        裂开了。   
        被人掏空那样。没有疼痛。那虚幻之感却刻骨,我跳起来,慌慌张张站在山洞中间,想了又想,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心呢。   
        去摸,还在,手拿开,便要缺血,晕倒。死去。眼前一幕幕的黑。   
        我深深呼吸,呼吸,然后我意识到,青蚨令散了,一定是我娘出事了。这次,是真的出事了。   
        升到半空上,我慌不择路,飞天术用到了最高限度,连小白用雷动诀打我屁股都没那么快过,空气在我身后摩擦出无数火花,地上有人大叫流星雨,哪家的傻小子一辈子没见过流星,有流星平着在半空中一溜烟的吗?
        
        不顾避人耳目,在我家后面的小广场落地,快步跑去大门,心里忽然一凉。两部警车停着,大堂里一片喧哗,我冲过去,警察过来拦住我,一矮身,蹿了过去,电梯停了,我转进安全梯,一步一楼,飞快爬了上去。
        
        我家门口,拦了黄色警戒线。有警官在门口跟法医交谈,“入室抢劫杀人,死者是屋主本人,头部和背部生前都受过重击,直接死因是窒息。死亡时间大约是半个小时以前。”
        
        我腿一软。跪在地上。一时间神魂悠悠荡荡,一口气呼不出,吸不进。良久。   
        捏着隐身诀进了房间,屋内的警察都已经出去,等着收尸车来。卧室地上,我娘熟睡一般躺着。身下浓厚的血,都凝固了。她脸色青紫,头偏向门口,眼帘犹自大张,仿佛在盼望着什么。
        
        我伏下来,摸着她慈爱的脸,冰冷的脸。她抱过我的手,冰冷的手,她曾在最冷的冬天,敞开胸怀温暖过我的皮肤,冰冷的皮肤。我一寸一寸地方摸过去,试 图找到一点半点生命的痕迹,而自己的身体,在绝望中仿佛也一点点冷下来。怎么哭也哭不出口,怎么喊也喊不出口。脸贴在她手上,像离去的那一晚,粗糙的手指 轻轻摩擦,她的声音还在耳边。我低低喊:“娘,娘。”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她的血泊里。这世上唯一暖过我的,怎么瞬息就冷了,为什么,为什 么,为什么啊。
        
        那天晚上。   
        白弃在山洞里没有找到南美。他惆怅地在在云间盘腿坐着,半是牵挂,半是担心,不知为什么想起在元初吃过的那一年农家饭菜,人类残忍冷酷,些许美好仍然不能抹杀。战与合一,都非上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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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爷在修行殿里,取出他毕生法器,细细摩挲,金戈铁马岁月,前生后世绸缪,他愉快地等待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为血中奔突的豪情找到最后出口。   
        秦礼回到伦敦,和庄敛商量猜测并世的真正意思,也许不过是时代华纳和美国在线那样的公司合并,狐族一个世纪来构筑的商业王国,说不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庄妈妈痛哭安稳现世将逝。   
        长老会在数钱。   
        谁都不知道谁的明天。   
        除了南美。   
        维多利亚码头。   
        万吨货轮“赞美号”将要出航,水手长在做最后的检视,正准备下解缆命令的时候,身边眼尖的水手忽然狂叫一声,“看桅杆!”   
        桅杆上,垂下两个人。   
        明明一秒钟前都是没有的。   
        两具赤裸的男人尸体,血淋淋的,善攀缘的水手爬上去,也不见他们身上有绳索,像是粘在桅杆上一般,怎么拉也拉不开。海风吹来,尸体随风飘荡,全身惨 白,塌软下去,皮肤上密密布满一道道刀割般的深深伤口,所有的血都已经放干。脸容扭曲,五官错位,隐约带着极端恐惧和痛苦之色,生前必然受尽了非人的折 磨。

        甲板上喧哗一片,警车声音远远传来。岸边围满了旁观的群众。   
        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穿白衣,素面朝天,在远远的角落里抬头看晴朗风日,细细回想昨晚的屠戮。从我娘房间中残存的味道着手,世上没有人能够逃过银狐的追 杀。我动了本相,破了修道族类不得枉杀凡人的天条,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每切入那恶贼身体一爪子,就泯灭一分对人类的爱。在那乌红的血流中我放声嘶喊,眼 角开裂,满心满腹的悲苦化作裂帛的锐声,回荡在阴沉的夜空里,嘴中苦味,刻骨铭心。
        
        我不能再轻回狐山,大地无垠,留给我无穷无尽的流浪,等待着神祗震怒的惩罚。此后七百年,须潜心修炼法力,更要磨炼预言的天赋,无处可去,无家可 归。不愿去,不愿归。直到一切都熬炼过去,如果侥幸不死,我能够再见白弃。那时候,想必世情都看破,甘苦都尝过。他会再拥抱我,衣衫上沾我的泪。
        
        我一步步离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我娘的温柔声音穿透轮回,还在耳边回荡,嘱我小心,注意安全。生命如此苍凉,我只能坚强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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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狐闹(1)      
        之二:狐闹   
        光影缭乱。   
        东京最热夜店Y/N。无数人无一清醒,随强劲音乐摇头酣舞,眩彩文身与发色,比滚灯还闪耀,全红色系装修的大堂中间血色舞池,最诡异不过。   
        舞池中有人兜售yao头wan,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孩仰头吞咽下大剂量的数片,脸上浮现诡异的痴醉神情。音乐强劲噪闹如撒旦的鼓。她开始疯狂扭动,傻笑着,除掉自己微薄的衫。
        
        我突然觉得很烦恼。那条白头发矮个子的毒品虫闪动着死老鼠一样的眼睛靠近我,轻佻地摸我赤裸后背,“小妞,来点刺激的?”   
        俯望他,我有无穷的厌憎交织在脸上。你这该死的小猴子,把手举过自己肩膀来调戏女人很辛苦吧,要不要我低一低身子,满足你这辈子最后的欲望?我的手指穿过他的喉咙,盯住他嘴唇中呼吸不出呼喊不出的最后一口气,消失在虚空里。
        
        轻而易举,只是被毒品长期占领的血液已经十分黏稠,附在我精心装扮过的指甲上,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总是有那么讨厌的东西存在,令我脾气不好。   
        小矮子倒地死去之后,几个敞开胸膛,文上青龙白虎的惨绿少年在狂乱灯彩中围住我,带着一点惊愕和猥琐的狡猾神情,像一张渔网一样在我周围张开,推推 搡搡的,逼我往吧台后那道小门那里走。我知道那里有罩这个场子的黑道角头在放肆饮酒,由刚刚跳完辣身舞下台的舞女殷勤服侍,自以为掌握了一整个世界的命 运。
        
        我轻蔑地看着他们,而身体深处突然熊熊燃烧起来。那是不可分辨的本能兴奋,仿佛提前见到了数千加仑的血,流淌在我脸上,在我眼前。   
        那就这样吧,既然你们需要它。既然你们渴望它。既然你们制造它,买啊卖啊,既然你们那么爱它。   
        就让我给你们吧,给你们死亡。彻底的,不可逆转的,没有轮回,复仇,干净的死亡。不要相信地下那条奈何桥会为你们存在。不可能的。   
        被妖狐所杀戮的人类,是寂灭的烟尘了。   
        身后留下十七具尸体。我施施然走出门。   
        夜空扑面而来的空气略为清新,但大都会的污浊仍然无处不在,逼得人深深皱眉。已经冷清的深夜街头,只有三两醉鬼凭靠着人行道上的栏杆不成声高歌,啊啊呜呜,再凄厉些,和狼嚎也相差不远。
        
        我甩了甩手。极目看去,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山的墨蓝色剪影。另外隐隐约约的,闻到的是什么?   
        一点烤(又鸟)翅膀的香味。   
        烤(又鸟)翅膀?   
        大半夜的,哪家烧烤摊还在营业?而且出品那么霸道。   
        越努力去闻,那味道就越惊心动魄,一是我乱舞了半夜,晚饭吃的一点寿司早就顶不住了,二是这烧烤料香得古怪,规模虽微,气势却惊人,破空而来,一把揪住大脑里的嗅觉神经,三下五除二,馋虫大队听命,立刻攻心。
        
        不顾有人可能看到,我跳起来放开脚步,跟一道疾风似的,在方圆一公里的面积内做了一个地毯式搜寻,结果不要说烤(又鸟)翅,连生(又鸟)屁股都没找 到半只。但狄南美发起飚来,怎么也不会一无所获,就在我靠近东北角的时候,那香味蓦然间大为鲜明,要不是我定力好,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中任哈喇子川 流不息。
      第35节:狐闹(2)      
        既然给我看准了方向,那不管前方是地雷阵还是热油锅,说要吃就要吃,谁拦着我打谁。把袖子挽了两挽,我埋头追着心目中的烤(又鸟)翅膀而去,半空中 弹跳起伏,速度快若闪电,由于过于兴奋,整个脑袋还闪出白光,要是附近有人半夜睡不着,此时出门看天,就会马上大吼一声,“老婆,出门来看飞碟。”
        
        扮演着一只飞碟,我瞬间就窜出去数十公里,很快落在东京近郊的山野中。深夜的山色幽邃神秘,别有风味,却绝不是我此时要注意的焦点,因为在我鼻子前 面,烤(又鸟)翅膀的味道强烈得可以当成闷棍打人,而我敏锐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一小片树林后透来的微微火光。忍住没直接发动雷动诀烧山开路,我跃上树林 顶,噌噌几步越过去。然后,就如意料中的,看到了一团篝火熊熊燃烧。明亮可爱的火焰之上,一根很长的黑色粗棍架在两端的木叉上,棍子中段挂了一个小铁丝网 篮,网篮里不是别的,正是数只烤成柔嫩金黄,肥油嗞嗞,火候刚刚妙到毫颠的——(又鸟)——翅——膀。

        好比他乡遇故知,好比金榜题名时,欣喜若狂之下,我大叫一声飞扑出去,张开十指,对着(又鸟)翅膀就要抓,眼看美食就要到手,谁知变起仓促,有一个铁叉子从我眼前轻轻巧巧伸过来,把翅膀都叉走了。
        
        旁边有个声音快快活活地唱起了歌。“红烧翅膀我喜欢吃……”   
        傻站在空空的烧烤架前,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扁起嘴巴转过头去,这才看到不远处有个年纪很轻的男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眉开眼笑对着那一堆(又鸟)翅 膀,口水和我一样流到了嘴边。两只沾满了草叶土灰的手,正色迷迷地对着我的心头爱伸去,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飞起一脚。
        
        下一秒钟,他接替我扮演飞碟的角色,惨叫着整个人冲天而起,屁股朝天飞过偌大一个山梁,消失在远处幽深的阴影里。   
        拍拍手。我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又鸟)翅膀就在我面前,柔韧带脆的(又鸟)皮,酥酥的,料理得实在好,毛根都去除得极为干净,仔细看,(又 鸟)皮上均匀地分布着数个细微的入味口,外缘非常平滑,极深又极窄小,不像任何现知工具的杰作,倒像是——气劲?什么人会用真气之刃来料理(又鸟)翅膀?
        
        一念到心头,我凝思正酣,眼前忽然一黑,这一黑从何而来下一刻就有答案,妈妈的,谁好大胆子,从后偷袭我一个狗吃屎!   
        甩头一看。眼睛顿时睁到两倍大。   
        那个被我一脚踢出去,这会儿应该在十公里之外抽搐的年轻男人,四肢俱全,毫发无损,雄赳赳气昂昂窜了回来,正在我背后吹胡子瞪眼。   
        “那谁,你干吗踢我?”   
        输人不输阵,死也要嘴硬。我不甘示弱,还口:“你干吗抢我(又鸟)翅膀?”   
        他一怔,自言自语地说:“你的(又鸟)翅膀?”   
        低下头拣起翅膀端详了一下,样子好像是要滴血认亲似的,过半天冲我吼回来,“明明是我的。”   
        他宣布了这一所有权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个就塞到嘴里,嘎吱嘎吱咬起来,一边发出满足的长叹,一边就势坐下,两眼眯缝起来,样子非常之爽。  
      
        我含泪看着他,依我脾气,实在很想冲上去打架,不过这样做给白弃知道,一定会被骂得头壳冰冻——虽然他在千万里之远,对我还是很有威慑力。悻悻然拍了拍屁股,我转身就要走了。
        
        身后却传来那男人快活的声音,“哎,狐狸小姐,来吃吧。”   
        回头,一只香喷喷的(又鸟)翅膀望空而来,砸在我脸上。随着一句话,“下次别乱踢人了,踢死了多不好。”   
        掷物无声,来势奇准。落点恰到好处。   
        好手劲,好眼力。即使是我全神贯注,也不过能堪堪避开。他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有吃万事足,管这深夜深山,遇到的是何方神圣。我满足地靠在树上,津津有味享受起来。   
        直到一只吃完,我才突然醒觉起来,尖叫一声,“你才叫我什么?”   
        他看到我手里挥舞的(又鸟)骨头,顺手又扔过来一只,微笑着说:“狐狸小姐啊,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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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狐闹(3)      
        我泄气地抓住,继续吃,一边含糊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郑重其事地站将起来,对我微微一鞠躬,样子甚是可爱,“在下,猎人联盟的猎人噢,一只小狐狸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抓你的。”   
        对我打量几眼,他补充了一句非常客观的评价,“我想抓也抓不到。”   
        这个时候我才仔细看他。好英俊的男子,脸廓棱角分明,但额线圆和,毫无暴戾气味,寒星双目,眉毛黑秀飞扬,总是笑嘻嘻的。身上穿黑色干练的夜行衣, 头发却只用一根带子乱乱地绑在身后,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和真诚。人说的话,我向来十句信十分之一句,或干脆纯当放屁。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 人,我愿意信任。
        
        “你叫什么?”   
        他问我   
        “狄南美。”   
        自己的名字。好久不念出来了,也没听人念过。每一个字,音节上都带着锋利的齿轮,一点点切割着我的记忆。我皱皱眉头,听到他说:“好名字啊,不像我。”  
      
        他一脸上街踩到了狗屎的神色,遗憾地自我介绍,“我叫朱哥亮,以前人家叫我猪小弟,现在年纪大了,叫我猪哥。”   
        他摇摇头,突然对着天空大喊一声,“死老爹,取的什么名字啊,看我今年清明给你上几只老鼠。”   
        我忍不住大笑。结果一根(又鸟)骨头哽到喉咙,害得我一头滚到地上,顿时大咳,涕泪俱下。这个叫猪哥的人见状,飞快地窜过来,把我一把抱起,手交叉 卡在腹部,用力往后一勒,我喉头一松,那块骨头被喷了出来。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狐狸吃了一辈子(又鸟),今天差点给(又鸟)吃了。咳嗽着我站站好,对他一 摆手,“多谢多谢,看不出来你还很机灵。”
        
        他耸耸肩,“人家大智若愚,我大智若机灵,程度都不低啦,哎,你来这干吗?”   
        我张望了一下,(又鸟)翅膀已经彻底吃完了,而且他吃得比我还见功力,骨头啃碎不说,渣渣都没吐出半点,果然是铁嘴铜牙。失望地叹口气,我说:“我闻到(又鸟)翅膀香,来找吃的。你呢。”
        
        他懒洋洋翻身坐下,靠着一棵树打哈欠,“我在这里蹲点,等一只拔鲁达兽。”   
        想起来他说过自己是猎人,大约就是人间最近风头很劲的猎人联盟成员。拔鲁达兽形影无定,深居简出,向来与人类无涉,等来做啥。   
        猪哥吃饱了,舒服地蜷在地上,打着呵欠,“很有用的啦,它们会消除记忆的嘛,好多笨蛋人类,被不快乐的记忆困扰,希望可以解脱,就委托猎人去找拔鲁达兽了。”
        
        这么新鲜。哎,我可不可以顺便蹭一次免费服务,给我也拔拔,他翻了个身,困意朦胧,“不要啦,我还嫌自己记忆少……连我妈的样子都不记得。”喃喃声中,真的睡着了。
        
        我在不远处,静静看他的神色。安详甜美,酣畅淋漓,真的一瞬间就沉入了梦乡。能够如此无忧无虑在陌生人面前睡大觉的人,想必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念头转到这里,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做什么好梦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愿意走。当然走也没地方可去。这次来东京,是风闻日本最著名的两个风水堪舆师受邀来访,为大财主踏穴。我附身打探,结果一个 浪得虚名,招摇撞骗,我一气之下,在他住的酒店丢下大量狗屎,以哀悼我白白花掉的时间,另一个倒是有几把刷子,但质量都不好,随便看看也就技穷。说起来, 下狐山数年,我踏遍世界各地寻访通灵与先知,收获还是不小。等闲天桥上的算命先生,还是可以打翻几个的。
        
        篝火仍然燃烧,偶尔发出噼啪声,天色微微发蓝,空气祥和,我有点困了,那么,歪在帅哥身边睡一下吧。合上眼以前,我犹自遗憾地咂嘴:(又鸟)翅膀烤多两个就好了……
        
        天明的时候我被猪哥快活的歌声吵醒,爬起来一看,这位仁兄趴在地上生火,旁边地上一字排开,小锅,小水煲,都盛着不知哪来的清水,油盐酱醋瓶阵容齐 全,还有一个小吊篮悬在杂树低枝上,里面放了一把生面和两个西红柿。仔细看看,竟然是京都“水吉屋”出品的极品拉面。听到响动猪哥转过头来对我龇牙一 笑,“嘿嘿,等着啊,快吃早饭了。”
      第37节:狐闹(4)      
        我蹲下来看他忙得不亦乐乎,火旺,水滚,(又鸟)精西红柿入汤吊味,面熟过冷水,再调和汤面。我闻着那香味垂涎三尺,眼看大功告成,忙踊跃上前要 吃,被他一手拦住,只见猪哥摸着自己胡子拉杂的下巴,如爱因斯坦做数学题一样若有所思,对着锅中面尊头猛点,半晌大叫一声,“对了!”我给他这样的惊风火 扯吓了一跳,刚要出声抱怨,他脚一点,跃起半空,抓住半空中一根树枝,整个人借势荡出,瞬间已在数十米外,我目送他身影,映在无瑕的清爽晨空中,山谷中回 荡着泰山式的O-LE-O叫喊。
        
        看样子,他是有事要走,那我不如先吃为敬罢。呼应着辘辘饥肠我端起那口面锅,先深深吸了口气,正点,这小子的厨艺不弱啊,露营有这般水准的早餐吃, 虽五星级酒店自助式招待不易也。撅起嘴,正要喝口汤暖胃,忽然一阵不祥的预兆从天而降,我瞳孔顿时张大,戒备着缓缓抬头,眼前一花,鼻尖上微微一凉。只见 漫天飞舞,好多葱花啊。
        
        然后后脑勺便着了一个暴栗,“没出息,吃面不放葱花怎么行。”   
        这自然是猪哥回来了,哪里找来的野葱,真的香得出奇,妙在又全不掩盖面和汤的正味,恰似名旦名本中搭戏的一把琴,丝丝入扣,托得正好,果然锦上添花,我埋头猛吃,一边含含糊糊问他,“你蹲个点也这么讲究啊。”
        
        他和我一个德行,差不多整个脑袋都在锅里,露出一对眼睛来瞄着我,“讲究?这叫讲究?”   
        停下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这是人生存的基本方式。”   
        我对这句正经话很不待见,“胡说,只要生存,你可以吃树皮嘛。”看看四周的野草,有些也结了红红白白果实,“喏,吃那些不行吗?”他冷静地纠正我,“我在说人的生存,不是野人的生存。”
        
        咿,猎人的口舌工夫不错啊,怎么修炼来的?莫非训练科目中有一门叫胡扯学?他脾气甚好,对我的诽谤不以为然,快手快脚把东西一收,原来那些锅啊碟 啊,摸上去硬邦邦,但稍一用力,竟可以折叠成极小一团,抢过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以何种材料构成。猪哥嘿嘿笑两声,附耳过来悄悄说:“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啊,我把联盟发的超软合金武器给炼了,做成了厨具……”
         
        掐指算来,我与该仁兄相识不过十小时,却已共吃两顿饭,实在是有缘分呀有缘分。故人云,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倘若我把天眼一开,往前生 一望,想必看得到有小二三十年间的哼哧哼哧,嗨哟嗨哟,为(又鸟)翅膀和阳春面而努力奋斗!该基金的回报率虽然不够高,胜在稳健——东西都不难吃,考虑到 不少人要死要活在前世挑担担土,为的就是这辈子遇个老婆来天天吵架,我实在应该烧香三炷,以谢天恩。
        
        不表我在这里礼天拜地,猪哥已经把一切什物收拾入袋,好汉子,雄赳赳气昂昂,把行囊一背,哼着歌儿就走。我急忙追上去,“你去干嘛?”   
        他摸着鼻子看着我,“我去干活咯,你呢,没事干吗?”   
        作为一只有进取心的狐狸,给人家说我没事干,就跟三十八的老姑娘给人问老公做什么一样,都濒临老羞成怒的边缘,因此我干咳两声,岔过话去,紧紧盯住他的行踪。猪哥耸耸肩,“我去找拔鲁达兽嘛,这座山翻过去两百公里左右,你没事干就跟我去逛逛?”
        
        我很有志气地点点头,“逛就逛,怕你啊。”   
        一个箭步当先走起来,听到他在我身后发笑,“倔强的小狐狸。”   
        我回过头白他一眼,“我几百岁了好不好。”他毫不动容,当即改口,“倔强的老狐狸。”在我翻脸以前加了一句,“驻颜有方,驻颜有方。”   
        深山无人,大可放开腿脚飞奔,我的陆地飞行术虽然麻麻的不算好,寻常法拉利也没两部拼得赢,跑了一阵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人,当即急停转身,结果哐当 一声,一个好大的人头直接撞上我的鼻子,势大力沉,当场双双如丧考妣,泪飞如倾盆雨。我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他,抖得跟帕金森症一样,“你,你,你。”他蹲在 哪里又要哭又要笑,样子是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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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节:狐闹(5)      
        没你出个端倪来,身边一棵巨大的松树上,忽然传来“哧哧”两声轻笑。   
        笑声初初入耳,我双手已经挥出,一道无声无息的蓝色符咒射向声音传来的树枝深处,蓝之祭祀诀,对修为尚浅的非人来说,已经足够致命。但是我并没有听 到预期中的惨叫,甚至没有听到来者闪避的声音,因为我刚有动作,猪哥已经从我身后飞起一脚,把我踢得四仰八叉在树皮上粘起。那道祭祀诀自由自在地不知飞到 哪里去了。他没有管我,兀自呼唤着谁的名字,“小米,小米,下来吧。”
        
        我慢慢爬下来,心里恼怒怨毒,呼之欲出。他能踢到我,是因为我信任他,不顾忌把自己的背亮出去,眼睛转过来。虽然这信任来得毫无来由,不应该和两顿饭有太大关系——否则我一早已经爱上“糖朝”的主厨大师傅,我最喜欢喝他手制的杏仁甜品了。
        
        信任人而被踢一脚,是相当悲惨的经历,当世人皆知,狐性多疑。   
        因此我一言不发,转身,跳下一侧悬崖。衣袂飘飞,云雾缭绕。天地一如出狐山时候那样空白沉默。山谷深深,风歌猎猎,寂寞如缕,不可断绝。   
        东京街头永远那么热闹。全世界排名第二的昂贵居住城市,十六岁的女孩子穿蓝白相间清纯水手服,肩头随意搭住的手袋,却价值百万日元。那其间的荒谬感,真值得写一部小说。
        
        但是我不写小说。我算命。   
        算命是我本能,也渐成为嗜好。会来求乞命运指引的人,没有几个快活,往往连顺遂都谈不上,望着他们愁眉不展音容,我有时候会因恶意而快意。尤其是,当我明明能够伸手挽回那向深渊里倾倒的前景,却只是微笑着看人走开的时候。
        
        在地铁通道里我溜达,看中一个算命师拉开的摊子,那上面挂一幅小小的旗,上面有神算无敌四个字,虽然算命师本人不过是个混混,那四个字却真的出自日本最出名的书法家之手。
        
        走上去把算命师一拳打昏,拖到旁边摆成一个悲惨的姿势,在他身后放了个小碟,等阵他醒过来,会发现睡一觉赚到的钱,比他算一天命拿到的报酬多得多——要教育人家努力奋斗,有时候实在是缺乏证据的。
        
        而我,取而代之,端坐在算命旗帜之下,就算完全是个不良少女的模样,也很快有人凑上来,迟迟艾艾间为自己打开生命的另一道门。   
        今天开张尤其快。来的是个中年男子,在我身边走过去,又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来,连续走了三次,终于驻足,细细看我头上那四个字,我好整以暇地打 量他,中等个子,板正的上班族西服,式样陈旧,领带式样更是无比呆板,同样呆板的还有他的五官,我怀疑只要拿张扬州师傅擦澡的毛巾在他脸上擦上一擦,那鼻 子眼睛便会纷纷掉下地来。他终于把那四个字笔画数完了,慢吞吞凑过来,“你算命?”

        我没出声。适才那一眼,我已经看到他寿数之线,在今日午时必然断绝,而且是自毁。一个这么委琐的男人,为了什么原因竟要去自杀,我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他竟然在我身前蹲下。秽浊的眼睛里,忽然溢出一点渴念的光芒,很亮,像蜡烛烧到最后一秒钟的那下挣扎,“你帮我看看,我活得过今天吗?”
        咿,这倒是够直接。他此时已怀死意,是希望有意外阻碍,还是怕有意外阻碍?
        我打起一点精神,笑嘻嘻地看他,“大叔,既然你这么上道,我也不骗你。你今天一定死,死翘翘!”
        以前也这样去直告过那些注定要出意外的人,那突如其来的惶惑恐怖表情,每每惹出我捧腹大笑。在我肆意的笑声中,他们丢下神经病的诅咒奔逃而去,而我眼睛越过高高的苍穹,落在他们人生的下一步,有卡车飞驰过,花盆误落,屠夫的斩骨刀莫名脱手。我默默看着。
        但面前这个人是古怪的
        因为他神色间有喜意。
        虽然欢喜得很扭曲。每根皱纹都似在痉挛,将整张脸的走向都搞乱。仿佛饿极了给他一碗阳春面,或者,溺水得救了
        他大笑——抢我戏份,一边喃喃:“这就好,这就好。”干净利落起身,在我面前丢下一张万元大钞,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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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狐闹(6)      
        我拣起钞票,一跃而起,尾随上去:想活,我懒得让你继续活,想死?就偏不给你死,哼。   
        这是地铁站,不过他并没有上地铁,从另一个出口又上了梯。我慢悠悠跟着,不担心他会注意到我——除非他是猎人出身,不过猎人也斗不过好狐狸。   
        在街道上站着,他掏出一个很旧式的电话来,放在手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不晓得干什么,要说恋物癖吧,你也去爱个新款一点的呀。   
        他和该旧款手机亲热了一阵,大概觉得兴味索然,叫了出租车,疾驰去,在我眼帘里消失,但是我不担心。无论他去哪里,都翻不出我追踪的手掌。   
        何况他去的地方那么醒目,飘到空中,抬眼一望就望到了。   
        那是东京铁塔。   
        全世界第二高的铁塔,有日本最高的观景台,样子古怪呆板,充分显示了日本人一根筋拉到底,断了就完蛋的狗屎性格。此时这位神神道道的中年人,正俯身 向下面看,手脚都在轻轻颤抖,哎,自杀方法很多选择嘛,最近出了不少指导书图文并茂,奢侈一点的有极品清酒浴缸水底割脉法,热闹一点的有最贵夜店大吃白食 被乱棍打死法,难度高的有美国乐透大奖一锅端后脑溢血猝死法,简单容易,工具随手可得的有木头板凳大力抄起自拍头法。跳楼实在是已经非常非常OUT了。本 来穿衣服是很个人的事,你披挂一身古董我都不怪你,自杀这种人生大事,随随便便就太不负责任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既然我那么负责任,当然不会错过在空中一把抄住他——在他用一个无比笨拙的前滚翻姿势翻出栏杆之后,才掉出十米,就被勒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点上 了。该仁兄十分迷惘地抬起头,四处看看,大概是想:咿,地狱还是很亮嘛?我一点都不疼呢,下辈子不高兴可以多死两次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张大脸,在他周围得意地晃来晃去。   
        然后他就鬼叫起来。   
        人类真是怪东西。你刚才跳出去的时候怎么不鬼叫?死都不怕,我长发飘飘,衣着入时,体健貌端,皮肤光滑,怎么就把你吓到这个份上了。   
        正愤愤不平,忽然发现自己的屁股怎么在眼睛底下,翘翘的挺好看,但长错了地方吧……仔细观察一下,啊,原来刚刚从空中俯冲下来接人的时候,身体扭动太过剧烈,前后反了……
        
        自己傻笑两声,扭扭又把身体扭正,我把这个倒霉蛋挑着,轻轻落地了。   
        他瘫软在地上。   
        被我踢一脚,“叫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吓出了神经官能障碍,他拼命张嘴,涌出的却只有白沫。日本人就是这么不干净,人家受惊了晕过去,多高贵,你就只会糟糕环境卫生。我干脆 踢多两脚,手一抬,他西服胸口袋里一个钱包和那部旧手机跳到掌心。钱包里没什么钞票,倒有好几张照片。我兴趣盎然地拿来看,都是给一个女人拍的,而且不是 普通女人,是个艺妓。白森森可以当宣纸用的脸,浓妆艳唇,穿极华贵的和服,神情在七八层粉下看不出来,眉宇间却自然而然流露出高级艺妓矜贵的淡漠。
        
        我蹲下去看他还在那里哆哆嗦嗦装娇嫩,干脆掐住他人中使劲一掐,他嗷嗷就叫出来了。望着我在地上缩成一团,不时抹自己眼睛。哎,抹你个头啊,老娘屁股已经长回去了。我说:“这女人是谁啊?”
        
        他惊归惊,过半天定了神,回答得倒很有骨气,“不关你的事。”   
        什么?不关我的事?只要在下愿意,不要说你,连你生出来的儿子都关我的事。   
        生平最讨厌这样磨唧的男人。懒得跟他扯,我把手放在他额头上,闭上眼,直接看进他的脑子。   
        照说日本人头脑简单,一点不假,这样他心通的勾当,我有事没事,在全世界也干下不少,乃是生平所知道的最快学习法。上次在中国青城山遇到一个老道 士,乘他睡觉,通了我一宿才把他脑子里东西过个大概,另一个是少林方丈,也内存强大,不过全部是高级别的生意经,佛法半点欠奉。而眼下这位,一秒就扫描完 了。顺手我给他个暴栗,“靠,这么猪头的说法你也信?”
      第40节:狐闹(7)      
        他一愣一愣地看着我,给吓出来的鼻涕眼泪纵横交错,好嘛,还讲究,不舍得用那破西装的袖子,郑重地摸出了一包纸巾来擦,仔细一看,纸巾上印着好大的艳女裸相,乃是新宿街头夜总会见人就发的宣传品……贱人啊。
        
        我才在他脑子里看到了什么:话说此小不点上班族,每天牙龈出血大便干结,过着上不出头,下不垫底的尴尬生活,偶尔一次跟大老板去应酬,遇到了银座身 价最高的艺妓,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哈喇子都流光了……当天晚上他大做美梦,居然梦见该艺妓小姐款款前来,对他诉说两人前世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孽缘,这辈 子还要继续……
        
        换了我认识的中国人,做了这样的梦,早上起身大笑三声,刷牙滚蛋,两分钟也就不记得了。只有这个脑子里只有一大团狗屎的兄弟,当即奉为佛旨纶音,一 溜烟再去银座,结果艺妓小姐愿意与否先不说,首先她的赎身费用,就要他不吃不喝艰苦奋斗七八十年,临死把器官都卖光才有点盼头。
        
        按说他该死心了吧,他不噢,他居然跑去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一份巨大的人寿保险,受益人不用说是谁了,等待期一过,他就决心制造一个完美的意外死亡——在东京铁塔。
        
        这番情事,怎一个猪字了得。   
        我把他拎起来,一顿足再度跳上东京观景台,悬他在手,下临深渊,我说:“确认一下,死不死?”   
        他脸色煞白。自杀的人,最煎熬的就是最后一步跨出那时刻,如果上帝悄悄规定:吞枪自杀连扣扳机十八次,跳楼之后还会弹回来两下,我担保自杀率下降百分之七十。
        
        不搭话,我摇多几下,“快点快点,死不死?”   
        他翻着白眼,猛然我手指一松,哇,好看啊,那张脸瞬间血色褪尽,嘴唇都是灰的。我一垂手又抓住了,“快点说,到底死不死?”   
        我玩得正高兴,眼角忽然一闪,有一条黑色身影,快讯无伦,从铁塔背面蹿过来,仅仅依靠手指在塔上一搭一触,弹跳的距离已经十分惊人,转眼到了我身后。   

        笑嘻嘻的。   
        拍拍我,“小狐狸,你在干吗呀?我在那边山上,老远就看到你了。”   
        是猪哥这个死人头。   
        我沉下脸来,把手中那人望空一丢,转身就走。身后猪哥和那人一起哇哇大叫,声音也在急速下降,不过“砰”那一声始终没传过来。以猎人之能,多半是把他救了。
        
        果然,我是一步步走下铁塔的,出门已经看到猪哥拎着那个人站在空地上,要说他和我是有缘分的,不说别的,拎人的姿势都一样的帅,五根手指掐着后脖子皮,一看就是身经百战,拎人无数。
        
        我对他翻翻白眼,他永远在笑,歪着头怪有趣地看着我,“小狐狸,你怎么了?干吗生气啊?”   
        我一龇牙,“你踢我。”心里很委屈。   
        猪哥摸摸头,“踢疼了呀?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怕你发的祭祀诀太厉害,小米受不了。”   
        我很不爽,“谁是小米?”   
        “小米?哦,还没介绍小米给你认识啊?”   
        他一副脸都要笑烂了的样子,哼,一看就是意乱情迷,色急攻心,想我刚才发祭祀诀是乱发的么,我灵敏的感应告诉我那个树杈上有妖气。哼,本来看他也是个好小伙子,原来面对美人计——美妖计,也不堪一击啊。
        
        照我的脾气,我应该当场踢出无影十八脚,踢得他全身粉碎性骨折才对。怪的是,他一露面的工夫,我已经不生气了。那感觉让我依稀回忆起,很久以前,我娘总要惹出无数乱子等我收场,那时候,她永远露出一张没心没肺的脸,无辜地看着我嗨哟嗨哟,大擦屁屁。
        
        我只是瞪着他,等一个解释。   
        人类的解释,本来是我最为憎恶的言辞。虚伪而残忍。但,原来还是分对象的。   
        猪哥神秘地对我眨眨眼。   
        隆重推出了他钟爱的小米。   
        不惜为之踢我一脚的小米。   
        从他怀里。   
        我当啷一声就倒在地上,半天没喘气。   
        那是一只老鼠。   
        非常小的老鼠,黑溜溜的,小耳朵,尾巴摆来摆去。看样子在睡觉,身体蜷成一团,猪哥把它从自己胸口端出来,小心翼翼的,还用两个手指头挡住它闭上的眼睛,一边对我说:“喏,它不怕吵,但是很怕光,一亮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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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狐闹(8)      
        我张开嘴看看他,又看看小老鼠,“这就是你的小米?”   
        猪哥纠正我,“不是我的小米,是我的朋友小米。”他很疼爱地拉拉那只小老鼠的尾巴,“是只还没修炼成功的老鼠天师,不过我相信它会很有前途的。”   
        他很认真的为这只还没出道的老鼠天师预定生意,“哎,你将来讨厌谁,要去人家家里挖墙打洞,乱发声响,记得找小米啊,给你打八折。”   
        我白他一眼,“不用,我自己会。”   
        非人世界里,老鼠天师最不喜欢群居。永远独来独往,在不见阳光的阴暗处活动,修炼浅的,无非在人间做一些偷(又鸟)摸狗的小事,人类找不到踪迹,往 往归之为神鬼——这都算了,有些笨蛋却非要说是我们狐狸,狐狸偷你们家包子干吗。但是修炼深的老鼠天师,往往成为最难得的情报提供者,这个世界之大,各种 物类都有地域限制,只有老鼠的生存范围,却比人类还要广远浩大,九天之上的事,它们可能看不太到,但只要和地面沾边,就如同发生在它们的后花园。
        
        我悄悄问猪哥,“你让它给你找情报?”   
        他看我一眼,把小米又托回怀里,“没有啊,它是我好几年前从猎人联盟偷出来的,当时它还没断奶,妈妈就给抓了。到现在都有点营养不良,我把它放在这里生活,没事来看看它呗。”
        
        这么一说,我就泄气了——跟一只小老鼠较真?脸面何存?幸好身边还有一头现成的替死鬼供我转移话题,我于是格外凶恶地对猪哥手里拎住的男人张牙舞爪,“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猪哥很好奇,把他举起来看了一下,转头问我,“说什么呀?”   
        我把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他看起来就陷入了沉思,“嗯,你什么都知道了,你叫人家说什么呢?”   
        我耸耸肩,“随便咯,反正我没事干。”   
        猪哥点点头,很严肃,“嗯,这个理由我喜欢。”   
        他面带微笑,不再和我说话,把手里的大活人呼的一声放到地上,那个动作很像资深屠夫早上开档,背一扇猪肉过肩摔上案几,手势相当纯熟。他蹲下来,敲 敲那人的脑袋,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那个被吓得气血攻心的可怜虫有出气没进气,顺势摆了两下头,还被猪哥教训:“唉,别动别动,等着啊。”
        
        我抱着手在一边看,他的手指在人家头上按来按去,又掐又摸,一时半会,我还真不知道他想干点什么,直到猪哥把那人翻来背部朝天,然后双手摩擦两下, 呵了口气,猛然斜着一挥手,右掌成刀,对着那人的后脑,直断断劈了下去。一声敲熟瓜似的闷响传来,那人头一歪,软在地上。
        
        我吃了一惊。   
        不。   
        不是为了杀人本身。   
        出狐山之后,我杀戮良多,尽管那些亡魂,在我心中都是罪有应得。但血泊趟多了,有时候善恶哪里分明——都是猩红臭白。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渐渐要麻木沉沦,远离白弃当年对我的告诫,他曾说,伤生少为,出手先须自问,该不该,能不能。
        
        倘若他在我身边,我愿意终身缚手,永做佳人……反正架有他去打。可惜不得。   
        我惊讶的是,猪哥出手之前,身上一无杀气,反而充溢善意,悲天悯人。是名医父母心的流韵神情。   
        难道我看走了眼?   
        他看样子对自己的工作颇满意,拍拍手。对我说:“哎,打完收工,我们走吧。”   
        我不觉口气冷淡起来,“管杀管埋,丢这里干嘛?”   
        猪哥睁大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一丝杂质混浊也没有,那说明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干天和,违心背伦。这是人类天生的善恶统计器,没有人可以掩饰,更不可能伪造,即使盲了两目,死瞳仁中都有黑气青筋暴露隐衷。
        
        他嘻嘻笑起来,“小狐狸,这回你看走了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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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我的手,他按在那人的颈大动脉之上,霍霍有动,生命还鲜活得很,只是陷入深度昏迷而已。他继续拉着我,好似他刚才那样按来按去,每按一个地方,猪哥就 对我解释,“喏,我在这里给他适量力气的一击,形成一个小型的血肿,这个血肿呢,数小时之内会移动去压迫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是情感中枢和记忆中枢的交汇 区,如果他运气好呢,几个小时后醒过来,就会把你刚才说的那档子事给忘得干干净净,老老实实回家去过日子。”
      第42节:狐闹(9)      
        哎呀,这门技艺很了不起啊,这是医学啊。要说搞掉人家的记忆我也有一手,不过比较大规模,搞完以后一般智力都会随着下降到出生前水准。当然,非人世界里最精通这方面的,就是猪哥正在找的拔鲁达兽,但那是天生异能,而且通过法力修为,而猪哥?
        
        “你是怎么学会这个的。”   
        他甩甩手,眉头皱起来,满腔悲愤,“啊,不要提了,我每年都要考试,每年考试都要靠修复治疗科……”   
        接下来又臭屁了一下,“嘿嘿,不过我修复治疗科长期是考第一的。”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明显后面还有话没说。   
        像这种半句到了舌头上的,我顶风五十里就可以自己估摸出来了。   
        我说:“因为你老把其他猎人打伤抓来的猎物偷偷治好对吧。”   
        猪哥干笑着摸摸鼻子,“你怎么晓得,嘿嘿,每次治好它们它们就溜掉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吧,算这个猪头三运气好,玩了两次免费蹦极,后脑勺了着了一掌,要死要活的大事就解决了。猪哥点点我,“哎,你本来准备怎么对付他。”
        
        我奸笑两声,没开腔。周围开始有人过来围观我们这一躺两站的奇妙组合,还听见有人报警的电话声,哎,刚才我飞上飞下怎么没有记者拍照呢,不是说东京报纸八卦业发达咩……
        
        随着猪哥快步离开,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嗯,其实还是我的解决方法好玩——我要帮他给艺妓赎身,让他们大婚交拜,一个没出息的小职员,一个奢靡成性的风尘女,这完美配对的后果,是兵不血刃的人间悲剧,我会在一边慢慢欣赏……
        
        误会既然冰释,我自然而然跟着猪哥到处乱走。天色渐渐暗沉,这一天又要过了。我油然怀念起昨天晚上吃的翅膀,快走两步赶上猪哥,“哎,我们吃饭吧。”   

        他晃了晃手腕,看表,“哇,快六点了,我要赶快去找拔鲁达兽啊。”   
        话音一落,拉着我就开始飞奔,他的手很有力,握着却是轻轻的。掌心暖暖。我随着他大步跑,禁不住问:“你刚才不是自己去了么?”   
        他头都没回,一边跑一边漫不经心地答:“我看你气鼓鼓地跳下山去,担心你嘛,就找你去了。”   
        我心里一热,明明四周山色蒸腾,无人窥视,我也掩饰似的,嚷嚷起来,“有没有你那么笨的,我会跳就不怕摔嘛。”   
        他埋头暴走,乱点,“是的是的,我承认我(又鸟)婆……”   
        这位(又鸟)婆兄弟,行动速度一溜烟,爬山过沟,攀岩飞壁,还不断发出比人猿泰山还吵闹的呼啸声,样子不像当猎人,倒像野人。我不时哧哧发笑,二百 公里的山路,转瞬就被甩下。眼看就来到两座山中间的一个深谷上空,那里架了一根长长的圆木,上面生满青苔,木头早就半朽,可见深山老林,行人极少。我随着 猪哥一个急刹车没刹住,直端端冲进了山谷里,在空中奋力挣扎两下,摸着谷壁爬了上来,刚露出头就看到猪哥蹲在我面前,举着一根手指对我嘘,“别闹,它们回 来了。”
        
        谁回来了?拔鲁达兽?   
        抓着猪哥的手爬上去,我们两个悄悄躲在一棵偌大的树后,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尽,但深谷中不知道是些什么,却一直透着闪亮的光芒,灼灼直入天空。害我刚才冷不丁一看,以为是鬼火开会。
        
        躲好了,山谷中风阵阵如九万里长箭作啸,猛然间凛厉,我忽然头顶莫名一冷,抬头看,一阵灰蒙蒙的雾气,有质量一般,在低空处自由自在变化着形体,向 那深谷上慢吞吞飘去,它变得好啊,一下子是一砣巴巴,一下子是两砣……忽然听到身边猪哥以非常微弱的声音,无限神往地说:“哎,变得好俊的馒头啊……” 靠,他比我饿得厉害。
        
        这就是拔鲁达兽了,外貌酷似灰色雾气聚形的非人,不喜欢水。依靠从万物记忆中提炼而出的精气为生,能够随心所欲操控其他物种记忆。这就是猪哥要找的正主吧。
        
        我推推猪哥,“扑上去逮?”   
        他瞪我一眼,“怎么逮?”   
        比个手势空中抓一把,给我看看掌心,虾米都没有,“没法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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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狐闹(10)      
        我跃跃欲试,“等我发一个风动诀,吹得它魂飞魄散。”   
        如此乐于助人,却换来眼前一黑的结果——缓过气一看,猪哥拿他的外套罩了我满头,这无声的抗议表示他对我的战斗风格不表支持。   
        但是我对他的战斗风格也不表支持啊。严格来说,那压根不是战斗,那是抽风。   
        他大步跨了出去,冲着空中大喊了一嗓子,“哎,拔鲁达……”   
        空中那道浓雾,嘎一声停住了。转了一圈,有个鼻子一样的雾团吐出来,对着猪哥站的方向顿住了。   
        喂,刚才真的嘎了一声啊。难道是大气摩擦?   
        拔鲁达兽,是非人中最神秘的物种之一,我在狐山和人间两处耽溺时间最久,对非人界许多物种,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此时心情,相当激动,实在有辱我身为高贵狐族的尊严。
        
        好在,小白不在,而我的尊严问题,猪哥估计毫不在意,不但对我的不在意,对他自己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猎人啊,猎人啊,你见过东北地界上打猎的,有进山瞅到一头熊,二话不说上去搂着叙旧的么?没有对吧,那为什么他要对着自己的猎物唱个大喏,打躬作揖地说:“哎,哎,求你件事儿……”
        
        这种猎人……什么猎人……   
        不出我所料,空中那团拔鲁达大吃一惊,左扭扭右扭扭观察了一下,发现猪哥就是在和它讲话,一时发起呆来,发了一阵,猛然从雾团周边奋出四蹄,就差没 有长啸连声,刺溜一头就扎进了我们面前的深谷,猪哥啊了一声,跑去悬崖边看了半天,哭丧着脸走了回来,“哎,下面明晃晃的,什么都看不到啊。”
        
        我笑得满地滚,好在他也不以为然,干脆一屁股坐下,且大义凛然道:“做猎人耐心很重要的,我有决心等到天长地久……”然后头一歪靠在树上,对我交代道:“小狐狸放放哨啊,我睡一会。”
        
        我停下笑,瞪大眼睛,一脚踩在他手上,“不许睡。”   
        他张开一小缝眼睛可爱地看着我,“给个理由。”   
        我说,我饿了。我饿了。   
        因此十分钟后,猪哥就好像一只勤奋的小蜜蜂,摸出了他全套的便携式可折叠厨具,滴滴溜溜四处活动起来,生火,架锅,东十里打水,西十里砍柴,山涧里 肥鱼,密林中野菜,行动迅速有效,目标清晰明确,依我看,架势比当猎人专业多了。虽说厨艺好不到开餐厅,随便当个家庭煮男是没错的——深山野岭里可以凭空 搞出三菜一汤,嫁给他就不怕打仗了。
        
        动了爱才之心,我情不自禁蹲过去说:“哎,猪哥,我嫁给你算了。”   
        他正在切蘑菇,一只手掌当砧板,一只手掌当菜刀,慢条斯理地。听了我那么惊人的表白也毫不动容,兀自专心致志干活,一边说:“行啊,不过要问一下我们家管家的才行。”
        
        我很意外,“居然已经有女人愿意嫁给你?”   
        他瞟我一眼,“哪里,我家管家的是只犀牛。做饭可好吃了。”   
        犀牛?半犀?   
        在脑子里快速过一下,五神族之一的半犀族,近几年在外界活动极少,尤其是成年的半犀,由于地球污染日重,几乎被纳入了世界一级追捕目标,正规非正规 的猎人,甚至军队,都始终在不遗余力搜寻。老实说,那是只存在于传说的非人种族,连我都从来没有见到过活的。
        
        哪只半犀,竟然直接打入了敌人内部,和一个猎人双宿双飞?   
        对于这个提法猪哥严肃地进行了纠正,“别胡说啊,第一我们各睡各的,第二我们两个都不会飞,它还有点恐高。”   
        我靠,这是成语,成语好不好。   
        我在这里为成语而暴跳,他就已经快手快脚煮好了蘑菇汤,对我打个响指表示可以吃了,然后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把他怀里的老鼠天师小米摸了出来。   
        这只老鼠可真能睡啊,我们上天下地奔波半天了,它跟不知道似的,这会还肚皮朝天,睡得一呼一呼的,猪哥像也觉得好笑,用指头点点它的小肚子,说:“小米小米,起床了,吃饭了。”
        
        老鼠天师的肚子,就好像狐狸我的尾巴,谁摸谁倒霉,就算反咬不到一口,大叫一声跳起来是必要的。不过这一只一定是变种,要不就智障,因为它只弹了两 下腿,居然转身继续睡。猪哥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拉着它尾巴在空中晃起来,好不容易把它晃醒了。那对黑黑的眼睛一亮起来,我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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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5-28 14:2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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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狐闹(11)      
        我能算命,不过走的是人类格物制知的路线,用道具,观气色,用命盘,古今中外种种术器都精通,但刻意不去一眼知人。否则在路上那么一走,视线所向, 动辄是:哇,这个人短命,或,哇,那个人今天要中奖,哇,那个人家里冰箱要造反,哇,这个人老婆正在出墙。那我要不要购物了,我要不要活了。
        
        只有一种例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就是当对方的命运走向,实在太过强势的时候。   
        眼下的小米,假以时日,必是老鼠天师中不世出的卓越分子。无论九天之上,还是九地之下,它明察秋毫。那双眼睛,黑得太天赋异禀了。   
        猪哥对此,大约毫不知情,因为他正在无比宠爱地托住这只小老鼠,用一个吸管往它嘴里喂汤,一边自己的嘴巴也嘟起来,随时要凑上去分一口似的。我轻轻 叹了口气,看到小米深入寒潭的眼睛向我微微一瞥,平静祥和,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无法诉说的欣慰,对于我给猪哥的信任,显然它也绝对支持。
        
        小米喝了几口汤,挣扎着下了地,在附近溜达了起来,看来这只老鼠颇通养生之道,知道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我问猪哥,“它不会说话吗?”   
        猪哥把脸从汤碗中抬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不知道哦,反正没听它讲过。”   
        随即就朝小米喊了一嗓子,“小米,会说话不。”   
        那只奇怪的老鼠背着前爪站住在那里,朝我们严肃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溜达。   
        猪哥耸耸肩,“它不会。”   
        而我感觉小米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瞟我们,若有所思。当我帮猪哥收拾饭后残局,不经意中转头一看,它已经不见了。端的是神出鬼没,不愧是资质纯正的老鼠天师。
        
        我这边大表赞美,猪哥就慌张起来。啊啊,小米去哪里了。   
        我不以为然,“回家去了吧。”   
        他使劲摇头,跳到树上去到处张望,“不会的,我每次来,小米都会一直跟着我,直到我离开。”   
        那么,会不会因为有我在,它觉得可以不用陪你那么久呢?   
        猪哥抓住一根树枝在空中晃荡,想了想,“有道理哦,不过,我还是去看看的好。”   
        话音一落,他已经借力直扑出去,身影三穿两窜,消失在周围的密林之中。我侧耳听他衣袂带起的风声消失,眼角看到那一堆没有洗的碗,立刻也窜出去,一边大喊:“等等我,我也不放心你……”
        
        抱着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一点吃完闪人的罪恶感都没有,快快活活地追了过去,半飞半跳好一阵子,忽然醒过神来,无论猪哥多么厉害,他的陆地速度都 不可能超过我,按常规来说,我早就应该逮到他了,但是方圆一公里内,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人类修行者独有的气息。
        
        难道他掉下了深渊?或踩了猛兽猎人下的陷阱?   
        关心则乱,我完全顾及不到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合理,闭上眼,空气中真的没有他任何气味和痕迹,而一想到他出了意外,我的手脚忽然都冷了起来。   
        顾不得会被侦知形踪,我急速飞升到极高的所在,一眼望去,远处的东京城永远闪亮,而山野间也从不寂静。风吹草动,树影飘摇,昼伏夜出的禽兽在黑暗中活跃异常,只是,我没有看到发现任何跟人类有关的踪迹。
        
        猪哥到底去了哪里?   
        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被迫用上了气味罗盘,月上中天,山间最明亮处,我将自家掌心所残留下关于猪哥的点滴气味剥离开来,置于罗盘中心,良久良久,那指针才慢慢动起来,转了许多圈之后,明确无误地指向东北角。
        
        抓起罗盘,单手一撑,我一飞冲天,向东北方向狂奔而去,深入山谷,独上高巅,一直到我冲出了密林,直接踏上了一条不晓得通往哪里的盘山公路,以我的 眼力和高处的下视角度,瞬间已经扫描过方圆数里,不要说猪哥,连猪头都不见半只,奈何罗盘久不出来见天日,好不容易有桩业务,焊住就不肯动了,指针一直热 切地,渴望地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我抹了把汗,指天骂地发泄了一阵子,也只得继续跑,只见漆黑空旷的公路上,一条影子跟中了邪般疯狂盘旋,转眼就盘下了十 八弯,盘出几十里,我心里焦躁,御空而起,也速度达到巅峰状态,也就在此时,我心里忽然咯噔一响,硬生生停下脚步。
      第45节:狐闹(12)      
        我听到了猪哥的声音。   
        我听到了猪哥的声音。仿佛是在哇哇大叫。   
        既然他还有声音可以发出,那就表示没死,既然他没死,我心口上一团大石了就下了地,石头下了地,随之而蒸腾起的,就是勃然大怒。为什么?因为我刚才竟然给吓坏了!我,我给吓坏了呀。
        
        狄南美,自小天不收,地不管,除了白老爷我时常怕怕以外,连狐王老人家对我采取的政策也是望风回避,打架有白弃,要钱有秦礼,心里有点小小不舒服, 身边还长年跟着个忠心耿耿的庄敛,其心理治疗水准排了非人界第二,估计也没哪个不要命的敢排第一。除了天命难违以外,我还真没被谁搞得这么心烦意乱过。
        
        死猪哥,看我去把你打翻在地,再踩上我四只爪子,踩出你一身刺青来。   
        自从我离开狐山,又没了娘之后,老天爷好似觉得对我有点抱憾,所以我时刻准备迎接的锁命天雷不但一直没有来,我的运气还特别好,基本上想什么有什 么。今天也不例外,循声而去,穿过了好几条高速公路,越过了日本群马地界,我降落在一家温泉旅馆的附近,就看到了猪哥——正被踩在脚下。
        
        得罪了我看来报应不小,看,他还真倒霉啊。一次就被那么多脚踩。   
        真的很多。   
        有数十条。   
        每条上面都长着黑色的锋利倒钩,是肉质的,正在细微颤抖,上面满满溢出不知名的浓绿色液体珠,有的太沉重了挂不住,就慢慢滴落到地上,所接触的地面和青草,立刻枯黄发黑,显然有剧毒。
        
        精确的说,那其实不是脚,是触足。   
        因为那不是人。   
        那是一条巨大的毛毛虫。   
        七毒采丝虫。   
        形体是巨大可直立的毛毛虫状,身体两侧对称生长着许多对触足,背部皮肤草绿色,质地极坚硬,腹部皮肤黑色,不断分泌剧毒体液,头部极小,有一对构造极为复杂的复眼,占据了大半个脑颅,视角范围可以看到二百七十度。
        
        一种名声和口碑,很接近人类中所谓采花贼那样的非人,不过他的兴趣更为广泛,完全生冷不忌,男女通吃——这里倒没有色情的成分,因为他吃的是生物身 体上的筋。越强韧的,越发达的,在它咀嚼的口中就更美味。很多年来,在未开发的山野中从事探险或攀登的人们,经常会遇到团队成员突然失踪的事故,等找到尸 体以后,总是发现被害人被仔细切割开来,全身上下的筋都已经被抽去。就是拜这怪物所赐。由于它身上的剧毒一点点就能够令人失去行动能力,因此很少会有人来 得及反抗。
        
        现在,它缠上了猪哥。   
        后者被压实在地上,上身光溜溜的,肌肉很不错,遒劲结实,原先穿的衣服包裹在双手上,而双臂高高举起,正紧紧掐住七毒采丝虫丑陋的脖子,身体上虽然 压了好多只脚,却还有余地极为灵活地左右腾挪,扭腰抬腿,躲避那些从虫体上滴落的毒液,看得出他修为有素,尽管毛毛虫满身是毒,他扭打良久,却始终毫发无 伤。
        
        定下神发现猪哥没有生命危险,我就放心了,在一边抱起手臂看热闹,要不是刚才跑路跑累了,真想跑回城里去买包瓜子嗑嗑。   
        看了一会,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猪哥没错是在大打出手,而且额头上青筋暴露,耳朵红热得可以点香烟,但从他的气息情况来看,他分明还游刃有余, 完全可以奋起神威,三五十招内将该可恶的毛毛虫打得四分五裂。他留情作甚?难道想招安?这玩意招不得,招了要倒大霉啊。
        
        我于是出声提醒他,“哎,猪头三,你搞什么飞机,给它个双风贯耳啊,双风贯耳很容易啊,不用我教嘛。”   
        他在扭打的百忙中把眼睛斜过来,看到我,神气猛然大喜,正要说话,一条毛茸茸的腿从而天降,几乎直接插进了他的嘴巴,猪哥哎哟一声,手臂用力,还是死死掐住毛毛虫的脖子,掐得对方有出气没进气。招数这么缺少变化,没创意啊没创意。
        
        正要在地上清出一片草地,坐下好好看戏,猪哥终于找到了把脖子转过来的机会,对着我吼了一声,“会不会用风动诀,吹我们去没人的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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