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帖回复
查看:4938|回复:50
When you buy via links in posts, huaren.us may earn a commission
Advertisement

zz 龙女 by 影洛芜蘅

头像
0操作21 #
头像
21 #
0
09-05-05 23:48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过得几日,京城果然来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李道宗率人等在府外,一见他就迎上去,拱手道:“药师远到而来,可辛苦了。”
  老将军回礼:“任城王客气。”
  我远远看着,那老将军身上煞气甚浓,我龙族虽然是神物,可是如果人身上煞气太浓,就是正宗的神仙也不敢随便招惹,所以我躲得远远的,到湖底下睡觉去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醒来的时候我在王府里左转右转就是找不到小李,偏偏又是晚上,星月孤零,连抓个人问问都做不到,我急得要命,趴屋顶上去歇口气,忽然看见夜游神,心中一喜,长须一卷把他给带了过来,夜游神贼眉鼠眼地说:“公主有何吩咐?”
  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上次你闯的祸我还没跟算账呢!”
  夜游神涎着脸说:“上回……上回小神在天庭见到公主之时——”我一把捂住他的嘴,真是,什么事说不好,又提我幼时糗事……那时候我还小,一条不满一百岁的小龙,因为老爹溺爱,带了我上天庭去玩,正好看到有个神君下凡历劫,那神君长得可真好看,我一看之下失了神,没站稳,愣是从九霄云层之上一头栽下去,我那时候还不会降云呢,把老爹吓得,心肝宝贝叫了好几个月,这事儿可太糗了,弄得我这几百年都没敢上天去,饶是如此,天上还有传言说:东海的小公主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花痴了……我那叫审美好不好!
  我放开夜游神说:“不提上回那事也行,你得给我帮我把李道宗给找出来!”
  夜游神立刻就抖起来,神气活现地说:“小龙啊,这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刚还看见他呢。”——得!刚才还公主公主地叫得欢,这会儿又叫我小龙了,我白他一眼,问:“在哪?”
  夜游神说:“在歧阳那边,星夜赶路,往长安去了……哎,小龙小龙,你别飞那么快啊,陪我聊聊天嘛……”我没功夫理他,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一路烟尘,黑山白水,没有月亮夜黑得厉害,我飞得又高,下面就看不太清楚,我灵机一动,从天上摘了颗星星镶在手上,手指哪儿哪儿就亮如白昼。我飞了很久也没看到小李,自己又有点累了,就趴在云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天已经大亮,我扒开云层往下看:天哪,我这是到了哪里,下面怎么这么多人啊,不仅黑眼睛黄皮肤的人多,还有白皮肤蓝眼睛的,鼻子也太高了。
  我呼地飞过去,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降落,忽然背心一紧,回头一看,又是二郎神,牵着那只好死不死的癞皮狗,我想冲上去踢它一脚,忽听二郎神顿足道:“小龙啊,你这下可闯祸了!”
  我听他说得严重,就问:“什么事啊,我可啥都没干,就飞了一晚。”
  二郎神说:“你飞就飞吧,手上镶颗星星干吗?”
  “照明啊。”我理直气壮,二郎神都快哭出来了:“你看看下面人都在说啥,你摘颗星星照明也就算了,怎么摘了这一颗呢!”说完拉了一卷帛书给我看,只见书上写着:“太白星白日贯空,主当朝者更迭,王莽篡汉,其时就有太白星现于长安上空。”我看看手心里的星星,好像真是太白星呢,我说:“那……我还回去吧。 ”
  二郎神说:“已经给下面的人看到啦,你还回去也晚了……唉,你这小龙啊,敖广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你给放出来了呢。”
  我瞪视他:“不许说我爹老糊涂!”——我老爹糊涂是糊涂了点,我说可以,可是轮不到你说。
  二郎神说:“好好好……不说不说。小龙啊,你可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本来可以照正常程序解决的事,你这一掺和,李渊的皇帝可就当到头了,他这皇帝熬不到建成病死,世民登基少不得又有一场血光之灾。下面遭战乱之罪有百多年了,好不容易上面发个明君下凡,许下百年盛世,给你闹得,这盛世的开端还要造一场孽。 ”
  我听不大明白,只好晃着脑袋说:“你要干吗,抓我回去啊?”
  二郎神苦笑一声:“上面没发话谁敢抓你,你爹发起飙来我可趟不住……别说我见过你啊……我开日会去了……”他带着癞皮狗一溜儿走远了,我想起来,我还没踢它一脚呢,那只该死的狗。
头像
0操作22 #
头像
22 #
0
09-05-05 23:48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我把太白星给还了回去,咦,才片刻功夫,怎么天又黑了,都说天上一日,地上十年,我不过和二郎神说了几句话而已,一天就过去了。
  我叹一口气,按着云层降下去。因为闯了祸,心里有点虚,问路的时候就格外客气,这个城市很大,路人很热情,他说任城王府就在朱雀大街边上,拐个角就到了,另外还告诉我说京城这几日宵禁早,不要乱逛了,一单身女子,到底不安全。
  说话的是个书生,所以很罗嗦,难得我心绪不宁,都一一忍了。
  小李还真有钱,到处都有王府,不像我,这么大个东海,就只有一处园子,加上大哥输给我的,一共也不过是一个园子加一座琉璃宫,我盘算着这回办好了事回去,要老爹再另造一个宫给我,要比大哥的琉璃宫漂亮才行,他不给……哼哼……他不给我就不回去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到了拐角,一抬头,果然看到“任城王府”四个金字。是敲门进去呢还是直接爬过去?我犹豫了一会儿,想道:小李这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到呢,敲门……要是开门的不认识我不让进怎么办,还是爬过去比较现实一点——龙有五个爪子,无论是走还是飞还是游,都不及爬来得利索,所以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进去了。
  这个王府比任城的小很多,只有几间房子,一个小池子,估计我趴下去会把池子撑破,另外还有矮矮的假山,几块石头而已,房间倒多,真叫我犯愁,怎么每次找他都有这样的问题呢,反正天也黑了,他们凡人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我先找个地方睡觉吧,昨晚太耗神了,小龙我长到五百岁还没一夜飞过这么远呢。
  我找了间看上去不错的房间,倒头就要睡,忽然看见角落里一只小小的梦马正警惕地看着我。我一看就高兴起来:我找不到小李,他一定找得到!我长须一卷把他带了过来,说:“我要去李道宗的梦里。”
  梦马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脖子……龙公主啊,您能不能放松一点啊。”
  虽然是只小梦马,但是速度仍是很快,那很正常,他们走的不是寻常通道,是以梦为经,以时为纬的幻道。我才眨一眨眼就到了,看来他睡得正香,不知道梦里面在想些什么呢,我嘿嘿一笑,偷看去也。
  我在他梦里看到一个姑娘,脸看不清楚,她好像在屋顶上看星星,忽然脚一滑,哗啦一声掉了下来,小李手一伸,刚好抱个正着……好啊,这家伙真不是好人,做梦也想着要占人家姑娘的便宜!我义愤填膺,却听见他在梦里说:“我是李道宗,敢问姑娘名姓?”真酸!那姑娘傻呵呵地回答说:“我叫龙三!”
  咦,龙三——不是我吗?我什么时候这么丢脸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啊!我很鄙视地看他一眼,当然这厮沉在梦里,半点也看不到。
  他正牵着她的手去看海,海边上有大块的礁石,海水冲上来又退下去,他握她的手说:“我这次要是能保住性命,一定回来找你!”那梦中的龙三就靠在他肩上,甜蜜蜜地说:“我等你。”
  我……我赶紧转过头去吐,这一动小李立刻惊觉了,只听咣当一声,眼前一闪,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脖子上就架了一把长剑,剑光闪得厉害,寒气森森,比上次见到的屠刀还要亮上一百倍。
  我赶紧叫道:“小李你干吗!”
  他听出是我的声音,脸一下红了,放下剑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说:“你先把剑收了啊。”真奇怪,小李文质彬彬的一人,怎么剑上这么重的煞气,倒和那叫药师的老将军有得一拼。
  小李收了剑,又点了盏油灯,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说:“我来找你啊,任城王府还挺好找的,随便拉个路人一问就知道。”
  小李闷闷地叹了口气,说:“京城现在局势紧张,你来这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不对,你怎么来这么快?我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也不过刚刚到。”
  我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小时候学过法术,所以比你快一点点,你这么急来京城做什么呀?”
  小李没有回答我的话,反是问道:“小三你学过法术?”
  我说是啊,心里一阵忐忑,倒不是说谎不安,而是老爹交代过,凡人最喜欢找神仙问的就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小李不会也好这一口吧——小龙我道行尚浅,明天吃什么菜可能还能猜出来,更远一点可就难了。真叫人为难,要是我有本事,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统统告诉他也不打紧,可惜我算不出来。
  却听小李声音里稍微欢喜一点:“这就好,万一出了什么事,能自保就好。”
  我说小李你也太看轻我了,别说自保,保护你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小李只笑一笑,说:“那刚才你看到我的剑吓成那样子?”
  我说:“你剑上煞气很浓啊,你不是读书人吗,从哪弄来这么把剑?”
  小李哈哈笑出声来,说:“你不是会法术吗,我把生辰八字报给你听,你算算看,这把剑到底从哪弄来的?”说着报了生辰给我听,我掰着五指算,一算之下不得了,这小李哪是什么读书人啊,从小就偷鸡摸狗的不干好事,后来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这小子也拿把剑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将军,自17岁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唐朝建立已经封王任城,权重一方。
  我傻了眼:这人说话行事无不斯文有礼,竟然是个血染征袍的将军!怪不得老爹总说:用斗来量海是不对的,看人只看相貌是看不到根底的,这厮分明是扮猪吃老虎,怪不得我先前说要吃了他他一点都不怕,敢情这胆子是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啊。
  小李说:“大业十年炀帝死于江都,天下大乱,我李家自陇西起兵,历时九年,方有今日光景,不料天下初安,便有萧墙之祸……”我听他叹息,不由担心,问道:“什么萧墙之祸?”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23 #
头像
23 #
0
09-05-05 23:49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小李说:“方起兵时,秦王横扫十八反王,威慑天下,后来进京建都,皇上立长子为储君,镇守京城,也让后方井井有条,虽不如秦王显赫,倒也有功无过,如今两虎相争,只怕难以善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累得狠了,就趴在他膝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看见他正在龇牙咧嘴捶腿,不由哈哈大笑几声,问他:“出去逛街不?”
  他摇头说不去,还说他自进京以后,除非是皇上有旨命他进宫或者上朝,否则不出府半步,不见任何来客。
  这不跟我大哥一样了吗,好歹我大哥还是被我老爹关的禁闭,理由也很充分,他倒好,自己关自己的禁闭,问半天什么理由都没有,我闷得半死,自己跑出去逛街,由得他自己闷死自己。
  长安城还真大,刚到夏天,满街飘着鲜艳的裙子,镯子啊链子啊钗子啊丁当作响,好听极了,有白肤深目的女子在酒肆里跳舞,高大健硕,偏偏长了一把水蛇腰,比狐狸还媚。我倒真看见了几只狐狸,男的英俊,女的娇美,见了我连个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这也没什么,虽然一般陆地上的东西都会敬我们三分,不过狐狸例外,因为他们够狡猾,连神兽麒麟有时候都奈何不了他们。
  我看得起劲,忽然肚子里咕噜一声,饿了。于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眼风还不老实,忽然一头撞到一个人,睁眼一看,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虽然是书生打扮,但是英挺不凡,气势刚硬。
  我自然深知欺软怕硬的道理,所以稍稍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向他赔礼,我还没开口,他就已经先向我道歉说:“在下一时走神,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仔细看他,果然有些失魂落魄,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看他背后就是任城王府,莫非他是找小李有事,吃了闭门羹?我见他这样有礼,侠气一起,就说:“你有什么事为难吗,不妨进去坐坐,我家王爷为人很热心的。”他还在迟疑,我一把拉住他就去敲门,老苍头见了我眉开眼笑,说:“王爷正说呢,龙姑娘饿了就会回来。”话还没完就看见我背后的年轻人,不由皱眉道:“秦王……我家王爷——”
  “他是我朋友,我带他回来吃饭了,小李不会小气到请顿饭也不肯吧。”我一口打断他,拉着年轻人就往里走,老苍头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小李一见我拉进来的年轻人,脸色一变,站起来行大礼说:“参见秦王。”
  那叫秦王的年轻人忙伸手扶起他说:“自家兄弟,不必行此大礼。”咦,原来他们是兄弟啊,我看看小李,又看看秦王,原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像,怪不得我一见之下就大生好感,老苍头也真是不通人情,外人不见,自家兄弟还能不见?所谓兄友弟恭,我大哥关禁闭我还天天去陪他呢。
  小李说:“小三你饿了吧,先去吃饭吧,不必等我,我有话要和秦王说。”
  我还真饿了,对他们说话也没多大兴趣,所以扭头直奔餐厅。
  等我吃完饭回来,秦王已经告辞了,小李坐在亭子里,面上很有些忧虑之色,我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他摸摸我的发说:“我很为难。”
  我奇道:“说来听听。”
  小李低声说:“秦王与太子争天下,以功劳论,自然秦王最大,可是皇上早早就把太子给立了,现在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教我们这些亲族,臣属都很为难。”
  我说:“那你帮谁呢?”
  他闭一闭眼睛,缓声道:“太子是君,我是臣,以君臣之份论,我应当支持太子;可是我自17岁起就跟秦王出兵作战,同生共死,以兄弟情分论,我实在……不能眼看着他死在太子手中。”
  我说:“按你们的规矩,谁做皇帝不是现任皇帝说了算吗,你说的太子秦王,皇帝又偏向哪一个?”
  小李低叹一声道:“太子秦王都是皇帝亲生,手心手背那是一个都舍不得,前些日子他还有意让秦王去洛阳做王,哪怕分疆裂土都在所不惜,可是昨日太白星白日贯空,太史令上书说此象主当朝者更迭,皇上震怒,据说是有秘信给秦王,要赐秦王自尽……”
  “皇帝还真狠得下心,”我说:“既然秦王功劳这么大,他又这么怕他造反,怎么不干脆立他为太子,省得叫人惦念?”
  小李说:“一是初立朝时为稳定人心,立了长子为太子,太子这么多年来并无大过,所谓太子无过,废之不详;二是前朝教训,隋朝两代而亡便是废长子立次子故,那隋炀帝做王爷时候聪明勇武,很是了得,谁知道一日为君,竟奢靡无度,又好大喜功,令天下人忍无可忍,今日秦王虽然也是英明天纵,可是谁知道他日为君,会不会重蹈隋炀帝之覆辙?皇上也是顾虑此点,所以迟迟不能决定。”
  “隋炀帝是隋炀帝,秦王是秦王,两个根本不相干的人,怎么会一样呢?”
  小李解释说:“说来也并非全不相干,当今皇上与前朝隋炀帝本是姑表兄弟,从血缘上论,倒有七八分相近。”
  我还是觉得秦王挺无辜的,就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啊,隋炀帝是昏君,又没人说当今天子是昏君,他们姑表兄弟尚且这么不同,何况秦王和他还隔了一代呢,要说相近,秦王和太子是亲兄弟,他们俩血缘才最近,你们皇帝为着这么一个理由不肯立秦王,还因为太白星那档子事要杀秦王,简直……简直老糊涂了。”
  太白星那事儿是我闹出来的,累得秦王被赐自尽,我有点内疚,忍不住帮着他说话。
  小李沉吟半晌说:“你说得有理,不立秦王的理由确实有些荒诞,兄弟一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他被太子杀掉。”
  那天下午小李就破誓出了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去看王府里的水池,一干水族吓得半死,一个个排队到水面上来给我作揖,尉为壮观,忽然老苍头过来说:“龙姑娘,有位夫人找你。”
  我可不认识什么夫人,就算有人找我也应该是虾兵蟹将,怎么会有夫人呢?我好奇地跟出去看,见厅里坐一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布衣荆钗,但是容貌极美,高贵端庄,简直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人儿,我看得一呆,她却对我笑,说:“是龙三龙姑娘吗?”
  她的声音真好听,并不像酒肆歌坊里那些莺莺燕燕,装出来的娇嫩,而是那种……十分悦耳的声音,入到耳中只觉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服至极,我于是说:“你长得真好看,声音也好听。”
  她不由微笑了,说:“龙姑娘天真未泯,任城王真好福气。”
  我说:“你认识小李?”
  她笑着说:“自然,任城王叫我带你去见他。”
  她的声音这样动人,态度又这样优雅,让人凭空就起了依赖和信任的心理,我随了她去,坐在轿中,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又转了多少圈子,最终外面人说:“到了。”便有人掀起布帘,说:“王妃请慢。”
  咦,她是王妃——哪家的王妃?我盯着她看了又看,她微笑着挽着我的手说:“我们下去吧。”
  下轿一看,好大一座王府,上面三个黑漆大字:秦王府。
  我一下明白过来,问她:“你是秦王妃?”
  她笑一笑说:“是,你叫我长孙姐姐就可以了。”
头像
0操作24 #
头像
24 #
0
09-05-05 23:49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三 风云
  又一个让我叫姐姐的,我姐姐还真多,自家那几个就算了,天上那些嫦娥啊,织女啊,等等等等,见了我无不捏着我的脸说:“小龙,叫声姐姐来听听。”活像我是他们谁养的宠物一样,真讨厌。
  这秦王妃不过二十岁上下,居然要一条五百岁的小龙叫她姐姐,也不怕折寿,我嘀咕了一阵,也就叫了,谁让她看起来这么可亲呢。
  我进了秦王府,并没有看到秦王,小李倒是来见了我一面,他说:“这时候你在哪我都不放心,还是在我身边好。”我看他颜色郑重,又不肯说为什么,也就没有多问——到底一条龙掺和着人间的事不合情理,让上面知道了,只怕又要罚我老爹。
  秦王府挺大,我东逛逛西逛逛也足以自乐,秦王府有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夫人,我去问长孙姐姐,长孙姐姐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何况贵为王爷。”她神色坦然,我却很忿忿,我老爹还贵为龙王呢,还不是只娶了我娘一个,娘死后就再没有续娶,听哥哥们说,娘在生时很喜欢揪爹的胡子,娘死了以后爹一直闷闷不乐,因为再没有人揪他的胡子了。
  说起来小李也是王爷,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娶三妻四妾地在家里养着,我闷闷地想:我叫他一个都娶不成。想到这里,我脸红了一下:他还没说喜欢我呢。
  天上飞过去一只乌鸦,哇哇哇地叫起来:稀奇稀奇真稀奇,这只龙会红脸耶!
  我被惹恼了,就地捡一块石头打过去,那只乌鸦又叫起来:哇哇,这只龙打死人了。
  真讨厌,怪不得被人骂乌鸦嘴。

  后来天就黑了,我没看见秦王,也没看见长孙姐姐了,小李过来陪我吃饭,不过吃得很匆忙,风卷残云一般把东西都送进肚里去,起身走的时候又摸摸我的头,说:“小三,要是事情危急了你就自己逃,我若有命在,一定会来找你。”
  我见他神色,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样子,心里一动,想:我跟上去看看,要是事情危急了,我拐了他就跑,反正我不相信有谁能伤到我龙三。
  于是捏了个障眼咒就跟了去,他进了承乾殿,我往里一看,哇,都是戎装猛士,煞气十足。我没敢进去,钩在窗户外面听一听。夜游神飞过去,看见我这个模样,哈地一下笑出声来,说:“小龙这样子还真像一只蜥蜴。”
  什么呀,居然拿我和那种低等爬行虫比,我恨恨剜他一眼,因心急听墙角,就没理他,倒是他又附在耳边说了一句:“小龙啊,你听听不要紧,可别掺和进去,坏他们的事儿,要不然,只怕你爹也保不住你。”
  我朝他摆摆手表示我知道了,又倾耳听去,心里想:只要小李没事儿我跟着掺和个啥。
  却听里面一人道:“我听说古人犹疑不决方求问于天,而今殿下心意已决,又何必行卜筮之术?”然后传来龟甲破裂之声。
  秦王道:“你说得不错,我意已决……吉凶未卜,各位愿跟我冒此奇险吗?”他的语速并不快,但是沉稳有力,杀气浓浓,我心中想:这会儿要是有人说不愿意他一定会一剑结果了他。
  满座都应道:“愿随殿下。”我听见小李的声音也在其中。
  然后秦王便吩咐下去,谁守王府,谁去宫中,谁封锁城门,又谁谁谁前去太子东宫,隐约说到玄武门临湖殿,又有人手不够之类的话,我听来听去这一窝的人都像是要造反,造反没什么稀奇,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李家也是造了前朝的反才得来的天下,却不知道天意如何。
  这事儿该是命格星君管,我得上去问问,我心思一动就要上天,被夜游神一把按住,说:“我的龙公主啊,你又要干啥呢?”
  我说:“我得去问问命格星君——别人就算了,小李,秦王,还有长孙姐姐这三个,我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夜游神说:“放心吧,死不了,是神仙都知道,秦王是上面特意发下来的明君,有紫微星护着,皇帝这个位置怎么都跑不出他的手心。”
  我说:“那小李和长孙姐姐呢?”
  夜游神说:“都说了李世民这小子有天子之份,这两人的荣华富贵还跑得掉吗?”
  我晃晃脑袋:好像他说得有理,既然都死不了,那我就看看热闹吧——要不,先去睡一觉补足精神?
头像
0操作25 #
头像
25 #
0
09-05-05 23:50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我怕错过热闹,没敢久睡,起来的时候正是半夜里,子时方过丑时未到,一阵脚步出去,秦王府静了很多,像是一下子空了下来,空得有点叫人难受,我往外走,刚好碰到小李,他看我一眼,没有和我说话,自去遣兵调将,倒是他身边那那中年人说道:“姑娘自己小心”。
  我记得我在窗户外听过他的声音,秦王叫他杜如晦,由他主持秦王府中事,小李作为副将助他。我应了一声,仔细看看他,实在并不是很出奇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什么如此得秦王看重。
  我沿着回廊走去,看到有间殿中有灯光,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从门缝里往内一看,竟然是长孙姐姐,她正襟危坐,喃喃说道:“……兵危战凶,若上天不佑,殿下不幸罹难,臣妾当为殿下殉节。”
  她声音虽然好听,然而在此时此刻听来,竟是郑重凛然,让人心中突起悲壮之意。
  我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儿,终于推门进去,喊了一声:“长孙姐姐。”她回神来看见是我,微微一笑道:“你没睡着么?”那笑容仍是恬静和优雅,如我初次见她。
  我坐到她身边去,守着灯,灯花噼啪落下来,外面夜色沉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仍是寂静的,天却快要白了,是极沉的深蓝色,长孙姐姐说:“五更天……差不多了。”她起身去灭烛,微弱的烛她吹了几次方灭,我不由握住她的手,想告诉她秦王定然无恙,可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不敢说出来,只反复道:“长孙姐姐不用担心。”她回过来看我一眼,微微一笑道:“我不担心,他活着,我陪他,他死了,我也陪他。”
  静了一会儿,又道:“我十三岁就嫁与他,那年他十五岁。他十六岁起就四处征战,见面的机会多不过分离的时间,兵危战凶,沙场上是随时送命的地方,他每次出征我都随身带匕首,他若不测,我必无幸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我对她说:“我幼时得异人传授,有蹑风之术,姐姐你莫怕,我且去看看。”我原本最不屑这样文绉绉说话,可是长孙姐姐偏偏有那么一种力量,让你觉得,不可唐突。
  她说道:“这事我也听任城王说过,你去吧,一路自己小心。”
  我捏了个御风诀,一路行去,这夏日清晨竟然寒风凛凛,如刀割过我的肌肤,转眼就到了皇宫,玄武门正缓缓开启,两排士兵分列排出,左右站立,他们的盔甲上还沾着露珠,长矛闪烁淡青色的光芒,一切如常,仿佛我昨晚所闻只是一场梦,杜如晦与小李的严阵以待是多余的,而长孙姐姐也只是空劳其心,可是……那么昨天晚上出去的那一群人去了哪里?
  秦王又去了哪里?
  我在门外愣了一会儿,就见两骑缓缓走近。其中一人勒住马头道:“怎么今天是常何当值吗?”
  与他并骑之人则催马上前,叫道:“常将军!”
  被叫作“常将军”的那人抱拳行礼道:“末将甲胄在身,不能给太子殿下施全礼了。”
  原来他就是太子啊,我向他看过去,他和秦王有三四分像,五官比秦王柔和一点,另有一种华贵的气度,不比秦王英挺刚强。他旁边那人眉眼也与他很像,不过五官拼凑起来就是比他难看一点点,可能还不止一点点,估计着就是齐王了。
  太子温和地对常将军说:“不碍事,今日禁军不是敬君弘将军当值么?怎么是你站在这里?”
  常将军答道:“禀殿下,今日北门是老敬当值,他昨夜在此宿卫,此刻收队训话用饭去了,片刻就回来。末将今日当值监门卫——请殿下和齐王殿下出示腰牌。”
  两人取下腰牌,齐王问:“秦王进去了么?”
  常将军答道:“秦王进去有一刻了。”
  齐王又问:“他带什么人了吗?”
  常将军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秦王是单骑进去的。”
  验过腰牌,太子和齐王放松缰绳,让马儿踩着碎步进了玄武门。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前行一刻左右,宫里连个人影都不见,我心里犯疑,却听齐王道:“大哥,这里不对,怎么连巡城的禁军都不见?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再做打算。”边说边勒住马头,就要回走,忽然一人骑马而来,大声呼道:“殿下哪里去?”
  我一抬眼,只见秦王全副武装,骑马而来,太子一时怔住,齐王忽然取弓搭箭,“嗖”地一声长箭应声而出,直奔秦王面门而去,我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却见秦王面上冷冷,那样冰冷的面容和我所见过的秦王完全不一样。
  箭到面前,秦王挥动长弓随手一拨,那箭就转了方向,斜飞数十步,力劲而坠。
  太子转身喝道:“元吉,这是宫城,怎能擅动刀枪!”
  齐王不理,搭弓来又是一箭射出,太子道:“老四莫要胡闹,若教父皇知道了,他岂能饶你!”
  那边秦王仍是在冷笑,也抽出一箭来,弓拉圆满,放手——
  太子还要说话,忽然耳边传来弓弦响动之声,然后是齐王大叫:“大哥小心,他射的是——”话音未落,长箭穿脑而过,太子仰面坠地,双目圆睁,像是不甘,又像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是不敢相信竟死于同胞兄弟之手?
  齐王拨马便走,秦王打马就追,我稍一迟疑就跟了上去,然而地上那一滩鲜血到底让我觉得难过了。
  前面是一片树林,我比他们兄弟快,就挂在树上等,等齐王过来,然后等秦王再过来,等他们兄弟残杀。我挂在树上,很清楚地能看到他们俩的表情,齐王怎样惊惶,而秦王的表情竟然不似方才冰冷,也并不狰狞,他眼中有一抹血色,我知道,那是他大哥的血。
  我念了个探心诀,看见他脑中翻腾种种的记忆:当他们还年少的时候,太子曾手把手教他学箭,怎样拉弓,怎样瞄准,告诉他陇西李家的家传箭法有多准;他们一同念书,怎样想着法子逃避先生的责罚,有时候逃不过了,太子也站出来,给几个弟弟担罪;他们的父亲去太原上任,只带了秦王一人,几兄弟依依告别,互道珍重。
  当他们还年少的时候……如果没有隋末之乱,就没有这泼天富贵,没有这至尊之位,就没有兄弟自残。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我们兄妹吵架老爹就罚我们跪,一次一次地在我们耳边吼:兄友弟恭!我总觉得他老糊涂了……原来,竟真有这等事啊。我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闷过,怪不得那日见到秦王,面色这样不好看——当他决定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这个结果了吧。
  他大概也是难过的吧,不然面上为何有那样惨然的神色,而不是得意与欣喜。
  我正在想着,忽然秦王被树藤绊住掉下马背,电光火石之间齐王冲上前去,拉开弓,以弓弦勒住秦王的脖子,绕上几圈,勒紧,狞笑道:“二哥,和大哥作伴去吧!”
  这一下异变突起,连我都没有料到,眼见秦王呼吸渐紧,而身侧无人,他的剑被压在身子底下,一时半会抽不出来——抽出来也晚了,他脸色慢慢变青,我心中道:“夜游神不会是骗我的吧,难道齐王才是真命天子?那可不行!”
  我一伸龙须,缠住弓弦,一拉,弓弦立断,我正在想人间就是劣质产品真多。忽见一腔血直泼下来,不由眼都直了,秦王从地上爬起来,嘶哑着喉咙说:“幸亏敬德及时赶到。”我这才看到齐王身后站了一个黑脸大汉,正是他一剑斩了齐王的头颅,他抱拳道:“殿下鸿福齐天,必然无恙。”
  原来上天早有安排啊,倒是我……多虑了。
  我觉得冷汗直流,方才不过一柱烟的功夫,突变迭起,太子生,则天下归天子,秦王生,则天下归秦王,齐王生,则天下归齐王,几易其主,终于尘埃落定。
  而地上两滩血,我没敢多看,总之秦王无恙,我可以回去和长孙姐姐报信了。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26 #
头像
26 #
0
09-05-05 23:50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我失魂落魄往外走,不知道走了多远,忽见一队兵士,黑衣玄甲,却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进一华丽宫殿,不到片刻功夫那宫中立刻混乱不堪,尖叫声有之,惨叫声有之,还有东西破碎的声音,怒喝声,哭嚷声,乱成一团,不时有鲜血迸出,我恪守龙族不能插手人间之事的规矩,只能作壁上观。
  因场面实在凄惨,我看不下去,正要回秦王府,忽然听一人喊道:“阿琅!”
  这一声,便如仙乐纶音,将我唤了回来,我寻声而去,见一紫衣女子,果然容貌甚美,顾盼之间仿佛宝光流动,确实不负明眸二字。她和一群绢衣女子绑在一起,有女美艳,绑她们的士兵出手调戏,阿琅怒目而视,说道:“莫非是秦王让你们行这等禽兽之事?”
  那士兵一个大嘴巴打过去,有将军过来制止道:“不要生事!”士兵骂骂咧咧地拉着她们往厅中走去,我隐身到阿琅身后唤道:“阿琅!”紫衣女果然应了一声,又奇道:“谁在喊我?”
  我知道所认不错,便出手断了她的绳索,一提,一口气跑到宫殿之外方才停住,阿琅扯住我的衣袖问:“你是什么人?”
  我说:“我……我是大哥的妹妹。”
  阿琅一愕,继而问:“你大哥是什么人?”
  我大哥……我大哥叫敖谒,可是不知道他在人间行走时用的是不是也是这个名字——比如像我一样取名龙三?那他应该叫龙大,我想了半天,只好囫囵着说:“我大哥就是东海说想要娶你的那个家伙。”
  阿琅眼中一亮,说道:“敖谒是龙子,这样说来,你是龙女?”
  我点头,算是认了。她一扯我的衣袖道:“那你快帮我把人救出来啊!”
  “救什么人?”我满脸惊讶:“龙族不能插手人间事,我救了你已经犯了天条,你还叫我救人?!”
  她道:“救一个也是救,救十个也是救,你就行行好救了她们吧。”
  我背过身去叹气,我大哥怎么找了这么个难缠的主啊……忽又听她说道:“你不救人我就回去了……要救就全救,要不然也不必救我!”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心里早把大哥骂了个狗血淋头,口中只好应道:“行,我去救。”她面上方有笑容,我一拳打过去,她一声未吭就倒了。
  救人,救啥人,秦王又不是杀人魔王,她们不是太子家人,抓回去不过亮亮相就会放了,哪有那么严重。我一面嘟嘀咕着一面往秦王府飞过去,我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那边状况如何了。



  一回秦王府就吓了一跳,秦王府已经破了大半,只守住承乾门一线,连孺子妇人都上了战场,长孙姐姐和长子承乾就坐于门楼之上,杜如晦持剑巡防,而小李在城楼之下指挥奋战,一身铠甲已处处见血。
  眼看就要失守。
  我大吃一惊,卷了长须将阿琅丢进门里面去,矮身钻过去,好不容易到小李身边,他眼睛都被血糊住,看也不看,一剑就招呼过来,我认识他这许多时日,今日方见他如许煞气,我赶紧喊一声:“是我。”朝他眼睛吹一口气,他睁眼看见是我,眼圈竟是一红,却不说话,一剑擦我头皮挥过去,身后一人咚地倒下,他这才有空歇口气,忽又变了颜色,发怒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一愣,明白过来,他先前必然以为我弃他而逃,所以万分伤心,这砍杀之间竟是不顾性命了,不由心里一酸,说道:“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话出口方觉和长孙姐姐所言甚为相似。
  原来如果你爱一个人,就只想与他同生共死,而不去想你是龙,他是人。
  我把心一横,向战场之上横吹一口气,霎那间白雾茫茫,场中士兵分不清东南西北,乱砍一气,有士兵道:“平地无风,怎么会突起大雾,莫非是天助秦王?”
  话音方落,只见刀光一闪,那士兵头颅被砍下,我心道不好,血光一现,雾气便淡去很多,又有将军在其中大喊:“我等今日浴血奋战,拿下秦王妻子,亦可少报太子恩德!”
  又有大量的士兵再度涌上来,我又吹一口气,那将军已经知道诀窍,血光几现,雾气又被破去,我苦于不敢行雨,怕被上天知道,只好再吹气,却被小李拉住,他说:“小三,别吹了,省点力气,一会儿……你先走。”
  这时候他力气已竭,才拉住我的袖子袖子就被染红,我初见如此恐怖之事,便如到了修罗界也不过如此,心中委实难过已极,想道:怪不得秦王出手便要伤人命,原来真是你死我活了啊。
  我要走自然容易,可是他在这里我怎么可以走?我要带他走也容易,可是秦王是他生死兄弟,妻儿家业俱在此,又如何走得掉?
  我心中憋闷,终于没有忍住,仰天长啸一声,哗地一下,云破天开,有红日一跃而出,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便反握住小李的手再一次说道:“我不走,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并没有很用力地说这句话,可是我觉得,过去五百年里我从未说过这样重要的话。
  士兵围拢过来,刀光,血色,因不能杀人,我的长须甩出去只能阻一时,并不能阻挡包围圈越来越小的趋势,我紧紧握住小李的手,想:我们在一起就好……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就是他在东海边救起的那条鱼。
  忽然西边一箭射来,马上的将军摇晃几下,栽倒在地,有人飞奔进战场,大叫:“太子齐王人头在此!”
  说话间横着一把巨大的铁槊直闯进来,一下扫倒七八个,我认出他是杀掉齐王的那个黑脸大汉,他一入战场便如蛟龙归水,杀得一干疲兵七零八落,加上又提了太子齐王人头前来,一下子敌兵军心涣散,不多时就败退了。
  我长长出一口气,小李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头像
0操作27 #
头像
27 #
0
09-05-05 23:51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四 赐婚
  小李的伤并没有大碍,只闷睡了一天一夜,我无聊,也闷睡了一天一夜,等我们起来,四下祥和,仿佛前日所见,只是一场恶梦。
  长孙姐姐说阿琅在兵退后不久就醒来了,脾气很执拗,说要找我算帐,我劫后余生,心里乐着呢,不跟她计较,想着等我玩够了再回头见她。
  皇宫里经此大变,长安城倒还是生气勃勃,小李有一大堆的事要忙,长孙姐姐更忙,我只好一个人去逛街,买回来大堆的绫罗绸缎,试穿了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有一日被小李看到了,眼前一亮,说要带我进宫。
  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已经去过一次了,再说,人间的宫殿能与我龙宫相比么?不过见他好意,也就随他去了。
  皇宫里有两个大的水池子,分别叫东海和南海,我一听就笑起来:这么小的池子,只够我游一圈而已,也敢称海!
  不多时来到东宫显德殿,小李在门口道:“臣江夏郡王李道宗觐见太子殿下。”我心中奇怪:小李不是任城王吗,什么时候又变成江夏郡王了?且不去管他。
  秦王的声音从殿中传来:“道宗快进。”
  小李领了我进去,他行跪拜礼,我却迟疑了一下,小李刚要解释,秦王已经摆手说道:“龙姑娘化外之人,无须行我世俗之礼。”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化外之人了,愣了一会儿,有人搬凳子过来,我就坐了。
  秦王道:“道宗求我赐婚,不知道龙姑娘家乡何处,父母可还在堂?”
  我听得“赐婚”二字,脑袋里嗡了一声,想道:这可糟了,老爹叫我上来帮阿琅找如意郎君,我没帮她找到,倒给自己找了一个,老爹不会叫哥哥或者姐姐上来给小李找个称心娘子吧?依我老爹的脾气,还真是不无可能,我揉揉脑袋,回答秦王问话:“我娘不在了,爹倒是有一个,不过……”
  “不过怎么了?”小李急急问一句,我看他一眼,说道:“不过怕是不会同意我嫁给小李。”
  “这是为什么?”秦王奇道:“道宗是我大唐的长城,有大功于本朝,又是皇亲,前途无可限量,且还没有家眷……以上种种,还不能入龙老爷子的眼么?要不,我写一道圣旨,请龙老爷子进宫商量一趟?或许能说服他也不一定。”
  我揉着脑袋回答他:“我老爹在东海……比较远。”
  秦王摊开黄绢来,挥笔就写,边写边说:“不要紧,我着人接他进京就是……敢问龙老爷子大名?”
  我苦着脸说:“我要是说了,你这圣旨怕是发不出去?”
  秦王道:“但说无妨。”
  我说:“那我说了啊。”
  “说吧。”两人都用鼓励和期待的眼神看我,我头皮一紧,说道:“我爹……我爹叫敖广。”
  秦王笔下一滞,道:“敖广——与东海龙王重名?”
  我纠正他:“不是重名。”天下除了我老爹,还有谁敢叫敖广?!
  秦王愣了一下,搁了笔,来回走几步,道:“龙姑娘若是不愿嫁与道宗,直说无妨,不必编此弥天大谎。”
  我嚷道:“我什么时候不愿嫁他了,你问他自己啊!”
  小李一脸冷汗,奏道:“太子明鉴,小三与我确实情深意笃。”
  秦王青了脸,道:“既然情深意笃,那为什么她不肯应承?”
  小李还没有作答,我已经叫出来了:“我应承有什么用——我是龙啊,我爹怎么肯让我嫁给一个人呢?我爹不同意……我爹不同意……”我想到爹可能真的会给小李另找一个美娇娘,只觉得一阵委屈,不敢掉眼泪,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了。
  秦王与小李面面相觑,良久,殿上只有我的抽泣声,小李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三啊,你说你是龙,有证据没有?”
  我怒声道:“证据就是我不敢掉眼泪啊,我眼泪一下来就会下雨,一下雨上面查到今天没有雨而下了雨我爹就要受惩罚。这还不够吗?”
  小李掰开我的手指,回禀秦王:“还真没眼泪。”
  秦王说:“如果你掉泪,我们看到下雨了,自然信你,你现在没掉泪,也没有雨,我又怎么去信你呢?我听说龙要到水中方能显原形,皇城之中有东海南海,如果龙姑娘觉得可行,不妨现个真身一看。”
  这秦王胆子还真大,提议也有道理,可是我……我敢在小李面前现真身吗?以后他一想起我,是那么硕大的一条龙,半夜里起来还不吓个半死。我顿足道:“不行啊,秦王你不知道,皇城中这两个池子是我二叔西海龙王敖钦的地盘,我一现原形他就会跑去告诉我爹了,我爹一来,我可就跑不掉了。”
  秦王沉吟半晌道:“正是要你爹来,我才有机会说服他呀。”
  我不敢让小李见我真身,左拧右拧就是不肯,秦王终于怒了,刷刷两笔把圣旨填完,往地上一丢道:“都说龙是神物,东海敖广若是有灵,速来一见!”
头像
0操作28 #
头像
28 #
0
09-05-05 23:51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说也奇怪,那圣旨落地,竟是字字都转为金色,然后一个个消失,我们仨目瞪口呆地看见我老爹呼哧呼哧地从地下冒出来,才钻出一个头就忍不住抱怨说:“小三啊,我九个儿子,加起来不顶你一个麻烦。”
  我说老爹,你在下面听多久了?
  老爹一吹胡子:胡说!我敖广岂是听墙角之龙。我见爹发怒,不敢强辩,只在心里想:你不是听墙角之龙,只生了条听墙角的小龙。
  老爹向秦王拱手道:见过人皇,不知人皇有什么事找本君?
  秦王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立刻回神来,说道:劳龙君远行,却是为我这堂弟向龙三姑娘求婚,还请龙君应允。
  老爹咳了一声道:我想和小女私下说几句话,不知道人皇可有地方借?
  秦王自然应允,叫人来领我们去了偏殿,又把人都撤了。
  人一撤完爹就对我瞪眼睛:小三啊,我叫你上来办的事呢?
  我说:阿琅在秦王府,我已经叫长孙姐姐帮忙找个如意郎君配她。
  爹说:那你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呢,人皇向我提亲,我又不好驳他的面子。
  “那就应了呗。”
  爹说:你是龙啊,他只是一个人,你有上万年的寿命,他不到百年就完了,再说你也不能长期离水啊。
  我想一想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阿琅和我的问题。
  老爹面皮一紧,说:不成.
  我低头一想也是,我是我爹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要嫁到人间已经是千舍不得万舍不得了,要是脱胎换骨变了人,还不叫老爹哭死,赶紧灭了这念头,又说:要不爹,咱们找点什么灵丹妙药,让小李多活个千把年,积德下来也足够成仙了。
  老爹说: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嫁他呀。
  我低头说不出话来,我曾经应承他,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能食言。然而要离开老爹,离开九个哥哥两个姐姐,永不能回我的青芷园去,我觉得我的眼泪快要忍不住了。
  老爹忙道:小三儿,你可不能哭啊,今天这块儿没雨。
  我抽搭着说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爹。
  老爹一阵感动,摸着我的头说:算了,你这丫头,等着出嫁吧。
  我从指缝里看去,老爹好像在笑……不对,有什么事不对劲,我拉住爹的衣袖道:爹你有事瞒我!
  老爹奸诈地笑了一阵说没有,我再追问,他还是说没有,我试图威胁他,他说:小三啊,爹教你个乖,用斗来量海是不对的,看人只看相貌是看不到根底的。
  这句话爹老早就教过我,我不知道他干嘛突然又提这句话,是暗示谁有问题呢,我还要问,老爹一甩袖就走掉了,留话说叫我去告诉秦王,婚事他同意了,不过我办完事要赶紧回宫,等着出嫁。
  我转回去同秦王说了,秦王好奇地问我: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啊?
  我说:我得把阿琅嫁出去,我觉得你也不错,要不,你娶她?
  秦王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可不想娶一条龙。又取笑说:道宗的王府里以后要准备一个超大的水池。
  我没功夫和他解释阿琅是人不是龙,只恨恨切了一声,说:我们龙才不要嫁给你呢。小李就知道在一旁傻笑,我叫他别笑了,他憋了一会儿,又笑开了。我问他:“你就不怕娶一条龙?”他说:“只要是你,龙也罢,人也罢,我娶定了。”
  我一阵晕眩,回头去吐了起来:真酸。


  我剩下的事就是琢磨着怎么把阿琅嫁出去了。
  在秦王的侧妃杨妃的鼎力相助下,阿琅见了一拨又一拨的青年才俊,她只是摇头,摇头,再摇头。我恼了,问她:“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人?”她镇定地说:“除了敖谒我谁都不要。”
  这可叫我为难,天底下只有一个敖谒,叫我上哪找第二个去呢,刚好长孙姐姐经过,我向她求助,她捏捏我的脸(自从她知道我是龙以后就忍不住做这个动作)说:傻小龙,我们人有句古话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叫你嫁给江夏王以外的其他人,你会不会愿意?你不愿意,阿琅姑娘又怎么会愿意?
  她这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捧头想了一个日夜,只好对阿琅说:你不愿意嫁,我也没办法,我带你去见大哥吧。
  阿琅眼中放出光来,说:“再好不过。”
  我于是向小李,秦王和长孙姐姐辞行,回东海去也。
  东海还是原来模样,湛蓝的海水,怪头怪脑的礁石,海风和我离开时候一样好闻,我给了阿琅一颗避水珠,自己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离开东海这么久,我才第一次可以大大方方把身体展开来,尽情游个够。我游了一圈回来,阿琅还站在海边发呆,我一把把她拉下来,起先她还大叫,后来发现自己竟呼吸无碍,这才高兴起来,她对我说:之前一直觉得我不是好人,怕我骗她来东海是准备淹死她。
  我咚地一声直栽了下去——我龙三长到五百岁,她还是第一个怀疑我不是好人的,大哥啊,小三这次牺牲可大了。
  我带她去离恨天,大哥欣喜若狂,整个离恨天都被他搅得不安宁,在隔壁关禁闭的八哥就嘀咕说:大哥你再闹我就一口吃了她。这才让大哥消停一点。
  他们俩一见面就开始说话,从别后说起,她说怎样被任城王府的下人带走,送进东宫,习舞,表演,他说怎样在离恨天日日思念,又被小三敲诈掉琉璃宫(分明是他输给我的)……正说得起劲,后头传来一声大吼:“小三!”
  小三老老实实应一声:“在!”
  
头像
0操作29 #
头像
29 #
0
09-05-05 23:51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老爹怎么安排大哥和阿琅我可管不着了,他给我准备了一大堆的嫁妆,就车都能排出两三里去,小李来接我的时候看得直冒冷汗,叫人快马加鞭回京城扩建王府,我乐呵呵地坐在车里东看西看,走了个把月才到京城,秦王——不对,这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亲自来主婚,婚礼热闹得很,不过把我和小李累惨了。
  但是因为兴奋,反而睡不着,我拉了小李上屋顶去看月亮,忽然看见夜游神飞过来,笑眯眯地说:“小龙啊,恭喜!”
  我笑眯眯地说:“不客气,红包拿来!”
  夜游神从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样东西来,说:“我走以后你慢慢看啊。”我觉得他不怀好意,要伸手去抓他,他已经跑远了。
  我取出他送的东西来看,原来是一份记忆重现,话说很多年前,有只小龙随她老爹上天去玩,正在云堆里玩得不亦乐乎,忽然看见一个神君下凡历劫,因那神君长得太好看,小龙看得出神,哗地一下从云上一头栽落下去……小李笑得要晕过去了,我大怒:我就知道夜游神这混蛋不地道!
  这时候忽然传过来一声犬吠,这样独一无二的犬吠,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二郎神的癞皮狗,果然一抬头看见二郎神笑眯眯走过来,先缴上一个大红包,然后说:“小龙啊,恭喜你终于找到广虚神君真身。”
  啥?他说我旁边这个只知道傻呵呵地笑的小李就是当初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帅得一塌糊涂,让本小龙一见倾倒的广虚神君?
  一愣神的功夫,癞皮狗又跑远了,我又没来得及报一脚之仇。
  (完)


头像
0操作30 #
头像
30 #
0
09-05-05 23:52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龙子传说之八:负屃
  [负屃]:龙生九子之八,身似龙,雅好斯文,盘绕在石碑头顶。
  
  
  一 九子齐聚
  在我的记忆里,自我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九个兄弟齐聚的时候,唯一的一次大概是在那个夏天。晚霞烧在海面上,如火一样,龟丞相气喘吁吁地浮上来,急匆匆地说:“八王子,龙王要见你。”
  龟丞相年纪大了,走起路来胡子一翘一翘,尾巴一弹一弹,短短四条腿,累得满头大汗。我忍不住说:“龟丞相,你背上的壳那么沉,不如卸下来歇歇?”
  龟丞相吹一吹胡子:“八王子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壳吗?要知道四海之内,再没有谁的壳比我的更漂亮了,当初龙王爷就是慧眼识壳,才对我委以重任……”龟丞相每次提起我爹的知遇之恩就滔滔不绝,我很后悔挑起这个话题,赶紧打断他:“爹叫我去有什么事?”
  龟丞相的绿豆眼珠一转,说:“我也不知道,估计是龙王多喝了几杯,又或者得了什么珍奇,叫王子同去欣赏。”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不是我信不过老爹,那是一次又一次惨痛的教训积累起来的经验之谈。有一次老爹乐颠颠跑过来同我说,老八呀,我最近可得了一幅好字,你要不要看看?
  我最喜舞文弄墨,自然闻之心喜,但是考虑到老爹认识的字不多,又怎么知道字好字坏,所以就多嘴问了一句:“爹啊,是谁的字得您如此看重?”
  老爹说:是右田写的,你听听,这名字起得多有文化。
  我左想右想,天下写字的人、天上写字的神仙以及天地之间写字的妖精,我多少也知道那么几个,实在想不起有哪个字写得特好的叫右田,只好跟老爹回宫去看,字勉强算是中上,我安慰自己说:我老爹好这一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料眼睛一溜往下,看到落款,不由呆住:落款处两个大字,不说俊秀飘逸,却也是端端正正,清清楚楚的“左思”两个字。
  我忍……一口血忍回腹中,多少年都没化开来。
  大家也有说了,我们兄弟九个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难认,要说老爹没水平,这九个名字又怎么取得出呢。
  话不能这么说,看名字不能光看我们九兄弟,要看我家三个姐妹的名字,你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听好了:大姐叫龙大,二姐叫龙二,小妹叫龙三,如何?
  我们九兄弟的名字是太白老儿取的,其实我也不喜欢,不好听,费事,当然,比起其他八个兄弟来,我的名字还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老爹不这么看,他觉得我的名字拗口。因为两个字中都有个贝字,所以老爹就叫我小贝。
  小贝就小贝吧,虽然怎么听怎么像李天王家看门狗的名字。
  我跟着龟丞相回宫去,惊奇地发现九个兄弟都到齐了,这可是东海多年来都没有过的盛事啊,可是我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老爹召唤,怎么众兄弟都到了,独独不见老爹?
  回头要去找龟丞相——当然是找不到的,和每一次办事出了纰漏以后的情形一样,最得东海龙宫敬爱总是龟丞相一缩头,天塌下来都找不到他。
  正疑惑中,忽然老爹怒冲冲地来了。老爹从来都脾气最好,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我疑惑的目光从大哥一直移到九弟,然后泄气地发现所有兄弟的目光都在以这个顺序移动。
  老爹双手背负,威风凛凛地从头走到尾,中间踢了大哥一脚,瞪了七哥一眼,喝道:“把爪子收回去。”又骂九弟:“没事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九弟委屈地呜咽了一声——龙眼都有这么大,叫他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都猜不出这场无妄之灾的始作俑者。
  最后老爹长叹一声,在龙椅上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你们九个,有哪一分可像我?”我们越发摸不着头脑——连最小的九弟也有千把岁了,也就是说,老爹千多年前就知道我们并不那么像他,怎么一股气憋了这么久才发作?难道说,我东海龙宫忍功最好的不是我负屃,而是我那无所不能的老爹?
  老爹又发话道:“只要有一分半分像我,也不至于被人奚落,说我东海龙宫没学识了。”老爹长吁短叹,像个迂腐老秀才。不过这句话倒是让我们豁然开朗,九弟恨恨地说:“太白老头又在唠叨什么了?”
  老爹一挥手,说:“不管人家唠叨什么,人家说得对的,咱就得改正,你们给我听着,从明天开始,通通给我上岸去——考状元!”
  最后三个字让我们九个彻底石化。
  龙宫里很静,特别静,我脑袋里从左数起:大哥只爱唱歌,二哥专爱打架,三哥最喜欢登高望远,四哥天生胆小,五哥成天打坐,六哥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驮东西,驮完石头驮房子,驮完房子驮大山,总之天下有的,地上不走的,他都爱去驮一驮,七哥倒是正气凛然,很喜欢锄奸惩恶,可惜识字不多,九弟是典型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见火吞火,见水吞水,无所不吞。
  ——这样九兄弟去考状元?怪不得今天弥勒佛腾云过海的时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过了很久……很久,大哥终于站出来,清咳一声,道:“爹,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
  “状元只有一个,您叫我们九兄弟齐去,这不是要我们内讧吗?那太白老儿岂不又要笑话您教管不严?”果然是长兄如父,我心下暗服,大哥对老爹的了解胜我多矣。
  “那你说怎么办?”老爹的心思活动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咱们也不用全去,只要挑一个学问最好的去人间,一举就将状元拿下了,回头再同太白说:咱东海龙宫随便上去一个龙子,都能比他手下那些文曲星什么的强上那么十倍百倍。如此一来,爹脸上岂不是大有光彩?”
  我琢磨着这主意怎么这么馊呢,不过老爹一直在点头,一边点头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们几个,说道:“那你们说,谁去好呢?”
  我立刻感觉到周围不大对劲,在远离地面三千尺的海底,有阴风从胁下穿过去,寒气从背心森森升起……我慌忙左右一瞧,得!所有兄弟都大大退了一步,老爹目中所剩,已经只我一人。
  老爹无比慈祥地看着我。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31 #
头像
31 #
0
09-05-05 23:52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总之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作为东海龙宫最有学问的龙子,我被派到人间去考状元。
  考状元要有考状元的样子。首先得把名字改了,现在我姓慕,名蟾宫。名字是龟丞相给取的,他向我爹解释说:慕是仰慕的意思,蟾宫就是月宫的意思,人间认为嫦娥的宫里养着一只蟾蜍,所以月宫又叫蟾宫,蟾宫折桂喻指考中状元,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我能够连中三魁。
  我爹还是不明白:嫦娥的宠物分明是一只兔子,什么时候变成蟾蜍了?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我:“老八呀,你取这个名字,玉皇大帝不会有意见吧?”
  玉皇大帝对嫦娥的垂涎之意,连人间都有所耳闻,在天庭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他知道了我在人间行走时候的名字叫仰慕月宫,保不定会醋意大发。
  我抬头看一看,估计一下形势,安慰他说:“老爹别怕,有王母给咱兜着呢。”
  老爹点一点头,说:“有道理,那你上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二 白秋练
  我倒也想早去早回,但是状元是要一级一级考的:从童生开始,会试考秀才,中了秀才再过三年乡试考举人,中了举人再三年考进士,进士之后才是殿试考状元,就算我一帆风顺一口气考下来,再怎么着也要六七年。
  我在东海边上找了住处,老老实实窝了个四五年,总算考了举人下来。
  按照人间的算法,这是天宝十五年,我盘算着是不是该打点行装进京赶考,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节度使安禄山反了,一时天下大乱,天子西行,然后又是新皇登基,闹得沸沸扬扬,乱七八糟,这一年的春闱之试就此搁下,也不知道要多久以后才能重开。
  眼看就能考中状元大大风光地回东海去,竟然横生此变,我懊悔地想,怎么上岸之前就没找命格星君问问前程呢。
  我对着满架子的书发呆,忽然屋后的水缸里一阵响动,跑过去一瞧,老爹正吃力地在水缸里挣扎。我赶紧拉他一把,老爹扑通一下摔出来,坐在地上跟我抱怨说:“怎么你这院里连个水池都没有?”
  我说:“爹,这里离东海也就几里路,您老直接走来不就成了,这点距离还水遁,您说,谁家没事挖个大池子啊,我又不养鱼,就算我养鱼,也没这么肥的鱼可养啊——话说,老爹,几年不见,您可又肥了一圈,刚才那一拉,差点没把我的手给拉脱臼了。”
  老爹嘿然笑了一声:“我从燃灯佛祖那边来,燃灯闲着没事就开讲座,我闲着没事就去听听,西天好吃的东西多,我又没别的事做,成天里无非吃了睡睡了吃,不长膘才奇怪呢——我听太白老儿说,人间大乱,这几年都不考状元了,要不老八你去长安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我拿去给太白瞅瞅应付着也好。”
  看来老爹和太白这口气赌大了。我想道:天庭上的神仙们都说,来人间不去长安,就和去了月宫没见着嫦娥、进了蟠桃园没吃到蟠桃一样,再遗憾不过。这战乱里虽然不比平日繁华,但是说不定反而能捡到好东西呢?比如皇宫里的墨宝,国子监的孤本……我仿佛看到长安城里无数被抛弃的珍宝正眼巴巴等着我,不由地摩拳擦掌,热血沸腾,爽快地应道:“爹说得是,我这就过去。”
  当晚收拾了东西,一个猛子从东海扎过去,从长安城外的护城河里探出脑袋来。
  这时候天才刚刚亮,整个长安都还在半睡半醒之中,一群翅膀洁白的鸟从蓝的天空下飞过去,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这地儿的人挺欢迎我,我仰头注视着鸟儿飞去,忽然一块黑糊糊的东西从天而降,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长衫上已经落了老大一砣,仔细一瞧,竟然是鸟屎。
  那群该死的鸟欢叫着溜走了。不知道凤凰那家伙怎么调教手下的,我们水族就不会出这样不礼貌的事。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是一个不幸的开始……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只弹弹衣角就进了城。
  刚经历了战火,皇帝又跑了,长安城里未免有些破败,时不时能看到全副铠甲的士兵雄赳赳气昂昂走过去,冒着青烟的屋舍,猫儿狗儿猛地蹿出来向我行注目礼……总之乱得十分之神奇。
  我找了一个相貌和蔼的老人问国子监怎么走,相貌和蔼的老人很热心地告诉我:“从这里直走下去,到第一个岔路口转北,走到第三个岔路口转西,再转南……转北……转西……转南……”
  我晕乎乎地转了南转北,转了北转西,等全部转完了一看,横在我面前的是厚厚实实一堵墙。
  我呆站了片刻,忽然有人“喂”了一声,那声音固然清脆响亮,但是我听见更响的一声“咕——”,那是我肚子的叫声——忙了一夜,也没吃什么东西,可饿坏了五脏庙。
  方才那人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寻声抬头去,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偏戴个小瓜帽,蹲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呆子,你盯着这墙看了半天了,难道这墙下有宝藏吗?”
  呆子?——莫非是在说我?我抬头看了半晌:奇怪,怎么长安城的姑娘们喜欢在墙头蹲着?
  那小姑娘蹭地一下从墙头跳下来,拍拍手说:“叫你呢,呆子!”
  女孩子拿大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我也趁机上下打量她一番,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穿戴行事爽气倒像个胡女,早听说长安酒肆中胡女最多,雪白皮肤,金发碧眼,可是眼前这女孩子倒是正正经经的黑头发黑眼睛。
  “发什么呆?问你也不答,难不成这墙下当真有宝藏?”她眼中像是汪着一汪水,可是说话利落,倒象是珍珠落到玉盘子里。
  我摇头说不是,是找国子监迷路了。
  “你要去国子监?”女孩子惊呼一声,睁圆了眼睛:“你这……这穷酸,竟然想去国子监?”
  我默了片刻,说道:“怎么去国子监还要有银子吗?这我倒不知道。”
  根据规定,进士以上可以直接进国子监,不但不必交银子,朝廷还发给俸禄,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要收银子了?我下意识摸摸口袋,空空,摸一摸仿佛还能听见回音。
  女孩子笑嘻嘻地说:“何止要银子,简直要堆成山的银子。你是不知道,安禄山进京以后,国子监不肯上降表,安禄山就故意刁难,国子监银子不够使,夫子们动不动就喝西北风,实在没办法了,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收师恩银。反正这长安城里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也就不计较,不过一般贫家子弟可就望而止步了。我说呆子啊,除非你当真能从这墙下面挖出宝藏来,否则你就别指望了。”
  我再默了片刻,问她:“那你说,这长安城里有什么办法能弄到很多银子呢?”
  “除了坑蒙拐骗,就只剩下当了。”女孩子笑:“看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当呢?”
  我一身白衫,上面除了鸟屎印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你要急于要银子,也不是弄不到,你跟我来。”女孩子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忽然就热心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热心让我后背有点凉飕飕的,莫非是上次老爹诓我来人间考状元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最后在一幢挺气派的宅子前面停下来,女孩子也不靠近去,只远远指着朱漆大门,对我说:“呆子你好好看看,咱要是能在这里捞上一票,这辈子可就吃穿不愁了?”
  我抬眼一瞧,大门上方有斗大一个“当”字,心里有了主意,从身上揭片龙鳞下来,大步走上前去,对站在柜台后面的老头说:“我要当这个。”
  “这是……”老头子聚精会神盯着龙鳞看了很久,拱手道:“恕我眼拙,竟然认不出这是何物,还请公子指教。”
  “这是龙鳞。”我很耐心地告诉他,有这样一片鳞,便可以纵行于海上,无折桅沉船之虞。
  老头睁大眼不肯相信,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相信,最后我忍无可忍,凑近去,现了半只角给他看:“这下你信了吧?”
  老头惨叫一声:“我不相信!”随手抄起一块板砖兜头砸去,额上蜿蜒流下一道血来,他翻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一直躲在三尺以外的女孩子嗖地冲上来,以最快的速度把当铺里的银子一兜,转头就跑,跑出几步,回头来看见我没动,又跑回来,一拉我:“快走!”
  这就是我认识秋练的始末。
  就像我走进长安城的时候以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一样,认识秋练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我的福星,不过后来有无数的教训坚持不懈地向我证明,这绝对是个错误的结论。
  话要从头说起,秋练是长安城里的一个孤儿,因为战乱,父母都死了,留下她一个,打打闹闹,偷偷抢抢,竟然也活了下来,她一直在打那家当铺的主意,只是苦无帮手,就这样,我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冤大头。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我挺很感激她分了一半的银子给我,又指点了门路让我进国子监。
  国子监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地方,也是长安城里最坏的地方,我在这里呆久了,倒是很想念秋练,到底她是我在长安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到底那天

头像
0操作32 #
头像
32 #
0
09-05-05 23:53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三 木紫彦
  国子监和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喜欢书,有的人喜欢字,有人喜欢鬼怪神谈,也有人专爱横行霸道,比如那个叫史朝宗的家伙,没事就会找茬。
  有一日我正在看王羲之的楷书《乐毅论》,虽然是拓本,却也不凡,正到精彩处,忽然眼前一暗,豆大的一滴鲜血飞过来,在帖上慢慢浸开。我怒冲冲地转头去,看见史朝宗正将一个人的头死死按在字帖上,那人的嘴角流出血来,染红了字帖,但是他并没有求饶的意思,只咬了牙,面上冷冷,冷冷。
  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清楚他的面容——是个我没见过的新同学。
  史朝宗的混蛋事我见得多了,欺负新来的同学实在算不得什么,我不像七哥疾恶如仇,平时看见也就是看见,并没有打抱不平的心思,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我倒霉,偏偏就教他污了我最喜欢的字帖,当下想也不想,喝道:“放开它!”
  其实我是叫他放开我的字帖,但是他们显然会错意了,史朝宗横眉竖眼向我看过来,被压倒的新生眼中也有那么一分两分的感激,但很快像针一样缩了进去,仍是固执倔强的眉眼。
  忽然眼前一花,钵大的拳头“呼”地飞过来,这当口,我自然也不能示弱,一阵乒乒乓乓下来,地上躺倒一片,站着一个,还有一个正伸伸手伸伸脚慢慢站起来。
  ——站着的那个是我,慢慢站起来的是方才被压倒在字帖上的新同学,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了浅青色长衫,眉目清朗,并没有受很重的伤,方才打架时候看不到他,大概是跑哪个角落里躲着去了,等架打完了,他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拍拍衣角上的尘,拱手说道:“在下姓木,名紫彦,多谢兄台援手。”
  他这么斯文有礼,我虽然做了一回冤大头,却也不好驳了他,所以也只好行礼,方要报上大名,木紫彦展颜一笑,说道:“兄台莫非是慕蟾宫慕兄?”
  我惊问:“你怎么知道?”心下却暗喜:才入了国子监不过两月功夫,我竟然这样出名了吗?是因为我貌比潘安呢,还是才高八斗?
  木紫彦含笑道:“因为慕兄是战乱之后国子监里第一个新生。”
  只是这样啊……我失望地看看他:“那你呢?”
  “我是第二个。”
  木紫彦也是我在长安城里交到的第二个朋友,我问他怎么才来国子监就和史朝宗结了梁子,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因为他觉得我和某人长得很像,看我不顺眼。”
  紫彦最大的好处是出手大方,连打发下人都千儿八百的,请我吃东西更是每每有惊喜,而我每每就在这时候想起常常喝西北风的秋练。
  本着祸福共享的原则,我寻了个机会带紫彦去见秋练,这时候秋练正蹲在墙头,墙脚下几只赖皮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不时摇一摇尾巴,左右晃一晃,始终没有走开的意思。
  我喊一声:“秋练!”
  秋练头也不抬,只叫道:“书呆子快把这几个家伙赶开!”——她一直叫我书呆子,理由是长安这么乱还跑来长安念书的家伙普天之下只我一个,我不书呆谁书呆?
  我瞅一瞅那几只狗,阴阴笑两声,上前一步,赖皮狗儿身上一哆嗦,知是来者不善,夹着尾巴溜了。我有点同情地看着它们瘦骨嶙峋的身影在秋风中渐渐远去,顺口问秋练:“怎么得罪它们了?”
  秋练手一挥,说:“书呆子你是不知道,长安城里的猫儿狗儿小气是出了名的,抢了他们几块排骨而已,把我堵在这里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了,真是晦气、晦气!”她边说边往下跳,我忍不住说:“那你还不直接打了做狗肉?”
  “那怎么成!这几条狗忒瘦了,宰了也没几两肉,我多亏啊……得养胖点再动手。”秋练边说边抬头来,站在我身边的紫彦看到她的面容,发了一下呆。
  秋练悄悄一拉我的衣角问道:“呆子,你朋友怎么了?”
  “没事,他被你的美貌惊呆了。”我嘴上这么安慰她,心里也在敲着小鼓,有点不舒服。秋练咧嘴大笑三声,说:“你这朋友眼光不坏。”
  等紫彦回神来,互通了姓名,紫彦道:“秋水如练,姑娘真是好名字。”
  秋练小声说:“你的名字也不赖,他叫呆子,你就叫木头,可不正是哥俩好?”
  我可能是呆子,可是紫彦绝不是木头,他是财神爷的孙子——每次都是他请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平平常常一味茄子能弄出二十种味道来,那可是我东海龙宫的蟹大厨师都没有的本事,我怀疑紫彦的身份并不是商贾之子这么简单,但是变着法子盘问他,他只微笑说:“安史乱京城,流落市井的御厨何止一二,我不过因利就便,得了些便宜。”
  紫彦不比秋练,秋练心里头藏不住事儿,而紫彦,我永远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唯一能肯定的只是,他对我挺好,好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也不止我一个,难得秋练厚比城墙的脸皮也有挺不住的时候,她同我说:“呆子,我们成天吃人家的,是不是什么时候也该回请一次半次啊?”
  我挥手说:“不用,我救过他的命的。”话这么说,心里也总在琢磨着,就算他真是财神爷转世,也不能这么吃定他。我走的时候一定得送点什么东西给他,送什么好呢,龙鳞还是龙须?我想起当铺那老头的反应,顿时忧郁起来。
  一个人的信仰是神圣不可推翻的,特别是这样一些奇怪的凡人。
头像
0操作33 #
头像
33 #
0
09-05-05 23:53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紫彦对我和秋练的款待,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倒是紫彦见我这样痴迷于字画,拉我去看过几次他的珍藏,那是真正的珍品,有钟繇的《宣示表》古朴劲雅,刚柔兼备,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更是飘若流云,矫如惊龙,我一边看,口水就哗哗流了下来。
  忽然紫彦冷笑道:“蟾宫兄以为这便是好字了么?”
  “这还不算好?”我暂停了口水,讶然看着他。
  他伸指在几上叩了三下,忽道:“有一册书,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连写者本人都说‘出神助耳,吾何能力致’——”
  “兰亭序?”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大叫出声:“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的兰亭序?!难道你有兰亭序?”
  紫彦摇头说道:“蟾宫兄如此爱惜右军的字,竟然不知道兰亭序的下落么?”
  我搔搔脑袋:这个我倒真不知道。我生来这个脾气,天下好字,只要能找到的我一定得趴上去看看,可是惟有这兰亭序,我老早听人说过,就是不得一见。听说王老头爱惜得紧,都没给外人看过,只自家子孙收得紧紧的。我来人间之后也一再打听过,结果得到的消息是,老王家第七代嫡孙跑去当了和尚,这和尚自然就没有后人,偏偏他又死了,所以谁也不知道,兰亭序到底失落何方。
  想到这里,我头皮一紧,追问:“难道你知道?”
  紫彦说:“自然。”顿一顿又道:“就在太宗的昭陵里。”
  啥?堂堂天下第一行书,竟然被拿了去陪葬?我大叹可惜。
  却听紫彦缓缓说道:“东晋暮帝九年三月三,右军与诸友会于会稽山阴兰亭,修袚褉之礼,行曲水流觞之乐,后乘酒兴以鼠须作兰亭序,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字既尽美,尤善布置,增则太长,减则过短,右军酒醒之后,重写二三次,而再不能复达此境,于是倍加珍爱,传之以子孙,七世智永为僧,无后,留与弟子辩才……”
  简单地说就是:王老头某次发酒疯把字给写了出来,结果后来再也写不出这么好的了,没办法,只好把这一卷草稿当宝贝供起来,子传孙,孙传子,谁知道碰了个没儿子的智永和尚,只好传了弟子辩才。
  太宗皇帝喜欢书法,听说有兰亭序这种宝贝当然费尽心机要弄到手。他是皇帝,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要什么得不到,可是偏偏辩才这老和尚也是个刺头,咬死了说手上啥都没有——嘿,你要不是?我偏不给。皇帝也拿他没辙,只好派人去骗。
  骗子叫萧翼,官封监察御史,大概也是文采风流的人物,假扮成书生接近辩才和尚,谈诗论字,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关系已经很不错了,有天说起兰亭序,骗子萧翼就说:“经历这么多年战火,兰亭一卷,怕是已经失传了,世上所存,都不过是些摹本赝品,真是遗憾啊。”
  辩才和尚嘿嘿一笑说:“兰亭这等神品,怎么会轻易失传,自然有真品在人间。”
  萧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肯定没有,要是有,以我游历之丰,所见之广,怎么会连听都没听说过。”
  辩才怎么说他怎么都不信,最后辩才被激得性起,就说:“你说没有不是?我拿真品给你看,教你心服口服!”便从横梁木匣中取出一卷书来,徐徐展开,那字飘逸如清风出袖,柔丽又如明月入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正是王右军的兰亭序真迹。
  萧翼一看自然大喜,太宗谕旨在袖子里藏得都快发霉了,赶紧拉出来念念:“朕久闻辩才大师有书曰兰亭,久欲借阅……”
  辩才老和尚老眼一黑,即时昏了过去。
  萧翼献了太宗皇帝心爱之物,自然加官晋爵不待细说。
  太宗皇帝得了这兰亭序,就像是凭空得了活宝贝,喜之无甚,终不释卷,到死了都不肯放手,殷殷嘱咐儿子说:“我死之后,别的东西都不打紧,这兰亭序的真品你得放我身边。”
  ……就这么着,兰亭序就被当成太宗皇帝的殉葬之物了。
  紫彦说一句,我在心里骂一句,太宗也忒不是东西了,听了别人有好东西就强要,强要不行就骗,这哪像是一国之君,简直就一无赖。不过话说回来,骂归骂,我心里也很佩服,要我得了兰亭下落,拿不到真品,保不定也会出此下策。
  我魂不守舍地踱来踱去,也不说话,有时候看看天,有时候看看地,眼睛里还滋滋地冒出水来,紫彦被我转得头晕,问道:“蟾宫,你怎么了?”
  我张口道:“昭陵在哪里?”
头像
0操作34 #
头像
34 #
0
09-05-05 23:53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四 地道
  我也不想挖坟,可是一想到兰亭序,想到那一横,一竖,一点,那中锋之骨立,侧笔之妍媚,还有二十多个不重复的“之”字,我心里就像趴着一条虫,时不时挠上几下。
  但是紫彦阻挠我说:“自古帝王都重身后之事,蟾宫你虽然是大才,但是这等事,一则有损阴鸷,二则九死一生,还是要三思而行。”
  我知道他说得在理,可是那卷兰亭序,没事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我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偏偏紫彦极担心我,寸步不肯稍离,即便我真有这个心,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子去盗陵。
  紫彦说服我出去找秋练散心,秋练看见我吓了一跳,说:“呆子,谁虐待你了,怎么几天不见,瘦成这个样子了?”
  到底秋练体恤我,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说了,秋练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那兰亭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你迷得茶饭不思?”
  我想一想回答说:“那是每个人都有的欲望,做官的喜欢权力,经商的痴迷于金钱,修道的成天想做神仙,美女最重容貌,写诗作赋的为一个字两个字费尽心血,饿极了的狗为一块肉骨头舍生忘死……无论是至高无上如神仙天子,还是卑贱微末如蝼蚁仆役,都逃不过去的一张网。秋练,我平生所好,也就这点东西,得不到,就觉得了无生趣。”
  “哎这么严重啊……”秋练惊奇地看着我:“呆子,我认识你这么久了,还第一次看见你说这么多话连个磕巴都不打呢,行了,就冲这个,咱们去把那个什么兰亭序弄出来吧。”
  我喜极而泣,握住秋练的手说:“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秋练的脸微微一红,而紫彦白着脸摇摇头,那神色极为复杂,像是在犹豫,又或者不是。
  “不过呆子,”秋练说:“我陪你昭陵,你能不能答应带我去一个地方?”
  这话说得……怎么让我觉得自己掉进了老大一个陷阱呢?早知道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我问:“你想去哪里?”
  秋练说:“我听说国子监是个有趣的地方,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说:“没问题。”
  
头像
0操作35 #
头像
35 #
0
09-05-05 23:54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我弄了套儒生服叫秋练换上,别说,还真像个秀才的样儿,她笑嘻嘻学紫彦作揖,说道:“蟾宫兄,小弟这厢有礼!”我拍桌子叫好,紫彦却只是默然——他看秋练的时候目光总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和紫彦一左一右挟着秋练进了国子监。
  这时候天快黑了,月亮刚刚露了小半个头,暗蓝色的云,我一一指给秋练看:这是飞觞楼,这是文德殿……到凝碧池边,池子里的莲早就谢了,绿的莲叶铺了满满一池子,我说:“前日还有很多菱角呢,现在都没了。”
  秋练拣了石子儿打水漂,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莲叶底下,沿着脉脉的水舒展开来。格外的静,难得放假,同学都出去玩了。
  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因为太过整齐,我警觉起来,拉一下紫彦:“听!”
  紫彦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伏地听了一会儿,那脚步声轻轻重重分散开来,像是将整个国子监围了起来,我小声同紫彦说:“不过是带秋练进来看看新鲜而已,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连兵都出动了——有好几百人吧?”
  紫彦沉声道:“怕不是冲着秋练来的。”
  话才落了音,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嚷嚷说:“大家不要慌,我大燕兵士绝不无故伤人,只要大家把李家小儿交出来,我担保大家无事……”
  那人重复喊了几遍,我听得分明,是史朝宗那小子的声音。我皱皱眉,李姓是皇姓,也是大姓,同窗之中姓李的不在少数,这“李家小儿”指的又是谁呢?
  是谁都不要紧,就史朝宗那家伙的德性,这次肯定放不过我们,让我想想,上次揍了他几拳来着,十拳,还是九拳?我倒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落了一地的狗牙。我有点忧心地转过去看紫彦,紫彦面色沉静,但并没有慌乱的神色,他低声说道:“蟾宫,秋练,跟我过来。”
  那史朝宗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过来,走到哪都能看到士兵的影子。我们加快了脚步,慌不择路,竟是到了国子监后院。这地方偏僻,平时少有人来,连蒿草都长了一人多高,可是藏身的好地方。才出了一口气,竟又听到士兵的脚步声,我拉着紫彦和秋练低头要往蒿草深处躲,但是紫彦甩开我的手,往西北方向紧走几步,伸手一拨,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座假山。
  我到国子监也有些日子了,竟全然不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当下几乎惊叫出声,到底身处险地,忙捂了嘴,低声问紫彦:“这是什么地方?”
  紫彦不答我的话,只脸色越发苍白,苍白得就好象没有血色,眼珠子黑得近乎阴森,他伸手去在假山上的野草里摸索了片刻,最后摸到一座极小的亭子。他的手指握住四根亭柱,口中轻轻念了几个数,一一拨弄过去,最后一咬牙,手上用力一掰——那一刻他的神色十分凶狠和坚决,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这一刻的紫彦让我觉得陌生。
  只听得轻轻“喀嚓”一声,假山下裂出一个大洞来。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从外面往里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和秋练还在惊疑中,紫彦已经一猫腰钻了进去,他人在里面,只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像是期盼我们进去,但是又有十分犹豫的神气。
  秋练说:“我们也进去吧。”我应了一声,拉着她也钻了进去。
  紫彦见我们进来,竟似是十分之欣慰,脸色也好看很多。
  才进了洞,身后又是极轻的“喀嚓”一声,假山合上了,一丝缝也没有,不透光。隐约有脚步过去的声音,有士兵惊道:“有声音!”
  另一人答道:“是风声吧,这假山才多大,一眼就看完了,能藏什么人,走吧。”
  两人嘟囔了一阵,渐渐远去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洞里很静,虽然还算宽敞,但是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我们三人身上都没有火折子,只能大概判断彼此的方位,紫彦靠里,秋练就在我身边,我能闻到她身上极淡极淡的香,像是栀子花香。
  外面久久没有声音,也不知道那些士兵要多久才撤。我伸手去摸四周,地面平整,四壁干燥,像是挖了很久的样子,地方也够隐蔽,不知道是谁的手笔,要往里看,因没有光,目不能及远,但是伸手去,怎么都够不到头——难道这并不仅仅是一个藏身的洞,而是一个地道?
   “确实是地道。但是我不知道通向哪里。” 紫彦犹豫了一下,忽问:“你听说过杨素这个人吗?”
  “听过的,”我回答说:“杨素是隋朝左朴射,又得封上国柱、楚国公,权重一时,当初李卫公很得他赏识。”
  李卫公就是开国大将李靖,字药师,在开国初期立功无数,破突厥,定吐蕃都是他的功绩,连太宗都说,李靖用兵,天下已无敌手。
  不过在我看来,李卫公最了不起的倒不是他的赫赫战功,而是他娶老婆的本事——这小子年轻时候很混帐,得杨素赏识是真的,他到杨府才混了几天,就把杨素府上最漂亮的歌女红拂给拐走了,把杨素气了个半死。
  “国子监就是在杨素的府邸遗址上建起来的,据说当初杨素的王府美仑美奂,便是顶级的能工巧匠也自认不能改动分毫,所以很多处都沿用了原来的东西。杨素经隋文帝和隋炀帝两代,先得宠于文帝,后效忠于炀帝,一度为炀帝谋求帝位出谋划策,所知机密甚多,又亲见炀帝杀兄弑父,深知炀帝凶残,君恩不足恃,所以多留了个心眼,给自己设了一条后路,怕有个万一,也好逃走。”
  “后来呢?”秋练好奇地问。
  紫彦冷冷笑一声:“炀帝何等手段,又一直盯着杨素,杨素怎么逃得过去?”他大概也觉察到自己口气异样,略停了一停,压低声音继续道:“说来也是运气,我父亲最爱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我有幸见过杨素旧府的图纸,所以知道这里有机关,但是这暗道通往什么地方,却是连图纸上都没有说清楚。”
  “要不我们走走看,走不通了我们再回过来?”秋练兴高采烈,我本来就无可无不可,紫彦默然盘算了一会儿,说道:“也好。”
  按我们原来的位置,紫彦打头,我走在中间,秋练在最后,三人成一行,贴着壁脚走,黑暗里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走一步算一步,地道很长,隐隐能听到脚步的回声,老让人觉得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地道一路向下,距离地面是越来越远了。
  
Advertisement
头像
0操作36 #
头像
36 #
0
09-05-05 23:54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五 安禄山之死
  我们运气实在不错,风平浪静就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地道尽头有几个石阶,紫彦拾级而上,解了门上活扣,才移开一条缝,轻轻“啊”了一声,又赶紧把门合上,蹬蹬蹬几步退下来,面色很不好看。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镇定如紫彦失态成这个样子。
  显然秋练也不知道,紫彦来不及拉她,她蹬蹬蹬几步就冲了上去,学紫彦解了活扣,移开门,也“啊”了一声,赶紧把门给合上,蹬蹬蹬几步退了下来。
  我越发疑惑,也要上去看一看,但是被紫彦和秋练一左一右拉住,紫彦说:“且慢!”秋练说:“不要去!”
  “到底门后面是什么东西?”
  “皇宫!”
  “一个大胖子!”
  两人异口同声,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宫”是紫彦说的,“一个大胖子”是秋练说的,同一扇门,这两人看到的东西差别这么大?
  秋练还在叽里呱啦地说话:“去不得,呆子,那里面躺着一个奇大无比的胖子,我的天哪,猪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只怕不是人,是个妖怪。”
  紫彦的眼中放出光来:“秋练,你看到的果然是一个大胖子?是不是穿着黄衣服?”
  秋练奇道:“难道你没看见?穿什么衣服我倒没注意,只看到一个横三尺竖三尺的家伙——其实我也不能肯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总之胖得希奇古怪了,特别是肚子,简直……简直那叫壮观!”
  横三尺竖三尺……我额上冷汗刷地下来:难道是我爹来了?
  紫彦唇边绽出一朵微笑,就好象冷夜里的花,忽然盛放,又忽然凋零,那神情诡异至极,在我和秋练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忽又上了石阶,解了活扣,一矮身,竟是钻了出去。
  我和秋练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眼前忽然有了光,倒叫我不习惯了,揉一揉眼,月亮从窗户外面照进来,便如同铺了满地的银子,柔亮柔亮,可以看见锦绣雕花,朱栏玉砌,我想起紫彦先前的话——莫非真是到了皇宫?
  我的目光落在当中的一张大床上,不由惊叹一声:好大一张床,好大的一个家伙。
  果然是如秋练所说,横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古今罕见的大胖子,腹大如鼓,四肢如柱,像龟丞相被翻了个底朝天——还好不是我老爹,我老爹的原形大概比他要胖上那么一点,不过化作人形的时候还是满儒雅可亲的一老头。
  我的心堪堪落回肚中,却见紫彦脸色煞白,疾步上前去,将纱帐一拨,低声笑道:“果然是!”
  他分明是在笑着的,可是我仿佛能听见他咬牙的声音,他似是想要哭,想要喊,只是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所有的恨意与痛苦都只凝作那样一个笑容,俊秀的面孔扭曲得可怕。
  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才要问他胖子的身份,他却甩开我,往床头走一步,只一翻圆枕,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精芒四射,紫彦举起匕首,想也不想,就向那胖子胸口刺去。
  那胖子在睡梦之中仿佛也警觉到危险的气息,嘟囔着翻个身,紫彦的匕首刺了个空,插在床板上,竟是直没至柄,一点声音也无。
  紫彦拔了匕首出来又要向胖子刺去,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我和紫彦都被扑倒,然后听见秋练在耳边说:“有人来了。”
  我和紫彦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哧溜一下就往床下去了,锦帐流苏垂下来,刚好将我们都遮住。
  惊魂方定,就有脚步声近来。
  奇怪!也没人通报,当真无礼至极。我满心疑窦,偷偷拨开流苏,看见一双黑色马靴,往上去,因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那人金黄色的袍子下摆,衣上绣的龙纹正对着我张牙舞爪,忽然头顶上响起一个炸雷样的声音,我吃他一吓,赶紧收了爪子。
  只听床前那人说道:“父皇当真要立庆恩么?”
  我听到“父皇”两个字,思忖着:莫非床上那个胖得惊人的家伙便是大燕王朝的皇帝安禄山?却不知道紫彦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向紫彦看去,他脸色铁青,握住匕首的手也在不断地抖……不断地抖。
  床上再次响起炸雷样的吼声:“谁叫你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
  床前那人冷冷地重复一次:“父皇当真要立庆恩么?”
  安禄山叫道:“我立谁也不会立你,你这逆子,给我出去、出去!”
  床前那人冷笑道:“好、很好……”一语未了,忽然安禄山大叫起来:“孽子,你敢弑父!”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也许是在躲避儿子的袭击,又也许是去找他枕下的匕首——当然他失望了,他连滚了好几下,提高声音喊道:“来人哪……”
  床头的铜铃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来,安禄山光着脚丫子跳下床来,满屋围跑,床边之人紧追不舍。
  安禄山的身体过于庞大,一跑起来整个屋子都被震得嗡嗡直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守卫的士兵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有什么人进来看看。
  两人绕着床跑了好几圈,安禄山再一次被逼到床上,然后只听得“当”地一声落下一把剑来,想必是两父子打得激烈,安禄山到底不简单,竟将儿子的剑打落了。床板的震动越发剧烈起来,喘息声,咒骂声,还夹杂着一些器物哐当落地的声音,场面混乱得很,也不知道谁占了上风。
  忽然安禄山“啊”地尖叫一声,再没有了动静,那人试探着喊了两声:“父皇……父皇?”没有人应。
  我转眼看去,紫彦跌坐于地上,冷汗涔涔,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全部没入床板之中——正是这一刀要了安禄山的命。
  屋子里静下去,地老天荒的静。
  一道鲜血从床上流下来,在地面上汇成红色的河。
头像
0操作37 #
头像
37 #
0
09-05-05 23:55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那人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起了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几步,便向外面去了,脚步声渐不可闻,房间里只剩床上一个死人,床下两个活人,还有一条龙。
  秋练吓得直发抖,紫彦拿眼睛瞅瞅我,说了一个字:“走。”我们两个连滚带爬地拽着秋练躲进了地道,都觉得手软脚软,瘫坐在石阶之上,谁都没有力气走下去,谁都没有力气说话。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传过来喧闹的声音,有人喊“皇上崩驾了”,另有一人说:“皇上猝然撒手,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时纷乱,又有人说:“皇上生时曾说,当立燕——”话音未落,已经听不到这人的声息。
  不知道杂乱了多久,众人都伏地道:“恭迎圣上。”
  “平身。”只两个字,我却听得分明,是先前追杀安禄山那人的声音。
 六 暗河
  “我杀了安老贼?!” 紫彦像是不敢置信,那神色像是惶惑,又像是高兴,他的身子抖得像个筛糠。
  这是我所没有见过的紫彦。我认识他以来,他更多的时候是翩翩佳公子,冷静和镇定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无论碰上什么事都是从容地笑,尽管笑容里有无数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木头,你没事吧?”秋练怯怯地把自己脏兮兮的袖子递上去。
  紫彦说:“我没事。”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真险,只差一点点,我就不能手刃了那老贼。”又摇头说:“只一刀,真便宜了他。”
  他太兴奋了,整整两个时辰他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话,我和秋练起先还怕他有事,打足精神盯着他,到后来我们俩都困极了他还精神奕奕,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醒来时候紫彦总算恢复了三分正常,我问他到底和安禄山有什么仇恨,他说:“自安贼起兵叛乱以来,满目创痍,苍生尽苦,我大唐儿女哪个不想手刃此贼!而且,”他叹了一口气,兴奋之意尽去,竟有哀伤的神色:“我和母亲也在这场劫难中失散。我原本已经出了长安,是为了找母亲才转了回来,也有些时日了,竟是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只怕……只怕……”
  我和秋练面面相觑,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当如何安慰他,若说他母亲必然无恙,连我们都无法相信:兵荒马乱的时候连天子都免不了家破人亡,寻常人家只怕更为不堪了。
  倒是紫彦自己收拾了情绪,继续道:“想不到这条地道竟是通往皇宫,我竟然能手刃安贼为母亲报仇,说来真是侥幸,若不是安庆绪有心作反,将士兵调开,又牵扯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我还不一定能一击成功——真是荒谬,乱臣贼子反而帮了我的大忙。”
  原来那个杀安禄山登基的家伙叫安庆绪啊。我边想边道:“安庆绪胆子不小,连老子都敢杀。”
  紫彦哼了一声:“这叫报应。”像是想起一些事情,忽又默了片刻,沉声道:“为了皇帝这个位置,父子成仇,兄弟相残的不知道有多少,安贼还没能得到天下呢,为了立太子的事自家就闹起来了。
  说起来庆绪这两个字还是玄宗皇帝赐给他的名字,他以前叫仁执,是安贼次子,善骑射,安贼能攻克两京他有很大的功劳。本来呢,安贼长子早逝,这太子的位置怎么着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但是他母亲过世早,安贼宠爱姓段的小妾,一心要立幼子安庆恩为太子。安庆绪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有这宫闱之乱。天下乱者,多半都是不公平引起的,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倒像是为这段事做了一个注脚。”
  “你倒知道得清楚。”我听他说得沉重,忍不住把话岔开去。
  他只笑一笑,又道:“想不到这条地道的出口竟然是皇宫,这么多年竟然无一人发现,当年隋炀帝必然也没有发现,你说,杨素把一条地道,从自己府中修到皇宫后院,是什么目的?”
  “那还有什么目的,造反呗。”秋练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我笑说:“想当皇帝的人还真多,杨素也算是机关算尽了,可惜隋炀帝没事就爱出去逛风景,在皇宫里呆的时间不多,让他计划落了空——得了,咱就不替死人操心了,我们得合计合计接下来怎么办?要走得赶快,等安庆绪回过神来,我们仨可就跑不掉了。”
  “我也这么想,”紫彦表示赞同:“安禄山一死,安庆绪急着登基,皇宫里外肯定得戒严,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了,我们回头走吧,国子监那头的兵,应该已经散了。”
  秋练还能说什么,她把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头像
0操作38 #
头像
38 #
0
09-05-05 23:55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于是原路返回,地势一路往下。
  这一路平坦无比,没有岔道,原以为必然是回国子监的路,但是蹊跷得很,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入口的门,反倒这地道越往下越冷,阴冷,没有风,偏偏每个人身上都有寒毛直竖的感觉。我还不打紧,秋练是和李适的身子越抖越厉害,连脚步都踉跄起来。
  忽然走前面的紫彦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出去老远,我赶紧跟上去,他面色纸灰地躺在地上,身上也是冰凉,因为隔得近,我还能听见他牙齿被咬得咯吱咯吱响的声音。
  “怎么样?”秋练的问话在地道里引起回音,仿佛有无数个人在颤抖着问:“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诡异至极。秋练不敢再喊,手脚并用滑了下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冷了点。”我看看秋练,她的脸色也不好看,估计要再这么走下去,这两人得倒一双。得,只好我牺牲一下了。我对秋练说:“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到前面去看看这地道里到底有什么蹊跷,要是没事,我再回来接你们。”
  我把紫彦扶起来轻靠在壁上,站起来就要走,忽然衣角被扯住,回头一看,秋练恶狠狠地盯着我:“不许走!”
  我跟她解释,我并不是想自己跑路,而是前去探路,可是秋练就是不依不饶,不肯松手让我走,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我独自前去,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诡异的地道尽头会碰上什么。可是眼下情形,不容我不这么做——可是秋练有时候固执得不讲道理。
  拉扯了好一阵子,紫彦缓过气来,说道:“秋练别闹了,这道一直往下,越走越冷,我估计着是靠近暗河了。”
  “暗河?”秋练道:“暗河是什么东西?”
  说到水,那可是我的强项,我替紫彦回答道:“就是地下面的河,因为在地面上看不到,也查不出河的走向,所以叫暗河,暗河比地面上的河水要冷上很多。”
  紫彦点头道:“蟾宫说得不错,如果是暗河……如果是暗河,那就糟了。”
  秋练急问:“为什么糟了?”
  “我们小看杨素了,以他的心机,必然是狡兔设三窟,这条地道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入口一个出口?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只是没有发现罢了,不过可以推断出来,以国子监为中心,一路往东是皇宫的方向,必然还有一路往西,是往长安城外。我们现在所在的,应该就是通往长安城外的西道。
  我看过长安城的布防图,从国子监往西,只有一条暗河,当年修太宗昭陵时候被袁天罡袁大师引来护卫昭陵,取‘风生水起’之象。杨素修这条地道在先,太宗修昭陵在后……所以杨素大概也没想过,西道的出口竟然被修作陵墓,如果是这样……”
  “那又怎样?”我追问。
  紫彦脸色惨白:“蟾宫你所知甚博,难道不知道自古修陵墓都是许进不许出的吗?如果这地道真是通往昭陵,那一定是有进无出的了。”
  “那我们再回头从皇宫里出去吧。”秋练有点慌。
  紫彦不作声,我也觉得这条建议近乎儿戏——杨素这么多心眼,天知道这地道里还有什么古怪。到这种地步,我们本来就只能进不能退了。我于是一扬眉,说道:“你不是答应我去昭陵找兰亭序吗,怎么这会儿又怕了?”
  秋练一挺胸道:“去就去,谁说我怕了——呵死呆子,居然学会激将法了。”我低头躲过飞来一拳,秋练冷得骨节酸痛,无力再战,也就放过我了。
  紫彦仿佛微微笑了一下,但是脸色更白了一些,他一直都心事重重,便是我和秋练百般设法,也很难引他一笑。也许他是在担心我们走不出去。
  我默察地底的情况,果然有暗河在侧,东西走向,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冷到彻骨,这阴寒之气太盛,连我都吃不消——奇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暗河会冷到这种地步,难道是这暗河底下还有什么在作怪?
  我思来想去,只有下去看看,暗河水温太低,我不能停留太久,但是一柱半柱香的时间总该没问题。主意一定,便转头问紫彦身上可有什么兵器?
  “方才自皇宫中得到的匕首应该还在。”李适边说边将匕首递过来,我拿在手里掂一掂,忍不住说:“好重的家伙。”
  紫彦喘一口气,道:“听说是当年太上皇赐给安贼的东西,削铁如泥,安贼十分爱惜,一向寸不离身,不想今日竟死于此刀之下,可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根据我对命格星君的了解,他这么安排唯一的原因就是省心,他一向都这么干,让善于游泳的人死在水里,让喜欢舞刀弄剑的人死于刀剑之下,因为大多数的人最喜欢的无非睡觉吃饭,所以死在床上的人最多。
  我嘿嘿干笑两声,找准了暗河的方向,使劲一插,地上才开了一条缝,便有寒气冲上来,直刺入骨中,手足完全失了灵,连叫一声都不能,竟被那狭小的隙缝吸了进去。
  冷……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冷。冷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凭触觉知道河道很浅,而且很窄,我被卡在半空中,一动也动不了。
  寒气森森地布满了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个鳞片都打着寒颤,水离我太远,便是想借水遁回东海也有心无力——何况紫彦和秋练还在上面等我,我总不能丢下他们自己跑掉。我仿佛能听见隐约的哭泣声,可是隔得太远,听得不真切,可能是幻觉,因为自我认识秋练这丫头起,还没见她哭过呢。
  只是我老担心她会哭。当你牵挂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变得特别的小,特别需要照顾,老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会出什么意外,没有人帮得到她,怕她不得不背过身去,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哭泣。
  忽然听见一声“毕——方——”拖着长长的尾巴飞过去。
  这地方太过寂静,那声音又实在太过响亮,由不得我不注意。我努力扭过脖子偏头看去,果然是毕方,是那种人脸鸟身、只有一只脚的家伙,看样子年龄还不算大,正可怜巴巴地贴在我的鳞片上,一只乌溜溜的圆眼睛很亲热地看着我。
  如果不是我快冻僵了,我一定会伸爪子去摸一摸这家伙——成年的毕方是种讨厌的鸟,想不到幼鸟倒可爱得很。
  毕方是生长在青水之西,章峨山上的一种鸟儿,寿命极长,能活个上万年的样子,据说诞生之初便有烟火燃红了整个天际,绚烂如晚霞。它以火焰为食,所到之处必然野火燎原,人和兽都怕它,它就很得意,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连百鸟之王凤凰也不在眼中,时不时到昆仑山去现一现,游说昆仑山的鸟兽承认自己比凤凰好看,结果把凤凰惹恼了,化长羽成剑,一剑劈下去——可怜的毕方从此以后世世代代剩了半边的身子,只眼,单翅,独脚,任谁看见了都要笑话一番。
  这个事情告诉我们,臭美一般都是没有好下场的,特别是到凤凰这种特别臭美的家伙面前去臭美。
  不过奇怪得很,暗河如此阴冷,以火焰为食的毕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我试着想要问它,可惜这家伙年纪太小,除了“毕方、毕方”地乱叫一顿以外什么都不知道,我暗呼可惜,忽然背心一痛,接着全身都痛起来,仿佛被锐利的兵器割裂一样,身上的鳞片寸寸裂开来,鲜红的血滴落到暗河之中,我大叫一声,忽然发现自己仍然在地道里,地面被我划开狭长的一道缝,缝里面有阴风不断地吹出来,阴冷彻骨。
  我眯着眼睛左右瞧一瞧,秋练的眼圈更是红得奇怪,不过有可能是被风迷了眼——如果地道里有风的话。
  我明白过来,方才我一定是被暗河里的阴风把魂魄给吸了进去,只留了肉身在地道里,紫彦和秋练不知道我是龙,更不知道我龙族灵肉分离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所以才惊慌成这个样子。
  我忽然想到方才那只毕方,它好象有很多的话要说,偏又说不出来,只能极委屈地“毕方、毕方”地叫,我心里一激灵:莫非那毕方也是灵肉分离,所以有口难言?
  我像是忽然推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之前从没有想过的东西:那毕方本身就是逐热而生
头像
0操作39 #
头像
39 #
0
09-05-05 23:55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我像是忽然推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之前从没有想过的东西:那毕方本身就是逐热而生的灵物,如果是袁天罡那老头把毕方灵肉分离,镇压了它的灵,而将肉身囚禁在暗河当中,毕方无灵则无智,飞不出去,但是肉身又有逐热的本能,这暗河里没有火焰可吞,就会将热量全部吸收殆尽,如此一来,暗河阴冷无比,凡人概莫能近,自然也就没有谁能盗了这昭陵。
  我想通这一点,不由露出微笑,伸伸手,伸伸腿站起来,把呆坐在旁边伤心的两人吓了一大跳,秋练第一个反应过来,扑上来大叫:“死呆子……你敢装死……”边说边猛掐我,饶是我皮粗肉厚也疼得龇牙咧嘴,只剩了半条命。
  好容易她被紫彦劝住,围坐成圈,我将方才见闻详细说来,然后做出结论:“有毕方守在暗河里,我们是一定过不去的,不过袁老头这个局设得简单,要破它也简单。”
  紫彦听我提到“袁老头”三个字,不自觉地皱一皱眉。
  我知道他们凡人对袁老头充满敬畏,因为在太宗时候他曾有过预言说是:“唐三世后,女主武氏代有天下。”谁都以为绝不可能的预言竟然成了现实,何况他之后还和李淳风合推了六十四象推背图,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他的底细我再清楚不过,不就是命格老头的书童嘛,没事就喜欢塞些古怪东西给我家小三吃,上次小三吃坏了肚子,一不小心冲跨了几座堤坝,淹死了好多人,玉皇大帝很生气,就把袁老头给踢下凡了,想不到他下凡之后也不肯安分,留这么个大麻烦给我……唉,他该不是成心跟我东海过不去吧,我郁郁地想。
  秋练哆嗦着问:“有什么办法快说啊,这鬼地方,我都快冷死了。”
  “把那只毕方的魂魄找到就行了,它被关在昭陵里几十年,可闷坏了,只要帮它找到魂魄,灵智一开,保管它跑得比什么都快。”我想起暗河里可怜兮兮看着我的那只独眼,大动了恻隐之心。
头像
0操作40 #
头像
40 #
0
09-05-05 23:56操作
只看楼主AA分享
七 昭陵
  秋练撇撇嘴:“说得倒轻巧,我们都被困在这鬼地方,又冷又饿,再过得一时三刻就可以去阎王那里签字画押了,哪还有工夫去找那只毕方呀……该死的鸟,怎么就不知道飞远一点呢。”
  紫彦则低头想了一阵子,他说:“你说的毕方,是不是长了红色的斑纹,有白色的喙,形状像鹤的鸟?”
  “是像被劈成两半的鹤,”我好心纠正他:“……你见过,还是听说过?”
  “我听说过,好象……好象也见过。蟾宫,你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你知不知道凌烟阁在什么地方?”
  我久闻凌烟阁的大名,据说本来是皇宫内极不起眼的一个小殿,太宗皇帝为了怀念与他共打天下的二十四个功臣,就叫人描绘了二十四人的画像,真人大小,都留在凌烟阁上,说要百世流芳,只不知道紫彦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紫彦道:“世人都以为太宗留着二十四人的画像是因为怀念那些铁马金戈生死与共的日子,我也一直这么以为,但是方才你说起毕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微微仰头,其实他头上只有空空的石壁,但是他仿佛从这沉灰单调的颜色里看到很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他还小,锦衣玉食,如众星捧月,并没有人能预料到很多年以后他会遭遇这样一场战乱,骨肉分离,只能在回忆中依稀见得往日繁华。
  “要从杨家说起,杨贵妃——你们还记得这个人么,那个回眸百媚,令六宫无色的女子,她最后死在马嵬,但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年轻。在杨家没有发迹之前我父亲与杨国忠很有一些交情,后来杨贵妃进了宫,又爱热闹,有时候会招故旧进宫叙话,有一个春日的下午,我母亲就带我进了宫。
  宫里很大,我趁人不注意溜出去玩,结果迷了路,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开始我很害怕,想要哭,后来哭也哭累了,就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里,一睁眼就看见面前倒挂着一张脸。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还有一只耳朵,看起来就像一个人被劈成了两半,而那一半的人还在对我做鬼脸,我吓得大叫起来,他好象被我吓住,呼地一缩,就不见了,我边哭边站起来,然后看见很多的人,全身铠甲,威风凛凛地排在殿堂里,横眉愣眼,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我很害怕,哭得更大声了,有侍从闻声赶来,将我带回去。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凌烟阁,我看到的威风凛凛的人物都是那时候陪高祖太宗打天下的将军谋士。而那晚我看到的半张人脸,与传说中的毕方鸟实在像得很……”
  “我知道了!”我兴奋地叫出来:“太宗建凌烟阁,供二十四功臣画像根本就是为了镇压这只毕方的魂魄,凌烟阁上二十四将都是死人堆里挣出来的功名,煞气正浓,要镇压这么一只幼年的毕方实在再容易不过了,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袁老头真是厉害。”
  紫彦低一低头,不说话。
  秋练打断我的感叹:“就算凌烟阁里果然镇压着毕方的魂魄,我们又怎么才能把它弄出来呢?”
  我哆嗦了一下,虽然把毕方的魂魄弄出来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也没想到,毕方的魂魄竟然是被镇压在凌烟阁里,凌烟阁是什么地方呀,里面呆着的可是二十四个凶神恶煞,我负屃不过一条两千岁的小龙,真要我去一趟,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秋练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小动作,然后发现我和紫彦都用无比期待的目光深情地凝视她,她往后缩一缩,可能是想把自己缩小一点,但是显然并不成功,只好说道:“这地道里古怪这么多,我一个人哪能行啊?”
  我嘿嘿干笑一声,从身上抽出一个线头来,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线拉得越长秋练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只好一跺脚,将线头绑在身上,苦着脸听我一一交代了救毕方的办法,又眼看着紫彦比画了皇宫里的地图,知道事情再无可挽回,临走了走几步又回头说:“……呆子,长安城里那几条狗,千万记得等我出来再宰……”
  我和紫彦对望了一眼,最后做了同一个决定,一脚将这罗嗦的女人给踢了出去。
  地道里只剩下我和紫彦两个,他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怕他冷得睡过去,那就再也醒不来了,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他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不过被我唠叨得多了,他不得不与我搭腔,说到长安,他问我:“时值天下大乱,人都往深山老林里跑,我回长安是不得已,我就不明白,蟾宫你为什么非要进长安不可。”
  我深叹了一口气:“紫彦你是有所不知,我家老头是个腐儒,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秀才,忿忿不平,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逼我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考取得头名状元,以光宗耀祖,谁知道我好不容易考到进食,安禄山那个混蛋居然反了,靠,这不是成心耍我吗?”
  ——这样编排我家老头,实在是罪过、罪过。
  紫彦剑眉一扬,道:“如果蟾宫兄所求不过是一个状元的话,我倒可以代为设法。”
  “别,”我赶紧拦住他:“千万别,我可是答应我家老头了,不能行贿作弊,除非是皇帝钦点,否则一概都不算数。”
  紫彦轻轻笑一声,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压了下去。
  忽然听见秋练的声音:“我回来啦。”
  我大喜过望,一冲出去,果然看见她右手抓了一只做鬼脸的毕方,左手还抓了一个东西,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只烤熟了的鸡,也不知道打哪弄来的,只剩了单翅单足,论模样倒和毕方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得我哈哈大笑。
  秋练不满得瞪我一眼。
  我和紫彦把烤鸡吃了,又将毕方的魂魄丢进缝隙里去,只听见拉得极长的一声:“毕——方”,寒气尽去,然后地道上的那条缝裂开来,裂口越来越大,然后毕方精神奕奕从缝隙里飞出来,云霞为翅,喙白如雪,如果不是只剩一半的身子,确实有十足的资格与凤凰媲美。
  毕方绕着我们转了个三两圈,紫彦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他的衣服烧了起来,熊熊火焰,来势异常之迅猛,毕方这才欢欢喜喜地做了个鬼脸,蹲在我的肩头。
  想来是为报多年前惊吓之仇,我感叹一声:真是只报复心强的毕方啊,偏偏还记性那么好,凤凰实在应该多斩它几剑。


发帖回复
查看:4938|回复:50
Advertisement
打开收藏板块打开个人中心
边缘侧滑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