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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低烈度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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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19 16: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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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蘑菇是刑警队年纪最小的,而且是唯一的女孩,留着当时很流行的蘑菇头,省警校一毕业就到队里了。她老爸是市政法委的领导。她的到来在和尚云集的刑警队一度引发轰动,不少年青警员都对我们探组非常眼红。
  上车时小蘑菇突然提出让她开。我把钥匙交给她,告诉她方向盘比较紧,离合和油门都挺高。开出一段之后她又放弃了驾驶权,要求坐到后排,享受一下领导待遇。其实私下里我们都认为她不适合干刑警,总觉得她还没过玩洋娃娃的年龄。
  
  整整一上午我们到全市4个区分局跑了一遍,向4个治安科简单通报了案情和失窃物品的基本情况,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
  我告诉小蘑菇,和平分局附近有个火锅店,干锅虾做得天下无双。小蘑菇上了我的当,同意把最后一站放在和平。从治安科出来我说顺便去看个同学,领着她去了刑警队,她的到访几乎引起了和平分局年轻刑警的骚动。
  
  老徐不在,我们遇到了小芳,不知为什么显得无精打采哈欠连天。一开始说要回家睡觉,拒绝和我一起去吃饭,我说我埋单他都不去,直到看着我身后的蘑菇。
  饭桌上小芳很不自在,老偷着瞅蘑菇,我恨不得用筷子抽他,太丢人了,没见过漂亮丫头啊。
  
  小芳告诉我,老徐已先我一步发现了区建委集中目击白梅这个疑点,前天下午已经带人去建委开始调查了。
  派出所的工作作得还是不够细,对建委家属楼的居民进行走访时,只询问是否见过白梅,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在哪儿见的。
  通过老徐他们的工作,大部分受访者确认,白梅生前肯定不止一次的在两个地方出现过,建委家属楼2单元的楼梯间和楼下的停车场。
  尽管她很低调,但还是给人留下了印象,毕竟她是个美女。
  和白梅一起出现在停车场的,还有一辆本地牌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目击者隐约记得车号的尾数是9。
  白梅不会开车。但没人注意到,是否有陌生男性与白梅一起出现。从审美的角度看,这一点可以理解。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小芳,让他转告老徐,可以去白梅家附近那家咖啡馆,拜访一下贫嘴的光头老板和他不太会化妆的未婚妻。
  
  蘑菇吃的很专心,好象压根不在意我们在说什么。对此我很欣慰,小芳有些郁闷,象个无人喝彩的过气明星。不过他还是很有职业精神的,没太受观众情绪影响,接下来又向我介绍了一些关于区建委家属楼2单元403室的情况。
  我一边听一边暗自佩服老徐,这个老狐狸果然经验丰富而且办事效率极高,短短2天搜集到的信息居然如此丰富。
  
  和平区建委办公楼始建于去年夏天,今年初交付使用。承建商是和平区第一建筑工程公司,属建委的下属单位。和平一建是个典型的倒霉孩子,居然被自己的老大区建委坑了一道,被拖欠了很大一部分工程款又有苦难言,就很仗义的把该自己吃的亏又匀出一部分,本着见者有份谁也跑不掉的精神,拖欠了一大部分材料款,也给自己收了一批倒霉小弟。
  这批倒霉小弟里有几个不太听话,闹了点事,派员工把和平一建和建委的大门都堵上了,拉出横幅追讨欠款。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建委最后拿出4、5两层的房子,低偿了部分材料款。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建委提出了一个很缺德的说法,这房子的产权不太好界定,住可以,不许卖。
  拿到403那套房子的姓刘,是个脾气不太好的水泥供应商。由于403的房屋面积只有60个平米,即便能卖,市价也远远低于他的水泥款,气得吐血,发誓从此不再跟和平区建委打交道,转而去外地发展了。据知情人透露,临走前他把那套房子的钥匙交给一家中介公司,让他们代为转租,租金收入按月打到他的银行卡里。
  老徐他们大致估算了一个时段,从市图书馆调阅了前后大约2个月本市发行量最大的几家报纸,在房产广告版寻找与建委403有关的信息。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工作当仁不让的落在小芳脑袋上。昨天晚上忙了一个通宵,终于找到了那则房屋出租广告,和发布广告的那家中介公司。今天一大早,老徐就带人直奔那家公司了。
  单从熬夜看报纸这一点,我就觉得小芳是个好孩子,特意在饭桌上当着蘑菇说了小芳不少好话,饭后还偷着把蘑菇的电话告诉了他。
  
  吃晚饭我开车送小芳回家补觉。路上他给老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来找过他,顺便提了咖啡馆的事。老徐很兴奋的向我表示感谢,也向我透露了中介公司那条线索的追查情况。
  由于房屋中介行业人员流动性很大竞争又很激烈,当时办理那笔业务的人已经跳槽,所以无法联系了。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那份出租合同,毫不意外,承租人一栏的签名果然是白梅。除了押金,她一次性支付了一年的房租。
  我和老徐一样坚信,只要能进入建委403,一定会有收获,最起码,我们能从中找到一些关于神秘男朋友的蛛丝马迹。
  我对建委403的好奇几乎达到了巅峰,迫不及待,望眼欲穿。也许推开那扇门,梧桐路杀人案的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猛的一惊,一些遥远模糊的东西在脑袋里逐渐清晰起来。那天在夜访白兰家后,一度在我心头萦绕的不安感再度浮出水面。那个晚上我一直觉得遗漏了什么。
  但我究竟遗漏了什么?
  小芳下车后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把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回忆了一遍。心不在焉几次差点追尾。
  后视镜里,蘑菇正在没心没肺的打瞌睡,怀里抱着她那只大号女士双肩包。
  
  我猛地踩下了煞车。
  感谢蘑菇,我想我知道答案了,我需要一次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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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19 16: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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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你疯啦,蘑菇一脑袋撞到前排座椅的后背上,疼得呲牙咧嘴。
  我一把抓过她怀里的背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倒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逐一翻检。
  化妆包,零食,钱包,手机,纸巾,口袋漫画。最后一样正是我想看到的。
  一大串钥匙。
  白梅的遗物里,没有钥匙。
  我掏出手机给老徐拨了电话。
  
  送蘑菇回到队里之后,我借口有事,去了一家大型商场,跟那里的保安部和财务部负责人聊了一会儿,小丁那两张购物卡都是那个商场发行的。
  根据面值和购物卡的尾号,我很快查到了那两张卡。
  小丁说的没错,是和平区一家商贸公司用支票购买的,时间在国庆节前。那个公司一次性购买了10余张面额不等的购物卡,估计全是用来送礼的。商场的POS机上目前还没有那两张卡的消费记录。
  商场保安部经理叫张舒,他表示一定会关注这两张卡,不论它们出现在任何一个收银台,我都会得到通知。
  
  赶回队里,老秦他们也都回来了,大家都没什么明显的收获。
  按照以往的经验,盗窃犯通常不会急着脱手赃物,除非事先得到订单,缺什么偷什么。要么就是实在缺钱,穷疯了。
  从社保分局被盗案的情况看,作案人的目标显然没有明显的目的性和指向性,况且还拿到了现金。
  有经验的贼一定会等风头过了之后再伺机销售赃物,就像等着一杯滚烫的水慢慢放凉,再一饮而尽。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和作案人比定力拼耐心。
  肯定会销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毕竟人家做贼是为了钱,没听说过有人热衷于收藏电脑主机和新款手机。
  
  案子进入这个状态大家有点泄气。想速战速决看来是不可能了。人困马乏都累得够呛,谁也没心思聊天。
  秦东明又开始研究和平分局拍的案发现场照片,拿着放大镜一言不发一丝不苟的看,脸上的表情很凝重,眉毛都拧成麻绳了。
  
  我一直在抽烟,百爪挠心的等着老徐的电话,抽了一烟灰缸烟头。
  下乡说他将来要得了肺癌全是我闹的。
  我说肺癌不遗传,所以跟我没关系。酒杯和凯子笑差了气,蘑菇没听懂,懵懂的看着我们。
  
  快下班的时候老徐打来电话,语气有点沮丧。
  老徐没拿到搜查证,因为主管领导认为现有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建委403和白梅被杀有直接关系。
  去年另外一个分局的同事在办案时冲动了一把,犯了类似的错误,被人一口咬住,说警察擅闯民宅,捅到了媒体。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分局领导也受了处分,罪名是滥用警力。
  白梅租房后更换了403的防盗门,没有钥匙,我们不能破门而入,那是违法的。
  
  我抱着侥幸心理给白兰打了个传呼,让她在家里好好找找她姐的钥匙,有没有可能那天晚上白梅出门时忘在家里了。
  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这是扯淡,虽然我打电话时心无杂念语气严肃。
  也许我是想听听她的声音,知道她一些都好。
  
  下班的路上白兰回了电话,果然没找到。我问她吃饭了吗,她说没有,她爸午饭后血压就不正常,她在床边一直陪着,量了十几次血压,这会老头刚睡着,自己也懒得做。
  那你别做了,咱们一块吃吧,正好有些事想问你。我挂了电话,打了把方向,直奔白兰家。
  
  其实我没什么事问她。倒是她在小饭馆里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说这么帮我,不影响你的正常工作吧。
  我支吾了半天,说无所谓,咱们是朋友。说完之后,头一次觉得撒谎是个挺考验心理素质的事,撒多了能把自己憋死。
  想了一会儿我告诉白兰有关建委403的事,这个现实也许有点残酷,可她早晚会知道。
  让我意外的是白兰这回没哭,她情绪激动一字一顿的问我,杀我姐的凶手,是不是那个男的。
  我赶紧劝她冷静点,现在还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白兰没再说话,慢慢喘匀了气,侧身瞅着窗外的路灯和行人发呆,眼眶里慢慢溢出了两行泪。
  我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上气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只考虑了半分钟就掏出手机,拨了胡岭的号码。
  
  胡岭是个老头,干瘦干瘦的,头发快掉光了,有双精巧灵活的手。
  我认识他时还在派出所当片警。他来申报户口,不是因为家里刚添了孙子,是他本人刚刚刑满释放。
  胡岭出身于钳工世家,祖传的手艺到他这辈被发扬光大,他成了本市有名的老贼,善于开各种精巧坚固的锁,徒子徒孙一大把,后来终于折进去了,一判就是10多年,几乎达到了有期徒刑的上限。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出狱后胡岭真的金盆洗手,开了小商店聊以糊口。有一段时间,市里连续发生入市盗窃案,案发现场的门锁完好无损。刑警队想起了胡岭,给派出所打电话,我开车把他带到了现场。老头用了5分钟时间就框定了嫌疑人,案发现场附近一个配钥匙的。
  后来胡岭又给我们帮了不少忙,经市局领导批准,开了个开锁公司,专门跟110合作,帮忘了带钥匙的居民开门,顺便招安了不少他的门人。
  
  胡岭开着那辆微型面包车风风火火的赶到饭馆时,我刚埋完单。面包车侧面贴着花里胡哨的广告,专业开锁,公\\安备案,居然还有画了个警徽。我笑着说再装个警灯你就能冒充110巡逻车了。老胡有点窘,接过我递的烟没说话。
  
  我让他提着工具箱上了我的车,告诉他这次是私活。胡岭想了想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扭头问坐在后排的白兰,先送你回家吧。白兰摇头,我也要去。
  
  建委家属楼2单元4楼一共三户,从防盗门的清洁程度看,只有403有人居住。另外两扇门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落了厚厚一层灰。
  胡岭告诉我幸亏这扇门安装的是三棱钥匙的圆孔锁,钥匙用磁性钥匙,除了卸掉门框别无它法。
  我觉得他开锁的动作带着点表演性质,象个隐退多年几乎被人遗忘的剑客,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舞剑,一招一式都透着英雄迟暮的落寞。
  
  我掏出二百块钱硬塞到胡岭裤兜里,使劲捏捏他的手让他走了。在楼梯拐角他回身冲我眨眨烟,那意思我明白,下了楼,他打死都不会记得今晚来过这里,他这辈子都没来过和平区建委。
  
  白兰站在门口,紧张的看着我,从她的眼神里我能分辨出激动,犹豫,对未知世界的强烈好奇和一点点恐惧。
  我推开了那扇厚重冰冷的防盗门。
  虽然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深夜寂静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
  我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因为我的心也在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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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梧桐路警灯闪烁,漫天的雪花象在荡涤人间的罪恶。
  白梅静静躺在道路的一侧,呼吸早已停止,鼻尖上一朵晶莹的雪花,竟是未融。
  寒风掠起她额头乌黑的刘海,原本漆黑的双眸,再没了往日的精灵。
  
  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来到她的身边,穿鞋的双脚带着踉跄的脚步,那精致的脚踝盈盈一握。来人是伤心欲绝的白兰,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姐姐的尸体前,哭喊着。
  你好狠心,好狠心,好绝情,好绝情,狠心到连声道别都不给我,绝情到让我独自承担今后的寂寞。我的心好痛,好痛。
  
  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白兰身旁,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才能安抚,痛苦的双手抱头,修长洁白的手指深深插入浓密卷曲的长发中。他是小丁。他不知能对白兰说些什么,不知如何劝慰这堕入凡间的天使。只能发出忧伤的哀嚎。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知道你的心好痛好痛,我也知道白梅走的好绝情好绝情,好狠心好狠心,可你知道吗,看到你的泪水,我的心也好痛好痛,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换来你如此的报复,难道你不绝情你不狠心吗?难道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伤害自己吗,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你心痛,我会比你更心痛。
  
  白兰抬起头,眼角挂着大颗大颗的泪水,她看着小丁抽搐的脸庞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无情你残忍你无理取闹。
  
  小丁忧愁的脸庞更加惨白,他看着白兰无话可说,喉头哽咽着。
  
  匆匆赶来的白爸爸气红了脸,大声的斥责白兰,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小丁,对待这个深深爱你的男人,你才无情,你才残忍,你才无理取闹。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秦东明愤怒的迎上前去,大声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即便他是你的女儿,你也不能这样伤害这个可怜可爱的女孩,她再无情再残忍再无力取闹,也不如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白爸爸瞋目结舌,倒退了两步,扶着身边的槐树站稳,心中弥漫着无边的自责和凄凉,是啊,我才是真的无情真的残忍真的无力取闹。
  
  风刮的更急了。
  
  一直躺着没动的白梅突然翻身坐起,衰弱无力的举起右臂,幽怨的说,你们好无情好残忍好无理取闹,你们连一个死人都要打扰,怕了你们了。我死远一点总可以吧。
  说罢起身,一路掩面而奔。
  
  雪停了,一轮圆月盈盈挂在高天。月光在梧桐路上披撒着童话般的银辉。象是知道,这一夜后,尘世中多了一段关于爱情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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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19 16:4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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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事隔多年,我都能清晰回忆起那套面积不大的住宅的一切细节。
  进门前我曾对室内的情况做过很多假想,期待着那扇大门洞开后,会有无数信息扑面而来,之前的诸多困扰迎刃而解。
  但事实让我很失望,尽管室内的陈设接近我心目中奢华的标准。
  
  居住者显然没有进行细致的装修,但能看得出,他们努力用高档的家具来弥补这一不足。房间内摆放着的每一件器皿都显得精致独特,兼具实用性,价值不菲是肯定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息,粉色的床单,橘黄的沙发,玫瑰红的窗帘,铺着亚麻台布的餐台上有精致的红酒杯,客厅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已经枯萎的玫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味儿,应该来自床头柜上小巧的熏香台,蜡烛已经烧尽,陶制的蜡台里一坨粉色的烛泪。
  
  房间里随处可见白梅的相框,照片与她影集中的那些属于同一系列,都是在海边,清凉泳装,曲线曼妙,眼神中荡漾着喜悦和诱惑。我对摄影者的身份很好奇,估计这些照片就是男朋友拍的。
  但我很快也发现,房间里只有白梅的照片。
  
  和相框出现频率同样高的,是一种进口的巧克力,每到情人节都会在商城做促销。白兰说她姐姐怕胖不是很爱吃糖,但差不多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会有一把巧克力。我没有发现吃剩的糖纸。
  
  我是从卧室开始检查的,白兰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
  
  在双人床上的粉红色蚕砂枕头边上,发现了几根长发,发梢略显栗色,白兰说她姐姐1年前染过头发。
  左侧的床头柜上有一台小型的音响,碟仓里是一张钢琴独奏CD,听了一小段,旋律轻柔流畅,应该是小夜曲或者奏鸣曲。
  抽屉里有纸抽和几乎用完的一盒20只装避孕套。我从手包里拿出带紫外线荧光棒的验钞器,关了灯在床上扫了一遍,有淡淡的精斑。
  另一只床头柜上除了香薰台还有一只台灯,灯泡是那种朦胧的奶黄色。
  床头柜上还有一块不大的长方形痕迹,象是以前摆放过神秘东西,又被挪走了。
  衣柜里没有外衣,挂着不少女士内衣,黑色、粉色和醒目的红色。都是那种很有诱惑力的款式,很难把这些东西和白梅的职业联系起来。
  梳妆台上摆着一些化妆品和香水,白兰确认,这都是她姐姐常用的牌子。抽屉里有一点零钱,还有一叠水电费收据,用一只发夹整齐的夹着。时间从大约8个月前开始,直到这个月,除了之前在白梅钱包里发现的那一张,其余的都在。
  
  客厅里的东西乏善可陈。除了沙发、茶几、餐台和2把餐椅之外,空空如也。除了一台落地电扇,和一只电热壶,没有任何家用电器。
  厨房里有简单的炊具,能看出几乎没做过饭,垃圾桶干净的象被狗舔过,铺着防滑地板砖的地面纤尘不然。
  卫生间里飘荡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象医院的病房。门上挂着一粉一白两件浴袍,洗脸台上的玻璃杯里插着两只牙刷,旁边还有一把吉利剃须刀。
  我蹲下来去摸洗脸池下水管的S型弯管,居然没费什么劲就徒手拧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让我有点沮丧,更多的是疑惑。
  进门的鞋柜里有两双拖鞋,柜子上面摆着一个闹钟,和征收分局被盗案现场摔坏的那只一模一样,应该都是白梅买的。
  鞋柜里有4把圆锥型的钥匙,我试了试,能打开防盗门,想了想,从中拿了一把放进手包。
  
  对整个房间的非专业勘察前后用了1个多小时,我很谨慎,只能做蜻蜓点水式的搜索。毕竟这不是一次合法的入室检查,即便发现了什么,也无法公之于众,只能通过一些非官方的渠道进行后续调查。老徐和在外地做水泥生意的房主取得联系并得到同意之后,一定还会再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今晚的行为,只是向白兰表明了一种态度。我承认我这么做很冲动。
  
  白兰一直跟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她的脸色苍白眼神飘忽。我相信403室内的一切都给她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一个和蔼可亲的姐姐死于非命,生前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且这一面所展露的似乎不那么光彩。
  情趣内衣、用来调情的音乐和香薰、隐隐能猜测到的狂野性行为,再加上一个始终隐藏真面目的神秘男友,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已经能够为白梅的私生活勾勒出一个略显模糊的轮廓。
  
  粗俗点说,她有一个男人,他们一起构筑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爱巢,频频幽会。出于某种原因,那个男人不愿暴露这种交往关系。
  对此只能有一个合理解释,白梅是个有钱男人的地下情人。
  
  关门出来,我用钥匙锁好防盗门,和白兰一起下楼。楼梯间的灯光下,我能看到白兰紧紧咬着嘴唇,上半身有微微的颤抖。我心里发毛,心想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在这儿放声大哭啊,引起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关注,咱们就都麻烦了。
  
  从建委停车场开出老远,白兰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用手痛苦的撕扯自己的头发,哭的撕心裂肺,声音很大。
  我在路边停了车,转身抓住她的双手使劲握住,能感觉到她的双臂紧绷,身体在剧烈的抖动。僵持了一会,她一边哭一边拿脑袋一下一下的撞击我的肩膀和胸口,让我想起共工和不周山的传说,心里偷着盼她能不能轻点。
  觉得白兰没劲了我才放手,白兰把脸贴在我的胸口悠悠的小声啜泣,泪水打湿了我的毛衣。那10来分钟,我们保持着一个有点可笑的姿势。
  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上半身拧着前倾靠在我怀里,双手还抓着我的肩膀。
  我的下巴下面就是她的脑袋,几缕凌乱的长发弄得我的嘴唇很痒,两只手无处可放半举着。
  切诺基吉普车的档杆顶疼了我的腰。
  
  这是我第一次和白兰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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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等白兰情绪稳定后,我送她回了家,下车时她支支吾吾的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然后很努力的挤出一个带有愧疚的微笑给我。
  那个浸透忧伤的笑容让我觉得心如刀绞,说了声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就落荒而逃,车开得飞快。
  
  到家以后我用了很长时间回忆在403看到的每个细节,反复的推敲琢磨,生怕遗漏什么,可始终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一定要说出什么疑点的话,只有一个,干净。那套房子太干净了,象是消过毒。
  我想起了在卫生间里闻到的那种味道,那种让人想起医院病房的味道。所以我也走进家里的卫生间,拿起窗台上我老妈常用的各种去污粉、洗涤剂挨个闻了一遍,都有种让人泛恶心的香精味。直到打开壁橱拿出里面的药箱,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用来给伤口消毒的双氧水。
  
  我不相信白梅或者她那个神秘的情人有洁癖,每次激情过后都会仔细的给房间和自己消毒。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我来之前,用双氧水仔细的擦拭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目的只有一个,破坏房间里任何可能遗留的指纹。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卧室和客厅里残留的香味来自熏香,而那熏香刚好掩盖了双氧水的独特气味。房间里所有的垃圾桶都没有任何遗留物,连下水管的S弯管都被清理过,那里或许曾经有一枚不慎滑落的戒指,或者其他什么能证明某人身份的小物件。
  我觉得房间里的照片,肯定不止是白梅个人的,今年夏天在大连,白梅除了对着镜头卖弄风姿,一定还跟镜头后面的那个摄影者拍了一些亲密的合影。有人从房间里拿走了它们。
  付出极大耐心而且做好事不留名,这个神秘清洁工的身份已经不用分析了,除了白梅的情人,应该不会有其他人选。但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
  仅仅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还是另有目的?
  
  或许那只吉利剃须刀上会残留一些使用者的上皮细胞。但我很快打消了这一念头。
  一方面那个清洁工不太可能遗留下如此显而易见的重要线索,另一方面,能否从剃须刀上采集到可供DNA分析的样本也是个未知数,而且没有对比样品,顶多得到一张鬼画符一样的脱氧核糖核酸链状结构图。那东西明显不能当嫌疑人画像使。
  最重要的一点是,做DNA分析必须到省厅技术中心,费用昂贵,估计老徐他们单位的领导不会批准。有那钱还不如攒下来,集腋成裘的装修一下办公楼。
  
  还有一个疑问,那张水电费收据。为什么所有收据都被她整齐的收集起来,唯独把最后一张放进自己的钱包。这张收据,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心里很沮丧,冒那么大的风险进入建委403,除了整明白白梅有个会照相爱干净不好意思见人的情人之外,没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前面的问号还没解开,凭空又增加了很多。
  我觉得自己的自信心遭到了严重的打击,而且这种挫折感显然是自找的,有点气急败坏,很想砸个什么东西发泄一下,但毕竟现在是在自己家里,老爸老妈刚睡下,不敢。
  
  在卫生间冲了个澡,我翘着腿躺在床上抽烟,瞪着天花板发呆。关于梧桐路杀人案,我所掌握的情况已经结成一团乱麻。
  凶手是个用铁榔头杀人抢劫的惯犯。那天晚上他一反常态在梧桐路顶风冒雪的蹲守小半夜,等白梅从建委家属楼出来后杀了她,抢走了她钱包里的钱和她的钥匙,或许还有一只手机,留下了更值钱的项链和手表。
  然后白梅的情人去403大搞卫生,精心销毁了能表露自己身份的证据。
  凶手如此奇怪的举动目的何在?神秘情人又究竟是谁?
  我脑袋里翻腾着这两个问题,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着了。后半夜梦着老徐和老秦这俩老梆子在背后偷着笑话我,那种充满嘲讽和轻蔑的眼神清晰可辨,我居然把自己给气醒了。
  
  第二天早上我又请假去了和平刑警队。老秦有点不高兴,我假装没看出来。
  进了老徐的办公室,我精挑细选的把昨晚的一些假设告诉了他。很谨慎的回避了有关我和白兰偷着进入403的事。我发觉我的谎编得挺圆,老许居然没发觉其中的漏洞。他也认为,凶手是专门冲白梅下手。在这一基础上,我和老徐象新闻联播里外国首脑访华时常说的那样,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一定的共识。
  
  以下是谈话纪要。
  
  我假设凶手就是白梅的情人,他为了某种理由必须杀掉这个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人,所以那天晚上他和白梅幽会后提前离开,漫长等待后在梧桐路上作案,接着拿走她的钥匙和手机,以免有人通过这些东西发现自己和白梅之间的不正当关系。
  至于劫财,只是一种伪装,用以干扰我们的侦察视线。
  这一猜测遭到了老秦的反对。原因有二。其一,白梅不大可能找一个有在夜里实施暴力抢劫爱好的男人做情人。其二,如果是为了隐瞒身份,为什么钱包里还会遗留那张水电费收据。
  
  老秦认为凶手和白梅的情人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他作案的目的也是为了得到白梅的钥匙,但目的不是隐瞒一段地下恋情。
  当然,这一猜测也遭到了我的反对。原因也有两点。其一,如果那个凶手和白梅的情人之间毫无联系,那他为什么会挑选白梅做目标,苦苦等待难道只为了白梅的钥匙?作为一个一度在午夜街头盲目作案的抢劫犯,他又是如何获知白梅有一串没准价值连城的钥匙呢?其二,为什么白梅死后,403会被彻底消毒。当然,这一点我没提出来,我怕露馅。
  
  讨论的结果是大家打了个平手,尽管场面上老徐显得略占优势。
  我们达成的共识是,必须搞清楚白梅的钥匙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足以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我觉得很有必要再去一次和平税务局社保分局,起身告辞,被老徐拦住了。
  他一脸得意的告诉我,关于建委403,他有了些进展,用他的话说,进不去有进不去的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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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白梅生前为他的情人所做的付出相当多。
  老徐的人在市移动通信公司查到,白梅用自己的身份证先后办理了两张手机SIM卡。这两个号码之间的联系异常密切,多数是在夜间,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次夜半长谈。两部手机有个共同的特点,除了相互拨打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通话记录,除了一个同样频繁出现的座机号码。
  后经市电信局证实,那部座机也是白梅用自己的身份证申请的,地址大家都很熟。
  和平区梧桐路建委家属楼2单元403。
  
  我发誓夜探403时绝对没有看到房间里有电话,而且我的眼神一直不错。
  所以我马上联想到床头柜上那一块摆放东西后留下的痕迹,那正好符合一部普通固定电话机的大小。
  神秘情人的消毒工作做得太到位了。可惜,我不能对老徐说这些。
  从他那儿离开的时候我心事重重。纵有满腹心思,却向谁说。我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就把刑警干成地下党了,还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那种。
  很多年之后我看了好几遍《无间道》,每次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想笑,却觉得嘴里发苦。
  
  那天下午小丁到队里找我,送来了正式的被盗财产清单。居然是内容不同的两份。
  其中一份很详实,内容包括那双该死的丝袜和倒霉的皮鞋,还有诸如谁谁谁刚买的钢笔,谁谁谁放在办公室里的制服之类的能把人鼻子气歪的东西。按照这份清单完全可以推断出,社保分局盗窃案的作案人是一个不太专业的搬家公司。
  另一份显然经过了筛选,内容简练,罗列的也都是有追踪价值的东西,包括电脑主机、手机等等,小丁那两张购物卡也在上面。
  小丁告诉我,这一份清单是他整理出来的,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把购物卡也加上。
  
  看过清单,老秦只问了一句,保险柜检查了吗?小丁说我们赵局长亲自检查了,没丢东西。
  从老秦办公室出来,我问小丁,以前注意过白梅的钥匙吗。
  小丁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随便问问。然后约他一起吃晚饭,被拒绝了。
  小丁说晚上要回单位加班,档案室现在还是乱七八糟一摊,马上年底了,必须抓紧整理。
  
  那天我很罕见的早早回家,居然赶上吃晚饭了,搞得我老爸老妈很是惊讶,一边吃饭一边问我,是不是在单位得罪领导了,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气得我几乎没了胃口,哭笑不得的告诉忧心忡忡的老头老太太,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儿子我今天就是想回来浪费点家里的粮食。
  饭后我给白兰打了传呼,约她在棉袄的咖啡馆见面。出门前特意换了身衣服,擦了擦皮鞋。
  我那保卫干部出身的老爸看我的眼神更诡异了。
  
  夜空又是一片阴霾,街上行人寥寥。我不喜欢冬天,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寒冷干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和平化工集团厂区林立的烟囱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严重的空气污染。
  绕道去加了个油,我的车拐入梧桐路。这条原本陌生的街道,现在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详细的地图,标注出街边每一栋建筑物,每一根路灯,每一个垃圾桶。
  车开得有点慢,因为我走神了,我在想白兰。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前后不过一周,她就已经占据了我生活和工作的大部分内容。为了她我甚至违背了职业操守,这在我从警之除简直无法想象。
  一个年轻警察,一起街头杀人案,受害者有个美丽迷人的妹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离奇的宿命。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
  
  我努力收拾情绪,不让自己在这种莫名其妙毫无实际意义的困扰中继续纠结下去。
  车已经驶过区建委,我瞥了一眼后视镜,随即猛踩煞车冲下车。
  我看到403临街的窗户里,有手电筒的光柱一闪而过。
  
  现在回忆起来,尽管当时我的反应很快,但还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应该尽可能悄无声息的在建委家属楼门口静静等待,同时通知老徐和小芳,而不是忙乱的一路狂奔直奔403。
  寂静的街道上,一辆警车尖利的刹车声一定惊动了入室者。
  站在403门外我心跳的厉害,几十米的冲刺让我气喘吁吁。门锁着,我把耳朵贴在防盗门上倾听片刻,没有声音。从手包里掏出钥匙轻轻拧开门,我闪身而进,随即蹲进门旁的阴影中,努力适应房间里黑暗的光线。
  房间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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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暗中独自一人搜索一整套民宅是个很危险的工作,尤其是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有可能藏着一个人。我努力按照在警体课上学到的那些动作要领,双腿微曲,弓着腰,小心翼翼但动作很果断的拉开每一扇门,片刻后探进半个身子窥探。
  搜索卧室落地衣柜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个入室者已经先我一步离开了。我听到门外楼梯间里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追出去的时候我在楼道里摔了一跤,再爬起来冲下楼,梧桐路上已经空空荡荡。
  入室者一定是察觉了我的到来。他很冷静,从403出来后没有下楼,因为那样一定会在楼梯上和我迎面而遇。他沿着楼梯向上爬,安静的等我进屋之后才逃跑。
  我默默的恶毒咒骂自己的愚蠢,死的心都有,一瘸一拐的又上了楼。
  
  和上次一样,403室内还是干净的一尘不染。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如果有,也都出自我的手。卧室里还有那种香味,这次我能分辨出其中夹杂的双氧水味道。
  我的目光滑过衣柜,滑过梳妆台,滑过双人床,最终落在右边那只摆着香薰台的床头柜上。那上面曾经有一块摆放过什么东西的方形痕迹。
  现在这块痕迹被一只红色的固定电话机严丝合缝的遮盖住了。
  这真他妈的见鬼了。
  
  从建委楼出来,我急匆匆的赶到咖啡厅,白兰看来已经等了很久,桌上的果汁已经快见底了。
  棉袄递给我一条热毛巾,指着我脸上的擦伤问我跟谁打架了。我掸掸身上的土,擦了把脸,没搭理他。估计当时我的脸一定是绿的,所以白兰没问我类似的问题。这让我很舒服,我怕她对我失望,没脸说啊。
  
  点了根烟,我让她回忆一下白梅的钥匙。白兰想了很久才告诉我,应该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家里的钥匙,就是单位的。我说明天我找人给你家换把锁吧。我们都有意回避了建委403,尽管我们都知道,那串钥匙上肯定有那么一把能打开那扇门。
  那个晚上我们在咖啡馆里没坐多久就走了。喝完果汁白兰突然说了声等我一会儿,起身出门一路小跑到回了趟家,拎了个药箱回来。
  我的颧骨蹭出几条血道,左腿的膝盖也磨破了一大块。白兰小心的用棉签和酒精给我处理伤口,不顾我的反对,用纱布在膝盖上缠了几圈。我们的脸一度贴得很近,面颊上除了酒精的刺痛,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那一刻我有种贱不喽嗖的陶醉。我知道棉袄和乔乔一定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笑,但我无暇旁顾。
  
  在白兰家楼下分手时我问她,你父亲身体还好吧。
  白兰抬头看了看3楼那个窗口,说还好,谢谢。
  要多保重,还有你。昏暗的光线下,我能看到白兰脸上那一层淡淡的忧伤。
  你也是,白兰看着我脸上的伤口说,警察也会受伤,要小心。
  那一刻我的心里温暖如春。
  
  第二天一大早老秦问我脸上怎么了,我说起夜磕厕所门框上了。
  你们家厕所该安个感应灯,老秦笑眯眯的说,叫上下乡,咱们去社保分局。
  
  临行前打过电话,我们到的时候,社保分局全体工作人员都在办公室里等着。小丁忙着写什么工作汇报材料,赵东仁很客气的把我们让进办公室坐下。喝了两口茶,老秦起身说要上厕所,在门口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也跟出来了。
  卫生间里老秦一边解裤带一边跟我说,去问问保险柜的事,然后就蹲下去了。
  
  我在放保险柜那间办公室转了一圈,接过人家递的烟,陪着闲聊了几句。看得出来,这个单位现在有点人心惶惶。我说还好,保险柜没撬开。
  那个自称丢了丝袜皮鞋的大婶说撬开也没用,里面都是费票和支票。
  我又问保险柜钥匙在谁手里。有人告诉我,管钥匙的是局长赵东仁。
  
  老秦好像对保险柜格外关心。从厕所出来,他一直和赵局长聊天,我和下乡都能听出来,他在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保险柜上引。赵东仁似乎也有所察觉,索性把保险柜的事和盘托出。
  
  和平区税务局给社保分局配备的那只保险柜,主要用于存放各类空白的征缴票证。主要有两种。
  一是支票,用于向上级主管部门,也就是市税务局社保分局的账号里,上解最近征缴到的社保基金。根据财务制度,工作人员填具支票后,由副局长丁子光加盖征收分局财务印章,再由主管局长也就是赵东仁本人加盖私章,并附上由市社保分局开具的社保账户解款通知书,交银行完成转账事宜。每半个月一次。
  二是社保基金缴款书,也就是那个丝袜大婶提到的所谓费票。每月,社保分局征缴员受理缴费单位的缴费申报后,就会用电脑在空白费票上打印缴费单位名称、账号、缴费金额之类的内容,加盖社保征缴章后,由缴费单位工作人员自行去本单位开户行办理转账手续。
  
  偷费票没用,谁也不可能自己偷几张去银行交钱。赵东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笑容。我们也核对过,票没少。保险柜就没打开过。
  老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动声色的问,那支票呢。
  支票也没少,我拿支票使用簿核对过。都有编号。
  保险柜钥匙谁保管?
  以前是别人,现在我亲自管。
  以前的别人是谁?我能感觉到老秦的话里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赵局长似乎也感觉到一些压力,想了想告诉我们,保险柜共有2把钥匙,一直是由负责银行转账的工作人员和负责票证管理的小丁分头保管,一人一把。大约1年前,小丁提出自己分管的工作太多,票证管理又是个很琐碎的活儿,就把钥匙交给赵东仁了。
  而那个负责转账的工作人员,居然就是白梅。
  
  我起身去了小丁的办公室,锁上门跟他聊了几句。
  关于保险柜钥匙,小丁的说法和赵东仁基本一致,除了一个细节。
  那把钥匙的确是他主动交给赵东仁的,半年前他休假去青海旅游,走前把钥匙交给赵东仁,回来后被通知,以后票证由赵局长亲自管理,那把钥匙也就归了赵东仁。
  然后小丁说,你昨天问我白梅钥匙的事,我想了一下,里面可能就有保险柜那把。
  
  听我汇报了这个情况后,老秦的眉毛跳了跳,扭头冲赵东仁说,把保险柜打开我们看看吧,赵局长你们得抓紧换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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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查保险柜前后只用了20分钟,果然和赵东仁说的一样,里面全是整齐码放的各类票据,没有丝毫被盗的痕迹。小丁拿出领用登记簿给我们对照,400多份费票和两本支票无一缺失。
  我从老秦眼里看到一丝失望或者疑惑,稍纵即逝。
  
  下班时间到了,赵东仁很客气的邀请我们一起去吃个饭。老秦很不客气的一口答应下来,亲自点菜,还要了酒。冲我说,你要开车别喝了,打电话把酒杯叫来,咱们和税务局的同志打个擂台。
  
  那场酒一直喝到夜里10点。不胜酒力的赵东仁醉成了一滩泥,小丁也喝得有点打晃,老秦半个小时前就趴在桌子上假装睡着了,这会刚抬起头。酒杯和下乡两人意犹未尽,我打着饱嗝冷眼旁观,不知老秦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和小丁送赵东仁回家后,果然接到了老秦的电话。他要夜访社保分局。
  小丁拉开了厚重的卷闸门,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我牙床发酸。进了一楼大厅小丁想去开灯,被老秦制止了,丁局长,麻烦你在门口等着,保安来了跟他解释一下。说完拧亮手电筒,直奔窗口。
  
  那扇被打破的窗户已经重新更换了玻璃和外侧的防盗栏,从窗口向外张望,黑漆漆的一片,几十米外一座拆了一半的4层废楼几乎遮住了所有视线,也就是说,案发当夜,也不会有人目光洞彻那座拆迁楼看到这里的一起。作案地点选择得相当精准。
  根据现场勘察,大厅没有被盗的痕迹,我们沿楼梯直奔二楼,黑暗中楼梯间显得低矮压抑。站在二楼楼梯口,手电筒的光柱下,不太长的楼道居然显得一眼看不到头。两侧的房门象是一只只诡异的眼睛,冷冷的凝视着我们。撬坏的门锁还没有更换,虚掩的房门一推即开,铰链发出吱呀声,让我想起建委403那扇防盗门。
  
  老秦突然扭头问我,先撬哪边?
  左边,我脱口而出。我明白老秦的意思了,左边是局长和副局长办公室,对于一个以求财为目的的盗窃惯犯,无疑会先选择这个方向。 可那几道明显经验不足的撬痕又如何解释?新人练兵?
  进入赵东仁的办公室,迎面就是那架顶天立地的书柜。老秦的电筒在暗门上晃了晃,我的心里又多了个问号。黑暗中,作案人是如何准确发现这扇伪装良好的暗门的。
  在小丁办公室里我也发现了类似的问题。电脑主机。作案人如何在短时间内就能判断出,两位局长办公室的电脑,比局里其他的更值钱?难道仅凭机箱的大小?
  我们从社保分局出来时,小丁还站在门口和酒杯和下乡小声聊天,冻得直哆嗦。老秦示意大家噤声。带着我们直奔保安值班室。
  拉着窗帘的玻璃窗里不时透出不断变化的光影,新来的保安和前任有共同的爱好,夜观黄片估计是税务局保安室长期保持的优良传统。小丁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老秦一直在闭目养神,大家谁都没说话,各有心思。
  我发觉以前真的小看我的组长秦东明了。这个晚上我们的收获的确不小,在进一步明确案件侦破方向的同时,我们初步框定了社保分局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
  内盗,最起码是内外勾结作案。
  很明显,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首先确定具体的作案时间,然后对社保分局每一个人进行甄别,简单的排除法。
  我猛的想到了那只摔坏在窗前的闹钟。它的指针定格在11时43分。
  如果是作案人进入或逃离作案现场时不慎把它碰落至地,毫无疑问,11时43分就是案发的准确时间。
  老秦下车时我向他提了这个设想,他想了想没说话,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去了和平区税务局,首先拜访了接案那天见过的段副局长,要求他提供一间会议室,并安排与社保分局所有工作人员逐一谈话。得到了积极的配合。会议桌上甚至摆放了饮料水果和香烟。
  老秦挥挥手说烟留下,其他的都撤了吧。然后抓过一盒塞进兜里。笑眯眯的表情让我觉得这人庭无耻的。
  那天的谈话进行得比较顺利,主要问题是一明一暗两个。
  明着要求所有被谈话人仔细回忆,案发前后是否有任何可疑人物在社保分局出现。其实这是个幌子,暗的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旁敲侧击的询问对方案发当夜的行踪。
  我觉得老秦可能采纳了我对闹钟的推测,询问的主要时间段果然是午夜24时左右。但我还是有些疑虑,假定社保分局的11个工作人员中最少有一个是作案嫌疑人,那我们现在就如此直接的排查,会不会打草惊蛇。
  老秦抽着烟笑眯眯的说,我就是想打草,惊出几只兔子。
  
  用了整整一天我们才完成所有询问谈话。应该说还是有收获的。
  客观的说,社保分局工作人员的夜生活还是比较单调的。
  小丁在案发当晚和我泡吧至凌晨2时。
  4人在家里看电视睡觉,能够较为详细的描述电视节目的内容和若干细节。
  另外4人聚在一起打通宵麻将,第二天同时迟到20分钟。
  局长赵东仁案发当夜也在家中,因为有点感冒,吃了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时间大约在晚8时前后。证明人是他爱人,名叫金雯,职业是和平化工集团子弟中学的教师。
  此外,我们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社保分局的7名工作人员称,案发前一天曾见到一个名叫岳东的人出现过。
  大家异口同声的表示,此人非常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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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东,男,26岁,父母双亡,家住和平区制桶厂家属院,曾经是和平区税务局聘用的驾驶员。社保分局组建后,此人被指派为赵东仁的司机。5个月前因涉嫌吸毒被解聘,曾经数次回来向前同事借钱,人见人嫌。
  通过和岳东居住地派出所联系,我们得知,此人失业后劣迹斑斑,曾因盗窃街头公用设施被刑事拘留15天,当地派出所已经拟定对其强制戒毒,但自社保分局盗窃案之后,此人一直不见踪迹。
  这一情况让岳东的作案嫌疑高度上升。第二天,老秦让我和凯子重点调查这个瘾君子。
  
  调查的起点令人心酸。
  和平区制桶厂是个濒临倒闭的街道办企业,家属院破败不堪,居住着大量下岗人员和无法按时领到退休金的老人,因为无力缴纳取暖费用,被供热公司截断了管线,家家都用蜂窝煤炉供暖,低矮陈旧的住宅楼上伸出一排排长短不齐的烟筒,肮脏狭窄的楼道里堆放着成堆的煤块和破家具。我们在岳东家敲了10分钟门也无人应答,邻居出来说,这王八蛋偷了我好多蜂窝煤,我也找他呢,不知道又到哪抽上了。说着用手比了个烟枪的手势。
  
  向老秦汇报后,得到的命令是在岳东家楼下蹲守,因为这两天刚好是周末,派出所表示没法替我们干这个苦差事。我和凯子对视了一眼,心里很凄凉。数九寒天的耗在车里,这日子没法过了。
  刑警,没有周末。
  
  无聊的苦等了一天之后,夜里老秦来了,带着两饭盒饺子。老秦的爱人是东北人,最拿手的就是三鲜馅饺子,下手很豪爽,都是整个儿的虾仁。
  我一边吃一边暗自诅咒老秦,居然没打算让酒杯下乡他们来换班。看来要在车里过夜了。临走时老秦从怀里摸出俩个小二锅头给我,交代我少喝点,意思意思压压寒气就行了。他知道凯子不喝这玩意。凯子家里是大款,好烟好酒车载斗量,干警察纯属个人爱好。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楼上那一排排烟筒里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四周静寂无声。在车上蹲守是不能点火开暖风的。我和凯子一人裹一件军大衣,抽着烟小声聊天。
  凯子最近很苦恼,被一个女孩追得鸡飞狗跳的,手机里的未接电话铺天盖地。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这厮一贯面临这种问题。
  与他相比我的处境基本上就俩字,可爱。可怜没人爱。掉头回顾,除了念书时先后有过几个女朋友,毕业后一直孑然一身素得跟和尚似的。
  
  凯子说是我要求太高,这个那个的设置了一大堆标准,谁都看不上,让好姑娘望而却步。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捡到篮子里都是菜?你吃亏就吃亏在挑女孩光看脸蛋上了,活该,活你大该!我恶狠狠的冲凯子说。
  凯子冲我嗤之以鼻,说你先盯着,我眯一会。
  
  我冲着夜空中不太多的几颗星星发了会呆,想起前几天晚上看到的漫天星斗。当时我正在街头陪白兰散步。想到白兰让我心里的感觉非常奇特,象是在隐隐作疼,可又回味无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轻轻叩动,那种温柔的力量一下一下不间断的直入心底。
  我摇醒身边的凯子,说情圣,问个事,你要是遇到一个特别好贴别好的女孩,就是你一直想找的那种,可她现在有男朋友,怎么办?
  凯子打了个特大号的哈欠,揉着眼睛问,结婚了吗?没结婚就行,撬过来再说。然后拧拧腰又睡了。
  
  多年以后我曾经仔细回味那段和白兰交往的经历,那个在贫民区蹲守的夜晚差不多是整个过程的分水岭。如果说之前的几次接触只是让我心有悸动,那么那个凄风冷月的夜晚,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白兰,尽管她不在我身边。
  所以我始终相信这个结局凄凉的故事是我的宿命,即便我没有通过小丁认识这个女孩,即便她的姐姐没有横死街头,我都会或早或晚的在人生这条一往无前的单行线上碰到她。
  一切都无可避免。
  
  第二天上午,在我和凯子被冻死之前,下乡和酒杯奉命来换班了。嬉皮笑脸的让凯子把身上的好烟给他们留下。我一把从凯子手里抢过烟盒,一边往兜里揣一边大声斥责那两个无赖,出来蹲坑不自带粮食,饿死你们算了。
  和凯子在街上吃了点热乎饭,我们才有了复苏的感觉,胳膊腿都重新回到身上了。我的车被骗烟抽的那两个家伙霸占了,我们打车回了队里。老秦正在反复研究前天的谈话记录,让我们都回家补觉,明天再去轮班。我问他有什么发现,老秦摇摇头,说礼拜一还得去社保局。
  
  睡了一下午,天擦黑的时候我才醒过来,觉得嗓子眼干的冒火,昨天夜里烟抽多了。
  洗漱一番,我给白兰打了个传呼,约她一起吃饭。白兰回电话拒绝了,说老爸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有点失望,其实是非常失望。我又想约小丁出来喝酒,可又觉得现在跟他私下见面不太合适,尽管盗窃案中他的疑点最低,可毕竟没有完全排除。
  正在满腹惆怅,手机响了,是商场保安部的经理张舒。
  接通之后他告诉我,那两张购物卡出现了,持卡者被他留下了。
  我说等我来了再说。一边给凯子打电话,一边抓起外衣冲出门去。
  
  张舒是个很聪明的人。那天我走之后,他通过财务部的电脑,把那两张不记名不挂失的购物卡给注销了,还把卡号打印出来,贴在每个收款台内侧。持卡消费的人在结账时被告知此卡无效,同时保安部也得到了通知。
  我赶到的时候,那个准备买手机的持卡人正在保安部里大吵,说商场骗顾客的钱,她要报警。
  不用报了,我就是。我向这个40来岁的瘦女人出示了证件,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等凯子开着私家车赶到后,我们把这个女人带回了队里,我已经检查了她的身份证,她叫沙吉英。因为对方是女性,所以我们等蘑菇赶到后才来时询问。这功夫老秦也到了。
  这不是一场正式意义上的审讯,我们没时间开具正式的传唤手续,所以我们尽可能的想把气氛搞得不那么严肃。结果这导致我们一开始的询问非常不顺利。
  沙吉英是本市一家国营企业的政工干部,爱人是市里一个行政机关的科长。
  一开始她一口咬定这两张连号的购物卡是她单位发的,后来又说是她爱人单位发的。搞得我们很恼火。蘑菇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拍着桌子说你老实点,我现在就能给你和你男人的单位打电话。从她嘴里冒出男人这个词让我和凯子都很惊讶,憋着不敢笑
  老秦站起来给沙吉英倒了杯水,笑眯眯的告诉她这两张卡涉及刑事案件,你看看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说不清楚恐怕要在这儿过夜了。
  沙吉英明显是害怕了,差点被杯子里的开水烫了嘴,小心翼翼的告诉我们,这张卡是她进商场前,从一个女孩手里6折买的。那女孩很瘦,头上扎了条红色的丝带,穿红色的风衣和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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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午夜的时候,我们结束了询问。记下联系方式并扣留了身份证后,我们让她走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太可能与一件盗窃案有瓜葛。
  我和老秦都有些疑惑,神秘女子的销赃行为比我们预期的要早。即便将其归咎为莽撞和大意也说不过去。社保分局盗窃案的失物中包括现金,按照赵东仁的说法,最少也有5000块,为什么作案人还要急于变卖赃物呢?
  还有这个红衣女子的身份,凭直觉我们都认为她不会是作案人之一。这种撬门拧锁的案子对作案人的体力和技术都有一定的要求,通常很少涉及女性。顺手牵羊型的案子就不好说了。
  这是刑侦常识,与性别歧视无关。
  她如何得到这两张购物卡。只要破解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就能看到作案人的真实面目。
  
  第二天早上10点下乡和酒杯回来了。派出所替换了他们。蘑菇给他们买了早点,刚吃了两口,老秦就冲进来,说了声出现场,岳东家。从桌上一把抓走了我的车钥匙。
  我是坐技侦处的车过去的。路上开车的法医阎军拉响了警笛,车压着马路中间的双实线风驰电掣,引得路人侧目。据说干技侦的弟兄都好这一口,老在化验室带着,好人都憋出病了。
  
  派出所所长王一人如其名,说话办事简单直接,三言两语就把案发经过交待清楚了。
  早上9点多他的人和下乡酒杯换班后不久,就看到一个女人走进岳东住的那栋楼,一开始没太注意,几分钟后听到一楼的某个房间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冲进楼一看,叫声果然出自岳东家里。
  岳东死了。
  
  制桶厂家属院7号楼前站满了围观的居民,一楼楼道里也挤得水泄不通。老秦看了王一一眼。王所长提高嗓门大声喊了几个名字,说都过来,把这些围观的全带回所里调查,一个也别落下。人群轰的一声散去。
  岳东家门口站着两个派出所的民警,地上还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女人。看到她身上的红色发带、风衣和红色皮鞋,老秦冲凯子挥挥手,说拷到车上去。然后径直走到房门前,接过阎军递来的手套,轻轻推开了门。一股夹杂着酸臭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屋里和室外一样冷。
  
  房间很小,除了门厅就是卧室,一目了然。房内的家具也少得可怜,两把椅子,一只茶几,靠墙支着一张大床。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天花板上挂着的灯泡。屋子正中放着个大号的取暖炉,锈迹斑斑的烟囱高高架起,伸出窗外。遍地的烟头和干涸的痰迹,落满灰尘的茶几上扔着一张烧得泛黄的锡纸,一个注射器,一截胶皮管,还有小半瓶矿泉水。
  阎军小声骂了句脏话。技侦人员都很厌恶涉毒案,勘查现场时必须分外小心,吸毒用的器具,还有那些肮脏不堪的分泌物,一旦被什么玩意刮了扎了蹭了,说不准就染上什么倒霉传染病。
  曾经有这种不幸的先例。
  
  那张床上堆着脏得看不清花纹的被子,岳东的尸体就在旁边,穿着内衣侧身而卧,整个人佝偻着身体蜷作一团。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直射在他的脸上,面容堪称安详宁静,眉头舒展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那种表情我见过很多次,岳东死亡前一定注射过毒品。脸部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我用手摸了摸那只炉子,冰凉。炉膛里全是蜂窝煤烧尽的残渣。
  应该是一氧化碳中毒,按照本地的俗语通俗点说,岳东被煤烟熏死了。
  交给你们了。老秦冲阎军笑了笑,转身出门,我也跟了出去。
  
  尽管老秦依旧保持着那种处变不惊的笑容,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极度失望和愤怒。不光是因为岳东这一线索的突然中断,也因为这个瘾君子居然死在我们眼皮底下,这是一种耻辱。
  老秦安排凯子留在现场,协助技侦处取证,凯子下乡和酒杯和派出所的人一起进行周边走访。带着我和那个红衣女人一起回了队里,喊来蘑菇,直接进了审讯室。
  
  审讯进展的不太顺利,那个叫张娜的女人显然受了过度的惊吓,体若筛糠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颠三倒四。让做笔录的蘑菇费了牛劲了。
  
  张娜,女,20岁,本市居民,无业,靠在娱乐场所提供提供三陪服务为生,曾因卖淫被分局治安科处理过。她是岳东的女友。
  我们都相信她和岳东之间应该不存在感情之类的东西,这种很扯淡的情侣关系,更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性和毒品的共同依赖上。两人从事龌龊勾当千方百计筹措毒资后,经常共同分享那些白色粉末。
  4天前,也就是老秦带着我们和赵东仁拼酒的那天,岳东把两张购物卡交给张娜,让她尽快变卖折现,脱手后再与其联系。昨天晚上张娜把卡卖给沙吉英后,给岳东打了几个传呼,但岳东一直未回。张娜索性拿出一部分钱买了毒品,到另一个男朋友家中狂欢了一夜。
  今早张娜准备把剩下的钱交给岳东,她有岳东家的钥匙,开门之后就发现了尸体。
  
  审讯持续了4个小时,赶在张娜毒瘾发作前,我们把她交给了缉毒队。他们有美沙酮。关于岳东的其他情况,只能等到以后再接着审。
  凯子和技侦处的人一起回来了,阎军他们已经开始验尸,凯子有很大收获。
  在岳东家床下的一只纸箱里,发现了社保分局盗窃案中赵东仁丢失的手机。
  
  晚上快下班时,技侦处的验尸报告和现场勘察报告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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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报告,老秦打电话召回了酒杯和下乡。连夜开了案情分析会。
  
  由于室内温度很低,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的尸体。血液和主要脏器都还有比较高的解剖价值。
  尸检报告显示,岳东有半年以上的吸毒史,两只胳膊的肘弯处都密布着针眼,肝肾功能都受到明显的伤害。
  岳东的确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死前1小时内通过静脉注射过海洛因溶液。
  综合尸体表面的尸斑、血液的凝固程度以及肝脏温度推断,死亡时间应该超过90个小时,结合张娜的供述,可以判断出,岳东应该死在4天前的晚上。也就是说,当我和凯子在他家楼下蹲守时,他的尸体可能还没凉透。
  
  除了在床下纸箱里发现的那只红色名牌手机,岳东家里没有提取到其他有价值的物证。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的经济情况非常恰当。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变卖了。
  那只手机让我们很好奇,赵东仁肯定不会用那样一只颜色花哨的手机。
  阎军把岳东家里的那只铸铁炉子也带回局里了。那段白铁皮烟筒明显超过了使用年限,锈迹斑斑,遍布着细微的沙眼。管道接头的地方也出现了裂缝。岳东现在才被煤烟熏死,简直就是奇迹。估计他很少生火取暖。
  下乡带回来的走访情况印证了这一点。邻居反应,岳东通常很少回家,或者说大家都不太注意他是否在家,比如这次。因为手头拮据,他几乎没买过蜂窝煤,偶尔从楼道里偷点。
  烟筒最外端有一溜凝结的冰。这一点被阎军一笔带过。估计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烟筒里会有水。
  
  居委会和岳东的邻居肯定不会对岳东有任何的好印象。最近半年家属院里丢了很多自行车,一些家境稍好的人家也被小偷光顾过,大家都觉得岳东不是那种不吃窝边草的好兔子。邻居还反映,听到过岳东在家里毒瘾发作时的低沉惨叫,这段时间他要么彻夜不归,要么深夜才回家,重重的摔门,听得大家心惊肉跳,觉得身边有颗危险的炸弹。
  邻居对张娜也有印象,不止一次的见到过这个打扮夸张的女子在楼道里出没。按他们的话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不是鸡才怪。
  人民群众的眼光都是雪亮的,可他们谁也说不清社保分局被盗那天夜里岳东的行踪。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受到正派人的关注,除非涉及自身利益。
  很遗憾啊,几个老太太臂缠红箍四处打听别人隐私,没事就到派出所汇报的那个小脚侦缉队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通报了所有情况后,老秦开口问大家,有什么看法。我和凯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说话。给死尸站了一夜岗,这人已经丢大了。估计下乡和凯子也有类似的想法,大家都不吭声。整齐划一的拿眼睛瞟蘑菇。蘑菇幸灾乐祸的看看我们,稀里哗啦的说了一堆。
  其实案发现场并不复杂。我和蘑菇的想法差不多。
  
  四天前的下午或者晚上,岳东把两张购物卡交给了张娜,那时房间里的炉子或许刚刚点燃。
  张娜走后,他拿出了海洛因,毒品的数量应该不多,因为他没有邀请张娜分享,现场也没有发现残留的毒品。他用蜡烛、锡纸和矿泉水加热溶解出海洛因溶液,吸入注射器,再用胶皮管扎紧上臂,对准静脉血管注射进去。然后翻身上床,顺手拉灭了床头的灯绳,黑暗中睁大双眼,期待着那种绝顶的快感和高潮。
  在这一点上我不太赞同蘑菇,据我所知,吸毒成瘾,尤其是象岳东这样发展到打针的,每次静脉吸食都无法给他带来初试毒品时的快感,顶多是压抑体内的痛苦。只能止疼,不会爽。
  
  毒品通过血液进入大脑皮层,海洛因形成的外源性阿片肽被大脑中的阿片受体吸收,岳东感受到了些许的快意和那种看似漫长无边实则越来越短暂的舒适感。注射前心里的那种焦灼期待,波及全身难以抑制的痛痒感一扫而光,岳东此时一定感觉异常满足,有种夫复何求超然世外的错觉,裂开嘴打着哈欠,口水自嘴角溢出。
  注射后的疲倦感如期而至,岳东的眼皮越来越沉,将身体蜷成一团,逐渐睡去。
  房间正中摆放的取暖炉里,火焰半明半灭,可能是偷来的蜂窝煤里杂质太多,年久失修的烟筒排风不畅,黑暗中丝丝缕缕肉眼难以察觉的青烟从无数的沙眼和裂纹里缓缓溢出,充斥着整个房间。一氧化碳分子由呼吸道经肺部进入血管,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的浓度剧烈上升达到峰值。岳东胸口、面部的皮肤逐渐呈现出诡异的浅桃红色。与此同时,由于大脑缺氧逐渐进入重度昏迷。在死亡的前一刻,所有的括约肌都丧失了功能,他的大小便失禁了。
  
  蘑菇的法医学知识相当丰富,一番带有点卖弄色彩的描述让我们都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晚上肯定是没胃口吃饭了。
  老秦安静的说完,冲蘑菇笑了笑,说死亡原因大家都知道了,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是不是真的属于意外死亡。
  
  蘑菇不说话了,我们都明白老秦的意思。岳东的死实在有些蹊跷。社保分局盗窃案疑团重重,他和赃物同时出现在我们视线中,还没露个正脸就匆匆谢幕,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
  
  沉默半晌,老秦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昨晚刮的什么风。
  我的心里猛地一惊。老秦果然是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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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以来,受气候和地形影响,本市一直在刮西北风。而岳东家的窗户正好冲着北面,冷风完全不可能由烟筒倒灌进去。西北风造成的气流,甚至会在烟筒外侧形成一个小小的低压,把煤炉中的一氧化碳气体顺着烟筒抽出来。
  这就是岳东长期使用锈蚀烟筒却一直没死的原因。
  这一次岳东的好运气用完了。不是老天爷不再眷顾他,显而易见,有人堵住了他的烟筒。
  作案人用随处可见的残冰剩雪攥成一个球,塞进了那根烟筒露在户外的一端,尽管烟筒传递的热量逐渐融化了它,但速度显然不够快。天亮之后气温逐渐升高,这件神奇的凶器化于无形,仅仅留下烟筒内壁残留的少量积水。
  以岳东的健康情况,就算当时没死,就算他作出挣扎,就算那些对他苦大仇深的邻居能把他送进医院,现在也顶多成为一个脑缺氧的植物人或者白痴。
  不人道的说,还是死了好。
  
  老秦连夜请示了领导,得到的指示是,制桶厂家属院杀人案与和平区税务局被盗案并案侦查。
  这是我们经侦队第一次面对杀人案,大家的心里都有几分激动。
  假设岳东参与了社保分局被盗案,那他的死一定与被盗案之间存在联系,或许从他身上,我们能找到另一个作案人。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是兵分两路。老秦带着我去社保分局再次走访。凯子他们几个继续排查岳东死前的各方面情况。上了车老秦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办公室,跟蘑菇交代了几句。
  
  我们到的时候赵东仁不在,小丁说他出去办事了。具体办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大家都习惯了不去打听领导的行踪。
  这次老秦没有单独谈话,而是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办公室里,向他们透露了岳东的死讯,当然,隐瞒了他杀这一情况,只说死于煤气中毒。我在旁边冷眼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大量的惊讶,适当的惋惜,还有对吸毒者凄凉下场马后炮式的预言。没有人表现反常。而且有人敏锐的把岳东之死和盗窃案联系起来,感慨作了坏事肯定没有好下场。接着又使劲回忆,岳东没被开除前,自己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鸡一嘴鸭一嘴,说得很热闹。
  
  最后见到岳东那天,你们都在干什么?老秦从烟盒里抽出根烟,一边浑身上下摸打火机一边烟笑眯眯的问。
  除了小丁大家都说在工作。小丁那天没见到岳东,他请了假去陪刚刚失去亲人的白兰。
  在老秦的启发下,有人隐约记起,那天岳东好像进了社保分局,而且上了二楼。这些昔日同事对岳东极其厌恶,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找借口躲开,生怕被岳东抓住借钱。
  当时,二楼办公室里,只有局长赵东仁在。
  
  赵东仁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我和老秦等了一上午都没见到他。中午下班后我们直接去了他家。赵东仁不在家,他爱人金雯接待了我们。
  看上去这位中学教师的身体不是很好,脸色苍白身体瘦弱,一幅久病缠身的模样。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健康精神容光焕发,头发盘得纹丝不乱,脸上化着淡妆。应该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
  赵东仁家里的装修显得有些奢华,与之相比,我去过的小丁家堪称寒酸。房间里摆放了不少夫妻二人的合影,彼此的眼神中都透着恩爱。
  
  金雯给我们倒茶拿烟,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沙发对面,一脸谨慎的看着我们说,我们老赵工作忙,中午经常不回家。手机大概没电了,昨晚我不太舒服,忘了给他换电池。
  老秦笑眯眯的说我们就是找他随便聊聊,你知道他以前有个司机叫岳东吗?
  小岳啊,我见过,还到家里来过几次。听说后来不在税务局干了。我们老赵说他有些毛病不太好。金雯的脸上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笑容。
  吸毒。我们知道。老秦顿了顿接着问,岳东最近和赵局长联系过吗?我是说打电话什么的。
  最近不太清楚。不过刚被开除的时候,他来家里找过老赵几次,来借钱,说家里人得病了什么的。
  赵局长给他钱了吗?
  一开始给过两次,也不多,一两百块钱。后来就不给了。老赵说他拿了钱就去买大烟抽。
  赵局长这几天身体好吗,我听说他前几天感冒了。
  感冒。金雯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说,对,21号那天晚上,老赵是不舒服,有点发烧,我给他找了几片感冒药,吃完饭就睡了。
  
  和金雯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也很无聊。金雯是数学老师,说话很有逻辑,前后对照滴水不漏。
  结束谈话前老秦和金雯闲聊了几句,唠叨自己的女儿娇娇不爱学习,尤其是数学。说金老师您能不能帮着找个家教,要不咱们留个电话吧,以后好联系。您给我拨一个,我直接存机子上。
  金雯从包里掏出手机,那只崭新的手机也是红色,和赵东仁报失,又在岳东家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老婆也想买这款,好用吗?老秦把金雯的手机拿过来端详。新买的是吧。
  我就是打电话接电话,别的功能不会用。金雯的脸上略显疲倦,对自来熟拿谁都不当外人的老秦有些厌烦。这是前几天我们老赵买的。
  
  起身告辞时,我假装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纸杯,茶水撒了一地。金雯去卫生间取拖把的时候,我打开了茶几上的玻璃糖盒。
  我一坐下就注意到那只糖盒,透过玻璃上盖,我看到那里放了满满一盒进口巧克力,和建委403室内发现的,是同一个牌子。
  忘了招呼你们吃糖了,金雯一边拖地一边说,都是我们老赵的,他有低血糖。
  我连声道着歉,和老秦一起出了门。
  
  下了楼我们在街边小摊上随便吃了点饭。我问他下午怎么办。老秦吸留着嘴边的面条说,你去查赵东仁的手机。我回队里。
  不去找赵东仁了?我问。
  给税务局段局长打电话,让他通知赵东仁,明天早上去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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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下午我都在移动公司和电信局之间穿梭往返,还去了一趟传呼台。除了赵东仁的手机,我还假公济私的查了些别的。那个下午的收获大得惊人。开车回队里的路上,我极其亢奋,尽管还来不及仔细梳理,但我脑袋里原本纷乱的线索已经渐渐明晰起来。我急着回队里向秦东明汇报,我也迫不及待的想给老徐打电话。梧桐路杀人案和社保分局盗窃案的两条主线有了交叉点。而这个交叉点,就是那位40出头看上去精明能干的赵东仁局长。
  
  赵东仁近期跟岳东的联系最近异常密切。
  赵东仁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最近两个月里,他和一个座机通话超过10次,那个号码是制桶厂家属院大门外的一部公用电话。
  岳东出现在社保分局的前一天,曾经收到过一条传呼,留言人是赵先生,留言内容为明早到办公室找我。拨打传呼的那个电话号码,居然就是社保分局的。
  
  此外,赵东仁和梧桐路杀人案也扯上了关系。
  建委403那部固定电话刚刚开通时,与赵东仁的手机之间有过几次短暂的夜间通话,因为时隔太久,显然被老徐的人忽略了。略早一段时间开始,赵东仁的手机也经常拨打白梅的传呼。直到白梅办理了手机卡后,这种紧密联系突然中断。
  赵东仁,应该就是白梅的神秘情人。
  
  回到队里,老秦已经下班回家了。我兴冲冲的在电话里向他汇报了赵东仁和岳东之间的通讯联系情况。
  老秦的反应有些冷淡,只说了一句,整理一下,明天再说。
  
  窗外又开始刮风,大团大团的乌云遮住了半边残月。有零星的雪花在空中飘摇不定,落地后消失无踪。只有楼下停放的警车顶盖上能看到些许的残留。
  市局刑警队独立的4层小楼里寂静无声,贴着隔音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二楼朝南的一个窗口有灯光投出,透过落着灰尘的玻璃,能看到窗前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个年轻但绝不英俊的警察,正在面前铺着的一张巨大白纸上写写停停。
  那就是多年前的我,表情空洞两颊潮红,因为心情激动额头上居然有细密的汗珠,一手握笔,另一只手上夹着根即将燃尽的烟头,细长的灰白色烟灰摇摇欲坠。
  我正在画一张表,依时间顺序详细记录所有线索,试图从中找出隐含的内容。
  
  去年底,白梅开始恋爱。赵东仁和白梅的传呼之间出现联系。
  去年12月,白梅租下了建委403,并安装了固定电话。这部电话与赵东仁手机有联系。此后白梅频繁出现在建委家属楼,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辆车牌尾数为9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1月,白梅购买了2张手机卡,建委403与赵东仁之间的电话联系中断了。
  5月,白梅做了人流手术。当月,本市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和一起抢劫未遂案,作案凶器均为铁榔头。
  6月,岳东因吸毒被和平区税务局开除。
  8月,白梅和一个不愿露面的摄影师一起在大连旅游。
  10月,白梅提出出国的想法。自当月起,赵东仁和岳东出现了电话联系。
  11月17日午夜,白梅在梧桐路被杀。随身携带的现金和钥匙被凶手拿走。白梅的神秘手机也同时失踪。
  11月19日,自称赵先生的人从社保分局给岳东打传呼,留言要求见面。
  11月20日,岳东出现在社保分局,直上二楼,当时二楼只有赵东仁在。
  11月21日午夜,社保分局被盗。案发时赵东仁吃了感冒药正在家中睡觉。
  11月22日社保分局报案。
  11月23日,在棉袄的咖啡馆里,我无意中发现了建委403室。
  11月24日夜,我和白兰进入了建委403,房间被清理过。固定电话被拿走。
  11月25日夜,有人夜入建委403,房间内的固定电话重新出现。
  11月26日,岳东将两张购物卡交给张娜。当天晚饭时我们和赵东仁一起喝酒,赵东仁酒醉后,我和老秦夜访社保分局盗窃案现场,明确了内盗嫌疑。
  11月27日,我们发现了岳东这一线索。当晚或者次日凌晨,岳东被杀。
  11月30日,岳东的尸体被发现。
  
  在时间表下面的空白处,我列出了赵东仁身上的其他疑点。
  1、盗窃案当晚赵东仁的时间证明——金雯。
  2、赵东仁一次购买两部同款的女士手机。
  3、尾号为9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4、27日晚赵东仁的行踪。
  5、赵东仁家、建委403都出现过的进口巧克力。
  
  一直忙到午夜,我才把所有的线索整理完。抽了整整一盒烟,嘴都麻了。我有种给白兰打电话的冲动,看看表忍住了。虽然我很想听她的声音,很想告诉她我的收获,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眼神中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悲痛。
  捏瘪空烟盒,我把整张时间表做了些修改和调整,剔除了当中有关我和白兰进入403的内容,重新抄了2份。临走前我回头看了看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和地上的烟灰烟头,估计明天早上搞卫生的蘑菇一定会气得骂人。
  走出办公楼雪下大了,停车场里洁白一片,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我觉得神清气爽,来了兴致,在雪地上踩出一溜脚印,心情愉快无比。
  切诺基驶出停车场,我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兰字。
  
  回家之后我失眠了。脑袋里不停的设计用来盘问赵东仁的问题,甚至从书柜里拿出念书时的预审技巧课本。满脑子都是如何麻痹审讯对象的警惕情绪,如何逐步靠近审讯重点,如何突破对方心理防线之类的问题。摩拳擦掌躁动不安的期待着天亮。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证明,那天晚上我犯了很多年轻警察都会犯的幼稚错误。疏忽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疑点,也低估了赵东仁。
  多年后我回顾那个充满亢奋的夜晚,心里羞愧难当。
  每个人都要为年少轻狂付出代价,我也没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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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十点赵东仁出现在经侦队办公室。秦东明正在和老徐聊天,小芳冲着蘑菇发花痴,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虚情假意的寒暄了几句,询问在老秦的办公室里开始,我作记录。老徐很聪明的带着小芳及时消失了,现在还不用他们出场。
  开场老秦就说了一大段严肃的有点冠冕堂皇的套话,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经济案件侦察支队的谁和谁,今天就和平区税务局社保分局盗窃案向你了解有关情况,希望你予以配合,真实全面的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云云。
  所有的询问笔录上,开篇必须有这些内容,这是标准法律文书的格式。但很多时候我们都会主动跳过这一段,提前在询问记录纸上把这段话写上。老秦今天如此正式,除了想在气势上先压倒赵东仁,显然还有一个目的,这份笔录也许会成为正式的有法律效力的书面证词。
  赵东仁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就又恢复了那种镇定自若的笑容还点了点头,这让我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从之后的询问过程可以看出来,他显然是有所准备。
  
  没等我们问,他就告诉我们,昨天上午他去了一家缴费企业公干,下午快下班才回来,手机也没电了,主动提供了该企业的名称、地址和财务科的电话号码,接着向我们描述他跟几个财务人员商讨明年缴费计划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极尽所能的详细。
  听得我几乎失去了耐心。
  
  老秦没有打断他,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的瞅着他,中间还让我给他和赵东仁续了两次水。等赵东仁口若悬河的说完之后才开口问,岳东是你的司机吧,能谈谈你对他的看法吗?
  赵东仁点点头说以前是,被局里开除了。没什么看法,一个临时工而已,身上毛病不少,尤其是吸毒,当初就不该聘用他。听说他死了是吧,煤气中毒。
  老秦笑眯眯的点点头,说你们有过联系吗,你和岳东,我指的是他被开除以后。
  赵东仁仰头思索了一番后说有过,他找我借过钱,到单位找过我,还去过我家里。
  什么时候?老秦不紧不慢的问。
  4、5个月了吧。他刚被开除。
  最近呢,你们联系过吗?
  嗯,他给我打过几个电话。都是找我借钱。我拒绝了。我不想和一个吸毒的有什么瓜葛。对了,局里被盗的前一天,21,不,20号下午,他来过我办公室,又是借钱,说已经戒了,想做点小买卖。每次借钱都说戒了,谁信啊。
  除了借钱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没说别的,在那种人眼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现在严重怀疑我们局就是他偷的。
  老秦笑了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们正在查,19号你给他打过传呼吗?
  没有,怎么可能,躲都来不及。赵东仁的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19号岳东的呼机上有条信息,约他第二天见面,留言的是位赵先生。你们单位还有人姓赵吗?
  没有。赵东仁的语速明显放慢了,分不清是谨慎还是紧张。姓赵的多了,不光我一个。也许是他的朋友。
  赵局长,那个传呼是用你办公室电话打的,你怎么解释?
  不可能!我为什么给他打传呼?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老秦还是笑眯眯的看着赵东仁,你为什么给他打传呼?
  赵东仁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能感觉到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怎么会给他打传呼,我不可能给一个抽大烟的打传呼。
  你的意思是说,别人用了你办公室的电话,而且留言说自己姓赵?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犯了审讯大忌,抽自己的心都有。老秦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很明显我卖弄小聪明的这句挖苦成了赵东仁的救命稻草,赵东仁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是别人用我的电话打了传呼,肯定是。趁我不在办公室,上厕所,或者别的什么机会。希望你们一定查清楚。还我清白。
  说完这些话赵东仁的呼吸平稳多了,脸上泛起的红潮也逐渐退下,挺胸抬头扬着脸的表情看上去很讨人厌,目光中透着扬眉吐气如释重负的轻松,在我看来那几乎就是一种嘲讽和蔑视。
  我没说给岳东打传呼就不清白,老秦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话锋一转接着问,21号晚上你在哪里?
  家里,我说过了,那天我感冒了,吃了药就睡了。你们怀疑是我偷了自己的单位?赵东仁在自己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一幅气极败坏的腔调。
  27号晚上呢,你在干什么?老秦没搭理他,接着问。
  还能干什么,在家看电视睡觉。
  也是你爱人金雯证明,是吧。
  当然。这跟盗窃案有关系吗?
  这跟岳东的死有关系!老秦把茶杯重重的敦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瞪着赵东仁,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你们怀疑我杀了他!?赵东仁的眼睛也圆睁着。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杀的?
  傻子都听出来了!赵东仁猛的站起来,大步跨到老秦的办公桌前,我想制止他,被老秦的眼色叫停了。一上午你们都不阴不阳的问我和岳东的关系,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是不是怀疑我和岳东一起偷了自己的单位,可笑!秦警官,我来你们这儿是为了协助破案,你们凭什么审讯我?你们有证据吗?我干吗要去偷自己的东西!
  说实话,我分辨不出赵东仁的愤怒是发自内心还是表演。
  老秦又笑了,那种刀枪不入的笑容让看上去义愤填膺的赵东仁有些尴尬。赵局长,别激动,坐下说。我们不是专门针对你,在社保分局盗窃案上,目前为止,我们没有重点怀疑任何人,除了岳东。今天请你来只是了解些情况,我们没有传唤你,对吧。如果是审讯,不会在这儿,我们有专门的审讯室。而且,谈话的方式也得变一变。
  老秦的一番话绵里藏针,重新坐下的赵东仁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言不发。我从兜里摸出盒早上买的三五烟,给老秦让了一根,又掏出一根递给他。
  赵东仁看了看眼前的烟又抬头看了看我,犹豫着接过烟让我点着,深吸了一口,呛的直咳嗽。说抽不惯,太冲。我怎么看都觉得那是装的。
  沉默了片刻,赵东仁问,还有问题吗,没事我就走了。
  老秦想了想说,没问题了,你签个字吧。说完起身看了我一眼,出了办公室。我知道他去找老徐了。
  我借口要整理一下记录,把内容整个重抄了一遍,拖着时间直到老秦回来。
  赵局长,秦组长说你可以走了。凯子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
  
  我送赵东仁出了刑警队的办公楼,目送他开着那辆黑色别克车驶出停车场后转身上楼。一进办公室就愣住了。白兰居然坐在我的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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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我白兰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尽管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忧伤。凯子和蘑菇使劲拿眼神瞟我,满脸的好奇。我告诉白兰等我五分钟,让蘑菇给她倒杯水,自己去了老秦的办公室,心里砰砰的跳,说不清是不是欢喜,可能还有点罕见的害羞,总之那种情绪不象个男人。
  
  老徐已经看完了询问记录,正跟老秦聊天,小芳不知到哪去了。
  我问他们,就这么让姓赵的走了?老秦说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不走你管饭啊?一边说一边揉太阳穴显得很累,他昨天夜里教训自己的女儿来着,估计方法不太对头,父女俩大吵了一架,今天早上上班时还一脸的怒气。
  一次买两个手机的事还没问呢。我嘀咕了一句。
  老秦有点上火,说哪条法律规定男人不能用红手机,人家那工资又不是买不起,你怎么问。
  我拿眼睛往老徐那儿瞅,心里暗骂秦东明,你和你姑娘有代沟活该,拿我撒什么气啊。
  老徐笑得很无奈,说这个赵东仁不好对付啊,没有确实的证据拍在桌子上,他肯定不说实话。
  那怎么办,等着?
  等是肯定的,不过不能傻等。我让周方方跟着他呢,先监控一段再说。
  看看表快下班了,老徐冲秦东明说别气了,儿女债还不完,你自找的,我请你吃个饭吧。
  
  还是我请你吧。老秦看看我,你也一块去,省得老叫唤我抠门。
  我笑着说组长你接着抠吧,我中午有事,下回宰你。
  
  兴冲冲的回到办公室,白兰告诉我她不是来找我的。这让我很失望。今天早上她去了和平刑警队,想领回白梅的遗体。案发已经半个月了,人还没有入殓。
  医院太平间的人告诉她需要技侦科的签字,技侦科的人告诉她需要刑警队的签字,刑警队的人又告诉她主管此案的老徐今天到市局经侦支队了。白兰这颗伤心的皮球被踢来踢去,滚到我这儿来了。
  我说明天早上我陪你办吧,然后打了几个电话,拉着白兰一起去吃饭。凯子也想跟来,被我一脚踹飞,一脸鄙夷的去找蘑菇了。
  
  常去的一个饭馆里,我点了一桌子菜。白兰吃得很慢也很少,看得出来她没有胃口,纯粹是在陪我。狼吞虎咽的把自己塞饱,抽了半根烟之后,我觉得该找点话题打破沉默,随口问了句这两天见小丁了吗?话一出口就想抽自己,我怎么这么贱啊。
  白兰摇摇头。她无声的回答让我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脑袋里翻过来掉过去的琢磨。
  服务员过来给我们的茶杯里续水,白兰仰起头说了声谢谢,她的眼眶干涸无泪,可整个面部就象蒙了一层黯淡的薄纱,让我忧心忡忡。她不该接连遭受这样的打击。对她而言,爱成了死穴,无论源自亲人还是异性。说心里话,我很怕她挺不住。
  
  你姐姐生前,对单位同事有什么评价?想了半天我换了个话题。
  白兰努力回忆了一些,都是我不感兴趣的。不过还是能从中听出来,对于同性,白梅有些清高,普遍采取俯视的态度,在对待异性这方面,她很有女强人的架势。
  她有没有特别提到单位领导,比如局长?
  白梅想了想说,好象有个姓赵的局长,我姐对他的印象不好,说那个人很傲。
  还有吗?
  没了,就说过一两次,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他们单位刚组建。
  还有吗,再仔细想想。
  白兰很认真的回忆了一阵,表情专注得仿佛心里不再有什么痛苦。那一刻她很漂亮,虽然时间短暂。很快她就沮丧的摇头,随即问我为什么问这些。
  我告诉她随便问问,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吃完饭我开车送她回家,路上买了些香烛冥币,装在一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里。白兰把那一包东西紧紧捧在怀里跟我要抢一样,下车时问我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说别的我准备吧,你照顾好你父亲,晚上早点休息,明早在楼下等我。
  
  老秦打来电话,安排我和小芳一起监控。两只老狐狸都闻出了腥味,不约而同的把焦点集中在赵东仁身上,各庄的地道终于连成片了。尽管这是非官方的合作,仅靠怀疑和推测,我们还不能正式并案。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明天能不能休息一天,说最近连轴转有点顶不住了。
  老秦说白天休息晚上继续。
  
  整整一下午我都在小芳的车里猫着。这辆没有警务标识的黑色红旗一直停在和平区税务局楼下的停车场里。车里很不舒服,窝得我腿疼,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以前坐老款奥迪时没这么难受,明明就是同一款车啊,只换了个头标而已。
  因为没在赵东仁面前露过面,小芳可以肆无忌惮的下车溜达,税务局的停车场比我们那儿热闹多了,没人注意他。我颐指气使的不停支使他去买烟买水买零食。小芳屁颠屁颠的乐此不疲,一再请求我在蘑菇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从进出一楼大厅的人数看,社保分局的工作挺忙。直到下班才看到赵东仁走出大门开车离去。我们一路尾随,直到他在一个豪华餐厅门前停车。
  赵东仁没急着下车象是在等什么人。大约10分钟后,一辆黑色桑塔纳远远驶来,和他并排停下。我看到了车屁股上挂的荧光车牌,本地牌照,最后一个号码是9。
  小芳端起长焦相机冲着9号桑塔纳和车上下来的平头男人一通狂拍,然后目送着他和赵东仁并肩进了餐厅大门。
  小芳问我怎么办。我说你能请我进去吃个饭吗,最近一段时间很想念龙虾同学和扇贝同学。
  小芳使劲摇头。我说那就在外边等着呗,人家吃着咱们看着。
  过了一会小芳问我想不想见见盒饭同学,我轻蔑的瞟了他一眼,说我可没惦记别人单位的小姑娘,最起码也得是包子同学,纯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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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晚上9点赵东仁才和那个平头男人并肩走出餐厅,俩人好象都喝了酒,敞着大衣在车前面吹了会风才握手告别,分头上车。小芳的红旗始终和赵东仁的别克保持着300米开外的距离,一路跟着他回了家。用我们的行话讲,他挂得很结实,没丢,也没把赵东仁吓醒。
  赵东仁回家后书房的灯亮了很久。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后座上睡着了,口水打湿了座垫。
  一夜无梦。
  
  小芳的同事很仗义,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换班。小芳要回去冲洗照片,我让他把我送回队里取车,路上给他布置了点任务。
  回家洗了个澡,吃完老爸那份早点后我给白兰打了个电话说待会去接她,顺手从老爸的酒柜里拿了两瓶酒。老头恶狠狠的目送着我出门,我觉得后背都快出血了。
  白兰在她家楼下等我,一席黑衣,脖子上围着长长的羊绒围巾。我低头瞅瞅身上的皮夹克和牛仔裤,觉得自己在着装上有些欠考虑,不够庄重。
  和平分局刑警队里小芳一直在等我,哈欠打得扁桃体都走光了,手里拿着几张表格,上面该签的字该盖的章都齐全了。白兰接过来冲他说谢谢。
  小芳说照片冲出来了,老徐正在看。然后问我能送他回家睡觉吗?
  你觉得呢?我点了两根烟,递给他一只。
  就当我没说。小芳一副被出卖的表情。
  
  出示了证件、尸体认领手续,做完登记后,医院太平间那个干瘦的老头用力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背着手走进那段昏暗的走廊。我在他身后跟着,觉得这老头的背影很象动画片里的道士,接着开始纳闷干嘛把太平间的走廊整得这么暗,明摆着吓唬自己玩嘛。
  换个瓦数大点的灯泡能花多少钱?
  
  白兰紧紧跟在我身边,有寒气迎面吹来,她抓住了我的胳膊。
  在第二道门前老头站住了,回头看我。我递上一直拎在手里的两瓶酒。老头接过去看了看商标,表情满意的瞅了我一眼。我报以微笑,看着他从裤带上解下一串钥匙,用其中最大的一枚打开了那把巨大的挂锁。
  老头弓腰用力猛推,那道沉重的铁门沿着地上的滑槽挪动,发出刺耳的噪音。我伸手想帮他一把,被老头制止了,别碰,不干净。
  我心里对他的好感陡增。
  
  按了门边上一个开关,一排日光灯咯噔咯噔的依次亮了。受环境和气氛的影响,我次觉得那种灯光稀薄惨淡跟没睡醒似的。好几排长方形的铁皮柜门出现在我们对面的墙上,布局很象特大号的超市储物柜,上面用红油漆写着编号,颜色狰狞。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我努力不去深呼吸,还是能从中分辨出的消毒液、酒精和纸张燃烧的烟味。
  老头没让我们立刻进去,他打开一瓶酒,咕咚灌了一大口,又往手心里倒了不少,拍在上唇和鼻尖中间那个部位,用力搓手象是外科大夫进行术前消毒,然后把酒瓶递过来让我们如法炮制。我学得似模似样,白兰被酒熏得直皱眉头。
  一大把冥币被点燃,老头双手捧着举至齐眉,在停尸房里走了一圈。不断有燃烧的灰烬落在他的头和肩膀上,他浑然不觉,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把那一团火扔进门边一只铁皮桶里。黑色絮状的灰烬慢慢腾起又缓缓飘散,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
  
  打开一个柜门,布满规则圆孔、承载白梅遗体的铁板被拉了出来,覆盖着一张白色被单。老头帮着我小心翼翼的把白梅冰冷的尸体抬到一张带滑轮的病床上。白梅轻轻揭开了那张被单。一个曾经美丽娇艳现在冰冷僵硬的躯体赤裸着展露在我们面前。
  此刻的白梅表情宁静,眉梢泛白,双唇紧闭毫无血色,。梧桐路上那个奔跑的姿势已经被仰卧取代,双腿并拢两只胳膊自然下垂,胸口至肚脐的部分有一道巨大的Y字疤痕,体表呈现出奇异的灰色和一层淡淡的白霜。客观的说,和平刑警队的法医工作很细致,上身的解剖创口缝合的相当细致,饱满的胸部依旧坚挺,我知道胸腔和腹腔里一定填充了很多的棉花和纱布。被打开的头盖骨也已经用钢钉复原固定,伤口完全被头发覆盖住,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停尸房里冷得要命,能看到白色的雾气从敞开的柜门里向外飘散。我打了个寒战。
  白兰盯着她姐姐的遗体凝视了片刻,掉头扑进我怀里,咬着我的皮衣哭得浑身颤抖不已。我犹豫了一下,用力搂住了她。
  已经退到门边的老头幽幽的说了句,小点声不要打扰邻居。那个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居然有回音。我觉得一股刻骨的寒意自脚底直贯颅顶,头皮都快炸了。
  
  那个天空阴沉阳光衰弱无力的早上,我和这个后来与我相爱无果的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彼此都用尽全力几乎不可分离,我们都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剧烈的起伏。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泪如泉涌,我红了眼圈。
  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地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某部医院的停尸房。
  
  兜里的手机响了,我努力挣脱出一只手接听,然后在白兰耳边小声说,殡仪馆的灵车来了。
  离开停尸房的时候我没敢回头,只听到身后传来铁门合拢时巨大低沉的撞击声。
  我记得当时我发了个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
  一想到这儿,我就特别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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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半年前我们探组办过一个案子,有人假冒殡仪馆的名义,在很多老头老太太和他们盲目孝顺的子女中间推销墓地,而且声称有很大的升值空间。销售业绩不亚于现在的房价飙升。那个案子最起码让我长了两点见识,一是居然有人打着殡仪馆的旗号骗活人的钱,二是殡仪馆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垄断行业,除了客户群体规模极大忠诚度极高之外,利润也相当惊人。
  后来我们抓住了那几个另类的地产商,也跟本市殡仪馆的馆长赵业混得很熟。此人有句相当恶毒的口头禅,需要帮忙尽管说话。
  
  我的车尾随着灵车一路行至殡仪馆,时间刚过11点。远远我就发现小芳他们队里的车停在街角,心里正纳闷,又看到赵东仁的黑色别克停在殡仪馆的门口。看来白兰通知了社保分局。
  这次果然很帮忙,给我们预留了一间遗容整理室,据说还派出了最好的化妆师。遗体告别仪式很简短,白家在本市没什么亲戚,只有社保分局的全体同事鞠了几个躬。赵东仁递给白兰一个信封,说是单位发的丧葬费和抚恤金。买骨灰盒时赵业偷着告诉我可以打个5折,白兰挑了个最贵的,付了全款。
  白兰的父亲没来,按照本地的习俗,白发人送黑发人很不吉利。
  
  下午3点,白梅化作一团青烟飘向云天之外,一捧白色的钙化物用红绸包着放进骨灰盒。被工作人员用一辆扎满塑料花的小推车推向墓园,上面还摆着白梅的遗像。
  那条路不长,起点处安放了几门仿黄铜的礼炮。摁下按钮,会有电子拟声的隆隆炮响,钢管焊成的炮筒口上还能冒出点火花和烟雾。赵业说可以免费送我21响,被我拒绝了。
  直到现在我都坚定的认为,这种所谓的礼炮,是对逝去生命的欺骗和侮辱。
  
  白梅被葬进家族墓地,其实就是葬在她母亲的灵寝边。那里本来有个空位,是多年前他父亲为自己预留的,却被白梅意外的提前占据了。这让我的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涩,似乎已经触摸到世事无常的真相。现在看来那种感觉太过肤浅,因为之后不久,这里也成为白兰父亲的生命归宿。
  大家在墓碑前默哀。我的出现让社保分局的人倍感诧异,当然,除了小丁。整个葬礼过程他都沉默不语,用眼神和我与白兰进行简短的交流。葬礼后坐着单位的车匆匆离去,只给白兰留下一句话,节哀顺便。
  赵东仁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让我看不透他的表情,但我相信很多时候他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哽咽,在墓碑前鞠躬时,我发现他的身体在抖动。
  那天他的穿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白衬衣黑领带黑西装黑风衣,如果叼根火柴棍,他分明就是枫林阁里的小马哥。
  这个40出头的老男人,其实挺帅。而且,很有气质。
  
  天擦黑的时候我的车回到白兰家楼下,她在后排坐着,怀里抱着姐姐的遗像。她说我能在你车上坐一会儿吗?我能看出,她不知回家后跟父亲说些什么。
  后视镜里的白兰显得筋疲力尽,折腾了一天她有些感冒的症状,我下车到棉袄的咖啡馆里给她要了杯热牛奶,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她声音很小的说谢谢,疲惫的把身子倚在切诺基宽大的后排座位上,面容平静却时刻流露出悲伤。看着她的样子我手足无措,有点想哭。
  白兰上楼前又想对我说谢谢,被我制止了。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说从今以后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我是个直性子人不喜欢这样。从今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就算夜里做了恶梦吓醒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有三块电池,不会关机。我希望你能笑,你哭得太多了。
  说完这些话我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去瞅一眼倒车镜。我的心里除了紧张慌乱,还有一丝释放后的轻松。
  
  夜里我和小芳去换班,还是那辆倒霉的红旗。小芳好象没怎么补觉,眼圈和我一样是青的。但他很兴奋,一直在给我讲有关9号桑塔纳和那个平头男人的事。通过交警部门的协查,确认那辆尾号为9的桑塔纳属于和平区一家私营商贸公司,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那个平头男人。他叫金武,当老板前曾经是和平化工集团宾馆的厨子,外号金大锅。此人年轻时不是什么好鸟,吃喝瓢赌坑蒙拐骗堪称全才,在本市流氓圈十大杰出青年里名列前茅。近年来开始经商做化工原料生意混得风生水起,摇身一变成企业家了。这世界真荒谬。手心手背都是肉,说翻就翻。
  金大锅还有个身份。他有个姐姐嫁给了和平区税务局的一个干部。他姐姐叫金雯。
  他是赵东仁的小舅子。
  
  我们在赵东仁家楼下的停车场待到10点多,困得快死过去了。互相掐大腿内侧,疼的呲牙咧嘴涕泪横流。小芳摸出根烟塞进嘴里没点火,他直接把那根烟嚼烂了,一边吐舌头一边说这样提神。我刚想告诉他这样会尼古丁中毒,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开过来了。车灯有些晃眼,等车停稳之后我才看清车牌,果然是9号。
  金大锅从车上下来却没上楼,锁了车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片刻之后,楼道里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径直到9号桑塔纳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上车。车门灯光打到他的脸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我看得非常清晰。
  没错,那是赵东仁。
  
  深夜的街头车辆稀少,小芳始终保持着800米左右的车距,谨慎的一路挂着赵东仁。正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我们被红灯截停了。9号桑塔纳的尾灯逐渐消逝成一点,转瞬无踪。
  我告诉小芳不用急,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从赵东仁行驶的方向判断,他的目的地只可能是那个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方。
  
  绿灯亮了,小芳猛踩油门,红旗车居然有很不错的推背感。
  我们的身后,这座城市夜色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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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赶到的时候,9号桑塔纳正停在和平区建委楼下。发动机盖尚有余温。小芳递给我一只手电,我们悄无声息的走上楼梯,连声控感应灯都没有惊动。
  猛地拧亮手电筒,两道光柱下,赵东仁的脸上布满了惊慌和诧异,手里捏着一把钥匙,略显尴尬的站在403门外。
  赵局长,梦游呐?我模仿了一下老秦的标志性笑容,心里充满小人得志般的成就感。
  
  和平刑警队的审讯室条件比较简陋,桌上连个烟灰缸都没有。我、小芳加上匆匆赶来的老徐,并排坐着有点挤。我们小声聊天,谁都没搭理对面凳子上坐着的赵东仁。
  赵东仁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晾了他半个多小时后,他突然开口了。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老徐笑了,摇摇头说现在是晚上,领导不在,我们没有传唤手续。天亮再说吧。大家陪着你聊天,不是非法拘禁。
  赵东仁微微一笑,说不用来这一套了,我会配合的。
  小芳摊开了传唤记录。审讯室里安静的吓人。
  
  赵东仁真的很配合,用了很长时间详细交待了有关建委403的所有事,当然,还有他和白梅之间的故事。我觉得那是一个恶俗的婚外情故事,和很多电视剧如出一辙。
  赵东仁是那种很聪明但自认为怀才不遇的人,在单位貌似和蔼谦逊实则顾盼自雄。他那种埋藏很深的骄傲偶尔也会展露,很不幸,被同样骄傲的白梅发现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白梅每天都沉浸在追求者仰慕的眼神中,却唯独看上了这个从来没对她表示过兴趣的赵局长。对她来说成熟男人的魅力无法抵挡,经过数次试探和当事人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互动后,在一次单位聚餐后的深夜,两个微醺的人走进了宾馆的客房。
  之后两人建立的稳定的地下情人关系,赵东仁出资租下了建委403,打造了那个充满浪漫情调的爱巢。两人在单位都精心维护表面上普通如常的上下级同事关系,期待这夜幕低垂后的暗通款曲同赴巫山。最密集的一段时期,每周居然能幽会3到4次。这一频率相当惊人。直到白梅意外怀孕两人才有所收敛。白梅对赵东仁爱得死心塌地,按赵东仁的说法,他自己用情也很投入,尽管两人都知道这种感情没有结果,仍然象抽大烟一样无法自拔。
  对于金雯对赵东仁的失察和放任自流,我们都很惊讶。赵东仁对此作出了一番解释,其中套用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台词。他说他和金雯结婚超过10年至今感情依旧很好,但那种感情已经被积年累月的生活打磨成亲情,不再保留爱的本质,其中原有的那种激情成分荡然无存,成为一种类似吃饭睡觉的本能。金雯的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妇科疾病,基本丧失了性生活的功能和欲望。对此她一直对赵东仁愧疚万分。基于此,对赵东仁的风花雪月保持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彰显出难能可贵的正室风范。她坚信赵东仁不会为了白梅抛妻弃子,因为赵是个非常爱惜名誉甚至到了有些虚荣的地步。
  听得我们不胜感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想不犯错误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9号桑塔纳是金大锅的私车,经常被赵东仁借来作为偷情专用交通工具。金大锅跟自己的姐姐感情一般,但对于自己的姐夫相当敬畏言听计从,对于一个劣迹斑斑肯定不会守法的商人而言,有个在税务部门担任领导职务的亲戚,其优势不言自明。所以金大锅在姐姐金雯的默许下,努力配合着赵东仁的婚外恋,虽然没做到提枪站岗以身当床那么极致,但用个车之类的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建委403室内那些家具也是他出钱买的。由此可见此人的无耻龌龊。
  关于手机,赵东仁的解释也很合理。
  他有两部手机,其中一部专门和白梅联系,使用的就是白梅办理的手机卡。这么做看似过分的小心,但我们还是被赵东仁和白梅的细致入微所折服。这对苦命野鸳鸯隐藏的实在是不错。
  11月15日,也就是白梅被杀前2天,白梅的手机不慎遗失。赵东仁让小舅子金大锅一次购买了2部同样的新款手机,一只送给金雯作为对自己内心某种愧疚情绪的补偿,另一只还没来得及给白梅她就死了。
  得知白梅被杀的噩耗后赵东仁相当震惊和难过,说到这里时他甚至流下了眼泪。那种悲伤和白兰相比有很大的差异,但我描述不出来。感觉就象一只哺乳类动物和一只昆虫同时失去了一只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11月21日晚上,也就是社保分局被盗那天,他的确没有感冒,更谈不上早早睡觉。他和金大锅一起去了建委403整理房间。在伤心之余,白梅的横死也让他寝食难安,生怕有人发现他隐秘的私生活,从而影响和改变他冉冉上升的仕途。在金大锅的建议下,他从房间里拿走了所有能显示自己身份的东西,使用双氧水对房间进行了擦洗。
  我看到老陈在笔记本上金大锅的名字下面划了两道重重的横线。
  次日凌晨1时,赵东仁才驾车返回住所,对这一点他非常肯定。我觉得他是在向我暗示,他没有参与同一时段发生的社保分局盗窃案。
  11月27日晚,放心不下的赵东仁再次回到建委403,想确认一下上次的清理消毒工作是否有死角,按照他的说法,还想再看看那个销魂无边留下无数美好回忆的爱巢,缅怀一下和他真诚相爱的那个女人。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钥匙打不开那扇门,尝试了数次后怕惊动楼上的邻居,无功而返。
  对于这两次夜间出行,他都对妻子金雯做了如实的汇报,经过推心置腹的长谈,两人达成了共识,为了保护这个家庭和男女主人的名誉,坚决的予以隐瞒。
  昨天夜里他再次返回建委403,目的没变,检查清理房间并哀悼白梅,刚掏出钥匙就被我和小芳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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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对赵东仁的询问直到天亮以后才结束。我和小芳居然都很精神,完全没有那种连熬两夜的困倦。涉及个人隐私的故事总是这么富有吸引力。
  
  老徐他们补办了传唤手续,还额外附加了留置讯问。48个小时之内,赵东仁只能呆在和平刑警队一间破旧的办公室里,随时准备接受新的讯问。对此他的态度很平静,完全没有那天在老秦办公室里的燥怒表现。
  
  我们反复推敲了笔录,发现他的叙述没有明显的逻辑漏洞,个别时间上或许有些问题,但完全可以用事隔太久记不清楚来解释。
  如果一定要从中找出什么问题的话,只能有一个。
  为什么赵东仁会如此坦荡如此配合?在他直抒胸臆坦承和白梅之间的恋情背后,是否隐瞒了什么?
  下一步怎么办?小芳问老徐。得到的回答是马上传唤金大锅和金雯。
  
  我给秦东明打了个电话,老秦同意我这几天继续留在和平刑警队协助侦破,说了句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就挂了电话。
  老徐看看很象国宝的我和小芳,笑着说秦东明是地主,我可雇不起你们这些长工,回家睡觉去吧,都把手机开着。然后就带人去找金大锅了。
  
  我没回家,因为半路上接到了白兰的电话,说要请我吃午饭。看看表时间还早,我找了个花店,买了一束白菊花,打车去了白兰家。
  是白兰的父亲给我开的门,几天不见头发全白了,人也瘦了一圈。眼眶肿得很高,嘴角一串破了皮又被涂上碘伏药水的火泡。
  每次见到这个老人我都觉得有些揪心,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把手里的菊花放在白梅的遗像下边,坐进沙发给老人让烟。被白兰制止了。
  白兰努力的保持着平静,东一句西一句的找话说,不想让父亲看出她的伤心,调节房间里的哀伤气氛。老人说你们聊吧我去躺会儿,起身去卧室,走到一半突然转身冲我鞠了个躬,说谢谢你帮小兰办小梅的事,谢谢你。
  白兰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手足无措楞住了。
  
  中午我说没开车不方便,坚持不想出去吃饭。白兰一脸歉意的进厨房给我下了碗面条。她说她和她爸起床晚,都吃过了。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说你别骗我你肯定没睡好。接过面条埋头踢里吐露的吃,我不忍面对白兰那张憔悴的脸,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白兰给我重新沏了茶,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我吃面,小声问我够不够,合不合口味。我满嘴面条支吾着点头。那碗面真的很好吃,比我老妈做的还好吃。
  除了我的嘴,房间里安静的坠针可闻。
  白梅的遗像前,三缕青烟飘摇而上,小小的火星半明半暗。
  
  临走时白兰问,我姐姐的案子有进展吗?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找到你姐姐的情,哦不,男朋友了。
  谁?
  抱歉,这我不能告诉你。
  是他杀了我姐姐吗?
  不知道。还在调查。
  谢谢你。
  我跟你说了,不用这么客气,我受不了。我是警察,这是我的工作。
  我是说你帮我办葬礼的事,我。白兰的话没说完,被她爸卧室里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我们推门冲进去,看到白兰的父亲从床上跌落,侧卧在地上,梗着脖子抽搐半边身子,口眼都歪斜了,他用尽全力的抬着一只手,直指客厅里白梅的遗像。
  白兰扑上去把老人搂在怀里,翻开眼皮检查瞳孔,说了声脑溢血。
  我掏出手机打120,电话还没接通,就看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身下缓缓溢出来,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那是失禁的尿液。
  
  市人民医院急救室门外,我努力掩饰自己的焦躁不安,生怕会把这种情绪传染给白兰。作为一个医生,她此刻表现得比我镇定,静静的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但我还是发现她有一只手紧攥成拳,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过了很久,注射过溶栓和降压药物,浑身插满乱七八糟各种管子的病人从急救室里出来,又被送进了ICU。大夫告诉我们,颅内压居高不下,血液和脑脊液循环也没有恢复正常,考虑到年龄和体质,马上进行手术风险太大,只能继续使用药物保守治疗。
  白梅点点头,无声的流泪。我陪着她一起换了消毒衣,走进ICU病房。
  那也许是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下午,直到现在我都能回忆起心脏监视器上那道不断起伏的曲线,伴随着频率急促的滴滴声,不断穿刺着我的耳膜。
  白梅纹丝不动坐在病床前凝视父亲昏迷中的脸,我怀疑她几乎就没眨过眼。她那只握成拳的手已经松开摊在床边,指甲掐破的地方渗着丝丝的血。她拒绝处理伤口,我找护士要了点酒精棉签,抓过那只手捧在怀里轻轻擦拭。然后紧紧握住。
  白梅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挣脱。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那天晚上,虽然白兰的父亲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各项生命体征终于接近了正常水平。
  我长出了一口气,出去买了些吃的回来,俯在她耳边说你再倒了谁来照顾你爸。说完把塑料底塞进她手里,牵着她的手走出ICU病房。
  白兰沉默的大口大口吃面包,不时接过我递上来的可乐猛灌一大口。表情僵硬。
  我想出去抽根烟,走了一半被她叫住了。我转身回头,白兰象阵风一样扑进我的怀里,双手用力环绕着我的腰。她没哭,连眼泪都没有,只是在我耳边梦呓一般的反复重复同一句话,别离开我,我怕。
  我的心象块脆弱的玻璃轰然崩塌,夺眶而出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我和白兰始终在病床前相互依偎,我的右手和她的左手十指交叉紧扣,再也没有松开。
  天快亮的时候她睡着了,枕着我的肩膀。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眼角有大颗的泪珠。我没有叫醒她,只是低头轻吻她的眼角。泪水有点咸。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接到了老徐的电话。
  他让我立刻去和平区一个派出所接金大锅。他被拘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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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和平区有个前进路派出所,所长岳金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前进路所现在的办公地址是一座民国时地方政要的私宅,一大排青砖砌就的平房,里里外外好几层院子。因为年久失修,垮塌了一部分。前进路派出所的辖区内经常有聚赌的,岳金找人搬来一大堆废弃的青砖,一块一块的刻了一幅麻将,每张牌都20来斤重。凡是赌博者被抓回来,都会被要求打上四圈,洗牌码牌抓牌,该碰碰该吃吃该挺挺该胡胡,但必须自摸。牌桌就是长满青草的后院。
  我回队里开了车再赶到前进路派出所时,金大锅正怀抱一张六饼一筹莫展,累得浑身臭汗。
  前天夜里他给赵东仁送车后就约了几个人打牌,玩得挺大,正好被岳金他们堵住了。因为不是初犯,按照治安处罚条例相关规定,行政拘留7天。
  
  填了移交表,办完相关手续后,我带着金大锅领了裤带手包和一应个人物品,把他铐在副驾驶席上一路直奔和平刑警队。
  路上这个一脸横肉的胖子几次试图搭讪都被我拒绝了,车进了和平分局的停车场,他一眼瞅着了那辆9号桑塔纳,脸上绽出笑纹,说一定是我姐夫来捞我了。我冷笑一声直接把他带进了审讯室。老徐正等着。
  
  在接受询问方面,金大锅有着丰富的经验,回答我们的问题时小眼睛一直滴溜溜乱转。不过总体上说询问还是顺利的。毕竟他不是那种为姐夫两肋插刀的人,懂得趋利避害和见风使舵这两个词的精髓。
  他的供述基本上印证了赵东仁的交待。除了个别无关痛痒的差异。
  关于白梅和建委403,两人的供述基本一致。金大锅承认他的确出资为赵东仁购买了家具和手机,并且为了这件事痛悔至今觉得愧对自己的姐姐金雯。
  11月21日晚,他也的确陪着赵东仁去了建委403,但他极力否认关于用双氧水消毒房间这个很专业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对这一点我们都很怀疑。
  老徐和我重点询问了金大锅11月17日和27日晚上的行踪。金大锅一口咬定那两个晚上都在和平区某洗浴城洗澡,通宵开房嫖宿,还举出了当晚陪侍小姐的姓名和工牌号码。
  我们和当地派出所的人取得联系要求协查,很快就得到答复,金大锅是那里的常客,但他情有独钟的那个小姐前几天离职回老家了。
  金大锅说这纯粹是巧合。
  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老徐也看到了,表情若有所思但没说什么,让人把金大锅送回前进路派出所继续玩牌了。临走时扣下了他的手包,拉开拉链,里面果然有半盒三五烟和一只印着进口啤酒商标的打火机。
  
  昨天我在白兰家吃面条时,对金雯的询问就已经结束了。从询问笔录上看,她和赵东仁的说法同出一辙。因为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个孩子,老徐让她回家了。
  我们把三份笔录拿到一起对照,感觉到某种不太正常的相似。三次针对不同对象的询问都得到了相同的配合态度,对白梅,对建委403,对17日、21日、23日赵东仁的行踪,三个人都有极为相同的陈述。这在我们以往办案过程中极为罕见,居然没有一个人遗忘、模糊了一些事实。如果不是凑巧这三个人的记性都那么好,唯一的结论只有一个。
  串供。
  
  老徐又对赵东仁进行了询问,问题只有一个,要求他再一次交待白梅被杀当夜的行踪,要求事无巨细。
  赵东仁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烦,还是体贴入微的配合我们,把那个晚上的经历又重复了一遍。
  那天下午快下班时,他和白梅偷偷约定了晚上的幽会,晚饭后让金大锅送来9号桑塔纳,然后开车到白梅家楼下接她,一起去了建委403。
  当晚23时左右,他接到了金雯的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呕吐。便匆匆离去把白梅一个人留下。第二天从小丁嘴里得知了白梅的死讯。
  看上去很美,听着很正常,相当的合情合理。
  赵局长,咱们去建委403看看吧。老徐合上了笔记本。
  
  赵东仁说的没错,他那把钥匙真的打不开建委403的防盗门,这让我很奇怪,情急之下差点掏出自己那把。老徐想得很周到,车上带着专业破拆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道门废了,手法很粗暴,估计就是做给赵东仁看的。
  房间里没有变化,和那天晚上我冲进来后见到的一样。技侦科的人看了一圈后就失望的走了。老徐背着手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表情明显不太满意。摆弄了一会儿卧室里的音响、香薰炉和电话机,随手又从窗台上抓了颗巧克力,剥了糖纸扔进嘴里。
  不知为什么,赵东仁的脸色发白,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离开时我们在那扇已经报废的防盗门上贴上了封条。反正那个卖水泥的房主回来后还是要更换防盗门。
  
  天快黑了我们才回到和平刑警队。我提出要看看赵东仁的手包,小芳说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还是给我拿来了。
  除了钱包、钥匙和手机之外,我看到一大块巧克力,但不是那个进口品牌。手包里没有烟。
  老徐靠在办公桌上用手摸下巴,这两天的接触让我发现那是他的标志性动作,和秦东明的一脸奸笑一样。他长出一口气对着小芳说明早把赵东仁放了吧。
  谁也没说什么,大家都知道偷情不触犯刑法,我们不能据此拘留或者逮捕赵东仁。
  我又检查了一遍那辆9号桑塔纳,烟灰缸里堆了不少烟头,全是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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