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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谋杀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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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是你打电话给我,莫应彪去了老衬亭的? ”石勒说。

  “嗯,我不得不冒这个险。”古福成说,“你上来这里的时候,我感觉他已经
凶多吉少。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们夫妇……”

  相隔不足二十四小时,这个有钱佬像突然衰老了十年一样。同样的豪华办公室,
却是不一样的待遇。督察和警长刚出电梯,那个漂亮的首席女秘书已在接待处等候。

  她带他们直接去到总裁办公室,离开的时候细心地带上门。

  “莫应彪在这里的时候,是我最得力助手。”古福成蹒跚着走到办公桌后,坐
下来,伤心地说,“我是他们夫妇的主婚人。你知道,危急关头,总要有一个信得
过的人代表我出面讨价还价。谁也想不到疯子会这样凶残,用杀他来警告我就范。”

  古福成解释,事情也从一个电话开始。

  十月十五日上午八时,电话响起的时候,办公时间永远是七时至十一时的古福
成正在办公室里。他以为是家人打来,因为这是个没有人知道的私人电话。

  高级督察和警长没有插嘴,缄默地注视古福成打开壁橱,一边摆弄着里面的电
子仪器,一边说道:“自从张子强伏法之后,我和其他人一样加强保安系统,所有
电话都装上录音。”

  很快地,两种熟悉的声音把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飘浮在华丽得像天堂的空间中。

  “古福成先生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是哪一位? ”古福成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

  “我研究过你,知道你的很多东西。你家里的电话是……”对方一口气念出他
家里的许多不为人知的号码。“我还知道古太太蒙在鼓里的那个姓陈女人香闺的电
话……”

  古福成暂停录音机解释,那一刻他真是觉得毛骨悚然。

  “你……你到底是谁? 你想干什么? ”录音机里的古福成不高兴地说道。

  “嘿嘿,许多人喜欢叫我疯子。这意思是说,谁不听话,谁让我不高兴,我就
会杀掉一二个人讨自己高兴。”

  听得出古福成在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不要忘记,香港是法治之区。”

  “嘿嘿,霍姆斯大法官却说,法律是一种公共权力的游戏规则。像我们这种文
明进步社会,法官、律师、政客和富翁总能找到一种法律来保护他们的利益,用另
一些法律来作犯罪借口。穷人和少数人是不可能以自己的方式解释法律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

  “你记得张子强吗? ”

  “当然知道。他作孽太多,落得打靶收场。”

  “想当年,他接连绑了两名亿万富豪,还胆大包天地身缠炸药去他们家里谈判,
分两次亲自载走十亿三千八百万和六亿钞票,是何等英雄气概! ”

  “你是聪明人,知道冤枉来瘟疫去,不义之财无法久享的道理。”

  “我曾经告诫他,聪明人懂得在什么时候收手。好运总不能跟你一生一世,干
这种没本钱买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

  “你……”

  “我是他的军师,是唯一幸存的同党,是没有人知道的幕后指挥。真可惜,他
过桥抽板,眼中无人,不听指挥才一败涂地。”

  “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相信! ”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次我来真的,我要你给我二十亿。”

  “你认为打个电话,说一串普通人找不到的电话号码,我就会准备二十亿给你
? ”

  “要全部现钞,装进红白相间颜色的尼龙袋里。我交古老板你这个朋友,给你
一星期时间准备。”

  “你真是十足的疯子! ”古福成啼笑皆非,气结地说,“异想天开……”

  “你不相信? ”

  “你肚里装着个水晶球,应该看见我会不会相信。”

  “说得好,保罗利科是这样说的,人是通过恐惧,不是通过了解认识世界的。

  这样吧,我可以先替你杀一个人表示诚意。”

  古福成的声音陡地提高,“你说什么? ”

  “你不相信我的智力和能力,我就杀一个人作个示范。你可以挑选一个认为我
杀不掉的人考验我嘛。这样吧,古老板藏着那姓陈的美女,一定厌恶死家里的黄脸
婆,见到那副嘴脸就想作呕吧? 我是男人,明白喜新厌旧是我们的权利,对你的处
境感同身受,深表同情。我就做场善事,替你去掉这根眼中钉好吗? ”

  “不,不。”古福成慌忙说。

  “嘿嘿,看来古老板还有点良心,知道糟糠之妻不可下堂。那你是不是玩厌了
姓陈美女? 这种女人就像八爪鱼一样,想干干净净撇甩她可不容易! 许多像你一样
的富豪,常常被她们缠到街知巷闻,声誉俱失,妻儿反目成仇。不要怕,我杀这种
美女就像捺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不,不。”

  “这是什么意思? ”

  “我没有敌人,也不想杀人。”

  “那古老板是铁定心不相信我? 不跟我交这个朋友? 我放下电话你就报警? ”

  “你知道我不会在恫吓下屈服。”

  “你以为有保镖、有保安系统就万无一失? 拉开抽屉瞧瞧。”

  “什么抽屉? ”

  “右手第三个抽屉。”

  古福成发出一下惊呼,“这……这……”

  “看到了吧? 我能够把你疼爱女人的宠物放在你的抽屉,就能够在里面放一个
炸弹,或者放她的尸体。在想谁死谁就死这码事上我没吹牛吧? 古老板是个懂得衡
量得失利害的大人物,勇敢面对现实吧! ”

  “请……请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嘿嘿,我是讲道理的人,给你五个小时冷静一下。下午二时三十分,我会再
来电话。记住,我有这种能耐,因为警察、媒体、法官里都有我的人,你报警我立
刻知道,我们不再是朋友,就是敌人。对敌人我从不手软。古老板会变成示范的样
板,我逐一宰掉你的两个女人和儿女,让你死在最后。用你的死来威胁另一个富豪。”

  “抽屉里是花猫的尸骸。”古福成对脸色阴沉的警察说。“他知道我的隐私,
视保安系统如无物,我不能不考虑清楚。”

  石勒同情地点头,说道:“你找莫应彪,听第三者的意见。他建议代表你去跟
疯子谈判? ”

  “他提醒我说,向张子强屈服的富豪为什么愿意用钱财换取安全? ”古福成一
屁股坐回椅上。“张子强在海底隧道出口抢劫一亿七千万的解款车,警察好不容易
破案抓住他,法庭却假仁假义地用似真实假理由放虎归山。事实证明,香港的法律
已经无法保护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我们只能依靠自己能力跟匪徒周旋换取安全。”

  石勒缓缓地点了点头,却无话可说。张子强是经他手逮捕后送上法庭的,后来,
他和部属一起在法院外目击那个让人伤心的结局,怒火中烧地看着张子强和同党在
韦文忠大律师陪同下,春风满面地竖起食指和中指,向聚集在高等法院外面的百多
名中外记者说:“我一直对香港的法律充满信心,因为法律当然是公平的,法庭已
经作出公正的判决。”

  “我们商量的结果,只剩下一个方法保护自己,就是像那几位曾经此苦的人一
样,和这些无法无天的人讨价还价.,把损失减到最少。”古福成脸孔一阵抽搐,
露出苦相。“我故意要求电话公司取消那个电话号码,但难不倒他,铃声准时响起
时是另一个私人号码。这个人很会说话,有独特的魅力,会影响人,你听多了会受
他感染。”

  “我就是拉到张子强的警察,他没有什么军师。很明显,疯子在利用这个死鬼
摆噱头。”石勒轻轻说道。

  疯子的声音又出现在空气中。“很好,你没有报警,很好! 大家可以建立起信
任的第一步梯阶。现在,古老板要我干掉谁? ”

  “我不想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别人。”

  “嘿嘿,别这样假惺惺嘛! 杀人可能是一时冲动,第一次可能是意外,是无心
之失,但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经验,有一种令你念念不忘的刺激经历,无可比拟的
快感。第二次就是深谋远虑的计划,是谋杀。第三次、第四次之后,月圆之夜,就
像吸烟一样,不能过瘾就心痒痒。“

  “这是道德和是非的问题。”

  “嘿嘿,古老板和让张子强带走十亿三千八百万钞票的人一样,苦口婆心劝导
我们这些精英改邪归正! 你们这种人不懂得道德和是非都是人创造的,不懂得道德
是一种不受个人经济利益支配的想法。有人说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你们这些
傻瓜不知道,神制造世界后只潇洒地说了一句话:就任其自然吧! ”

  “我不会成为你的同谋。”

  “真聪明! 又被你看穿我的计划。好,你准备二十亿。就像张子强一样,男子
汉大丈夫,我承诺钱到手后不再有动古老板的念头。”

  古福成气愤地说,“你之后再来第二个怎么办? 就像张子强之后出现你一样,
你们欺人太甚,漫天开价。”

  “啧啧啧,像古老板这种人怎么也有这么幼稚、无知想法? 真没水平! 你已经
是弱肉强食、优胜劣败世界的胜利者了,让我们勒索敲诈是大自然的调节,适当的
平衡嘛! 你知道吗? 大西洋够大吧? 自由自在的沙丁鱼因为肉质甜美,人、海豚、
鲨鱼、鲸鱼、信天翁、海鸥,各种各样敌人从海里、天空上下夹攻,层层追杀,每
年能够成功逃脱活下去的十中只有一二,够凄凉悲惨吧? 他们从没有怨天尤人,得
快乐时且快乐。放心吧! 像我这种精英一百年只有一、二人,十亿人中才有一人。”

  “五千万、一亿我随时拿得出。二十亿不是小数目,谁也没有这么多现金。组
财团办理贷款,商讨息率,最快也要两个月。”

  “你以为这是先有龙王后有井,先有广州后有城的玩儿? ”

  “我是实话实说,如果你不相信,你上来我这里,或者我派最信任的人和你见
面。”

  “对我玩手段没有好下场! ”

  “我只是表达诚意。”

  “嘿嘿,华盛顿说得好,一人做事敷衍了事,二人合作互相推拖,三人共事永
无成事之日。古老板想把事情复杂化,我就陪你玩下去。好,见面的时候带五千万
现金表示诚意。他是谁? ”

  “他叫莫应彪,是我以前的部门经理,他就在我身边,你跟他说几句吧? ”

  “不必了,我有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谁,需要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他。”

  脸色苍白的富豪目光专注在石勒脸上,说道:“第二天上午,疯子的电话打到
莫应彪办公室。这个人没吹牛,给他一个名字就走不出他的视线。”

  “莫应彪跟他见了面? ”石勒问道。

  “没有。他来我这里提取了五千万现钞,在柏宁洒店顶楼咖啡座坐了三十分钟
后,手提电话才响起来。疯子吩咐他提着蓝色旅行袋下去,电梯在二十一楼打开就
扔出去,去到十二楼的时候摁停电梯,等十五分钟后回去大堂,从通往百德新街的
侧门离开。”

  石勒不动声色地想:五千万来得不费工夫,疯子真地把这个有钱佬吓得魂消魄
散了!

  古福成叹了口气,肩膀无力地垂下,说道:“莫应彪这头刚进门,电话就响起
来。这时候,我们才确实相信这个人真的神通广大,一举一动都被他牢牢地监视着。”

  “古老板,谢谢你们,”空气里的疯子洋洋得意。“五千万现钞很漂亮,我真
的很欣赏你们的抉择和诚意。罗伯费洛斯特说得好,有两条路通向树林,我只能选
择一条。你们选择的一条是正确的路。”

  “希望你说话算数,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古福成的温和、克制声音。

  “只要你明天开始组织财团,我会很高兴地观察着过程,心情愉快就不想杀人。”

  “说话不要太过份,先生。”莫应彪插进来说。

  “蠢蛋! 你不相信我一不高兴就会杀人? 想杀谁就能杀谁? 你要我像1840年美
国为了证明上帝独具慧眼,赏赐‘命定扩张论’给白种民族,狠狠地把墨西哥杀得
血流成河,十九、二十世纪他们开始杀亚洲人,二十一世纪杀阿拉伯人,要杀得天
昏地暗,世人才承认理论就是事实,乖乖接纳霸权统治。你要我像他们做一出好戏
才肯相信? ”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莫应彪企图解释。

  疯子轻蔑地冷笑一声。“你知道伽达默尔的释义学里有一句可以分析你的名言
吗? 他说,可以理解的存在只有语言。你认为我在摆噱头骗走古老板的五千万? ”

  古福成强硬地,甚至急躁地打断他的话。“误会,只是一点误会……”

  “不行,”疯子气愤地顶了回来,“没有名誉,生不如死。我不能让这种上不
得大堂的蠢蛋污辱。我打定主意,一定要替你杀人了,你想杀谁? ”

  “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说过不想伤害任何人。”

  “嘿嘿,我认识的人中,你可是最虚伪的了! 这样吧,古老板是不是坐在总裁
椅子上? ”

  “什么事? ”

  “捡起右边书柜上的那摞东西。”

  “什么东西? ”

  “报纸! ”疯子的声音就像那些患上偷窥癖的变态佬一样,有机会炫耀就兴奋
得要死。“香港的亿万富豪中只有古老板不读秘书剪报裱贴后的活页夹。你担心她
们人生经验浅薄,遗漏某些微细而重要的信息。所以,每天要用一个小时去翻阅六
份主要报章。我没说错吧? ”

  “你要报纸干啥? ”

  “你手里是哪一份? ”

  “《维港报》。”

  “今天头条是终审庭判决新界非原居民有权投票选举村长,你觉得怎样? ”

  “我是生意人,只关心经济和交易。”

  “嘿嘿,古老板是生意人! 不见得吧? 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三年前你和廉政公署
那个交易? ”

  古福成的惊慌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

  “我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到处都是我的人,古老板不相信? ”

  “那……那些官员领着香港粮饷,干的是拆香港根基勾当,我有责任揭发他们
的秽行。”

  “我看过那卷录像带。古老板真他妈的聪明! 约会廉署高层在酒店见面,过程
一字不说,用手在桌子下写字后拿上来让对方看,写一张看一张收回一张,不留任
何痕迹。没有声音、字据,廉署就没办法背信弃约,透过传媒泄露你的身份迫你上
法庭作证。”

  “我想不到他们会安装录像机! ”

  “嘿嘿,古老板既然有这种前科,又在香港成长发财,知道这个判决影响多大
! 不要这样虚伪,说句人话吧! ”

  “我没意见。”

  “你没意见我不高兴,心情忧郁就想杀人。”

  “说实话,新界村长管的是宗族习俗,基本法已有明令保护。世界所有文明国
家不是纷纷立法保护原居民权益吗? 村长选举跟非原居民无关,更扯不上人权法和
性别歧视条例。这个判决是泛道德主义,唯恐天下不乱,变相鼓励以后的香港凡事
无限上纲上网,永无宁日。”

  “嘿嘿,不愧是一代豪富! 你说在这桩阴谋中谁最不择手段? 是终审庭那些大
法官? 是敲锣打鼓的律师和立法会议员? 是呼前拥后的学者、作家? 推波助澜的记
者、编辑? 还是那个出面申请司法复核的璺墼乡居民庄锦三? ”

  “所有的阴谋都一样,阴谋家总是指使庄锦三这种既无知又偏执的小人物出头,
施展法术,得偿所愿。”

  “嘿嘿,英雄所见略同! 头版这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相片是不是令人作呕? 真
是又愚又蠢! 这种人死不可惜,少一个就少一副制粪机器! 我决心为古老板宰了他
! ”

  “等等,”古福成的声音在颤抖。“我没有杀他的意思。”

  “古老板是伪君子,天底下的伪君子是同样货色,把人权、民主、自由放在嘴
边,使用这些直接和间接言语杀人于无形,制造害怕折磨别人,却从不讲杀人这两
个字。放心,五千万现钞是导演费,我会把行刑的现场搞得轰轰烈烈,警察、媒体
会努力协助演出,务求把六百七十万愚昧无知小人物吓得魂飞魄散,在这出为你演
出的戏里,人人都是演员,只有你们是包厢中的贵宾,知道来龙去脉,够刺激吧? ”

  “我真诚的相信你的能力,”古福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哭泣一样。“请不要杀
他……”

  “不行,我说的话一定兑现,要不然,古老板贵人事忙,明天就会忘记组织财
团办理贷款这件小事。”

  “我……”

  电话已经挂断。

  这些对白让石勒勾起那些红彤彤腥臭记忆……胃里升起一阵恶心,他知道这是
愤怒和惊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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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福成紧锁眉头,看起来死气沉沉。“我们忐忑不安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
庄锦三被害消息出现在报章上,报道篇幅很小,只是一张村屋远景照片和一百多字
内容。没有疯子夸口的惊诧、传媒联手的轰轰烈烈场面。我们正在揣度是不是巧合
? 还是疯子言过其实的时候,莫太打电话叫我们听‘香港心声’,很明显,汪孝尔
在和疯子一唱一和,目的在把事情搞大……”

  “石长官不是被他们彻底搞臭,任意诬蔑、侮辱的吗? ”警长悻悻然说道。

  “知道目的和内情的人听起来,石督察担当的是黑脸角色。不这样相互攻讦配
合,事情不会闹成大新闻,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恐慌。”

  石勒倒抽一口冷气。利伯恒在布局报仇——眼前是一场血腥的办公室战争,在
争权夺利的一方眼中,石勒不愿入伙,意味着有加入敌对集团的可能——利伯恒设
局的目的不单是天文数字金钱,还在制造删除他和牵连警区指挥官的打击,他们的
上司、主管刑事最高指挥的能力会被高层质疑,甄重鲜一旦失宠,利伯恒就能取而
代之,得到晋升副警务处长的机会。

  警长说:“不相信警察的后果就是这样。”

  古福成叹息一声,说道:“从没见这么厉害的人! 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我们
的反应跟着他的需要发展。那天下午,他就给我电话。”

  “怎么样! 古老板,满意我拨乱归正,为社会除害,为你服务的工作吗? 五千
万值回票价吧? ”疯子似乎嘲笑地说道。

  “我没有叫你杀他。”古福成的声音听起来感觉空洞遥远。“六家银行已经接
受邀请,他们的代表下午会上来商讨贷款的第一步工作。”

  “嘿嘿,我个人甚为欣赏阁下的工作速度,不过,我那些部属有点不满意,他
们认为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知道,他们都要养妻活儿,又要讨古老板欢喜,为你服
务担任额外工作,他们有点不高兴……”

  “我们之间有承诺……”

  疯子狂妄地说道:“我们问有承诺,但我的部属和古老板没有承诺。所有进步
文明的承诺都是这样嘛! 没有闲话一句这回事,一切都要合约,当找到新的解释,
找到灰色地带就可以合法合理地不承认合约,必须一切重来,重开谈判。对这种骗
人上当手法,你应该经验丰富! 这一次,我代表他们来跟你签订你们间的承诺。”

  “他们想怎样? ”

  “他们调查过古老板的财政情况,为合作双方设计了‘双赢’的分期付款计划,
明天下午你应该先交六亿上期。我是非常公平的见证人,把五千万服务费也计算进
去。也就是说,古老板下午跟财团商讨的是十三亿五千万贷款,不是二十亿,松了
口气吧? ”

  “六亿现钞不是小数目,明天下午更不可能。”

  “莫应彪先生在你身边吧? ”

  “他在这里,你有话对他说? ”

  “不,我只想告诉他,请他作好心理准备。由于古老板敬酒不吃吃罚酒,爱钱
不爱人,我的部属会很生气,生气就会拿他作教材来教诲古老板,让大老板理解现
代进步文明精萃是合作谈判胜于对抗。今天晚上,他们会明火执杖,大张旗鼓逮捕
莫应彪先生,把他当作凶手送上法庭。”

  “请不要这样……”

  “人生就是这样,真理与谬误并存,公允与偏颇混杂,你可以运用智力,选择
合作或者对抗。”

  “请给我时间。”

  “你知道吗? 在社会学家眼里,只有约束没有选择。在经济学家眼里,只有选
择没有约束。古老板高高在上久啦,没经历教训不懂选择重要。”

  石勒赦红了脸,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和神色窘迫的警长交换了个复杂的目光。

  真想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会成为利伯恒的棋子,成为同谋——当内心的不满、
愠怒变成沮丧和愧疚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愤怒。

  “我在电视新闻中见过你,你是拘捕莫应彪的警官。”古福成说,“说真话,
直到现在,我无法完全信任你,不知道你站在哪一边? 你会是疯子的人吗? 是派上
来演戏的警察? 还是另一个带我踩陷阱的人? ”

  石勒闭上眼睛,但这阻隔不了古福成那温和、尖刻的声音。

  “你第一次上来的时候,我判断你们在做戏,是疯子派来示威、警告我的棋子。

  那一天,我故意说,这个时代,所有的国家、社会、团体、宗教,人人崇尚巧
言令色,到处唯利是图。我没有说错吧——你说那个绰号‘公平法官’的另一个疯
子为什么会释放张子强? 汪孝尔怎能扶摇直上? 这个疯子怎能为所欲为? 因为分辨
好人坏人的公认尺度是语言不是行为,是笑容不是动机,所有耍手腕、玩花招的口
甜舌滑坏蛋都成为正义和真理发言人了,所以,我无法判定你们是真是假,不敢多
说。”

  警长提醒他:“我们上来的时候,莫先生已经失踪,那时候疯子已杀死他。”

  古福成忧悒地点头说:“石督察抓去莫应彪,对我是新经验。自忖平素出入无
白丁,结交的是高官贵人,应该不费工夫。我急忙逐一打电话,要求朋友们帮忙,
想方设法使莫应彪能够保释外出。”

  督察说:“你找到我们的上司。”

  “我找的人遍及高层,有司级官员,有行政、立法会议员,律政署检控专员,
包括几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甚至连警务处长、副警务处长也受到我的骚扰。他们
劝告我,事涉已经公开的社会事件,没有人再敢插手。一旦让传媒知道,会被渲染
成官商勾结,涉嫌妨碍司法公正的轰天丑闻。最后,我不得不找擅干卑鄙污秽勾当
的韦文忠,我给这个大律师一条底线,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莫应彪保释,
他要多少钱就有多少。当韦文忠告诉我他过不了你这一关,我更相信你是疯子的人。”

  “第二天一早,疯子怎么说? ”督察说道。

  “他保持缄默,傍晚才来电话。”

  “我没骗你吧? ”疯子奚落地说,“古老板,你终于体会当今世界趋势,是合
作谈判胜于对抗了吧? ”

  “我是肉在砧板上……”

  “哎哟,古老板言重了,说得不好听,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葛兰西解释得最好,霸权是一种赢取认可和信任的积极手段。眼前的世界就是
这样,只要大家愿意在普世价值和普世真理下低头,就能享受霸权保护下的民主、
自由幸福生活。你看到的,我让莫先生保释表示我的爱好和平诚意,现在,我愿意
和他见面,亲自向他致歉,解释……”

  “我错了,这件事跟他无关。我不应该牵连他,他为了我身败名裂,丧失一生
成果,我请求你可怜他,放过他。”

  “嘿嘿,古老板又在哄我了! 莫应彪有什么损失? 他为你出生人死,不但得到
难得的宝贵经验,让你欠他一个还不清人情。以你的财富地位,很快就能让他东山
再起。只要有钱,人们很快的忘记过去,只要有钱有势,他的声誉会比过去更火,
更受人欢迎尊敬。这不是笑贫不笑娼的世界吗? 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社会吗? 古
老板用三百万玩一个星期的大明星,五百万包起一个月的冰清玉洁女明星就是迷死
青少年的偶像,谁敢看不起她们……”

  “今天上午,我已经用私人财产向汇丰银行办理抵押,取得六亿透支,他们答
应明天中午前准备好现钞。”

  “古老板会这样合作,恐怕内有跷蹊? ”

  “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行,我不见莫应彪一趟,你会怪我没礼貌,质疑我的诚意。”

  疯子声音消失之后,办公室里静如坟墓,良久,主人才缓缓说,“莫应彪在电
话里说,他一定要去老衬亭和疯子见面,说一句得饶人处请饶人。他一去不回头,
无声无息。我一筹莫展,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转圈踱步,想不到解决方法,又没
人能够商量。听到疯子和汪孝尔在电台上的一唱一和,莫应彪真的凶多吉少,我怎
能面对他的妻儿? 想到以后日子怎样面对自己? 怎样应付疯子? 百念纷纭的时候,
看到你在电视荧幕中率队到处搜索,不管是真是假,总觉得只有冒险,莫应彪才有
一丝希望。”

  “如果我们是假的,”石勒说道,愤怒和痛苦像巨浪般冲击着他。“你已经和
疯子彻底决裂。如果我们是真的,你怀疑我们有什么能力保护你? ”

  “没关系,走了这一步,没回头余地就不要再想。”

  这句话让两名警察眼睛一亮——踏进这里之后,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养尊处优老
人的愁苦脸孔,一个心惊胆战有钱佬的牢骚。他投诉如何被恐吓、威逼、诳骗,被
狂徒藐视、奚落,活脱脱是任由疯子宰割的熊包,找不到一代富豪应有的纵横捭阖
气概——这句话才让他们不敢看小古福成的份量。

  “韦文忠是怎样踩进一脚? ”督察说道。

  古福成粗声地说,“电台那头公布莫应彪遇害消息,疯子就来电话。”

  “古老板吗? ”疯子说道。

  古福成恚愤地喝斥:“你无耻下流,你杀死他! 你还是人吗? 有没有人性? 怎
能无缘无故就可以杀死无辜的人。你一定没有好下场! 你知道他有妻有儿的,叫她
们以后怎么办? ”

  “哎哟,古老板准备过桥抽板,袖手不理孤儿寡妇了? ”疯子调侃地说。

  “你真是禽兽不如,想把害死他的责任推给我……”

  “是你杀死他的! ”古福成大喝。

  “除了你那录音机,电话里只有你我二人,还装什么蒜? 你不扯他进来他还活
得好好的,现在这个时刻,正在和妻儿吃饭,享受天伦家庭之乐。你为了赚我破绽,
故意把事情复杂化,找他来为你受灾挡祸的时候,就没安什么好心肠! 算了吧,古
老板,你可以诳骗莫应彪作替死鬼,要蒙我还差一大截。”

  “我……我没骗他。”

  “你没骗他! 他当然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知道为你冒险会有多大的回报。这
种现代进步文明的默契,就像文明帝国要侵略落后国家,全国举手支持的同时,总
要有一小撮懂得默契的有心人出来唱反调配合。证明杀人妻女,占人土地是经言论
自由程序和民主制度决定的。得胜回朝的时候,支持和反对的就和好如初,一起享
受国富民强果实。这种说不出口默契是精妙政治手法,可以一代又一代、一次又一
次蒙骗全世界蠢蛋。参与默契的都是忠君爱国好汉,懂得这种玩意关键在说不出口。

  说出来就不灵、不文明、不进步、不现代化。被蒙骗屠宰的蠢蛋都以为自己是
世界上最聪明民族,不相信文明国家的千术已达致如此深谋远虑、天衣无缝的现代
化。

  不过,就因为只是默契,古老板像所有的文明君主一样,需要的时候心肠一黑,
两眼一瞪可以六亲不认,翻脸无情。莫应彪的妻儿和那些反对战争的另类力量一样,
只剩下眼泪朝肚里吞。”

  “你……你……王八日的狗操的! ”

  “嘿嘿,说中要害,恼羞成怒吧! 要不,以古老板的身份,这些下三滥粗话怎
说得出口? 不要忘记,明天中午没有六亿现钞,我那些部属是不好惹的。”

  “然后,韦文忠深夜摸上我家,他说知道谁是疯子。”古福成站起来走去窗前,
茫然地瞧着繁忙的维多利亚海港景色,说道:“他三言二语就从莫太口中套到事情
大概,打定鬼主意想从中捞一把,见面就和我摊牌。”

  石勒扬起一边眉毛,观察他的背影。“他想插手敲诈? ”

  他转过来,摇摇头,说道:“不,他告诉我有把握摆平这件事,因为,疯子和
他是拜把兄弟。”

  “兄弟? ”石勒莫名其妙。

  “森姆会兄弟。他有百分之一百把握,估计疯子就是‘香港区分坛’坛主。”

  督察真的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森姆会是上流社会的半公开“黑社会组织”,
“兄弟”非富则贵,据说,多达十八任美国总统和许多最高法院法官、英国皇帝、
皇后、首相和跨国财团主席都是成员。威廉斯督察生前告诉他,西方世界的掌舵人,
世界的真正主宰就是森姆会。前香港几任总督,最高法院首席法官、政治部头头,
以至廉政公署高层都是森姆会会员。如果利伯恒是现任香港区分坛坛主,他就是本
地精英黑社会组织的龙头大哥,韦文忠想以“兄弟”身份从中榨一把,真是异想天
开。

  “疯子是谁? ”

  “不肯说。他开出条件,替我摆平这件事,要价一亿。”

  这坏胚真的让钱迷了心窍! 石勒思忖。韦文忠不但异想天开,还想两头各吃一
把,不管成败与否,都能捡到便宜。

  古福成解释:“我是死马当活马医,唯一条件是要知谁是疯子。他在这一点守
口如瓶,表示再多说,他们有能耐合法地使他家毁人亡。”

  轰! 血像巨浪一样涌向脑袋。石勒魂飞魄散,思绪纷乱。多年前,在那件无法
忘记的绑架案里,韦文忠大律师为了脱身,曾经和中枪身亡的总警司谭本刚一起打
电话向律政专员安迪逊求救。危急关头,律政专员的交换条件是总警司和大律师答
应作为他的引荐人。那时候,大律师曾经这样告诉他:“……如果我说出来,他们
有能耐杀我全家,鸡犬不留。”

  这一阴森冷酷的自白像不可解的谜语折磨了石勒多年,尽管他可以从警方内部
对冤假错案的搪塞推诿作风,揣想政府高层一定也隐藏着不少寡廉鲜耻的臭事,怎
么也设想不了现实的世界竟然像科幻小说描述的一样,一直是由一小撮人在控制的
真相。命运摆弄,要到大律师死于贪婪之后,才让石勒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答案。

  那一刻,难道安迪逊的交换条件就是要他们推荐他成为森姆会兄弟。

  不可能! 另一个声音用事实告诉他——因工作关系,他当然知道香港有这样的
一个半公开组织。很久以来,他听说那些官绅名流常常在添马舰英军总部会所定期
聚会,名酒美食之间,会有某个森姆会的法官或权贵上讲台胡诌一通,说几个有味
笑话,互相联谊一番。

  古福成打量着督察心烦意乱表情,耐心地等了一阵,忍不住又说,“三十分钟
前,疯子已经拿到六亿现钞。”

  “什么? ”两名警察异口同声说道。

  “我的司机依照指示,把小型客货车驶到北角屈臣道路边,留下车钥匙离开。

  刚才他打电话回来,说沿电器道走到糖水道,兜这个圈回去后,发觉不见了车
子。”

  疯子的狂妄声音如一股看不见的可怕瘟疫在办公室里流窜。“……你让我很失
望,很不高兴! 古老板,我想不清你怎么会这样糊涂,莫应彪已经给你一个教训,
把简单的事搞复杂没有好结果……”

  古福成嘟嚷道,“我不是故意的,很抱歉……”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的! ”疯子恶狠狠地说,“所有的道歉都是口不对心那一
回事。就像凶手在法庭上向受害人家属道歉,目的是希望赚取法官轻判。你他妈的
狼心狗肺,为了一点臭钱,那头刚害死莫应彪,这头又推韦文忠上刑场……”

  “是韦文忠找上门的……”

  “韦文忠? 嘿嘿! 他就像那些生出来就专捡便宜的神风蝇,守候在雌蜘蛛旁边,
等她交配后吞掉雄蜘蛛的时候,捡掉在她嘴边的食物渣过活。这一次,他贪得无厌,
利令智昏地走进雌蜘蛛的嘴巴。他说我是谁吗? ”

  “他不肯说。”

  “如果他说了,我真的会很……很……很不高兴。”

  “他没有说,我发誓。他只是表示可以中介人身份摆平这件事。”

  “嘿嘿,老鼠跌落天秤,谁看得起这种小人? 算了,我相信你最后这一次。钱
准备好了吗? ”

  “都在车上,车牌是M039615 。”

  “对了,文明社会重视合约,信守承诺,只有愚昧落后地区才轻视合约精神。

  叫司机在十分钟后出发,去到屈臣道,停在右边第三个泊位,留下车钥匙离开。
一旦发现跟踪,我一定很……很……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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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

  石勒来到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的外面,已经听见甄重鲜和施顺思的笑声。

  他轻轻地敲门。

  “进来。”

  “报告,长官。”督察目不邪视立正敬礼。人人知道指挥官不喜繁文缛节,平
易近人。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却希望部属表现得忠厚诚笃、忠心耿耿。

  “坐下吧。”

  “是的,长官。”石勒正襟危坐,把手里的录音带放到桌子上。“刑事情报科
二十分钟前送来的。”

  很快地,空气中出现另一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的声音:“汪皇帝,马田
在柴湾兴民囤跳楼自杀。”

  “你不是刚跟他见面? ”

  “嗯,我怀疑是佐治甄的圈套,如果他拿到我跟马田见面证据,就能咬住我不
放。”

  “放心,就算你是和马田最后谈话的人,不代表是唆使他自杀或杀他的人。就
算他手里有你跟马田一起的证据也扳不倒你,他不是这样没水平吧? ”

  “他可以叫石勒来录取口供公开羞辱我。”

  “哈哈,睡猫有什么能量来摸老虎屁股捋老虎胡须? 你不是说过佐治甄是老滑
头吗? 他应该懂得计算你背后那些高层和舆论力量。搞这种没结果的无聊动作只会
逆风吐痰。”

  “我想马田的死是我们好机会。”

  “哈哈,这才是你打这个电话的原因吧! ”

  “精灵鬼,看来能骗你的人还没出生。”

  “你以为我像不知春秋的蛄蟪一样没脑,你也不是不用脑袋走动的蟹和蟛蜞。

  有什么鬼主意就说,我从没托兄弟的手肘。”

  “我想马田自杀这么大新闻,疯子应该喉咙发痒了吧? 如果他再来跟你聊天…

  …”

  “哈哈,你以为我会浪费这种机会? 你知道我的原则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
嘛! ”

  “谢谢。”

  “看来,你终于同意吃饭说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想和平相处,
他却不这么想。不施反击就是坐以待毙。”

  “嗯,那你看着办吧。”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伸手摁停录音机。石勒突然发觉,潇洒自如,大包大揽的上
司一下子都收敛起来,脸色阴沉地瞪眼互瞅着。

  “汪孝尔没有吹牛,如果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也是法兰克的兄弟,这种证据扳
不倒他。”甄重鲜轻轻地摇了摇头,阴郁地说,“如果他是森姆会香港区分坛坛主,
就像黑社会里的大路元帅,不过,他的马仔非同小可,不是法官和律师,就是高官
和富翁。他反咬一口,我们只好认命。对不对? ”

  “佐治,史提芬没资格威胁他,”施顺思气愤地提醒上司。“法兰克假借疯子
对付重案组,妄想用骨牌效应扳倒你。他看的是上面那张椅子。”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说道:“孟子和苏格拉底都认为,没有反省,生命
就不值得活一场。”

  “他,他到底为了什么? ”石勒带点疑惑,“我的意思是他位高权大,什么都
有了。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稳胜不败谋略。西谚说想惹上帝大
笑,定个计划。他在把一生孤注一掷,一旦失败,没有翻身机会。”

  “二十亿! 像张子强一样,不管有多少人参加,主谋独占一半。十亿是可以叫
人疯狂的数字,也只有他有能力做到。”施顺思说。

  “疯子的想法和说话很不像他,长官。”石勒说,“我们知道利伯恒什么都要,
疯子是什么都看不过眼。”

  施顺思回答:“让人看出是他还得了我看这世界,还没人会嫌钱太多。

  一定是他,除了中、港警方高层、事主和绑匪,没人知道张子强前后拿了十亿
三千八百万和六亿赎金的准确数字。利伯恒是知情者之一。”

  “不,”甄重鲜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说,“你们说的是普通人,一般人才会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像法兰克这种人动机不会这样简单,也许他
口不对心,法兰克的身份是掩饰,疯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对不对? 我听说森姆会统
治世界的口号是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据说他们所以自视为世界主人,全为了替
世人消灭邪恶人物,摧毁邪恶国家,保护世界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制度和进步文
明的普世价值、普世真理。”

  胡扯蛋! 石勒嘀咕。疯子一直不干不净咒骂的,不就是森姆会这种主宰下的世
界进步文明吗? 他听说森姆会的三大戒律是:一不公开招收会员。二是不与宗教争
锋。三是严守保密誓言。除非他是真疯,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施顺思轻轻地用拳敲打桌子,“要有确实证据,叫他无法狡辩才行。”

  “刑事情报科检验结果,利伯恒的声音就是疯子声音。”石勒郑重地说道。

  甄重鲜眼睛一亮,翻桌子上的记录。“我看不到检验报告? ”

  “官铁花总督察亲口告诉我的。长官。”石勒解释。

  “劳伦斯告诉你,却没有正式检验报告。”甄重鲜冷冷地说道。“这里会出现
不能控制的危险,如果我下令要他上交报告,报告上可能会是否定的结论。对不对
? ”

  施顺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上司。“姓官的是聪明人,也怪不得他,在这种情
况下谁都首鼠两端。他的方法是不管输赢,万保不失。”

  石勒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管是否知道内情,谁都感到对峙的两方将分胜
负。看来,大多数人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聪明人会两边讨好,只有他成为过河
卒子,没有后退位置。

  思绪只是一闪,心里顿时没了底,石勒觉得头发直朝上竖——唐佳骐督察曾经
劝告他谨记远离权力斗争,他说:“不管你找上那个靠山,攀龙附凤的结果,终生
会是一条狗。只剩下《水浒传》里石秀骂梁中书那句话,你只是个奴才的奴才的奴
才。”

  “那叫露云娜的女孩子,”施顺思提醒下属。“她是自愿作饵把莫应彪带回家
的……”

  “找不到。”石勒明白上司所指。“邻居和朋友只有一个相同的印象,她喜欢
被男人保护,又永不满足,换男朋友像换衣服一样,他们只记得那些倏忽变换的男
人个个魁梧英俊,因为太多太快,她又从没有和人打招呼寒喧意思,就没有人记得
面貌。疯子看上她的原因就是她这种独来独往、性格孤僻高傲特点。”

  “你知道问题所在吗? ”施顺思对下属说道,“我们手里一无所有。”

  “这些录音和录像,”石勒试图让上司明白,“按过往程序,已经是有力证据。”

  甄重鲜摇摇头,说道:“这些东西在高层和律政司看来,就像数学里的公理,
永远无法在同一系统中得到证明。何况,你不知道谁是他的人,谁想趁机讨好他、
靠拢他捞上一把? 对不对? ”

  “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石勒无可奈何地说。他懂得上司暗示的“道理”就
是汪孝尔说的“力量”,谁也惹不起在利伯恒背后撑腰的力量。

  “不撄其锋。”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杀人鲸围攻灰鲸母子的战术最
高明,杀手们不断在目标前后游弋骚扰,一次次隔离母子,等到儿子疲惫不堪的时
候,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咬死它,吃掉它的下颚和舌头。孤独和无可奈何的母亲只
能旁观儿子的尸骸沉下海底。”

  “你要我离开利伯恒的视线,全力追缉帮凶,用他们来指证主谋? 长官。”

  “嗯,只要你逮着一个,就能掐住他的脖子,扭断他的颈椎。对不对? ”

  督察离开的时候,指挥官叫住他。“今天是案发第八天,法兰克不会闲着。你
让他得到十三亿五千万,整个刑事侦缉部门面临重组。”

  石勒知道上司的意思,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破案”,他必须独自承担后果。



                第六节

  有点人生经验的人都知道凡事不能勉强,努力之后能否水到渠成,还要经无法
揣测的命运摆弄这一关。就像读书的时候,四十多副澄亮目光在黑板上的方程式和
老师的笑嘻嘻脸孔上来往刷动,人人希望脑里灵光一闪,最先想到破解方法,成为
班里最聪明的学生,得到老师的赞美。不过,灵感是一只没人能控制的双头兽,你
要它说的时候,它总不肯开口。

  现在,进出警察总部东座九楼临时指挥中心的探员,一定要面对钉在调度大厅
墙壁上那张一乘三公尺白纸。上面的粗红颜色字母就像一个个的巨大问号,敲击着
每个人的脑袋——谁能破解这个方程式? 谁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人人希望自己
有这份幸运,但大家心底里也明白,这个要求远远超越警察的能力和学识。

  如果从方程式“RuV —l /2 guV R 一入guv=一8 1T G Tuv”能够找到疯子,
这个方程式就像疯子的目空一切脸孔,每天会从墙壁上俯视嘲笑他们,利用每分每
秒来侮辱着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

  没有人不把希望放在章子盈身上,但是,自从石勒把方程式贴到墙卜之后,二
十小时过去,章子盈似乎毫无动静。

  所以,石勒不得不在调度厅演示文稿会上催促部属,“怎么样,大家有不少时
间去找资料和请教高明,谁有收获? ”

  窃窃私语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章教授说过,”刘陶警长拿出记事簿,勉强念出来:“所有的方程式都是由
一组符号及数字安排在等号= 的两边构成的。一个方程式描述了它里面所包含的每
个组件之间的关系。单单方程式本身不能提供解答,方程式必须被解开才有意义。

  这段解释,我只弄清前半截的意思,等号= 的两边一定要对等。”他迟疑地停
顿一下,“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念过(a+b) 2=a 平方+2ab+b平方。”

  没有人趁机取笑。王启德微微皱眉,叹了口气,说道:“老实说,像我这把年
纪,读过的东西都交还先生喽。”他晃动手里的掌型电子计算器示意,“我懂得只
要摁一下派,就看到3 .141592654 。”

  “谁都不知道R 、G 、T 、的定义,更不要说uv和guv 是什么东西? 简直是一
头雾水。”刘陶说出大家的心里话。

  石勒苦笑了一下,昨天晚上,他透过电邮询问读中学的儿子,儿子经ICQ 联络
上老师,后来,老师的老师纷纷参与讨论。直到深夜凌晨,还是得不到答案。

  “也许这是疯子胡诌出来迷惑我们的符号,加上引诱我们分心的数字,是一个
毫无意义、没有名字的方程式。”梁熊说道。

  “它不是毫无意义的……”章子盈的声音来自门口,所有人同时扭过头去,她
轻快地走到石勒身边,说道:“它的名字叫‘场域方程式’。”

  场域方程式?!所有的目光凝聚在她的绯红脸孔上。

  章子盈意味深长地朝石勒说:“场域方程式又名爱因斯坦的‘上帝方程式’。”

  她捡起桌上红笔,在墙壁上那巨大方程式下边写边解释:“一共有十个组件,
是由四个空间——时间变量的交互作用减去重复的得到的。”

  “等等,”石勒尴尬地说,“我相信这里没人听得懂。”

  章子盈同意地点头说:“我一开始也不懂。昨天中午,物理系教授刘博士告诉
我的时候,我还以为爱因斯坦编出来唬人的。后来,我去图书馆弄清它的意思。所
谓由四个空间——时间变量的交互作用减去重复的得到的就是这样意思。”

  她在这行字下面写上:“4 ×4 —6=10”

  刘陶第一个啊的一声叫出来,“他要我们找庄锦三的时候,谜语就是4 ×4 。

  这,这不是个死亡方程式吗? ”

  刹那间鸦雀无声,沮丧的感觉笼罩大厅。

  王启德打破沉默,轻轻地说,“老衬亭,‘老’就是六划! 这么说,他把下个
目标定在十划的地方! 香港有哪个地方是十划的? ”

  一下子到处有了交头接耳,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有人站起来要去找地图。

  “等等,大家请坐下。”石勒作个手势,示意安静下来。“这不是办法,十划
的地名没一千也有五百,何况杀人是不讲信义的,他有权随时改变主意。还是先请
章博士解释这个方程式的意思。”

  “我会用最简单语言来解释刚学来的一点知识。”章子盈语带抱憾地说,“我
们知道,爱因斯坦发现广义相对论……”

  “对不起,章博士,我们都知道爱因斯坦是科学家,但广义相对论是什么意思
? ”王启德插进来问。

  有人提高声音说道:“不要打岔,老王,反正章博士说了你也不懂。”

  王启德别过头抗议:“如果它们之间有关联呢? 总不能瞎子摸象吧? ”

  “老王提的问题很好! 场域方程式是解释广义相对论的方程式。”章子盈说。

  “爱因斯坦认为我们生存的宇宙是单纯得可以用一个一次微分方程式来分析,
所有的东西都拢括在这个属于时间和空间的方程式之内,上帝是依照广义相对论来
运行宇宙的。不过,爱因斯坦所指的上帝不是有形体的偶像,只是一种比喻……”

  王启德又忍不住插话,“对不起,什么是一个一次微分方程式? ”

  一阵轻微笑声和嘘声同时响起。

  石勒微笑说:“这样吧,请章博士尽量讲得简单。我们只要明白一个大概,或
者了解它的意思就行。我想疯子卖弄的也只是个意思。”

  章子盈点点头,继续解释:“广义相对论解释了宇宙的起源和终点,爱因斯坦
认为,我们生存的宇宙不是平直的时间和空间,尽管光速是速度的极点,却是可以
弯曲的。”

  梁熊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天上一日,地下百年? 说什么乘坐光速宇宙飞船上
天,回来的时候连孙子都已过世。”

  “这是狭义相对论的说法,时间是绝对的,空间和时间是互相独立的,一个时
钟如果以光速飞行,时间就会完全停止。在广义相对论中,宇宙有限而无边界,空
间和时间是弹性的,具有可塑性的。空间会被物体弯曲,物体质量愈大,效果愈强,
愈靠近物体的地方,空间弯曲的程度愈大,距离愈远,弯曲的程度就跟着减少。”

  “不明白。”梁熊摇摇头,一脸茫然。

  “在爱因斯坦看来,宇宙里的辐射和物质都会被重物附近的空间曲度影响而改
变路径。这就是地球会绕着太阳转,月球会绕着地球运行的原因。

  其实月球只是选择由地球造成的弯曲空间中最轻松的一条路径运行。”

  “还是不明白。”梁熊沮丧地说。

  调度厅里爆发哄然大笑。

  章子盈毫不气馁,“请大家这样假想,空间是一张橡皮薄膜,如果在上面放块
石头,薄膜就会弯曲或陷下去。石头愈重,薄膜陷得愈深。这时候,如果有一个球
滚过薄膜,它经过石头的时候,路径就会弯曲。愈靠近石头,弯曲的程度愈大。要
是球非常接近石头,就会变成绕着石头不停打转。”

  梁熊张大口,迷惑地问:“我有点明白了,就像在轮盘上绕圈滚动的那颗球一
样。不过,如果球停下来的时候,月球不是撞到地球上吗? ”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

  刘陶在笑声里举手示意,“章博士,我想知道这个方程式里,这些R 、G 、T
代表什么? ”

  章子盈笑着说,“我的这点物理学知识全来自速成,幸亏对你这个问题早有准
备,已经把你要的答案抄在这里。”

  她翻开准备好的笔记本,一字字依照着抄写到钉在墙壁的纸板上,字体娟秀整
齐:

  Ruv 是芮西张量,R 是他的轨迹,guv 是空间几何中计算张量的距离量测,G
是牛顿的重力常数,而Tuv 是能量、动量、质量以及? 的性质张量,8 及百则是数
值。

  “章博士,”刘陶走上前,指着说,“你忘记这个像人字的字母? ”

  章子盈说,“我没忘记,它在场域方程式中很重要,时间证明,这个入字合理
地解释了宇宙如何这么巨大、均匀和平坦,爱因斯坦把这个入字称为宇宙常数。”

  石勒像天灵盖上挨了一下重击,整个呆住了,过了一会才懂得问:“你说它叫
什么? ”

  “爱因斯坦给它的名字是宇宙常数。”章子盈回答。

  石勒当然记得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他知道谁是他要找的人,如果不是
巧合,他一定是疯子的部属,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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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失踪的尸体

                第一节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微微一怔,说道:“我不相信,如果劳伦斯·官是法
兰克的人,他怎会向你透露法兰克和疯子是同一种声音? 更加不会把汪孝尔的电话
录音完整地交给你,这不合情理,对不对? ”

  “他就像我们说的,”施顺思解释。“看风驶舵,一脚踏两船。”

  甄重鲜耐心地说道:“这是你们不懂的。如果他是森姆会会员,一旦加入,不
能退出,出卖坛主,背叛兄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想也不会想。你这个所谓的宇宙常
数揣测可能只是巧合。像《十五贯》一样,你们知道《十五贯》这个故事的。对不
对? ”

  石勒满腹疑虑地皱着眉头,“疯子说过,警察破解索就能捉到他。宇宙常数是
场域方程式的组合组件,不是普通人知道的词汇。官铁花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数
学家,如果不是故意,随口胡诌不来这种专业名词。长官。”

  “你认为他是法兰克故意抛出来挑战我们的饵?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甄重鲜
看着石勒,再瞧另一名部属。“他不是小人物,不会意气用事。你们看到,他的目
的是金钱,还有十三亿五千万等他去拿,如果劳伦斯·官是他的人,他为了一点炫
耀的虚荣出卖劳伦斯,还有那一个忠心耿耿亲信会听从指挥完成计划? 所以,你们
的假设和推理违反逻辑。对不对? ”

  施顺思用敬仰的目光注视上司。“这家伙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们应该怎样做? 长官。”石勒说道。他知道指挥官伺候上司就像圣经中的
以利法,相信为神生存是天经地义的事,好人的准则是以神的喜乐为自己的喜乐。

  “古福成怎样想? ”甄重鲜问道。

  “安全是他的第一个选择,长官。他拒绝警方保护,为了避免疯子知道他已经
接触警察,他委托‘皮伯斯护卫社’策划安全措施,对他的家人增加一倍保镖数目。”

  “嗯,一年木匠两年漆,三年方成泥水匠。皮伯斯走财运啦! 一个张子强,再
加上个疯子,这位英格兰佬下半世不必发愁了。”

  皮伯斯是前政治部政要保护组G 4 小组主管,香港回归,政治部解散,皮伯斯
解甲并没有归田,而是留在香港,召集旧部成立“皮伯斯护卫社”,以专业知识为
财阀们服务。

  石勒继续说,“古福成正在加紧进行十三亿五千万的贷款安排,言下之意,他
会在十月三十一日和疯子完成约定的交易。看样子,他不相信警察能够保护他。”

  “这怪不得他,”施顺思说,“没要饭的不知狗狠,没打过官司不知律师、法
官心黑。自从那个‘公平法官’发神经释放张子强,让他到处绑票勒索之后,有钱
佬都吓傻了,打死再不肯相信警察。要不是大陆拉他打靶,私人卫队数目比警察还
多。”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说道:“伽达默尔说得好,真理本来是没有的,世
界上有的只不过是追求真理的不同方法。我们如果找到了恰当的方法,也等于发现
了自己的真理。对不对? ”

  施顺思看了一眼石勒,石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搭上法兰克这条船的人太
多,愿意跟他赚钱难以估计,不管如何,官铁花是头号嫌疑犯。”

  甄重鲜点点头。“这有道理。但只跟对法兰克的推理一样,史提芬手里什么也
没有。没有证据就没有发言权。对不对? ”他凝视着石勒,带点不耐烦的语调说道,
“重案组不能一直被凶手这样扯着走,你们总应该有点收获吧? ”

  “利伯恒和官铁花的嫌疑让我们得到一个新方向,长官。”石勒说道,“在汽
车、尸体、油漆和相片四个侦查方向中,我们以前想破脑袋也解释不了凶手如何处
理尸体……”

  施顺思眼睛一亮,身体俯前,“你们找到什么? ”

  “从罪犯的角度看,用化学溶液腐蚀尸骸和埋葬尸体是最常见方法。

  不过,官铁花的例子令我们灵机一动,想到像疯子这种有能量的人,他既然可
以指挥那些不简单的手下,利用合法的职权行使犯法勾当玩弄警察。他要让尸体失
踪的最简单、最容易方法也一定是合法、公开,人人忽视的。我们相信已经找到这
种方法。长官——”

  “是不是我跟佐治说的,浇上水泥扔进海里? ”

  “是火葬。长官。”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像突然让人推了一下,神情一怔,眼睛兀地睁大,“火葬? ”

  “是火葬,长官。”石勒解释时表情有点局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利伯恒
如果是疯子,从他的地位看,能笼络到官铁花这种高官,就有能力渗透其他政府部
门。我们用了不少时间分析各部门工作,排除那些能够毁灭尸骸,但环境公开,牵
涉人员太多,不容易单独行动的机构。像可以把尸体扔进大海的水警,能够利用职
权之便毁弃尸体的水务署、渠务署。能够隐藏尸骸的医院停尸间、医学院解剖室和
郊野公园管理处等这些单位。我们在食物环境卫生署管辖范围里,发觉垃圾堆填区
是处理尸体的最方便地方。不过,那里也不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毁弃尸体的安全
地方。经过分析比较,才断定火葬场是最有可能被疯子利用的场所。”

  “你们是怎样侦查的? ”甄重鲜现出好奇的表情,那样子就像小孩子看见糖果
一样。

  “我只让刘陶警长单独侦查。长官。”

  “为什么? ”

  “疯子着着领先,对重案组工作了如指掌,如果连食物环境卫生署都有他安插
的人,我害怕他已经把手伸到重案组,长官。”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是四足,所有的四足动物都有脊骨,有胸甲,
有锁骨,一定来自同一祖先? 史提芬,就像刚才说的,如果你手下有他的人,他知
道你在窃听汪孝尔电话,怎会让你听到这些内容? 让你得到这些东西? ”甄重鲜指
着桌子上那些录音带,咧开嘴角,说道:“要相信手下,千万不要这样杯弓蛇影,
自己吓自己! ”

  “倘若估计没错呢? 长官。”

  施顺思插进来,说道:“史提芬是老手了,他担心打草惊蛇。”

  “香港有六间火葬场。”石勒解释。“港岛是歌连臣角火葬场,九龙是钻石山,
新界有和合石、富山、葵涌和长洲。警长以接到投诉,进一步调查仵作偷取陪葬物
案件的名目执行调查工作……”

  甄重鲜和施顺思的一起微微颔首——前一段日子,火葬场的仵作窝里斗,有人
向廉署揭发同僚串谋犯罪,从棺柩中偷取陪葬品出售。廉署接报立刻雷厉风行展开
行动,搜出大量赃物,引发轩然大波,至今未息——石勒这种安排师出有名,天衣
无缝。

  石勒继续说,“火葬场工作属于厌恶性工种,工作时间规范清楚,焚尸数量固
定,晚上九时之后就阒无人迹。食环署民政事务局火葬场管理处文件记录简单清楚,
一目了然。我们事先对目标规定了五项条件:火葬场耗油量出现异常,那里有能够
随便动用的红色油漆,疑犯掌控着火葬场钥匙,懂得操作火葬程序,无法合理解释
两次案发时的不在现场理由。警长从民政事务局火葬场管理处带回复印文件,我们
立刻剔除了歌连臣角、和合石、富山、葵涌和长洲……”

  石勒略为停顿,让资料在脑里重新组织,上司耐心地等待着。

  “只有钻石山火葬场的耗油量出现异常,更重要的是,记录显示这个火葬场进
行修葺粉饰已有一个月时间。”

  “修葺粉饰? ”施顺思忍不住问道。

  “只有重新粉饰,才有购买大量油漆借口。通常没有人会有兴趣查究买的是什
么颜色油漆,这种从批发商直接订购的油漆就能避开警察追查。

  不出所料,我们找到批发商,从单据中看到订购了不少的红色漆油。”

  施顺思说,“你锁定了谁? ”

  “两个。经理尹朝丰掌管钥匙和订购物料,第二套钥匙在高级仵工伏冠郗手中。”

  “兵贵神速,夜长梦多,”指挥官欣喜地说,“只要逮到他,挖出萝卜带出泥,
就能够证实利伯恒是不是疯子。”

  他们一起注视着上司。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点点头,“我说过,史提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说一声
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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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重案组静悄悄地分几路进人钻石山火葬场,殡仪馆里正在进行一场基督教告别
仪式,另一辆灵车刚到达火葬场停车场,跟在后面的两辆大型客车里是披麻带孝的
孝子贤孙。看来这里“生意”挺火,民政事务局官员没有夸张,六百万人的城市,
火葬也要排队预约,一单接着一单,不会有闲暇间隔。

  根据照片,刘陶很快地从人群里找到火葬场经理,他被“请”回管理处办公室
的时候,探员们已经在里面翻查文件记录。

  “你……你们在于什么? ”他勃然大怒,脸色苍白。

  石勒看这个人脸盘白净,眼睛妩媚,身材单薄,知道他不是要找的人。

  “重案组,我姓石。”

  “我在电视中见过你。”尹朝丰很快恢复镇定,大抵天天接触生死场面,神经
容易接受这种肘腋生变场面。

  “那我不必自我介绍。尹先生,十月十八日和二十七日你在哪里? ”

  “在这里,没离开过。八点三十分下班,九时三十分左右回到家,这个月天天
如是。”回答爽快直接。

  “你掌管火葬场钥匙? ”

  “除了我,还有高级仵工伏冠郗。他是仵工主管。”

  “十月十八日和十月二十七日,伏冠郗在哪里? ”

  “你可以看到记录,”尹朝丰指着已被选择出来摞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说,“他
已经两个月没有放假。自从和合石火葬场九月出现故障停工之后,这里的火葬排期
已超过三十天。”

  这时候,老王带进一个满面横肉大汉,是第二张照片里的人。

  “你是伏冠郗? ”石勒冷冷地说。

  “是,有什么事? ”一副蛮不在乎的神情。

  “你掌管的火葬工序每天焚烧尸骸数目固定,耗油量一直维持水平,不会上下
波动。对吗? ”

  伏冠郗瓮声瓮气地说,“你想瞎编什么? ”

  “你怎么解释到十月十八和十月二十七日这两天,耗油量突然增加百分之十五
? ”

  “你说什么? ”

  “我说有人非法焚化尸体,偷吃腥忘记抹嘴。”

  伏冠郗咒了句粗话,“……警察大晒佬? 你他妈的站着说话腰不疼……想屈我
贪污要有证据……”

  刘陶和王启德二话不说,两边一捋就把这汉子铐起来。

  “你少说句——”尹朝丰慌忙解释,“石长官.他的绰号是牛精狗,你莫怪他
这把乌鸦嘴。”

  伏冠郗喃喃自语,“我无脚蟹,有什么怕? ”

  石勒说道,“我要你们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他从警长手里接过影印来的单据,
指着上面的数字。“谁决定购买四十桶奶白漆,十桶红漆? 看清楚。

  上面有你们的签名。”

  王启德把反铐双手的伏冠郗推前,尹朝丰端详了一会,迷惘地问下属,“不对
啊,小伏,我们哪用得这么多红漆? ”

  “我哪里知道? ”伏冠郗愤懑地响应。

  石勒气极而笑,“不知道,怎会签署? ”

  他的目光避开了。“尹先生不也是照样画符? ”

  “你递上来的的单据,我当然相信你。”尹朝丰分辩。

  伏冠郗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牢骚劳给我的订货单,我不信他行吗? ”

  石勒迅速地问道,“谁是牢骚劳? ”

  “你是咱破裤裆里虱子,怎不知道? ”这个鲁莽汉子二话不说顶了回来。

  “少跟我贫嘴! ”石勒吆喝,“谁是牢骚劳? ”

  “叫劳国山的仵工,”尹朝丰瞟了一眼下属,不满地说,“我和牛精狗忙不过
来,修葺粉饰工程是劳国山主理。”

  “他有没有火葬场钥匙? ”石勒问道。

  尹朝丰搔了搔耳后。“按规定只有我们两个。”

  王启德不耐烦地捶了手里的汉子背脊一下,“你他妈的有什么本事? 凭一铺牛
胆和姓劳的合伙杀人! ”

  伏冠郗涨红脸,“老子没做这等事,你,你休想栽赃。我只是给他配把钥匙。”

  “啊哟! ”尹朝丰叹了口气埋怨,“你怎能不跟我说呢? ”

  伏冠郗嘟囔着,“火葬场有什么东西让人偷……方便他就是方便自己……”

  石勒朝部属打个眼色,“这个劳国山在哪里? ”

  “殡仪馆开始修葺围墙,他应该在那边看着……”尹朝丰说道。

  话声未落,警探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奔跑出去。

  “各单位注意,封锁所有信道,”石勒一边跑,一边用手提电话提醒在外面戒
备的部属。“立刻扣留名叫劳国山的仵作。”

  跑了一二分钟,刚看见殡仪馆,梁熊已经迎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骨灰龛
方向说,“五分钟前,这家伙接了个手提电话,说有人投诉骨灰龛被恶意毁坏,要
他过去排解纷争……”

  “糟了! ”石勒手一挥,带领大家回头就跑。

  安放骨灰龛的地方叫“思亲楼”,很快地里里外外被搜查一遍,管理龛堂的老
妇一个个被找过来问话,好不容易,有人说彷佛曾经瞧见背影像劳国山的人走向后
山的金塔坟场。

  “那里山边有几条小路,”在慈云山长大的探员说,“左面可以去慈正村,右
面是富山囤。”

  石勒眼一瞪,手一挥,身先士卒跑在最前面。刘陶迅速地接通布防在蒲岗村道
候命的警车,要求立刻派遣警员从两边包抄。

  寒风一阵又一阵地从白色的墓碑上翻卷过来,如果有人会因为这种场合打个寒
颤,也会在身边同袍的震天动地奔跑脚步声中,忘记生命、存亡、灵魂这种不合时
宜的思想,何况,许多人已经同时瞄见了坟场的另一端,在那些林立如同森林的墓
碑之间,闪晃着一个急促奔跑的男人身影。

  “劳国山,”石勒大声叫道:“站住。我们是警察,你跑不掉了。”

  声音在坟场里传得很远,却像催命符一样,令前头的男人跑得更陕。

  枪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一开始,没有人意识到是枪声,因为,大家看见奔
跑的男人手里没有武器。等到第一声枪声响过后,前面的一块碑石被子弹撞击出一
股白烟,所有的探员脑袋嗡地一下胀大,狼狈地扑向地下,纷纷各自找寻墓石掩护。

  石勒第一个重新跑起来,佝偻着腰从一块碑石去到另一块碑石,很快地,其他
探员也加入了不顾一切追赶的队列。第二发子弹打在石勒刚离开的碑石上,让大家
看到枪手藏在坟场后面的山坡,但是,枪弹也告诉了一个事实,不管这家伙眼界多
准,要在林立的墓碑中打中移动的人体,只能是比拼运气的玩意。

  经验丰富的探员当然不会等着挨枪,许多人立刻拔枪还击,枪弹打得山坡上那
些草木树摇叶溅。有了掩护,同僚勇猛得像一只只袋鼠,在碑石间一股劲的跳来跳
去冲锋。

  石勒远远地跑在最前面,耳朵里的密集枪声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枪手
有多大本事也无法还击了,而且只要这家伙稍为迟疑,就无法全身而退,成为重案
组囊中之物。

  还有三排墓碑就是山坡,他告诉自己“两军相逢勇者胜”。他当然不相信自己
会被枪弹击中。

  “你他妈的走不了,我一定能逮着你。”石勒喃喃而语,握着枪跳到一块最大
的碑石后面,只是犹疑了十分之一秒时间,最多超不过五分之一秒,他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就冲了出去。

  俯伏在山坡边男人的景象“忽”地冲进眼睛,石勒的心一缩,希望这个人不是
正在追捕的人……他再不理会藏在山坡上开枪的人,手枪在前,一步步气喘吁吁地
走过去,因为,他知道这时候,那个不愿露脸的枪手如果还眷恋不走,就只能像眼
前的男人一样,已经是一具尸体。

  探员开始从四面八方的碑石后跑出来,分头攀着山坡树丛搜索过去。

  石勒收起手枪,来到尸体旁边,把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人轻轻地板过来。这是
一个魁梧的年轻男人,浓眉大眼,脸型硬朗,面部肌肉扭曲。心脏的地方中了一枪,
因为子弹没有穿透背脊,所以,血流得很少。

  “当他看到接应的枪手,刚松了口气的时候,”石勒揣测,“霎时间,枪手却
得出无法安全带走他的结论,一枪撂倒他杀人灭口。真是又狠又快! ”

  梁熊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瞧了一眼,说道:“他就是劳国山。”

  “轧轧轧轧轧”的声音从天空传来,飞行服务队的直升机及时载来了反恐怖特
种部队的“特别任务连”,这些俗称“飞虎队”全副武装的队员像一群猴子一样敏
捷地游绳而下,降落在山头上,和重案组探员组成上下夹击形势。

  “史提芬,”反恐特特种部队指挥官罗汉国总督察从通话器里呼唤。

  “米高,看你的了。”石勒欣喜地说。

  “我们上下合围,这里有多大地方? 我保证这小子插翼难飞。”

  “小心,他有枪,又杀了一人,看样子是这方面专家。你知道,狗入穷巷会反
咬一口。”

  “嘿嘿,我头顶有三架直升机在监视动静,我的手下是专家中的专家,他们不
会放过每寸地方。你赌谁的赢面大? ”

  石勒没有回答。他不想提醒这位趾高气扬的同僚:事情如果这样简单,疯子就
不是疯子了。

  不出所料,鉴证组老杨还没完成尸体检验工作,通话器里已传来罗汉国的失望
声音。紧接着的一个又一个报告语调,跟那些堵着慈正村、富山囤两边出路的警员
一样沮丧——枪手就这样像幽灵一样突然现身开枪,再在一百多名警察前面,从空
气里袅袅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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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九时三十三分不得不结束搜捕行动,垂头丧气的警探鱼贯返回警车,就见到坐
在前头的上司神色严肃,把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噤声。

  石勒把收音机调校得让大家刚好听到汪孝尔在“香港心声”节目中的嚣张声音。

  “……方先生,我看你不是没水平的人,你怕什么? 你是人民英雄,应该谁都
不怕! 香港六百七十万市民既然一如以往、义无反顾为炉峰电台的编辑自主权护航
保驾,也一直会支持你、感谢你舍身取义地捍卫市民知情权。哈哈,依我说,不要
怕那个独裁无胆、民主无量的畜牲部门、特区政府。

  做坏事的人,不管谁敲门都会惊,这是邪不能胜正的道理嘛! ’’

  疯子声音呜咽,像要哭出来一样。“我,我真的怕得要死,汪皇帝,香港是个
相当畸型的社会,大权独揽的官僚权贵会对我这个人民英雄恨之入骨,自古以来,
做英雄注定要悲剧收场,要以鲜血洗涤俗世的髋脏心灵! 自从韦文忠大律师死得不
明不白之后……”

  “不对啊,警方不是宣布还没对韦文忠大律师死亡定性吗? 睡猫宣布案件还在
调查中? ”汪孝尔的语调充满惊讶。

  “请,请大家动用脑袋想想,莫应彪星期六被害,韦文忠就在星期天自杀? 这
是怎么一回事? 大律师又不是莫应彪的相好,也不是个会轻生的人。

  收音机旁的听众都知道他是唐吉诃德现代人版,多次出生入死,勇敢地为非法
入境者争取家庭团聚权利对抗独裁无胆、民主无量的特区政府,为公义和真理得罪
多少手掌权力的官僚。这么好的人! 有的是大无畏气概,他怎会自杀? 他不是自杀
当然就是被杀,请大家想想,睡猫为什么要这样含糊? ”

  “对啊! ”汪孝尔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谢谢人民英雄提醒我,我们一直朝
好处看,相信警方的调查工作,善良的心灵就这样让别有用心的人蒙骗、利用。真
是白色恐怖、无情无义、天怒人怨啊! 方先生,在这个人民民主权利普遍受到厌抑,
言论自由没有保障的城市,苦难的人民太需要您这位英雄出来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了。你知道什么? 鼓起勇气,告诉市民吧。哈哈,这是什么时代? 没有人再能用特
权只手遮天了! 为了市民的知情权,‘香港心声’会不惜一切捍卫你的言论自由。”

  “韦文忠大律师是被人从高楼上推下来的? ”

  “谁? 你知道是谁? 是不是疯子? ”

  “当然不是疯子,疯子杀他干嘛? 疯子说过,他为社会公义,为市民利益才会
杀人,每一次都会有轰轰烈烈场面,都会是一场智力游戏……”

  “停,停,”汪孝尔立刻果断地制止他。“方先生,你又讲过火位了。香港是
法治城市,是国际大都会。我们捍卫言论自由,但杀人是犯法罪行,不因为你觉得
这种行为是正义还是邪恶而改变,杀人就是错的。”

  “你汪皇帝敢说杀恐怖份子,杀邪恶轴心是错的? ”

  “香港心声当然支持消灭恐怖分子,我们是谴责罪恶的守法节目。我们也鼓励
市民藐视恶法,批评不肯认错,祸港害民的庸官、奴官、臭官、贪官。好了,你可
以继续说。”

  “嘿嘿,”疯子提高声音,“大家知道,疯子在璺塑乡和坚道现场留下让警察
逮住他的线索,可惜,没水平的睡猫到现在还是束手无策。汪皇帝,你是香港的青
天,你评评理,这是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方先生,言归正传。我发觉你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应该说是不好的习惯,
喜欢说着说着就离题万丈,听众的耳朵跟不上的时候,不知要恼你还是恨你,他们
会怪责我没水平……”

  “我理解你的幼稚想法,黑格尔说得好,上帝没有按自己的形象创造人,而是
人根据自己的特性去塑造上帝的形象,把上帝想象成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我只是提
醒大家,重案组的头头既然这样颟顸无能,这种人的上司好得去那里? 想不到香港
的富贵警察已沦落成烂泥一块,再不换血、不改组,香港危在旦夕,市民不会有安
居乐业的好日子了。”

  “你,你……”

  “汪皇帝,汪青天,难道你不同意我的意见? 反对去除警队瘀血? 不是这样没
水平吧? ”

  “我当然同意。我呼吁站在正义一边的人不要担心,当今世界,民主浪潮浩浩
荡荡,不可阻挡,睡猫这种富贵警察就像秋后的蚱蜢,还蹦跶得多少天? 现在,请
你告诉大家,你是怎样推测韦文忠大律师死因的? ”

  “错了,你又错了,你以为推测是信口开河? 爱因斯坦说单靠经验无法了解科
学,科学是从推测中来的。”

  “哈哈哈,我现在代表市民,再一次请你老老实实告诉大家,”汪孝尔故意拉
长语调,“你是怎样怀——疑韦文忠的成因? ”

  “我这人是吃老实饭长大的,那懂得骗人? 既然疯子说没有杀他,我认为——”

  “不要令我难做,方先生,是你怀——疑,因为在法律上,推——测不是证据,
只是怀——疑。”

  “真没水平! 好了,我不是认——为,只是怀一一疑。怀疑有人利用职权,怀
疑有人想杀人灭口……”

  “谁? ”汪孝尔提高声音,“为什么? ”

  “我怀疑韦文忠大律师找到某些冤假错案证据,那个人引诱他去柴湾兴民囤杀
了他……”

  “什么冤假错案? ”

  “我怀疑韦文忠拿到那个人害死莫应彪先生,抓错人冤枉人,亵渎公职的证据。”

  “你,你,唉! ”汪孝尔声音嘘唏感慨,“人真丑恶,手段之卑污令人不齿!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为什么人会对同类不择手段? 这样卑鄙残忍? 真相让我
无话可说,手脚冰冷。”

  “我很佩服香港良心的人道精神,同情你的无奈感觉,你这种情况就像叔本华
说的,人可以做他想要的事,可是不能想他想要的事。”

  “方先生,噢——他挂断电话了? 真没水平! 各位,人生真的一片灰色? 人类
真的如此愚昧? 真的像爱因斯坦说的,只要有人在,就会有战争吗? 唉,没水平的
政府就有这种没水平的公仆,祸港害民、天怒人怨还不肯认错,他们的良心去了那
里呢? ……哈哈,什么,我们有一位陈小姐等着想发表高见……”

  石勒关上收音机,警车刚好拐个弯,他们看见总部门口就在前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6 17:14:5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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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唐佳骐督察生前说过,官僚制度是人类智力能够设想出来的无法顶替管理制度。

  是一群行尸走肉官员反复执行着一成不变的规章处理与己无关程序的现象。这
种制度一方面滋生所有细菌,一方面能有效地维护任何一种形式的权力。

  官铁花总督察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投靠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情有可原。

  因为,官僚结构能够维持安定,全靠这种稀奇古怪,拉帮结派优点。

  所有上进心炽热的官员,都懂得确保仕途顺畅,升官发财到退休的唯一方法,
是必须像前进中的龙虾队列一样,跟在首领后面,用前脚钳着同类屁股,组成声势
浩大阵势,可以一边吓退敌人侵犯,一边操向欲望之地。

  不过,如果官铁花参与其中,不合情理之处一件又一件的浮现出来:

  1 、正如甄重鲜质疑的,他为什么要跟石勒透露疯子和利伯恒是同一种声音?

  2 、他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完全有能力拦阻石勒得到汪孝尔和利伯恒通话的
电话录音。他任由刑事情报科A 组在第一时间把这些重要证据交给死对头,背后捅
利伯恒这一刀是什么用意?

  3 、全靠官铁花部属的帮助,他们才能在隧道收费亭拍摄到利伯恒和韦文忠一
起的照片,确定利伯恒是疯子的正确身份。整个过程是甄重鲜所说的“出卖坛主、
背叛兄弟的大逆不道行为”,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除非额头高得撞着天花板,才愿
意冒这个险!

  反过来看,只有官铁花是利伯恒的手下,才能解释以下的疑点:

  l 、疯子能够使用最新科技,利用无法追踪的手提电话进行勒索、恫吓,胸有
成竹、肆无忌惮地玩弄警方。只有贼喊捉贼,才会捉不到贼。

  2 、正如鉴证科指纹课主管老杨说的,凶手“懂得鉴证技术”,官铁花和官铁
花指挥的人就是鉴证技术专家。他们当然能够在璺壑乡碎尸案现场制造那枚指纹,
陷害莫应彪。

  3 、也只有刑事情报科的专业人员,才能巧妙地在柏宁酒店顶楼咖啡座偷取莫
应彪用过的杯子,或者潜入莫应彪家里套取指纹。

  4 、同样的,也只有官铁花的神通广大刑事情报科,才有权进人政府机密计算
机库,阅览各种不公开的储藏资料,去廉政公署的机密档案里搜索古福成隐私。只
有这些专家才能如人无人之境,把花猫的尸体放在古福成的抽屉中……官铁花的身
份可以解释一切疑团。

  “只有两个解释,”石勒怔怔地盯着那棵继续盛放的海棠,说道:“利伯恒和
官铁花之间有不为人知的个人恩怨,官铁花一方面执行命令、虚与委蛇,另方面想
假手重案组毁灭利伯恒……”他停住了,盯着章子盈的脸孔思索。

  “第二个解释是什么? ”章子盈嫣然一笑。

  “为疯子服务的不是官铁花,是另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高层官员。”

  章子盈没有回答,她把手伸过来,放到他的手掌上。他浑身一颤,转过来的眼
睛里闪闪发亮。

  她感受到他的反应,用一种温和的、有点窘迫语调道:“别胡思乱想。”

  右手拿起他放在活页夹上的手腕,左手取过文件,用心翻阅里面的照片和资料。

  石勒尴尬地端详她低着头的全神贯注形态,情感像波涛一样一浪又一浪涌上来
又退下去,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人都是这样,想得太多的都不是聪
明人。”

  他们坐的地方是六天前见面的地方。时间重复了六天前的风和日丽情景,章子
盈背后的海棠娇艳如旧,椅子、侍应、微风像从复印机里吐出来一样没有分别,不
同的是深藏石勒心里的那股感觉突然破堤而出。

  他觉得放在桌子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点点头,一页页浏览着资料,轻轻地说:“我们必须把持得住,史提芬,我
们要珍惜这份友情。”

  石勒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发虚,再看她的脸色和颜悦色,才慢慢将心放回肚
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神态。

  后来,他把目光扫过她头上的天空,让自己的思绪逐渐回到案件上,自然而然
地,他自嘲般苦笑一下,觉得似乎突然解开了心里的死结,稀释了满腔浓情,懂得
天地悠悠,逝去的不可能重返。他告诉自己,感情也是一样,如果不能把握住刹那
间的激情,一旦放弃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接不上线。

  他扯开话题,告诉她两年前侦办的科技大学物理系教授毒杀案。有关赵教授夫
妇的死亡,输送“意识”方程式和高速旋转中的椭圆“复制和传播”画面理论成为
绝响经过。

  她欷欺神往,怅然叹息,过了一会,大约是十五分钟,或者接近二十分钟,才
把心思放回文件中。

  后来,她从文件上抬头瞥他一眼,发觉他用严肃目光注视着自己。笑意出现在
她的嘴角,很快地,他们相视一笑,重新讨论案情。

  “劳国山曾经是装修师傅,”石勒解释,“他除了有火葬场钥匙,还经常担当
火葬场的临时小型客货车司机。”

  “找到那个失踪的少女吗? ”

  “没有,经尹朝丰和伏冠郗计算,多耗的油量足可以燃烧三具尸体。他如果把
骨灰撒在山坡草丛里,真是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没有任何线索? ”

  “在劳国山家的天花板上找到一千二百万钞票。应该是他从六亿赎金里分到的
污秽钱,证明我们找对了人。”

  他们的目光又交接在一起,过了一会,石勒喃喃说道。“姓劳的一死,半截停
站,重捋线索,一切要从头再来。你说我应该怎样调查官铁花? 有没有像甄重鲜说
的怪错他? 疯子这样轻而易举地拿去六亿,真是占尽上风,战无不胜。我真是窝囊
透了! 古福成在十月三十一日会交出十三亿五千万,如果疯子又是如囊中取物,得
偿所愿,重案组就全军尽墨,一败涂地。”

  “你还有两天? ”

  “不到两天。交易应该安排在三十一日下午。”

  章子盈观察他的脸部表情,略为思想了一下。“在你的角度,什么人都不要相
信,包括我在内。”

  “我不懂……”

  “我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吧。犹太人到孩子懂性的时候,会抱他到地下的窗台,
要他往下跳,父亲在下面抱住,再放上窗台,第二次又接住。第三次,任由孩子啪
一下掉在地下,孩子哭着问,爸爸,为什么不接住我?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第三回
我还接你? 以后,这个长大后的犹太人就永远记住这个‘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教训。”

  “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听到这么多疯子的谈话,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个人喜欢掉书包,
不停引经据典卖弄学问。别有用心的人会贬低他,诬蔑他是学者综合症患者。我不
同意这种逃避问题的态度,你听到他炫耀的东西绝大部分是西方学识,也就是说,
他的思维和行事风格全是西方那一套。史提芬,你说西方人待人接物有什么特点? ”

  “鬼佬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石勒一下子被难倒了。他就像大多数人一样,生
活在这个彻底西化的城市,一直以为生活在“国际性城市”,过的日子和西方城市
没有不同,要有不同的是只有跟内地城市的比较。而且,这几年传媒不断渲染质疑
西方文明缺点的想法离经叛道,属于狭隘民族主义死胡同,是想也不应想、不能想
的念头。

  “他们应该比我们能讲话……懂得笑……”石勒努力地在脑里检阅那些异族上
司和同僚的性格。“对了……他们经常能够坦认那些钻营竞逐是为了自己利益,觉
得是天公地道的正当权利……”他苦笑起来,“我们中国人……大多数人……像我
就扯不掉这面子。”

  “就像美国总统说他要对付谁、教训谁,要侵占别人土地,干涉别国内政全为
了符合美国利益,然后,他又会说这些行动也为了世界和平,人权、自由和民主,
是天公地道的正义和公义。”

  “对,对极了! ”石勒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他们真会说话。不管干啥,不
管是好是歹,总会有天花乱坠一套理论。我们中国人也有这种人才,不过,大多数
总不能像他们讲得那样自然,理直气壮和一脸正气。”

  “你想想,疯子和汪孝尔是不是有他们这套本领? ”

  石勒又拍了一下贞子,激动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嗯,坏事做尽,好话说尽。

  连杀人勒索也可以胡扯上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理论。跟那些美国总统一个模
子的。”

  “现在,你知道西方人为什么热衷凡事离不开理论和理据了。西方的哲学、社
会学、经济学真是妙用无穷! ”章子盈开玩笑地眨了一下左眼,“一旦需要,不只
人权、民主、自由,连爱因斯坦也派上用场。”

  石勒迷茫地说,“为什么这样? 难道羞耻之心跟我们不同? ”

  “你血管中还有中国人传统才会这样想。在疯子和汪孝尔这种彻底西化的脑袋
里,你这种念头虚伪、无能、理穷智弱,只会令人软弱,国家落后,民族挨揍。”

  “为,为什么会这样? ”石勒记起来了,唐佳骐督察生前好像也说过相同意思
的话。

  “因为他们的文明相信自私除了神圣,还是权利。我们的文明相信追求大公无
私更有意义。”

  “这有什么不同? ”他完全记起来了,唐佳骐督察也曾经这样说过:他们因进
取而强大,我们因安分故落后的类似道理。

  那是唐佳骐被勒令停职、前途未卜的晚上,石勒和他在海滩散步,分手的时候
他仰视星光稀少的漆黑天空,惘然若失表示,他觉得中国人真得无路可走。

  第二天一早,唐佳骐督察被人发觉醉酒驾车,回家途中失事身亡。

  熟悉的哀痛又回到心中,石勒继续听到章子盈的声音:

  “……我们相信的理念使我们能够存异求同,和平相处。他们信奉自私,在追
求个人、国家和种族利益的时候,就可以不犹疑地消灭看不顺眼和有可能威胁他们
的人。所以,能够被用来解释自私行为的理论才是有价值的理论。”

  “他们不会相信别人的存异求同、和平相处诚意? ”

  “既然相信人皆自私,天公地道。以心比心,认为‘存异求同、和平相处’是
像他们一样的骗人口术。他们的经验是人人戴着面具没一句真话,互相欺骗、排挤
角斗、厮杀争夺,像自己一样可以为了利益引经据典,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出卖身
边的人是资本主义社会正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理所当然处世文化。你要对
付他们,只有理解他们这种想法后才有取胜机会。”

  “这样说,最忠诚的人也可能是疯子的人? ”

  “嗯,物理系那位刘博士告诉我,”章子盈恢复那热忱的口吻。“阿基米德有
一个名叫‘归谬法’逻辑在现实中很有用。他说,这个反证推理很适合你的难题。”

  石勒精神一振,“反证推理? ”

  “你怀疑官铁花是疯子的手下,”章子盈说,“唯一有效方法是使用他们的理
论,以子之矛攻彼之盾。反过来假设他不是疯子的人,然后顺着逻辑一步步推理去
证明这个假设正确。最后,如果你没法证明假设正确,则证明这个假设是错误的。

  那么,官铁花当然是疯子的部属,这个结论也是你一开始想证明的。”

  他思想了一会,有点丧气。“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从正面求证,不必掩饰的
好方法。不过,就算证明假设错误,单凭推理不足以令他接受惩罚。”

  “死棋肚里有仙着,推理的过程需要证据和事实支持。”

  石勒点点头,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他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章子盈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又伸过手握住这个感觉复杂、思想纷沓的男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6 17:12:5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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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

  章子盈看到石勒摇下车窗,再次伸头出来说再见的时候,那对清澈如同孩子的
眼睛带着她返回年轻岁月,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觉从心里涌了上来。让她觉得自信和
充足。她当然知道大家都不年轻了,但是,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失去很久的感觉重新
把生活染上一重生气,替生命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泼意义。

  车子在眼里消失之后,章子盈欣喜地浏览天空、花草、建筑,含笑着朝迎面而
来的一副副和蔼善良脸孔点头相互问好。世界是这么美好,她想,我应该告诉史提
芬,绷着脸孔过日子的人怎能令身边的人活得有意义! 她想起石勒凝视自己的火灼
般眼睛,想起他那副最温柔的时候也是那样一本正经的面孔,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
来。

  “请问,纽鲁诗楼往那走? ”一个年约三十、西装笔挺的男人问道。

  “噢,我也是朝那里去,跟我一起走好吗? ”她快乐地说。

  “你也是去纽鲁诗楼? ”

  “不,我会经过那里。”

  他们一起朝通向纽鲁诗楼的上山车道走,那男人似乎有点拘束,找话搭讪,
“嘿嘿,扭老师楼,只有鬼佬才想得到的名字! 扭老师不是斗老师? 和老师过不去
吗? ”

  车道上停着一辆不守规则的房车,他们回头瞄了前后一下,见没有来车,便绕
着车辆边继续走。

  章子盈咧开嘴角,表示欣赏这个玩笑,口里顺着说:“纽是纽约的纽,鲁是鲁
莽的鲁,诗是诗歌的诗……”

  “我知道……”

  章子盈经过房车,车门突然推开,她吓了一跳,正想张口,一块刺鼻的毛巾捂
上脸孔。

  “糟了……”她脑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坠入黑暗中。


                第六节

  有两个路过的学生远远地看见两个男人把一个看来突然昏迷的女人塞进车厢,
他们第一个反应是觉得事不寻常。

  男学生朝那两个男人叫唤,“喂,你们于啥? 她怎么了? ”

  他边嚷边从陆佑堂跑过去。

  那两个男人闻声迅速地砰砰地关上车门,开动引擎。

  另一个同时目击的女同学也赶着跑过去。

  房车毫不犹疑地“嗖”一下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向下只是一拐就消失在眼前。

  “打劫啊,打劫啊……”男女学生边嚷边追。他们已经肯定对方是绑匪,被掳
走的女人一定是学校里的同学。

  沿车道转弯,一眼就看见停在薄扶林道闸口的车子,警卫正在查对停车证。

  两个学生大呼小叫奔跑下去。

  “打劫,不要让他们走……”

  “他们是绑匪,打劫……”

  霎时间,警卫呆楞了一下,到醒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房车已经加速,轰地一
下惊天动地冲断闸杆驶进薄扶林道。

  警察巡逻车就像服务承诺一样,在十二分钟内赶到香港大学,绑匪的特征和车
牌号码立刻通传到街头巡逻的警员和警车上。三十分钟后,重要的交通要点纷纷建
立检查站,一个专家设计的天罗地网布置完成。

  露天茶座侍应和不少目击者指出,受害人被绑之前常常和那个绰号“睡猫”的
警察在这里见面。石勒立刻接到通知,率领重案组第一队赶来的时候,现场侦缉警
察已经确定受害人是医学院精神学系心理分析高级讲师,警队刑事鉴证科特别顾问
章子盈。

  石勒目光迷乱,搜索着不久之前曾经坐的地方,那张椅子的后面,灿烂的海棠
依然如旧,不同的是五脏六腑在身体里面燃烧。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狗杂种真是疯了? 难道他们真的像威廉斯说的,会绝
不手软地清除通向霸权道路上的任何障碍? 逐一杀光有胆量质疑他们、反抗他们的
人?

  不过,他觉得他们会用章子盈威胁他,警告他——他知道那些检查站和巡逻车
一定找不到“绑匪”,因为,那两个人像自己一样接受过专业训练,熟悉警方的所
有工作策略,懂得怎样模糊面貌特征,令目击证人无法真实描述他们的真面目。他
们胆敢光天白日在公众场合掳人,就已有全盘计划,如果他们转乘一辆准备好的警
车,所有的检查站和警员都想不到那广东话叫“肉参”的人质会被藏在车上……

  愤怒在心里搅动,粗话不由自主而出,他悲愤地低声诅咒,利伯恒! 你他妈的
还是男人? 你敢祸及无辜? 他妈的,我跟你拼了! 大不了脑袋开瓢,同归于尽,吹
灯拔蜡! 他拍一下腰间手枪,转过身——

  一张张恚愤面孔等着他。对呀,他想到的答案,忠心的部属也一定想到。他们
也跟自己一样,曾经一次次和章子盈一起讨论、吃饭,一起分担压力和欢笑。忠心
的手下跟踪过疯子,看到疯子和韦文忠在一起的照片,知道谁是幕后黑手,知道疯
子绑章子盈的目的是警告重案组适可为止!

  “长官——”梁熊眼眶含泪,“我们跟他拼了! ”

  石勒眼里晃动着一张张面孑L 模糊,悲愤的部属缄默地分开,下定主意的上司
前面出现一条不归路……

  “长官。”刘陶提高声音。

  石勒身子略为一挫,他听到警长的焦急和忧虑语调。

  警长站在他前面,目光坚决,像镭射光一样罩着上司。再次一字字重复说:
“石长官! ”

  这几个字就像暮鼓晨钟,几下就把督察的滚热脑袋敲醒过来——我,我想干什
么? 想这样掣枪率队冲上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 这是最不为人同情的叛变,是
有口难辩的以下乱上罪行,不正是疯子正等待的结局吗? 如果他像对方期望的鲁莽,
毁灭的不是重案组第一队,而是数十个家庭,上百名父母妻儿子女的幸福生活。

  他朝小刘点点头,停下来思忖了一下,紊乱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澄。

  过了一会,石勒作个手势,把手下带进已经封锁清场的陆佑堂。灾祸把人的距
离拉近,手下自然而然地像一群受到袭击的蚂蚁一样,紧密地围拢着他。督察用他
们听得到的声音说,“他知道章博士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不会放过他! 从现在开
始,你们可以把谁是疯子的消息从不同渠道泄漏出去,然后,我们明目张胆盯住他
不放,他不放人,甭想有好日子过……”

  “操,”梁熊忍不住骂了出来,气愤地说,“重案组还有什么时间盯住他? 他
逼咱到死角,章博士危在旦夕,我们只会在这里开会? 有话等去追悼会上说……”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盯着梁熊的青筋直暴胀红脸孔。

  “小梁……”督察黯然说。

  “你,你不感觉像被他耍猴吗? ”眼泪从梁熊脸上淌下,“你讨好他他会放过
章博士吗?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是一次到位的时候,一剑封喉才能救人。我自己
找他去,不会连累你们……”

  他用力撇甩那些放在肩膀上安抚他的手臂,踏前一步离开大家,气昂昂地打量
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

  一个年轻的警员大步走到他身边,然后是第二个……

  刹那问,石勒脑里乱成一片,这,这是从来没有的失去控制——我宁愿要一个
不受管辖的部属,也不愿意面对一场叛变——不听指挥不是背叛是什么? 他感到身
边的那些身体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看到那些应该是忠心的手下开始有意别过头避
开上司目光,相互瞪视,希望从同僚的眼里看到取舍意向。……

  手提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屏幕上现出来电号码未能显示的英文句子。

  “是他! ”石勒说。他已经有和疯子通话的经验。

  督察的耳朵和电话维持距离,让迅速围拢过来,头抵头凑前的部属听到从送话
器里的疯子声音。

  “你好,睡猫。”疯子轻松地打招呼。

  “你他妈的听着,”石勒恶狠狠地说,“只要章博士有丁点损伤,我们不会放
过你,我们认得你! ”

  疯子干笑几下,声音变得像刀一样锋利。“嘿嘿,大言不惭! 跳蚤能抗拒二十
倍的地心吸力,跳高身体一百倍距离,但它还是一只跳蚤。就算你们知道我是谁,
又奈何我? 你们准敢来找我? ”

  热血又一下子冲上所有警探的脑袋,手提电话边的十多副脸孔刷地胀红。

  “你他妈的还是男人? 这件事跟章博士无关,你这个只会欺负女人狗杂种! ”

  石勒的声音在颤抖,狂怒之中带着无奈。

  “嘿嘿,赫鲁晓夫说得对,缺乏力量的人叫得最响! ”疯子冷冷地说,“姓石
的,汪孝尔公然侮辱你,取笑你是睡猫,你又不是无可奈何? 你什么时候才会有点
男人的反应? 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讲话来对付藐视? 你知道吗? 害怕、疼痛、震惊都
会令脑神经释放出神经分泌物质,把新经验加载脑细胞,保留在记忆中,我只是给
你们一个善意教训,让你们学懂何时适可为止,我的底线划在什么地方。”

  “告诉我,你留下场域方程式,那是什么意思? ”

  “嘿嘿,凭你这点才智懂得什么场域方场式? 看来,你全靠这小妞吧? 她脑袋
不简单,我应该对她仔细研究研究。”

  “你敢! ”石勒雷霆大喝,“以为我不敢动你? ”

  “斯宾诺莎说,为真理而死难,为真理而生更难。你们的问题是连真理是什么、
在哪里都不知道! 说老实话,我一直没有小看你,一直防着你。因为你有现在的人
都没有的愚蠢良心,不相信最快成功的方法是为成功的人服务。告诉你们,你不愿
意追求权力,就没有走向成功的动力。不愿意成为成功的人的奴隶,你就永远无法
成功。你们有胆量,有本事,现在就来找我! ”

  石勒心弦紧绷,攥紧电话的手冰冷麻木,“你他妈的真毒,布这个圈套,就是
要我踩进去! ”

  “嘿嘿,睡猫,你的脑袋有限,想储存的东西太多,能储蓄的地方太少。

  再告诉你一个常识,有六十条触手的箱水母才是世界上最毒的生物。”

  “你布置了以下犯上的集体叛变罪名等着我们,”石勒声音冷酷,令听到的人
毛骨悚然。“反抗正中你的心意。你在办公室走廊还是大厦前面设置引诱我们拔枪
的机会? 然后乱枪射杀,血流遍地,一下就地解决重案组第一队! 你期望着办公室
外铺卧着尸骸? 用重案组弟兄的鲜血涂刷新的红彤彤景象? 制造香港历史从来没有
的血案? ”

  疯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就是你吓唬手下的借口? 就是你像女人一样畏惧、
退缩的理由? 告诉你,就算你愿意逆来顺受、韬光养晦、忍受凌辱,你不是我的人,
我也不会等你养精蓄锐爬上来成为敌人? 嘿嘿,你为了自己荣华富贵,用这种怕死
理由出卖爱上你的女人,哄骗你的手下。你够无耻哕! ……”

  石勒勃然大怒,“胡说八道! ”

  “我有她摸着你手掌的照片,只差一点就在公众场合亲上了。奸夫淫妇暗地里
怎样干没人知道。但你出卖了你身边的人,假公义以济私情,卑鄙无耻……”

  “我,我……”石勒气得结舌。

  “你怎样都不能! 睡猫。我要杀你是举手之劳,你的一举一动走不出我的眼睛。

  告诉你,我扣着你的心肝宝贝只有一个简单理由,她是我的护身符。你们知道,
我说得出做得到,一诺千金记录良好。从现在起,只要重案组像猫头鹰睡觉一样只
睁着一眼,我拿到十三亿五千万那天,保证把姓章的小妞原物奉还。”

  电话挂断了。

  几只有力的手臂同时按住气得浑身发抖、肌肉紧张、激动的上司。石勒艰难地
张大口吸了口气,身体一歪,打个踉跄。

  面对上司的扭曲和痛苦面孔,警长和几个同僚相视一眼,他们同时立正敬礼,
警长坚定地说:“我们等着你命令,长官。”

  “还有我们,长官。”大部分手下同时立正敬礼。

  梁熊和身边的几个人也紧接着立正敬礼:“还有我们,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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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动机与杀机

                第一节

  接近黄昏时候,石勒驾着车绕薄扶林道香港大学教授宿舍转了两圈,后来,他
决定把车停到访客位上,颓然地坐在那里,脑里空白一片。

  过了一会,他突然用额头狠狠地撞了方向盘几下,好像希望能把头颅撞出一个
洞来,让憋在心里的那股悔恨和悲伤有地方渲泄出去一样。

  我为什么要找她? 为了那一点该死的思念? 为了那股愚昧低能的原始欲望? 干
么非要她牵涉到这种危险的案件中?

  他知道谁是疯子,他知道她落在疯子手中,可是,他不敢去为她拼命! 他一次
次问自己,那些说服手下避开的“圈套”、“陷阱”理由是不是像疯子说的是恐惧
的借口? 那些“计划”、“行动”

  是不是出卖她的掩饰?

  如果不是他的话,章子盈现在已经回家。他可以想她像那些年轻的学生一样,
胸前搂抱着一堆书本从车道前面走过去,快乐令绯红的脸孔容光焕发。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正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女儿缠着母亲撒娇,丈夫坐在她
身边喁喁细语。

  他朝仪表板上重重地捶了一拳,心里真的很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能
这样伸出手,像那根拨水器一样,抹掉眼前的恶魇。

  警卫好奇地走过来的时候,他紧闭嘴巴点点头,跨出小汽车,穿过一列六株的
高大葵树,朝章子盈住的那栋大厦走去。

  石勒从没见过她的丈夫和女儿,也没有来过这里,只知道她的丈夫也在大学任
教。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他乘搭电梯上到六楼,摁了门钟。

  过了一会,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模样老成、两鬓泛白、衣着头发打理得很妥贴
的男人朝他看了看,“你找谁? ”

  “是刘先生? 我叫石勒。”

  “噢,是石督察。我听子盈说过你,她还没回来。”他打开门,热情地说,
“请进来坐,这时间她应该要回来了。”

  石勒脸色发白,愧疚不安地来到屋里。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这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和阳台,光线充足下的古色古香的家具看起来挺有生气,
这种设计上乘的高级教授宿舍接近二千平方尺,比石勒住的高级警官宿舍舒适自在
得多。

  刘先生亲自端来两杯茶,请石勒坐下,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归谬法’对你
们有没有帮助? ”

  “啊,你就是刘博士? 你任教物理系? ”石勒顿感愕然,但笑不出来。

  “章博士没说刘博士就是她先生。”

  “我是刘愈,”他作个手势,说道。“是我要她不说的。怎么样,是不是在落
实这个理论上觉得有点困难? ”

  “不,不是这回事……”悲伤又像波浪一样把石勒卷了进去,他黯然低下头,
“章博士——”脑里在搅动着,选择着适当的字句。

  刘愈的脸上变色了,“你不是想说子盈有什么意外吗? ”

  “三十分钟前,疯子掳走了她。”石勒满脸疲惫和灰心。

  刘愈呆住了,不相信地盯着访客,眼睛空空洞洞。

  过了一会,那是令石勒痛苦和无法忍受的时间,刘愈才彷佛弄清督察的意思,
问道:“我要怎样告诉女儿? ”

  他用一双手掩住耷下的脸,声音像哭泣一样,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石勒难过得无言以对。

  刘愈终于抬起头,悲伤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有没有把握救她? ”

  “疯子要用她来威迫重案组就范,她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刘愈嘟囔着打断他。“但你不会束手就范? 你是警察,不会对威胁低头? 一定
追究到底? ”

  “我……”

  “为什么会这样? ”刘愈悲戚万分,潸然泪下,样子像突然衰老了十年。

  “子盈坦坦荡荡,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石督察,这是怎样的世界啊? ”

  石勒颓丧地回答,“有一个警察曾经告诉我,我们生活的现代化进步文明社会
相信武力能制造真理,力量代表公义,落后就应该挨打,贫穷就是愚昧活该。相信
存异求同、和平相处想法是封建文化包袱……”

  石勒没有告诉他,讲这种不合时宜道理的警察已经死于非命,代表进步文明道
德的法律已经宣布他是坏人。


                第二节

  华灯初上,石勒穿过豪华的酒店大堂和舒适的走廊,来到那个熟悉的沙滩。远
远一瞥,官铁花坐的椅子,竟然是十多年前唐佳骐曾经坐过的位置。那副凝视黑黝
黝大海的若有所思样子令他心里一动,勾起无尽的感慨。

  这里是出名的“黄金海岸酒店”。人造的酒店,人工铺出来的沙滩,证明现代
文明威力无可匹敌,人制造的景象不但可以仿真大自然,更令人觉得如履仙境。据
说,管理人员为了响应环保号召,让人接近自然,在这种天气好的日子,酒店的露
天茶座规定把椅子安排到看见浪花形状的地方。

  “对不起,要你等我。”石勒打招呼。

  “噢,史提芬,”官铁花爽朗地指身边椅子。“今天晚上,你是记者眼里的红
人,要摆脱他们就像经过木人巷一样吧? 现在,消息已经传遍世界,你一定是明天
一早的新闻人物! 以督察身份扳倒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就像大卫打倒哥利亚
一样轰动。”

  “不,不,我只是上呈你给我的照片和录音带。在正式报告里我会如实告诉内
部纪律监察委员会,这些证据全来自刑事情报科。调查出现正式结论的时候,我会
把真相告诉记者,石勒只是冒名顶替的骗子,官铁花总督察才是真正的英雄大卫。”

  “哎哟! ”官铁花两手台什,作祈祷状,“不要开这种玩笑,你放过我吧! 你
知道我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没福气扛这种功劳。我只是听从指示配合你,为重案组
服务的小卒。”

  “哈,我开个玩笑,想不到你也有这等上乘演技! 你我都知道,利伯恒只是暂
时停职接受内部纪律调查。纪律委员会会召集会议不是因你的证据和我的指控,是
那些传到他们的耳朵、直指他是疯子的谣言。官僚制度就是这样,为了警队整体声
誉,不管是谁,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动用防火墙立刻隔离丑闻。”

  “你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 ”

  “不管调查结果,不管他是好人坏人,你知道高官攻守同盟,从没有离弃同袍
的记录。利伯恒如果真是疯子,不但会令香港警察整体蒙污,士气受损,高层面目
无光,更重要的是政府公信力彻底崩溃,整个制度会因他崩溃。你说谁敢冒这个险
? ”

  “暂停他职务不是丑闻吗? ”

  “纪律委员会只是隔离他,警告他。如果他不是疯子,隔离、软禁是保护措施。

  他是疯子,知道这是同袍对他的警告,到此为止,不容许危及整体利益。刚才
记者包围了警察总部,警方发言人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姓名、官职,拒绝评论暂停
职务和正在接受调查的事件。传媒如果报导谣言会涉及诽谤,所以,明天一早没有
丑闻,我也不是新闻人物。我刚才就用‘无可奉告’四个字穿过木人巷出来的。”

  “你认为他只是进入冷冻期,过一段时间就能东山复出? 那,那,我和你不是
危在旦夕? ”

  “脱掉帽子看高低,卷起袖子看手段。”

  “你,你想怎样? ”

  “我只要逮住他一个手下,他就死定了。”

  官铁花顿时肌肉绷紧,身体凑前,“你去那里抓他的人? ”

  “我身边。”

  总督察皱起眉头,“你怀疑重案组有疯子的人? ”

  “不是怀疑。”石勒说,“我身边没他的人,你不会这么多天听不到有用的电
话。”

  “对呀,这儿天汪孝尔和他谈的都是风花雪月。如果上头不是顾忌保护隐私和
人权,指示只能把有参考价值内容送重案组,我会让你听他们怎样兴致勃勃分析女
人功用,准保你不想睡觉。我发觉利伯恒如果写流行小说,一定可以成为亿万富翁,
因为这个人对女人的心理真是摸清摸透……”

  “有人告诉他你在窃听电话,他在跟你开玩笑。”

  “……"

  “我要你帮我个忙。”

  “不,不是吧? 你知道我的专长? 而且,这可要请示佐治,没过他这一关……”

  “甄长官不是指示你全力协助我吗? ”

  官铁花的的目光离开石勒,凝视闪烁着一点点灯光的大海沉思。

  海浪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哗啦啦拍打着沙滩。石勒没心思理会对方在想什么,
挺有信心地盯着一远一近的白色浪花等待。一个不相干的奇怪念头就这样突然钻入
脑里:“他们用什么方法,才能防止海浪卷走这些价值不菲的沙粒? ”

  “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总督察终于扭过头望着石勒。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利伯恒是疯子,他在上面像扯线一样遥控着渗透进每个
部门的人。为了方便指挥和安全,这个网络会像谍网结构,不同部门会互不认识。”

  “你要我扮演引蛇出洞角色? ”官铁花一下子猜估到他的心里。

  石勒苦笑着耸耸肩,“嗯,他如果有你一半精明,这场戏就唱不成了。”

  “你锁定了谁? ”

  “梁熊。”

  “原因? ”

  “利伯恒绑走章子盈博士的理由是威胁重案组就范。这不合情理,连章博士的
丈夫也知道重案组不会为了她的性命退缩投降,不会眼睁睁让疯子拿走十三亿五千
万元。利伯恒是警察,他应该知道,就算他绑的是香港大学校长,重案组也不会在
威胁下低头。那么,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消灭重案组第一队。今天上午,他几乎
成功的制造了惊天大血案,如果没有警长阻拦,我已经拔枪去找他,甚至率领第一
队攻进警察总部……”

  “我,我不知道。真的这样危险! 一触即发? ”

  “他估计到我的反应! 正确估中了章博士和重案组伙计的感情。只要想到她会
像那个失踪女孩子露云娜的下场,人人怒火冲天,无法控制自己。

  今天上午,梁熊充任了煽风点火角色,几乎令重案组不听指挥,万劫不复! ”

  “也许他是重感情的汉子,如果你看错了,岂不是冤枉好人……”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你不是重案组的人,只有你能够担任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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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一小时后,他们来到钻石山火葬场,警长在门口等候,寒风从墓地方向一阵又
一阵卷过来。静如鬼域的地方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官铁花打个寒颤,忍不住说,“不是吧? 史提芬,为什么一定要选这里? ”

  声音在黑夜里传得很远,似乎很多人同时听着。总督察又暗地里打了个寒颤。

  昏暗的灯光下,沿着小路转了转,来到殡仪馆。石勒用钥匙开门,进去开灯,
才招呼他们进去。

  惨淡淡的感觉迎面扑来,官铁花皱眉哼了一下表示不满。他略为打量这个第一
次来的地方,几排长凳的后面,除了简陋的小礼堂,就是那条安放棺柩的路轨。官
铁花参加过这种最后告别的仪式,知道大功告成之后,棺柩就会在哀乐和哭泣声中
缓慢地退进墙壁的洞口。亲人可以去到一个预设的窗口,看见棺柩继续在轨道上运
行,最后被火葬炉吞没。如果亲人还有心情胆魄,仵作会按动电掣,让在生的人透
过炉子的小窗,目击血样的火焰,揣想在里面燃烧的摄氏三百度人生终局。

  “那天,仵作劳国山逃跑的时候,只有梁熊在这里。如果他是疯子的人,就是
他听到我命令后知会劳国山已经身份暴露,走为上着的。,’石勒解释.“能叫他
说话的地方只有这里。”

  官铁花接过便条,仔细读了一遍,抬起头看见督察和警长期望地等待着。他把
来到喉咙的话倒吞下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便依照便条上写的数字摁手提电话。

  电话接通,官铁花立刻说,“小梁吗? 我是刑事情报科的官铁花,你立刻来钻
石山火葬场殡仪馆。”

  在这种听得见树叶跌下的环境里,梁熊的回答清晰地从电话里传送出来。“有
什么事? 长官。我应该跟石长官说一声。”

  “他在我身边。你什么时候能来到? ”

  “我有车子,不过十分钟,长官。”

  官铁花挂断电话,说道:“大导演,下一步怎样走位? 镜头摆在哪里? ”

  石勒作了个别开玩笑的手势,示意警长上前把他捆绑,一边说,“这出戏是这
样的,你担纲头牌主角,随机应变。我是配角,小刘是药引,全用来确定你的身份。”

  刘陶把被捆绑得像粽子的上司扶到安放棺柩的路轨上。又朝他背后的手掌里塞
了一把手枪。石勒腰一挺,浑身绳索尽脱,握着手枪从路轨上一跃而下。

  他开玩笑地说,“想不到你有这么好手艺! 从那里学来的? 是童军吧! ”

  警长不吭声,神色肃寂地再次上前捆绑上司。

  很快的,督察又躺卧到路轨上。他不忘记叮嘱官铁花,“放心开枪,你枪里的
子弹没有弹头。记着,念台词时候不要忘记表情。”

  车轮轧在路面的沙沙沙声音从远而近,刘陶把手枪塞给督察,身子一晃溜了出
去,官铁花拿着手枪在小礼堂前踱步打圈,一副烦恼不堪的样子。

  他们听到车门打开又关上,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梁熊出现在门口,惨白
的灯光下,脸色像煞一个无主孤魂。

  他一步跨进来,就看见路轨上被缚扎得直挺挺的督察,眼睛霍地瞪得像灯泡一
样,“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官。”

  “他发现你的身份了,我打昏他后缚起来等你来。”

  “你,你——”

  “没时间解释了,我打昏他的时候,他已经叫刘陶赶来。你懂得这个系统,把
他一把火烧掉算了。”

  梁熊六神无主,迟疑地说,“石,石长——他是怎样发现的? ”

  官铁花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劳国山家里有个暗格,说他在殡仪馆
藏了一份名单,石勒要我跟他来搜查……”

  “不会的,他会有什么名单? ”梁熊神情一懔,疑惑地问道。他倏地从腰间拔
出手枪。

  “为什么不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说。梁熊吃了一惊,他知道谁在门口。

  呼! 呼! 呼! 枪声就在身边爆发,他迅速扑向地面,身体翻了又翻不断打滚。

  等到他看清楚眼前景象的时候,官铁花正用枪口指着警长的尸体,警惕地一步
步凑上前,弯腰检查了一下,才直起身子对刚站起来的奸细瞄了一眼,收好手枪,
冷冷地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枪声……”梁熊提醒对方。

  “不要怕,左右屋舍够远,没有人会听到什么。眼下先处理尸体。”

  梁熊轻轻一笑,“你知道,毁尸灭迹,咱们最在行。”

  官铁花背对梁熊,感触万分地说,“劳国山这小崽子,把我们跟利伯恒的关系
写得一清二楚! ”

  霍地,他发觉背后那个人突然没有了呼吸,感到对方肌肉绷紧,然后,背脊顶
上一个枪口。

  梁熊用枪顶着官铁花脊梁,粗鲁地把他扳过来面对两副“尸体”。

  “你,你想干什么? ”官铁花声调恐慌,迟疑地问。

  “起来吧! 不要做戏了,石长官。”

  石勒身子一挺,手枪在前从路轨上跃下,和同时恢复“性命”的警长成犄角之
势。

  “狗崽子,真的是你! ”督察恨恨地咒骂。手枪稳稳地瞄准着这个“戏子”。

  “不,不要开枪。”官铁花大叫。

  “告诉我,”石勒说,“你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 ”

  梁熊面肉扭曲,手枪一摆,示意警长离开门口。“开枪就没有答案。”

  刘陶眯起眼睛,凝视躲在官铁花背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告诉我,为
了什么? 为什么要跟这个疯子赔上一生? ”

  “笑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个叫化子满街跑。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
是发神经? 我们跟上的是钞票,不是疯子。我们跟上他因为他能让我们得到天文数
字的钞票。”

  “你他妈的是警察! ”

  梁熊轻蔑一笑,轻佻地说,“石长官,眼下有钱有势的都是爷,警察都得当他
们的孙子。活着几十年不是为钱是为了一无用处的公义? 你以为二十亿我会占多少
? 我已经到手一千万,你知道一千万是多少钞票? 刘陶,你不是说你当警察不是为
钱吧? 不是这样虚伪吧? ”

  刘陶目眦欲裂,枪在手里哆嗦。梁熊知道这一刀戳在他的软肋上,心中极为惬
意。

  “狗娘养的! 章博士是死是活? ”石勒说。“一句话,交出她,我让你离开。”

  梁熊摇摇头,“不管活人死人,我不懂交易,我习惯同枪打交道。”

  石勒瞪视着这个曾经视为手足的部属,那副原形毕露的凶狠表情没让他吃惊,
只是再一次的让他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见尽人性丑恶,数不清多少次,
多少人,当利益需要计算,当来到金钱、权力、情爱的关头,霎时间,天使容颜会
换上魔鬼面孔;雍容慈祥会变成趾高气扬;忠厚诚笃会变成狠毒嚣张;豪放倜傥会
变成耸肩谄笑……人性卑下,嘴脸多变,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伤痛——总要到这
种时候,对方才愿意摘下的笑语盈盈面具,让他看得见人在利害抉择之前的另一副
丑恶扭曲嘴脸。

  警长恨恨地说,“你除了习惯杀人,还挺会做戏骗人。”

  “你不说出她的生死走不出这里。”石勒加上一句,提醒这个奸细。

  梁熊扯着官铁花移向门口,狠狠地说,“我一点也不瞎编,但愿你能跟她一样,
保证长命百岁。”

  官铁花再不等后面的人扯拽,自把自为的二步变一步朝外走,一边哀求,“史
提芬,你不能不管我死活就开枪。你要我帮忙,我仁至义尽,你开枪就是出卖我。”

  梁熊倒退着一脚跨出门阶,斜乜身后退路的时候忘不了提醒亦步亦趋的人质,
“放心,他们是自命好人的正义警察,不会危害无辜,不会朝同袍开枪。”他一把
扯着吓得要死的人质飞也似地退向车子。“你他妈的还不走,想赖在这儿吃年夜饭
啊? ”

  他伸手到身后打开车门,突然,停下来思索了一下,用枪指着人质的太阳穴,
说道:“不行,把枪和手提扔过来。”

  督察和警长相视一眼,保持对峙姿势。

  “扔过来,”梁熊恶狠狠地用枪口戳一下人质头颅。“我不是傻瓜,我离开,
你们会朝车子开枪,会通告巡逻车到处兜截。扔过来——”

  督察的枪继续稳稳地瞄准着目标,“你走得去哪里? 你知道作奸犯科会有什么
下场的。”

  梁熊咧开嘴角,不屑地说,“我有钱,去哪里都行。对不起,我要走了。

  扔过来,我数三下,不扔过来我会开枪。你们知道我枪法如神,一定能干掉你
们其中一人,枪弹不长眼,夹在中间的官长官是死定了。我跟大家打赌,同归于尽
后,谁的老婆儿女会变成孤儿寡妇? ”

  官铁花满肚委屈地叫了起来,“史提芬,你他妈的还犹豫什么? 你……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不要过桥抽板! ”

  石勒眯着眼想了想,叹了口气,一抬手把手枪扔向左边,黑暗里传来手枪啪一
下落地的声音。警长立刻把手枪抛去右边。

  梁熊毫不动气,睨视着说:“不把手提扔来我这里,我不客气了。”

  两部手提电话一前一后来到控制大局的人脚边,他左手在官铁花身子上下拍了
几下,找到第三部电话。立刻老实不客气地提脚接连三下踩扁了它们。

  唯一发挥威力的手枪摆了摆,督察和警长依指示逐步后退。

  说时迟,那时陕,梁熊一把将官铁花推进车厢,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另一边的司
机座,车门还没关牢,车子就尖叫着朝前窜了出去。

  督察和警长同时扑向不同方向找寻佩枪,突然,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令他们
转过头来。车子约摸停在二百公尺外,官铁花被从里面踹了出来,打个踉跄,跌在
地下。还没等他爬起来,房车已经重新激活,像吃醉了酒似的晃了晃,呼啸着一下
子消失在眼前。

  官铁花大呼小叫地跑回来,“快,快通知巡逻车……不……他有枪,是危险人
物……只有飞虎队才能对付他……”

  石勒刚把找回的枪插进枪套,刘陶拿着枪从黑暗里钻出来。

  督察手指殡仪馆,“劳伦斯,里面一定有电话。”

  他们不再等官铁花,沿着小路跑回停在管理处的车子,二话不说,上车、开车,
一气呵成。

  车子下到路口,朝左一转就上了蒲岗村道。

  时已深夜,车辆稀疏,不足五分钟已来到龙翔道口,面对瞪大眼的红灯,警长
踩停车,扭过头询问上司,“往哪里追? ”

  “黄大仙警署。”督察瞪着路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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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他们来到黄大仙分区警署,接通了在火葬场里处理善后工作的官铁花。知道控
制中心已经下达截停、扣留梁熊车辆的命令,夜更巡逻车开始在交通要点设置检查
站。

  搜索行动持续到早晨六时,梁熊就像他说的,去了没人能够找到他的地方。当
值高层指挥官作出果断决定,为了不影响三百万人的上班交通,下令撤消各区检查
站。

  他们回到警察总部东座九楼,督察背靠椅子假寐了一下,被人叫醒的时候是上
午八时。他在厕所里胡乱洗个脸,回办公室吃餐厅送来早餐的时候,王启德及时拿
来他要的报章。

  石勒瞄了一眼,眼珠几乎蹦了出来。头条新闻是“‘香港良心’危在旦夕,汪
孝尔报警求助”。

  他迅速地翻了翻眼前这摞报纸,“钻石山火葬场警匪枪战”,“港大教授章子
盈被掳”和“警方深夜搜捕涉嫌吃里扒外警察”分别安放在港闻版几个角落。

  昨天深夜,汪孝尔在电台律师陪同下到中央警署报案。报章头版是他被近二百
名记者团团包围的各种角度照片,汪孝尔手捏拳头表示绝不低头、不屈服的面孔放
在中间。

  对了,石勒想起来了。怪不得昨天晚上,一直见不到那些监听着警方通讯系统
的记者。

  昨天晚上十时三十二分,疯子打电话给汪孝尔,指出由于汪孝尔是香港良心,
是开明、进步、正义的代表,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引导疯子离恶向善,放弃杀人计划,
使疯子出现从来没有的失落和惶惑反应,造成情绪不平衡,甚至出现从来没有的愧
疚感觉。他为了达成原定大计,不至半途而废,为了不成为历史笑话,他通知汪孝
尔,准备在十月三十一日杀死这位阻挡他走上成功大道的“香港良心”。

  在电台高层关怀和律师的耐心说服下,汪孝尔才愿意改变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的大无畏态度到警署报案,寻求警方保护。

  律师面对无数麦克风念出汪孝尔宣言:“……面对危险,我才有时间回顾自己
过去的一生……我一直没有放弃‘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信念,因为我相信,人
在为信念而死之下才有意义! 如果疯子杀死我,我希望千千万万后来者也坚守这个
正义的信念……一个汪孝尔倒下去,有千万个汪孝尔从他的尸体上站起来……我必
须严正告诉疯子,正义是杀不完,杀不死的……”

  当律师读出汪孝尔为自己准备的碑文的时候,在场大部分记者都哭了出来。这
段碑文是这样的:“……躺在里面的人是一个好人,一个不容许罪恶泛滥的人,一
个为受害者伸冤的人,一个相信正义应该以看得见方式出现的人,一个相信公义的
香港良心! ”

  他妈的! 石勒摇头叹息,这是什么他妈的进步文明社会? 正义和公义竞可以被
这些精英玩耍得这样猥琐,真是一钱不值!

  很快的,所有探员奉命齐集调度厅候命。石勒进去的时候,手里有一盒官铁花
刚叫人送来的录音带。

  “大家知道梁熊的事,也看到这些报道,”石勒手指摞在桌子的大摞报纸。

  “这才是汪孝尔和疯子对话的真实内容。”

  录音带塞进录音机,声音出现在空气中。

  “汪皇帝,我是方先生。”

  “哈哈,是你,你不是那么没水平吧? 像那些没学识没见识的蠢材一样,叫自
己是陈先生、李小姐……”

  “嘿嘿,我不喜欢你这种白痴玩笑。我总不能说,汪皇帝,我是疯子吧? ”

  “好了,好了,玩笑开过了,阁下有何贵干? 需要又打电话到我家里? ”

  “你是香港良心,我是人民英雄,我们血浓于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拍档,
没事不能打电话来聊天? ”

  “你,你……方先生,我想我们间有点误会。我必须郑重说清楚,你只是一个
听众,一个打电话投诉政府官员劣行,要求主持人说句公道话的听众。我们间没有
任何合约,没有从属关系,没有任何默契和约定……”

  “哎哟,”疯子委屈地叫了起来,“香港良心,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过桥抽
板! ”

  “哈哈,我做人直肠直肚,有一句说一句,从不违反‘实话实说,有情有义’
原则。”

  “嘿嘿,怪不得那些被你坑害的人骂你是什么事都敢做的人。他们说你为人随
和,讲理,可惜坏事做尽。”

  汪孝尔气势汹汹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给你胆量打电话来侮辱我? 现在
是你利用我,需要我。”

  “不,不要误会,我只是你指挥的卑微探子之一,忠心耿耿为你在社会上收集
敌人的言论和言行,让你可以放手对付他们,置他们于死地。”

  “我没有要你这样做。听着,我再说一次,我们各走各路,我是主持,你是听
众。”

  “你错了,我们一起坐在狮子山下的‘香港心声’这条船上……”

  汪孝尔厉声打断他,“就算是同一条船,却向不同的方向划。”

  “不,我们向着共同方向划,而且是我的方向。”

  “真没水平! ”汪孝尔忍不住了,“跟电话录音机聊天比和你谈话容易得多。”

  疯子轻轻地说,“因为你自我膨胀太久,一直活在吹嘘出来的香港良心幻想中。

  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告诉你,不相信我的人都不会长久。”

  “这是什么意思? ”汪孝尔警惕地提高声音。

  “你一直自以为骗尽天下人,但是,高明的骗子除了懂得满口废话,还要胆色
过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站在什么地方,必须永远保持清白,除了——”他卖弄
技巧,故意略为停顿,吊对方一下。“你走上霉运。”

  “哈哈,你甭想我走霉运,”汪孝尔反应迅速,“我认识太多人,搭上你看不
见的每条线。我有和政客、骗子、黑社会、议员、学者、编辑、记者,甚至淫棍打
交道的本领。”汪孝尔是精灵鬼,话刚离口,就知道上当,赶紧说道。

  “我是好人,是社会各界公认的圣人香港良心。”

  “嘿嘿,圣人没办法改变魔鬼,魔鬼却可以改变圣人……”

  就在这时候,石勒瞥见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在指挥官的陪同下走进来,甄重鲜作
个手势,制止了督察的反应,纡尊降贵地保持着缄默,站在人群后面和大家一起聆
听空气中的对话。

  疯子的声音没有停下来,“……以忠沽名者奸,以信沽名者诈,以廉沽名者贪。

  我发觉你这个香港良心就像星毛蟹一样,一生靠粘附身上的食物渣生存,奸、
诈、贪三毒齐全。李贽说得最好,你这种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
狗彘……”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是我吹出来的人民英雄。你卑鄙,无良无耻,令
人不齿。你不能这样任意侮辱我……”

  疯子不理会汪孝尔的抗议,自管说话,“汪皇帝,你这样聪明,知道哥德尔定
理是什么意思吗? ”

  “你,你这是……”

  “意思是说,世界如果要完美无缺,必须依赖外部力量。如果它不依赖外部力
量,就不能完美无缺。”

  “我,我不明白……”

  “很简单的意思,现代进步文明所以能够成为霸主,就是永远要有敌人,没有
敌人也要制造一个出来。没有了苏联,就盯着中国;解决掉阿拉伯人,就准备消灭
亚洲人。这是使他们保持侵略性,维持不断强大完美的动力。哥德尔定理是他们世
世代代统治世界的大纲。”

  “你真是疯了。再胡说八道,我立刻报警! ”

  “嘿嘿,地球生物的四分之三是昆虫,听我指挥的警察多得你不敢相信。”

  “我,我是吓大的,你,你以为我会相信? 如果你能叫警察替你杀人,一定其
门如市,连我也会来凑热闹。”

  “你是我的最佳拍档,了解我的人生意义不是追求幸福,是追求尊严。

  所以,我决定你是我的下个目标。杀掉你不但符合我的正义目标,还能够送与
社会一个强力刺激,敦促香港进步,符合进步文明的哥德尔定理。”

  “你白费心思,甭想吓得到我。”

  “你坐在沙发上吧? ”

  “关你屁事! ”

  “嘿嘿,我个人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进取心,不过,我想你推开沙发,我等着。”

  静默了十秒钟,不超过十五秒的时间,空气中传出汪孝尔的惊呼声。

  “你,你……”汪孝尔魂飞魄散的声音。

  “对,是我叫人杀掉你那条小狗。证明我有能力言出必行! 它真可爱,懂得如
何摇头摆尾讨好杀它的人,这套狂吠乱叫和耸肩谄笑双面功夫一定得自你的实话实
说、有情有义真传,是你那个畜牲电台的传统吧? ”

  “我,我……”

  “亚历山大认为,不能生育的人才会把亲情寄托于狗。他错了,我知道你这种
人养狗原因是你喜欢分不清楚那些吠声是谄媚还是阿谀。却能够肯定它一定不是驳
嘴和寻衅作对。它们就像镜子一样,让你看到自己侍奉背后老板的嘴脸。”

  “方先生……”汪孝尔彻底崩溃,在空气中哭了起来。“你……请你放过我…

  …我,我相信你,追随你……你是货真价实的人民英雄。”

  “谢谢。我是这样想的,到这个时候,你应该叫我疯子。反正人人知道方先生
就是疯子。”

  “我答应你,以后……我会,会听你的办事……”汪孝尔恳切地说,“你要骗
谁就可骗谁,要害谁都行……你知道六百七十万蠢蛋都听我的,相信我是香港良心。

  我要他们一起跳海,他们不会排队上吊……”

  “谢谢,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相信我的诚意。不过,你知道,我的作风是说
一不二,公开、公正、公平和具透明度。完全遵守现代进步文明的‘实话实说,有
情有义’原则。我告诉了你的下场,你就像被上帝安排在海上航行直至最后审判日
的荷兰水手……”

  汪孝尔嚎啕大哭,“我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求你……我不想
死……如果这样死,我死不瞑目……”

  “唉,老实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法律的本意,在普通法里,这只是公
平与否的问题。你说过,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
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如果我放过你,
对庄锦三、莫应彪和韦文忠很不公平!”“我跟他们不同,完全不同! ”汪孝尔像
溺水者抓到浮在水面的稻草,叫了起来。“我会为你服务,你杀谁我都会在节目里
为你开脱,为你鸣锣开道。”

  “嘿嘿,不错,你这种反应,完全符合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别人的痛苦
可以忍耐……”

  “谢谢,我……我是骗人老手,对你有用。”

  “好了,既然你有这么多诚意,我破例给你一个贴士,一条可能救命的路径。”

  “谢谢,你要我弑父杀母也行。”

  “真没水平? 这是人说的话吗? 这是男人能做的事吗? 我做事有原则,从不动
人家眷,不在敌人的父母妻儿身上动脑筋。”

  “我错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好了,好了,咱们是老拍档了,香港良心和人民英雄都是老实明理正派人,
不说假话,对事不对人,不喜欢溜须拍马的小人行径。不过,说真的,实话实说,
有情有义的意思就是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有些事可说不可做。”

  “对,你说得真好,说到我心里那句了。”

  “你放下电话,三十分钟后,找律师一起上中央警署报警。动用你的后台威胁
他们,指定要睡猫保护你才愿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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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度厅里的所有警探跟电话里的汪孝尔一样,“啊! ”一下叫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汪孝尔的声音又像要哭出来。

  “意思是说,为了信誉,我一定要在十月三十一日杀你,能伸手拉你离开地狱
的只有睡猫。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人民英雄的正义感到了后天就会用完。我
答应你,如果重案组第一队在十月三十一日能够保护你,过了这一天,就不再动你
念头,你怎样欺骗六百七十万蠢蛋与我无关。”

  声音消失了。

  调度厅像修道院一样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很久,坐在最后的警探终于发现两位
一直缄默的高层,迅速立正敬礼。

  大家轰地一下子站起来,甄重鲜怅然若失地双手下按,说道:“坐下,坐下,
现在不是繁文缛节的时候。”

  他们走到前面,石勒说,“请甄长官作指示。”

  甄重鲜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说道:“我只有一句话,十月三十一日这一仗许
胜不许败。你们看到,汪孝尔只是筹码,他这一注押得又狠又毒,摆明车马要警察
让路,他用古福成的十三亿五千万交换汪孝尔性命。对不对? ”

  “不要忘记,这疯子还买了一注保险,”施顺思补充说,“他绑去章博士令你
们心存顾忌,束手缚脚。十月三十一日前找不到她,就凶多吉少。”

  甄重鲜点点头,一改潇洒作风,带着唏嘘说,“你们知道谁是疯子,对不对?
我和他曾经在同一地方受训,读同一本书。我记得中央情报局和军情六处的手册都
是这样说的:最成功的策略是逼使目标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行动,而目标却相信他
是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现在,他在你们前面放了汪孝尔、章子盈和十三亿五千万。”

  他挥动手臂在空中按了三按加强譬喻。

  “史提芬,你选择吃那一块? ”

  “我相信汪孝尔是他的声东击西虚招。长官。”石勒说,“我提议把保护汪孝
尔租古福成的任务交由其他部队。重案组第一队集中力量拯救章博士,如果能同时
找到梁熊,就能逮捕疯子。汪孝尔和十三亿五千万再不是问题,会迎刃而解。”

  甄重鲜惊奇地瞪大眼睛凝视部属,他摇摇头,对那些翘首聆听的探员瞥了一眼,
皱起眉头朝指挥官打了个眼色。

  施顺思低声对督察说,“暂时解散,甄长官有话跟你说。”

  石勒点点头,提高声音,说道:“散会,二十分钟后分配任务。”

  警探们知道上司需要空间,纷纷站起来作鸟兽散。石勒跟在最后一人后面关上
门,还没转身就听见上司的不满声音。

  “史提芬,你见不到头版头条是汪孝尔的相片? ”

  “看到,长官。”

  “这时候不用脑袋不行! 科学家说每个人有三十亿个基因,大多数人像你一样
只用百分之十五。”

  “是的,长官。”

  甄重鲜站在脸孔胀红的督察前面,神色缓和下来,“督察,头版新闻都是政治,
我们担当不起这个险。对不对? 我是这样看的,古福成到现在还没报警……”

  “但到处都是谣言,长官。那些专栏作家已经在文章里散播小道消息,说有某
大富翁被匪徒勒索巨款。”

  “谣言和小道消息无足轻重。就像张子强接连绑了两个富豪,那时候也是谣言
满天飞,但事主不报警,警察就可以置身事外,避开治安不力指责。对不对? ”

  “长官……”

  “我的意思不是躲避责任。你不是在采取措施,暗中调查吗? 有时候,做大事
难免不拘小节,高层官员要有政治常识,具有政治嗅角,懂得分辨轻重缓急。你知
道犹太人和意大利人对疼痛反应较大吗? ”

  “不知道,长官。”石勒倒吞一口凉气。

  “不过,他们比北欧人爱发牢骚。爱尔兰人则有较强的忍耐力,爱斯基摩人最
能忍受痛苦……”

  施顺思蛮有兴趣地问:“佐治,手册里怎样说香港人? ”

  “六个字,”甄重鲜咧开嘴角,“无知、无良、无耻。”

  指挥官张大嘴巴。

  甄重鲜咧开嘴角,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开的玩笑。不过,不是三无齐
全,怎会让汪孝尔这种杂种牵着鼻子走? 怎会觉得所有笑容灿烂的骗子一定是香港
良心? 说话够狠的就是人民英雄? 对不对? ”

  石勒提高声音,立正敬礼,“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甄重鲜扭过头,现出愕然神色,不以为忤地笑起来,“和自己人一起,不要这
样拘谨。我希望你明白,人命比金钱重要。况且古福成根本不信任警察……”

  施顺思愤愤不平地说,“有钱佬以为准时交差饷的就是皇帝,看不到警察出入
枪林弹雨……”

  “这是另一回事,”甄重鲜说,“我们是讲道理的。对不对? 既然他有能力又
是自愿付给疯子十三亿五千万,警察不可能为保护他这笔钱漠视两条宝贵性命,还
可能替自己惹来满身骚。我们是这种蠢蛋吗? ”

  施顺思说,“让他得到十三亿五千万,整个刑事侦缉部门面目无光。”

  “这正是疯子的如意算盘。长官。”石勒说,“我们的行动方向正按他希望的
意图行事。”

  “我知道,这正是他设下的局。”甄重鲜声音里终于出现沮丧意思。

  “我承认他布下一个完美的圈套。他和你我一样是资深警察,能够从我们的角
度、处境替我们布置这个局面。史提芬,有些时候,大局为重,总得忍辱负重,把
饵连钩吞下去! 你应该把保护汪孝尔放在第一位,营救章子盈是第二位,搜捕梁熊
归案放在第三。就算让他拿走十三亿五千万,没有人会怪你,因为没有报纸刊登就
表示没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对不对? ”

  “长官,我支持人命第一。章博士的处境最危险。我必须调动所有力量找她。”

  “我看过你的报告,目击证人无法描述绑匪容貌,在新界发现的匪车已经证实
是失车,车辆被彻底烧毁。对不对? 你找不到任何可用线索,派人去每个部门索取
昨天每部车辆使用资料,许多人来我这里告状,指责你手伸得太长。”

  “请容许我盘问利伯恒,长官。向他施加压力,或许在口供中找到有用东西。”

  “不行。”甄重鲜一口拒绝,“我比你更想扭断他的颈椎。但他的地位,不容
许你这样干。”

  “你说过会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长官。”

  “如果我的话这么灵,一句等一万句,我想做英国女皇。”

  “为什么? 长官,法律之下人人平等。”

  “唉,想不到你真的对政治一无所知! 阿里士多德说得好,统治和被统治不仅
事属必须,且对世界有益……”

  “我读过苏格拉底同样的话,人民只是需要牧人照顾的羊群。长官。不过……”

  “他说得对! 我们就是牧人。对不对? 你知道当警察、被告在法庭上各执一词
的时候,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法官为什么一定相信警察? ”

  “我们是执法者,我们的职责是捍卫自由,不是享受自由。长官。”

  “不,这是整个制度的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法官开创不信任警察的先
例,整个制度会彻底崩溃。人民不再信任服从警察,就会砍掉法官头颅丢进坑渠。

  所以,法官只能在两个谎言中选择警察这个谎言。在政治上,这叫大局为重的
白色谎言。如果我容许你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盘问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甚至让传媒
知道你去接触他,高层威望会像冰山一夜溶解。没有牧人,就是没有法律,人与人
的关系会变成霍布斯所说的狼的战争状态。

  韦伯说得最好,任何一种统治都是在唤醒和培养人民相信其合法性。”

  他双手交互背后,在两名部属之前缓慢踱步思索,过了一会才停下来,充满威
严地说,“你们知道,维持纪律部队团队精神的第一条纪律是不能怀疑上级任何命
令。回答我,督察,第二条是什么? ”

  石勒立正敬礼,“不能质疑第一条。长官。”

  “这就对了! ”甄重鲜恢复讨论的声调。“你很能干,但是,过份精明的结果
是只懂得在两个数据中选择一个,然后分析小数点之后四个数字的意义。”

  “汪孝尔对我一直存有成见,为了他的安全,我请求让第二队保护他。

  长官。”

  “他向高层指定了你。他承认曾经对你有点误会,不过,那是对事不对人,并
且已经成为过去。他答应会和你衷诚合作,一起向前看,相信只有你才有能力保护
他。”

  “你听到录音,他的无理要求正是疯子的计划。我坚持我的看法。长官,老实
说,汪孝尔既然是利伯恒的兄弟,他知道疯子是谁,疯子也不可能杀他。我们听到
的杀人恐吓可能是彻头彻尾的一出戏,是迫使我们就范的肥皂剧。”

  “到这地步,打碎牙齿连血吞,我们都是被迫披挂上阵的演员,就算假戏也要
真做,利伯恒厉害的地方就是这里。告诉你们,英国领事馆为了汪孝尔的安全提出
关注照会。美国领事私下提醒我们,香港良心的性命关系到香港的存亡,是香港有
没有能力保护言论自由的重大考验。看来,这家伙的后台没人惹得起。”

  “长官,既然所谓性命危险是假的……”

  “我说过,事情成为政治事件,明知是假也要执行任务,何况,这只是你的假
设。如果他不知道利伯恒是疯子? 如果利伯恒在利用他呢? 如果利伯恒为了金钱不
惜杀了他呢? 太多的可能性迫使我们无法冒险。对不对? 他要你尽快去见他,史提
芬,我是这样想的,汪孝尔可能是你的最佳盔甲。”

  “我听不懂,长官。”

  “你知道吗? 虾不动吃不到夜光虫,虾一动吃夜光虫就暴露自己让乌贼吃掉,
聪明的夜光虫会用乌贼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是什么意思? 长官。”

  “交上汪孝尔这个香港良心,再没有人敢威胁你。对不对? ”

  石勒气愤地说,“我希望还有时间、有机会让我去救章博士。长官。”

  “记住,你让他怀疑我们在窃听他的电话,他就扼住我们的喉咙,要我们舔他
的皮鞋我就要舔。没有人能承担侵犯个人隐私和特务监视的指控。”

  “我们有保护他的借口,有法庭指令在手。”施顺思不以为然。

  “眼前的政治环境是动辄有罪,他有本领无中生有抹黑史提芬,何况送上门的
把柄? 资本主义进步社会相信自私最崇高,才有‘实话实说、有情有义’这种可以
公然害人和结党营私的借口,雷锋在他们眼中是愚昧加白痴的产品。对不对? 所谓
专业精神和纯法律观点都是哄死人不要命的玩儿.你们以为法官不吃人间烟火? 危
险关头,利益所在他只会忠于自己、有情有义。”

  “梁熊一定把窃听告诉了利伯恒。长官。”石勒坚持说。

  甄重鲜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利伯恒一定不会向汪孝尔说自
己就是疯子,他只是利用对方制造事端。他知道汪皇帝不是容易相与人物,不留一
手不行。办公室政治就是这样,谁都是吃着碗里,看在锅里! 一个人有两条心不算
多。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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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

  他们刚在炉峰电台停车场下车,记者就像饿狼一样汹涌围拢过来,满面笑容的
木桑钦和汪孝尔千辛万苦地挤过来握手。

  他妈的,石勒在心里冷笑。这坏胚是吹口哨行夜路,怕得要死。他在利用记者
告诉疯子,已经遵照“指令”找来了睡猫。

  记者七嘴八舌,问题毫不留情。

  “督察,你有啥能力保护香港良心? ”

  石勒硬绷绷回答,“你问错人了,事主指定警方派遣我保护他。”

  “汪孝尔骂你是睡猫,一无用处。你现在是不是毛遂自荐,希望将功赎罪,向
汪皇帝证明实力? ”

  “我有多少斤两不必吹牛,也不必向你证明。我是奉命行事。”

  “香港良心骂你是祸港害民的庸官、奴官、臭官、贪官,你会不会报仇? ”

  “这个问题该去问事主。”

  “有人认为香港良心胸襟广阔,故意给你一个洗脱庸官嫌疑的机会。

  你应该感谢他,不应该存着恩将仇报坏心肠。请告诉大家,你是不是奴官、臭
官? 会不会落井下石,踏上一脚? ”

  “如果你向警察投诉科正式投诉,警方一定会采取适当行动,全力彻查。”

  “为了贯彻公开、公正透明度,警方是不是应该让传媒驻守现场,公平监视报
导汪皇帝遇险整个过程。你同意吗? ”

  “你提了一个好问题! ”石勒随口响应。

  然后,他不由自主站住了,望着提问的女记者思想。对方一时不知所措,猛然
接连后退。

  一个主意就这样从石勒脑里闪了一闪。他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对那个无知少女
说,“放心,这是自由社会,我保证会把你的建议告诉事主。他要不要在记者关怀
陪伴下度过人生最后日子,警方一定会让事主自己决定。”

  主人热情地拉住施顺思手肘,领客人到会议室。面对的是同样名贵鲜红绒布椅
子和墙壁上那写得蛮有气势,读懂了会感慨万分的条幅。不同的是除了气氛,还有
冒着烟的热茶,以及见不到利伯恒的影子。

  “咱们是老朋友,客气话不说了,”木桑钦收敛笑容,换上一副慎重表情。

  “大家知道,眼下情势千钧一发,香港良心汪皇帝为了替受害者伸冤,为了捍
卫正义,为了伸张公义受到歹徒威胁,性命危在旦夕……”

  “够了,够了,大总监。”石勒不客气地中断对方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长篇大
论,“耳朵都听出茧来了,我们知道那篇碑文是你写的了。如果你有意继续浪费时
间,是不是应该开始起草将去汪皇帝追悼会宣读的声泪俱下演辞。”

  木桑钦像煞闯祸的女孩子一样,羞涩地搔搔头,柔顺地合上嘴巴。

  精彩绝伦! 曾经在这里受尽屈辱的警察不由不从心里叹赞。堂堂炉峰电台节目
总监,连政府高官都要看他面色的大人物,竟然能够毫不含糊地一咕碌吞下这口气。

  真不简单!

  “哈哈,真没水平! ”汪孝尔毫不犹豫地站到督察阵线,“现在是什么时候,
虚话假话浪费时间。史提芬是实干派,你这样说话侮辱他也侮辱你自己。”

  “木总监是一番好意,史提芬是责职在身,大家殊途同归,都本着对事不对人
态度。”施顺思打圆场恰到好处。“照我看,以汪皇帝声望身份,疯子决不敢来真
的……”

  “恕我打断,施长官……”木桑钦说。

  “叫我保罗,自己人不要客气。”

  “保罗,香港良心铁肩背负香港安危……”木桑钦瞧一眼督察神色,说道:
“我们不能大意。”

  “我同意,我的意思是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当然是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
疏忽。善和恶,善的一方会最终得胜。”

  汪孝尔满意地点点头,和蔼地朝沉思的督察说,“史提芬,你有什么好提议? ”

  石勒正色说,“你准备怎样过十月三十一日? ”

  木桑钦又抢着说,“我们准备让汪皇帝在十月_ 二十日深夜住进半岛酒店顶楼
总统套间。电台为了香港良心的安全,决定租赁全层。我们要求重案组同时进驻顶
楼所有房间,封锁天台,占据电梯出入口,检查整个酒店和前后左右街道,包括排
水渠、垃圾箱、电灯柱等等,以及所有进出酒店人员和旅客。”他用屈起的指骨敲
敲桌子,提醒警察。“在这个水泄不通的保护圈里,你,督察,我们请求你亲自率
领两名最精锐手下,组成一个铁三角……”

  他在一张准备好的纸上画出整个构思,在一个等边三角形的每一个角上画了一
个圆圈,然后,郑重地在三角形的中间加上一个大圆圈。经验丰富的警察当然知道
这个大圆圈代表谁。

  “我们要求你义无反顾,为保护香港的象征,”木桑钦作了个手势,恳切地注
视督察神色,在三角形的顶端圆圈上点了一下。“请你必须在这二十四小时中坚守
这个位置。”

  石勒一言不发,面目呆板。

  木桑钦继续说,“我希望,甚至在汪皇帝睡觉的时候,你们也要维持这个阵势,
确保不失! ”

  指挥官不敢相信地说,“你要他们睡在地板? ”

  木桑钦认真地点点头,“总统套间都是上等地毯,酒店会提供被褥。何况只是
一晚? 就算两晚,为了香港前途,督察不会觉得委屈吧? 我们相信,如果重案组能
完成保护香港良心的光荣任务,不但会赢尽民意和舆论,将来的得益会比眼前的付
出多得多。计划必须这样直接有效,史提芬,你有什么补充吗? ”

  石勒注视着这个狂妄无知家伙,说道:“你开口我执行? ”

  木桑钦脸色一黑,“你奉命执行保护任务! 世界上所有忠于职守的保镖都知道,
危险关头要用身子为主子挡子弹呢! ”

  “如果你不是节目总监,”石勒声音冷酷,不留情面。“不是一手培养他的恩
人,这个计划可以让我有足够理由怀疑你是疯子同党,或者是因为妒忌他的成就,
有意坑害他的坏人……”

  连木桑钦在内,人人脸上变色。汪孝尔倏地扭过头打量身边的拍档。

  石勒继续解释,“这是一个警察常用的圈套,把事主当作用来钓匪徒上当的饵。

  我在你的计划里是鱼钩,你希望疯子一口吞掉饵的时候连鱼钩吞下去。我估计
得没错吧? 大总监! ”

  汪孝尔疑惑地问:“你说饵和钩是什么意思? ”

  “从好的角度解释,也许大总监不是疯子的人。他不是存心害你,只是想利用
你来诱捕疯子。把你安在天罗地网中间,当疯子杀掉你的时候,重案组可以在第一
时间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合围一箍,疯子无路可遁,束手受擒。就像鱼张口吞下
饵一定会被鱼钩刺穿嘴巴,渔翁可以立刻扯线吊起鱼一样。你是饵,我是钩,他是
渔翁,是英雄。' ’

  “鱼一口吞掉饵? ”汪孝尔不相信地打了个寒颤。

  “问题就是这里,鱼没机会吞第二口饵,你也只能死一次。”

  “我设计的是贴身保护方法……”木桑钦狼狈万分,知道热脸贴了凉屁股。

  “如果你是真心真意。为什么要这样大张其鼓? ”石勒得势不饶人,“你是公
认的传播界高手,为什么要让香港良心在六百七十万人前装扮得怕死如鼠? 躲藏在
世界知名的五星酒店? 让他的畏惧怯懦成为世界焦点? 全城笑柄? 然后,你对疯子
说,他藏在顶层,你来进攻吧! “

  “我认为……”木桑钦还想分辩。

  “对呀,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施顺思迅速地明白这是雪耻复仇好机会,就
借机分析起来。“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杀猪的方法不少一种,世界上没有攻不破
的堡垒。如果重案组成员中匿藏着疯子的同党,这个计划岂不是引狼入室? 而且是
里应外合! 疯子可以在睡梦中,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割断汪皇帝和史提芬喉咙,
或者把你们打得脑袋开瓢。我看你一定想一石二鸟,借刀杀人,手段之卑污令人不
齿。嗯,你恨透史提芬还有道理,为什么要害死自己一手捧红的香港良心? 是不是
他开始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不把你放在眼里? ”

  汪孝尔脸色彻底惨白,瞪大眼干瞅着身边的人,人人看到那粒喉核在脖子上下
迅速滚动。

  “想也别想! ”木桑钦大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们在挑拨离间,在捡回
上次面子,消遣咱们。”

  石勒冷笑,“大总监认为我全为个人恩怨摆噱头? 那好,事实是检验真理的最
好标准。姓汪的,如果你信他我认命,执行他的纸上谈兵,跟你一起去送死! ”

  汪孝尔思绪不宁地瞧瞧木桑钦,又打量气鼓鼓的两名警察,期期艾艾地说,
“史提芬,你,你说你的方法出来听。”

  “我认为躲避不是办法。十月三十一日是星期三,你应该如常在上午七时二十
分到电台主持八时的节目,十一时结束的时候,我相信‘香港心声’会打破香港历
史上的最高收听率。十二时到半岛酒店午餐,下午二时召开记者会,估计提问会空
前踊跃热闹,实时直播世界每个角落。大总监今天就要代表电台去预定大厅,或者
包下全层酒楼。后天下午,相信中外记者到四时才会尽兴,然后,在记者前呼后拥
下,香港良心沿着弥敦道闲庭信步二十分钟,在电视镜头前接受几百万人为你的大
无畏勇气高声欢呼! ”

  “胡扯蛋,这才是送羊人虎口,死路一条! ”木桑钦断然说。

  “哼,书生之见! 你懂得什么死路活路? ”石勒厉声说道。“我问你,疯子最
顾忌什么? ”

  木桑钦毫不示弱,“肯定不会是你。”

  石勒环顾大家,提示般说,“他不是在节目里口口声声为了社会公义,为市民
利益才会杀人的? ……”

  汪孝尔点头承认,为自己解释,“这是他的理据。我坚守‘实话实说、有情有
义’原则,相信言论自由是他的应有人权,节目主持人必须保持中立客观。”

  石勒不理睬他怎样说,“精神科专家说他是学者综合症疯子,自信心澎湃,不
会自毁形象,不敢在大庭广众之间杀你,不敢在中外记者之前杀你,不敢引起公愤,
不敢成为社会公敌! ”

  汪孝尔呆愣了一会,那个计算利益的脑袋拼命开动,然后,他开始想通了,眼
睛开始明亮起来,兴奋地对木桑钦说,“你明白吗? 他真不简单,他说得没错! ”

  石勒平静地解释。“你最安全的地方是看起来最危险的地方,是公众能够看得
到你的地方。”

  “他——也许他说得有道理。”木桑钦点头说,脸上是一副尴尬的笑容。

  “对,完全对! 不应该让一群警探包围你,”施顺思附和道。他轻轻地拍了一
下桌子表示叹赞,“香港良心应该和大群中外记者一起渡过二十四小时,这是每一
个记者的千载难逢机会,他们会纷纷以能面对死亡威胁为荣。

  我相信他们会因为争着报名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人人希望在这场直击报导
中拿到普列策新闻奖。”

  汪孝尔微笑了,笑得十分真切,“我同意,好运要有人分享才有意思。

  没有冒险,就没有荣誉! ”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木桑钦眯起眼睛,咕囔着说,“我承认。

  这可能是你事业上的另一高峰! 如果我们协力把这场‘秀’做得好看好吃,你
会荣登《时代杂志》封面,成为二oo二年度风云人物。”

  他不放过督察,扭过头口气继续咄咄迫人。“我坚持铁三角护卫不能撤。”

  “你要香港良心做我的跟屁虫? 让所有的摄影机朝着我? 抢尽风头? ”

  汪孝尔爽朗大笑,“史提芬,你会在我身边吧? ”

  “你将像美国总统出巡一样,机动部队会控制街道两旁每栋楼宇,监视每个天
台和窗户,直升机会在上空盘旋,重案组人员簇拥左右。我会亲自盯着疯子。”

  汪孝尔脸上变色,“你知道谁是疯子? ”

  “你以为我是吃素的? ”

  “为什么不立刻逮捕他? ”

  “我需要证据。他动手的时候就是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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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恐惧和直觉

                第一节

  古福成带领督察来到摩斯集团中心的大厦地库保安部,两辆日本丰田面包车里
塞满六十个红白颜色相间的尼龙袋。石勒打开一辆车,拉开其中一袋的拉链,看见
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千元大钞,他捡起一捆翻翻,摇摇头,缄默地收好袋El,关上
车门。

  “十三亿五千万。”古福成轻轻地说。

  督察没有回答。他们出来的时候,保安部经理亲自带上车库铁门,在老板注视
下上锁,加上封条。

  “除了二十四小时的监察录像系统,还安排了可靠护卫分三班守卫。”

  保安经理解释,“明天我开前头一辆带路。”

  督察点头不表示意见。回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他才道:“这位保安经理来自
哪里? ”

  “他是班纳,来自G4小组,是皮伯斯亲自推荐我调查过,他的确是以前政要保
护组骨干,曾经是两任总督的贴身保镖。”古福成的语气表示明白督察的意思。

  石勒接过对方递来的资料,略为翻阅一下,知道古福成聘用了四十五个年薪百
万以上保镖确保家庭和公司安全。保安经理班纳薪酬超过三百万,住在价值一千万
的豪宅里。看来,有钱佬全心全意相信“高薪养廉”这套理论——只要付出足够金
钱就可以杜绝贪婪,还能确保忠心。

  “现在只能等他的电话,”古福成说。

  石勒知道这个“他”就是疯子。他点点头,说道:“他应该在明天交款之前五
分钟才来电话。”

  “我只有一个要求,警方不要干预付款过程。”

  “职责所在,警察不可能袖手旁观。”

  “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无法忘记莫应彪和韦文忠,不希望再出现意外,看到有
人受到伤害。”古福成正色说,“我没有报警……”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古福成捡起话筒,听了一下,立刻严厉地瞥了督察一
眼,说道:“他在我身边。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报警,是他找上门来的。”

  石勒心里一凛,知道是谁的电话。

  古福成疲惫地听了一会,对电话里的人苦笑,耸耸肩。“十三亿五千万已准备
好了,分放六十包,用两辆车载着。嗯,我会等你的电话。”他微微一怔,“你要
跟他讲话? 等一等。”他摁一下桌子上的扩音器,说道。“督察,你的电话。”

  “睡猫,你终于找到这里,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疯子的声音透过透音器传出
来,除了独特的得意洋洋,似乎还带着关心语调。

  “你操纵着每一个人,指挥着为你赚钱,”石勒走前一步,恨恨地,心有不甘
地对着扩音器说,“你设置的局阴险狠毒,小心最后几年。”

  “啊,不,不,最后的一刻还没到来,或许你会像电影和小说情节一样,到最
后关头反败为胜呢?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看武侠小说,什么大侠、少侠、女侠,
总让你食不知味,寝不安宁,要翻到最后一页才肯罢休。你说为什么? ”

  “等我逮住你,蹲牢的时候你有的是时间……”

  “你错了,我说的每句话和姓章的妞儿有关。你应该有兴趣听下去的。

  嗯,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

  “你说迷上武侠小说。”

  “噢,我迷上武侠小说的原因和追电视连续剧的无知妇人一样,我们有一个共
同点,会为了那些不合理情节和人物紧张、惶惑、焦急。为什么好人总是不相信教
训,不理会忠告,天真无邪地上当了一次又一次,死去活来后又继续信任坏人? 为
什么坏人一次又一次被饶恕,失败后总变本加厉杀人、害人? 到了最后一章,作者
总是安排正邪一起大彻大悟,相拥一笑泯恩仇,让读者和观众为这个虚伪不值一钱
的深刻人性感动万分。这就像吸烟者呼吁不吸烟的人应该相互忍耐一样,你知道这
是什么意思吗? ”

  石勒莫名其妙地望了古福成一眼,说道:“不知道。”

  “很简单,尊重彼此人权,不吸烟者要忍耐二手烟,吸烟者应该忍受身边的人
不吸烟。”扩音器里爆发出咯咯咯疯狂笑声,听到没有反应,他奇怪地问:“怎么
? 你们不觉得滑稽好笑? ”

  “有什么好笑,汪孝尔就是这样红得发紫,你不是用这种噱头让听众忘记你是
杀人凶手吗? ”

  “说得好,你开始懂得使用脑袋了! 你知道吗? 这就是世界上所有流行通俗小
说、剧本的固定公式。我使用着这个公式指挥着你。”

  “就像你给我的他妈的场域方程式一样? 是说了等于没说的屁话。”

  “屁话? 写这种屁话的人都已经名成利就。你就要跟着屁话去找你的章子盈,
我相信还有一点时间。”

  石勒一下子凝住了神,两眼闪闪发光。“我说过,她有什么损伤,我不会放过
你。我知道我会找到你,我找到你的时候——”

  “你永远找不到我,但你还有时间去找姓章的妞儿。如果她因为你分身不暇丢
了性命。因为你好大喜功,十只手指想按十只跳蚤耽误了一分钟,甚至迟了一秒钟
而离开人世,你说你会不会懊悔一生,你自己说吧? ”

  石勒畏缩了,他沮丧地坐到椅子上,“你要我说什么? ”

  “什么也别说,我给你时间,给你线索去救她。每部电影每部小说都是这样,
到最后一分钟,男主角会把心爱的女人拥抱在怀,和观众一起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

  “你生成一把臭嘴,她有丈夫、女儿……”

  “你不想有机会拥抱她吗? 她漂亮、聪明、多情,看你的时候含情脉脉。

  男有情女有意,你们在心灵上已经通奸,已经背叛配偶……”

  “住口。你他妈的……”

  “没有她,你到现在还找不到场域方程式。”疯子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发觉她的智力和我同一等级。所以,为了尊重她,我决定把她安放在场域
方程式的结局。那是一个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在上帝的安排下,她在世最后的时间
是明天下午六时,一分不多,一秒不少。如果你还赖在这里不走,她的生命正在一
分一秒的过去。我计算过你的智力,如果你全力以赴,应该有时间从死神的手里救
出她。”

  “你用她来交换十三亿五千万! 要我像猫头鹰一样睡觉,闭着一只眼让你为所
欲为? ”

  “你不聪明,蠢话说清就没法下台,你不懂有些事是可做不可说的? 幸亏古福
成先生不会反对,他受到足够的教训,已经学懂如何珍惜生命,他不会说出去的。

  唉,我真的怕了你,怕你真的找不到她的时候害死她。这么好的女人! 让十全
十美的女人变成骷髅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惨事! 我给你再多一个贴士,你听着吗? ”

  “我听着。”

  “乖! 场域方程式是爱因斯坦的,他有这样的一句名言:人生好比骑脚踏车,
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

  “那汪孝尔呢? ”石勒喊道。

  “嘿嘿,那是另一个难题。是我的另一重保险,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我一定
要这十三亿五千万。你必须用你的有限脑袋,判断那条命宝贵? 还是两条命一样宝
贵? 你必须撤走监视我的人,用你所有力量,为你下半生作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石勒无话可说,盯着扩音器发愣,愤怒、愧疚和惶惑像巨浪般覆盖了他。

  疯子的声音继续说着:“爱因斯坦说得真好,最令人喜悦的记忆,就是看见优
秀的人不但能寿比南山,生活快乐完整,而且能达成成功时所立下的心愿。我相信
章子盈博士是最优秀的人,真诚地希望你能救出她,不要令她未完成美好的心愿,
死于这个灿烂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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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刘愈双唇紧闭,神色平静。当录音带播完之后,他关上录音机,闭上眼睛思想。

  石勒等了一会,忍不住试图解释。“他在胡说八道……”

  刘愈张开眼睛,目光和石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督察看到的目光中是除了痛苦,
还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同情。

  “我明白,你让我听录音带,证明光明磊落。”刘愈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道。

  “作为丈夫,听到这些话不会高兴。但我明白你,也明白子盈。我们是人,异
性相吸是自然而然的事,和异性一起工作交谈,可以朝刻板生活注入活力。那一点
遐想和幻想会提醒我们承担的诺言和责任,提醒自己怎样去珍惜已有的家庭。我想
这就是上天要制造男人和女人的原因。”

  “他给了我两个谜语,”石勒不自然地说,“章博士被囚禁的地方跟场域方程
式的结局有关。要救出她,只有勘破爱因斯坦说的‘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
衡,你就得动。’这句话。”

  刘愈点点头,又阖上眼睛。石勒想,这是他集中精神,绞尽脑汁的习惯。

  “石督察,”刘愈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迷茫说道:“这个人真是狂妄得很
! 我很奇怪,他如此博学,不应该会为金钱冒生命危险? ”

  “章博士也这样说过,你的意思? ——”石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在十三
亿五千万之下,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

  “金钱是个体生存竞争于社会的最大动力,大部份的人生都用在追求金钱的欲
望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够勘破它、蔑视它。”

  “你,你怎么——我奇怪你怎么和章博士一样懂得这么多? ”

  “没有丰富的人文知识不能成为好的科技人员,尤其是从事物理研究的人。子
盈常常和我一起分析案情。”

  “你觉得他另有目的? 是权力还是理想? ”

  “我不知道,他掩饰得很好。”刘愈摇摇头。“你听到的,他比许多人更理解
生命,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愚蠢行为,对是非对错的无奈感觉敏锐,懂得取笑正邪
善恶的界线,又能够藐视一切法律和道德规章。你听他说及金钱的时候,似乎不值
一顾。”

  石勒颓然地说,“他拥有名利地位,高高在上,指挥着一群杀人专家,任意玩
耍着每个人。”

  “所以,我相信他另有目的。邪恶之所以邪恶,是因为他善于从相反的角度来
解释正义,扭曲公义是非理直气壮。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用公义和真理名目掩饰杀人,
用杀人来掩饰勒索,用勒索来掩饰背后的阴谋,我猜不到哪是什么,却可以肯定不
是我和你能够应付的阴谋鬼计。”

  石勒感到毛骨悚然,他想不出世界上还有比杀人更丑恶,比金钱更大的图谋。

  张子强伏法之前说过,是身体里那股野心使他走上不归路。他总想下一单要干
得比上一单更大,想做大事的图谋使他无法适可而止。抢劫二千五百万劳力士手表
之后是一亿七千万的解款车截劫大案,接连成功绑架富豪后,竟然企图动用八百公
斤炸药勒索香港政府……金钱的力量指使他钻进这个至死方休的深渊。

  “不管他想怎样,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石勒说道。

  “他说他把子盈藏在场域方程式的结局,这个线索看来很明显。”刘愈身体俯
前,在茶几的纸上写下场域方程式:

  RuV —l /2 guV R 一入guv=一8 1T G Tuv

  然后,他边写边解释。“杀庄锦三的谜语是4 X 4 ,杀莫应彪的地址是6 。韦
文忠的出现对他是一个意外,是无法估计的变量……为了炫耀他的智商,证明一切
在他控制之中,他一定要把第三个对象放进方程式中,才能证明他的伟大能量。”

  他写下方程式的数字:

  刘愈进一步解释,“所谓的方程式结局就是10,也是他把子盈囚禁的地方。所
以,这条方程式不可能是他为了随口逞能胡诌的玩意,不是一个勉强的凑合,也不
是牵强的临时急就章。我说这是一个事前已经设计精密的图谋,当布局一步步展开
的时候才找不幸的目标。庄锦三、莫应彪不是事前安排的对象,只是因应计划需要
而撞上去的适合受害人,子盈是最后一人。”

  石勒缓缓地点了点头。“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在每个地方广布线眼,传出暗
花,通风报讯的悬红升到二百万。重案组从昨天开始,已经在地区警局配合下逐一
搜索地图上那些与此相关地名的地方。你知道这种地方多的是。后来,我决定放弃
大厦名字和街道名字,只着眼地区名字。马鞍山是首选,因为它带有‘要保持平衡,
你就得动’的意思。不过,单这个马鞍山,范围便广达十多个新型屋舍,我用了二
十四小时,才地毯式搜查了三分之一的地区,看来,一定要有更好的方法才行。”

  “你的判断没错。不要忘记,他说过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玩笑! 他是高级助理警务处长,香港每一处地方他都去过。”

  “让我想想,希望还有时间让我想想。”刘愈喃喃地说。

  石勒发觉不足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对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他极力克制住内
心的黯然和愧疚感觉。


                第三节

  马鞍山搜索行动接近结束的时候,王启德的激动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石长官,利伯恒动了。”

  “动了? ”石勒吃了一惊.“跟着他,我立刻过来。”

  自从被内部纪律监察委员会勒令停职等待调查之后,利伯恒一直龟缩在寓所里
坚不露面,挂起电话避开新闻界骚扰和亲朋戚友的慰问。王启德率领的小队在他的
官邸附近蹲了十二小时,简直是一事无成,多次叫苦连天,要求上司让他参与搜查
行动。想不到接近黄昏的时候,老狐狸终于呆不住了。

  “老王,你知道跟的是谁。”石勒朝电话里叮嘱,“他有的是我们想不到的鬼
计,不过,你是老差骨,现在是考验有没有选错人的时候了。“

  利伯恒又没有使用司机,亲自开着那辆AM39369 白色宝马房车从大厦停车场出
来后,一拐就加入宝云道的稀疏车流里。

  王启德朝对讲机说,“跟着他,被他甩掉,大家一起提头去见石长官。”

  第一辆车迅速地跟着进入车流,王启德是第二辆,然后是第三辆。

  他们明目张胆地贴紧对方屁股,紧迫不舍。因为被跟踪的人深谙跟踪伎俩,又
知道一定有人跟踪,在这种车辆可数的道路上,双方不需掩饰,进行的是撇甩和被
撇甩游戏。

  白色宝马像吞了兴奋剂一样狂吼向前,王启德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仪表板上
的指针跟着移动七十、八十、九十……

  “他不理交通规则! ”身边的拍档气愤地说。“挂不挂警号? ”

  “跟着他! ”王启德朝对讲机喊道。“不挂。”

  挂上警号,可以合法地冲过红灯,但跟踪行动就从例行侦查变成执法拘捕,他
们没有适合证据和理由改变眼前的“行动”性质。

  他妈的! 你是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你应该知道,一旦因危险驾驶被交通警察发
觉票控,不会是小新闻。你利伯恒愿意冒险,我们这些小警察乐于奉陪。

  第一盏灯号在前,绿灯转为黄灯。王启德当然知道对方安什么主意。

  “跟着他! ”他再次提醒另外两辆车。

  王启德瞪大眼睛,眼球跟着视线像乒乓球般来回跳动……九十、黄灯……九十
五、黄灯……掌心汗出如浆……一百、黄灯……白色宝马疾速地穿过十字路口……

  一百一十,第一辆跟着一冲而过……一百一十五……

  “冲——”跟着一声叱喝,就在转向红灯的霎时间,王启德的车也“呼”地过
去。

  第三辆车像去到屠场的猪一样,尖叫着在灯号前打了个圈停住了,背后留下两
条墨黑的轮胎印痕。

  从对讲机听到过程的石勒迅速插进来指挥。“过不了灯位的,走下面坚尼地道,
保持平行准备包抄。我从山顶道迎面过来。”

  “他要冲第二盏灯号。”王启德在对讲机里激动地喊道。

  “安全第一,”石勒急忙提醒他们。“我不要你们冒险。”

  白色宝马继续加速,王启德盯着仪表,一百二十……车像浮在在路面上飞一样,
宝马正在逐渐远去。

  “石长官,我们跟不上他! ”王启德懊恼地叫道。

  石勒一字字说,“保持速度,跟在后面。”

  跟踪的警探眼看远处灯号从黄转红的时候,白色宝马呼啸着一下子闯过红灯。

  “石长官,我停在路口,看不见他了。”对讲机里传来王启德的怯生生声音。

  “白色宝马香港很少,大家从不同的路到处兜着找,”石勒说,“保持联系,
不要失望。”

  利伯恒愿意冒险出来,一定是有他必需见的人,有不能在电话里说得清的话。

  这个人对他这么重要,也一定能够帮助自己解决许多想不通的疑问。经验告诉
石勒,许多时候,胜负决定于不肯放弃的决心,取决于偶然的凑巧,看幸运之神青
睐那一方而已。

  一张地图摊开在石勒的脑里,他减低速度,根据道路系统揣度:“这家伙甩掉
王启德的时候已经过了宝云径,下行波老道可以去中区,途经香港公园。上行马己
仙峡道就进入八阵图似的山顶区域道路。”

  “老王跟我上山顶,”他作出了决定,说道:“在坚尼地道的前往中区,第二
辆车去香港公园。”

  他瞧一眼倒后镜,转动方向盘,车子发出刺耳声在路面打了个圈掉过头来。

  “老王,我从旧山顶道上去,你走马己仙峡道,我们左右夹击,一条条抄,留
意每个路口和每间大宅的停车场。”

  山顶区域的主人非富则贵,这里有号称世界上最昂贵豪宅“天比高”。

  几乎每幢大屋都有私家车道,往往由一道名贵的闸门把关,如果车辆进入闸门,
外面的人连停车场在哪里都不知道。

  石勒缓缓地进入白加道,王启德报告了他的位置是山顶道,他准备从忌利文道
进入这个区域的中心。

  “注意,除了打招呼,不要开口求助。”

  “听到,长官。”王启德回答。他明白上司意思,山顶除了有固定巡逻晕,还
有几个长期固定的便衣哨站使用红外线望远镜从制高点进行隐蔽监视,确保治安宁
靖。

  一个念头在石勒脑里闪了闪,他倏地又掉过头来,在山顶凌霄阁餐厅附近停车
场转了一圈,还是找不到目标的影子……

  他迟疑地刹停车,烦躁不安的大脑不停地提醒自己,下一步应该怎样? 这家伙
去了哪里见哪个人? 他感觉得到这个人的身份对这桩案举足轻重,如果这个人是狗
崽子梁熊,就能够及时救出章子盈……

  对讲机里一直传出手下的报告,中区的手下正在一条街又一条街悠转……到香
港公园的两个部属请示下车进去公园……王启德还在幽静的八阵图里找那辆白色宝
马的影子……

  让命运决定吧! 石勒重新激活引擎,左拐个弯驶进柯士甸山道的时候.他才记
起里面有一个规模颇大的游乐场。

  天突然黑了下来,石勒不知不觉地已在路灯下行驶。利伯恒当然不会有约人到
夜晚的游乐场打秋千雅兴,督察知道,一到晚上,那里可是情人和幽会者的热门地
方。

  果然,绕着游乐场停泊的车辆已经不少,石勒放缓车速,注意着车窗外的情况。

  王启德已经兜了半个山顶……进公园的手下刚出来重新上车……在中区街道上
的部属一无所获……

  石勒离开游乐场,心有不甘地再朝柯士甸山道里闯。以利伯恒的速度,这段时
间他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石勒不相信他会去得很远。

  从柯士甸山道终点泊车位向上步行一二分钟,才是真正的扯旗山顶。

  恋爱的时候,石勒曾经和现在的妻子来过。那时候是二十多年前吧? 知道老衬
亭不是扯旗山制高点的人不多,很少人不知道从这里俯视维多利亚海港两岸的壮观
景色,视线才是一望无涯。

  寒风从车窗外卷进来,这里和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似乎连树木也没有长大。

  石勒拐个弯,就吃了一惊,远远地就瞧见泊车位上的那辆白车宝马,它紧泊在
一辆浅灰色丰田旁边,冷清清地地方只有这两辆车。

  石勒无声无息地像蜗牛一样缓慢接近。

  两辆车都摇下侧窗,显然,车子里面的人就这样坐着谈话。然后,他看见灰色
丰田里伸手接过从白色宝马递出来的一包东西。由于距离太远,用尽眼力,只能估
计是一个文件袋。

  石勒继续溜前的时候,抑低声音朝对讲机说,“我找到他了,在柯士甸山道扯
旗山顶。老王,你在凌霄阁餐厅旁边那个出口等他……跟他见面的是一辆浅灰色丰
田,还看不到车牌……他出来的时候,放掉利伯恒。我只要丰田车里的人……对,
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借口,逮住他! ”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引擎开动的声音,显然,那两辆车里的人终于从倒后镜里
瞧见他在一步步靠近,醒觉已经被重案组盯上,想逃走了。

  没那么容易! 石勒踩下油门,朝这两辆掉过头来的车子驶过去。

  说时迟,那时陕,浅灰色丰田在前,白色宝马在后迎面冲来。

  你敢来真的! 石勒冷笑。用力按响喇叭,毫不犹豫地朝浅灰色丰田再次踩下油
门。

  三百公尺……二百五十公尺……二百公尺……

  看样子没人愿意退让,在这种情况下,石勒只能咬紧牙龈,不管怎样,退让意
味孬种。

  一百五十公尺……他眯起的眼睛突然瞪大……他看到浅灰色丰田的车牌……是
……是……刹那间,他下意识地发狂扭动方向盘……车向左一转……

  浅灰色丰田就这样呼啸着从石勒旁边经过,卷起一阵狂风,然后是那辆白色宝
马……

  惊魂未定的石勒张大口,难以相信地不断喘气。在那最接近的一刻,他确实看
到那张熟悉又咬牙切齿的面孔……

  过了一会,大约是二分钟,不超过三分钟,他捡起对讲机,一字字说:“老王,
你在吗? ”

  “我在路口等着,石长官。”

  “离开路口。”

  “长官? 这……”

  “放他们走,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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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石勒没有敲门,施顺思看见他进来,朝座位上一靠,说道:“关上门,坐下吧。”

  督察没有坐下,直挺挺地保持站姿,“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

  “因为我知道的东西比你多。”

  “你才是首鼠两端,看风使舵,一脚踏两船的人。为了自己嫁祸官铁花,为了
钱背叛甄长官! ”

  “我没有出卖谁。”

  石勒痛苦地说,“我亲眼看见他递给你一包东西。是不是一扎扎的钞票? 梁熊
如果有一千万,你一定超过五千万。”

  “史提芬,我没有出卖上司,没有骗你。”

  “你他妈的满口胡言。你以为我没有证据,没办法对付你。不过,如果你跟章
博士这件事有关,后脑勺子最好装上眼睛。”

  指挥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住口。”

  他满脸通红地瞪着部属的恨意十足神情,过了很久很久,才无奈地慢慢摇了摇
头。

  “我从不对你拍桌子、捶板凳、瞪眼睛。你知道为什么? ”他恢复了镇定,平
静地说,“因为约伯侍奉的神使他恐惧,让他看不到希望,不但在自己身上看不到,
在人世间也看不到,而神的所作所为也常常善恶颠倒。”

  石勒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继续两眼冒火注视他。

  “你知道我是虔诚教徒,但我不是你脑里的教徒。史提芬,没有人知道,我这
个教徒私底下经常这样想,神为什么一边否定人可以认识神性,又一边教导人不要
放弃认识神的努力? ”

  督察的脸上开始出现愕然的表情,难道……难道指挥官的虔诚信仰只是他的面
具? 这是怎么回事?

  指挥官及时回答了他的疑问。

  “就像这个世界,人人都有看不见的另一面。”施顺思叹了一口气,看得出在
为如何选择措词感到烦恼。“信仰虔诚可以让人放心接近。我一直依靠神,躲在神
后面保护你。唉,你不知道在他们眼里,你是一只打来打去打不死,讨厌至极的带
菌蟑螂! 所以,古福成的二十亿只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你是这桩世纪谋杀案预定
的第二个目标。”

  石勒目瞪口呆,不相信地注视着上司的闷闷不乐神色。“不可能,我只是小人
物,没条件威胁人,没条件成为别人的敌人。”

  “你忘记了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不是小刘拦阻,他们不是已经成功? ”

  石勤执拗地问:“为什么? ”

  “你一直活在死鬼唐佳骐和威廉斯的阴影里出不来。”

  “疯子害怕两副骨灰? ”

  “跟疯子的好恶无关。我告诉过你,我们的价值,我们能否存在,全靠我们的
主人的十全十美。如果我们的主人被证明出错,我们就是一钱不值。”

  “谁是我们的主人? ”石勒嚷道。

  “唐佳骐和威廉斯想对付的人。”

  “他们只是……”

  “世界已成定局,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专挑恶根的人不但会一无所有,注定改
变不了什么。他们的挑战只会引起分化、仇恨、混乱和杀戮,是安定繁荣世界的共
同敌人。所以,主人不能不干掉唐佳骐督察,不能不布置威廉斯督察死亡的过程。

  他们看得远,喜欢从一盘棋考虑,深谙危险需消灭于萌芽的道理。他们觉得你
不老实,长期收藏着非份念头,让你继续生存会酿生第二、第三个唐佳骐和威廉斯,
引发星火燎原,危害世界安全。”

  “我不相信,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没有这么‘伟大’。”石勒说,

  “你少来这一套了。这种哄死人不要命的大话,疯子、汪孝尔和木桑钦才是高
手中高手。”

  “你知道唐佳骐和威廉斯是怎样死的? 他们喜欢谋杀,因为死人没有威胁,没
有不可预测成份,不会更改结局。”

  “谁有这种能量? 他们是谁? ”

  “世界背后的主人。”

  石勒脸孔一阵抽搐,眼睛盯着指挥官的不大自然神色。他当然记得几年前在一
个葬礼上的忠告,知道指挥官口里的“主人”是谁。

  “你指那个森姆会? 哈,我当差这么多年,什么怪诞不经、以讹传讹的谣言没
听过? 你和甄长官说的森姆会只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交际联谊团体,虽然非富则贵,
但人数太少。”

  “自有人类历史,从来是少数精英主宰多数人的命运。掌权的人话事。”

  “可是……”

  “你记得吗? 末代总督在一九九五年警告‘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必须依法向港
英政府办理登记注册手续,否则会视为黑社会组织加以取缔。”

  “我记得。”

  石勒对这件事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当然听得出总督的夸夸其谈就像汪孝尔惯
用手法,在强调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守法精神背后,是刻意出难题要中国在世界之
前丢脸。

  施顺思说,“为什么世界性的‘狮子会’、‘宗教团体’要依法注册,一百五
十多年来,森姆会在香港的分会到二oo二年还没有办理社团登记注册手续? 只有这
个‘黑社会组织’可以这样一直肆无忌惮地公开非法集会? ”

  “……"

  “因为过去和现在,他们的成员都是总督、律政司、法官、主教、律师、议员、
高官、富豪……史提芬,法律是他们写的。”

  “我们……”

  “没有我们,法律只为我们而设。民主世界中他们是主,我们是民,法治跟他
们无关。这里是自由社会,但他们比我们更自由。因为他们解释法律,规划法制,
他们说了算。”

  “你为他们服务? ”

  “我不为谁服务。我只是和稀泥的人,无可奈何的人。他们严守不与宗教争锋
戒律,是因为在骨子里,森姆会是信奉唯一真神的宗教组织。他们诅咒其他宗教是
拜木偶,是封建落后文明。他们是一种不能容纳异端和追逐独裁的文明。在他们统
治下的世界,民主和自由只是消灭异教徒,建立唯一霸权,唯一上帝过程中的骗人
手段。虔诚信仰的好处就是让人知道我相信他们说的一套,愿意委曲求全,安身立
命,可以信任。我不希望你像唐佳骐和威廉斯一样平白丧命,也不希望因你这种人
的幼稚举动令社会混乱、波动、崩溃瘫痪。”

  “长官,我们是警察。”

  施顺思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督察的前面,盯了这副惨白的脸孔一会,又
叹了口气。

  “你看见的,保安司因为不肯顺从他们的‘公务员中立’谎言,公开承认所有
的高级公务员从来没有政治中立,一直以来都在执行高层指令。媒体立刻一窝风奚
落、揶揄,加上‘扫把头’绰号,制造一个穿内裤的玩具进行人格诋毁、蹭蹋,极
尽侮辱之能事。你心知肚明,汪孝尔恨你入骨是因为你是警队中唯一胆敢犯大不讳,
率队拘捕纠党上街喧嚣的黑社会分子,他就和媒体联手,攻讦你过分使用武力,无
良、卑鄙、无耻,是祸港害民的庸官。你说这是什么样的魔鬼社会? 能实话实说,
敢于承担的官员都没有好下场! 我们生活的是不是世纪末的城市? 这种无耻的媒体,
无良的政客、学者和无知市民值得我们为之服务、献身吗? 你如果相信身上的制服
代表法治,我觉得只是一套让我笑不出来的笑话。”

  石勒看着上司的惨笑脸孔,他很想跟着笑,可是笑不出来。

  “我看见他递给你一包东西,长官。”

  “那包东西与你无关。相信我,史提芬,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真相。”

  “长官,你为了保护他,不惜与我同归于尽? ”石勒说,这是心里的最后一个
问题。

  “那个时候我只有这个选择。我知道你发现是我的时候有怎样反应。”

  “长官……”

  “你就像年轻时的我,不过,你永远长不大! ”施顺思眯起眼打量督察。

  “也许你不相信,现在的世界,真话假话很难说得清。但我一直觉得,我保护
的是年轻的那个施顺思。”

  “长官……”石勒的眼眶开始湿润。

  施顺思用劲点头,表示明白督察的感觉。“我们是警察,知道掌权的人一定会
使用权力到有界限的地方为止。问题是文明社会的所有法律都是用来限制被统治者,
掌权者前面没有界限。他们可以使用仟何冠冕堂皇借口任意滥权。也许眼前的世界
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无法说得明白的骗局? 人人喜欢口甜舌滑,专心说谎和合作说
谎。前几天新闻报道说,因为文件解封,美国前联邦调查局长胡佛被揭露捏造证据,
陷害无辜的人证据确凿,可是,现任总统小布什立刻以国家利益借口使用行政手段,
命令中止调查。所谓号称民主、自由、法治的国家不也是这样草菅人命,践踏正义,
视是非对错如无物吗? ”

  “长官! ”

  “不要误会,史提芬。”指挥官摇摇头,“年轻的施顺思没有回来,长大的他
已经看透世情冷透心,识破人心惊破胆。他只是在胡扯几句连回家也不会发的牢骚。”

  “章博士在哪里? 长官。”

  “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只是一个能够让他们放心让我接近的人。

  我说的一切只是东拉西扯拼出来的图像、没有证据、没有事实。能够确定的人
不是成为‘兄弟’,就已经死亡。”

  “我没有机会? ”

  施顺思拉近一把椅子,示意部属一起坐下。

  “有机会。我知道他们人数虽少,一样走不出所有党派、刚体的规律。

  派中有派,党同伐异。这些人熟悉权力游戏,为名为利,机会一到,毁灭兄弟
绝不手软。你记得连宝山身败名裂那件事吗? ”

  “那个联合交易所主席? ”

  连宝山一手推动香港股票交易现代化,促使金融市场和国际接轨,六十至八十
年代权倾一时。八十年代末期,政府成功地把“联合”、“香港”和“九龙”三会
合并为“香港股票交易所”之后,连宝山突然被控非法收取公司上市佣金锒铛人狱,
身败名裂。

  “连宝山是前‘香港区分坛’兄弟,”施顺思说,“送他人狱的法官、主控官
也是兄弟……”

  石勒难以相信地瞪大眼睛。

  施顺思继续解释,“他们利用华裔兄弟连宝山控制华资经纪,到他势力坐大,
功高震主的时候,为了收回权力,就送他进去蹲牢。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种地
下组织的兄弟更无道义可言,何况连宝山是华人呢! 这个人不聪明,不懂得在所有
的世界性组织中,凡事总是白种兄弟说的算,因为上帝和耶稣都是白种人。”

  “我的机会呢? 长官。”

  “他们为了便于控制香港,在论资排辈上再加门派之分,把这里的兄弟分隶
‘香港区分坛’和‘艾克尔分坛’等六路人马,左右唆使,遥遥指挥。

  同坛兄弟可以翻面无情,何况不属同路? 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就是
外人的可乘之机。”

  石勒耳朵一竖,坐直身子,问道:“长官,这件案子是‘香港区分坛’利伯恒
制造的? ‘艾克尔分坛’没有参与? 谁是‘艾克尔分坛’坛主? ”

  施顺思倏地阖上嘴巴。他瞪了督察一眼,那目光似乎是怪他多嘴,或者在后悔
说得太多。

  石勒耐心地等待着,视线一直不肯离开对方的闷闷不乐脸孔。

  “史提芬,”施顺思再次叹了口气,颇不情愿地说,“一个人追两只兔,只会
徒劳无功。这时候全力研究那个方程式,及时救出章博士最重要,在整件事里,只
有她是真正无辜的人。你看过‘疯狂世界’这部戏的,金钱之前人人原形毕露,亲
情人情爱情一下子化为乌有。二十亿钞票堆起来像座小山,我相信只要袖手旁观,
让案件里的角色自己选择命运,结局就会出现。”

  “汪孝尔像冤鬼一样,缠住我不肯放手,长官。”

  “好好利用手里那盒录音带,我相信它能收服这个爱嚼舌头的下流货。”

  “甄长官指示不能泄漏窃听电话。”

  施顺思惊奇地张大眼睛,“谁说它来自窃听? 这不是警方刚收到的邮包吗? 为
了维护公平、公开、公正原则,在向新闻界公布之前,警方应该让当事人知道这件
事,他应当有权利先听内容,还有合理解释的机会。”

  石勒的眼睛顿时发亮。他敬礼离开之前,指挥官语重心长地说,“史提芬。你
应该长大了。干我们这一行需要懂得自我调节,平衡心理。人人都有弱点,精明的
警察都懂得利用它。对付坏人你要比他更坏,对付恶人要比他更恶,在对付小混混
的时候也要懂得如何应付高层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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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

  石勒从来没有想过,香港有这么一片广阔的平原,这里不应该是元朗,但除了
元朗,还有什么地方有这么大的平原? 记忆中,元朗平原已经被鱼塘、湿地、石屋
和货柜停泊区分割得像痢癞头一样,那有眼前这种叫他张大口合不上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灿烂海棠伸延到水光粼粼的地方,细巧嫣红的花朵和斑驳柔弱的叶
子在阳光下组成奇异旖旎的巨大场面,他在震撼之余,没忘记从腰间拔出手枪,然
后,他发觉自己已经在半透明状的绯红梗枝中间奋力前进。一棵棵的海棠高过人头,
他奔跑的时候,海棠识趣地让出路来……

  “子盈,子盈……你放心,我来了……”他念念有词地跑着,跑着……

  海棠的大海似乎无尽无边……

  然后,他突然看见章子盈在海里随浪浮沉,看见他的时候,极力伸出手呼唤。

  他听不见声音,但知道她要他救她,因为,他看见海里有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怪
物正开张血盆大口从后面接近她……

  石勒走进海里,海水从他身边分开,正当他满怀高兴的时候,又听到有人在呼
唤他,原来,怪物的左边,妻子也在海浪中挣扎呼救……

  他突然想起一个永远困扰男人的古老问题:母亲和老婆一齐坠海,你只能救一
人的时候,会救哪个?

  惶恐悲苦之间,他毅然收起手枪,拼命朝那淌血的巨大嘴巴游过去,心里只有
一个主意:所有的野兽都一样,肚子吃饱了就再不咬人……

  他看得很清楚,庞大喉咙里面腥臭难闻,黑咕隆咚。

  “吃掉我算了吧! ”就在他带点自怜自哀的大叫着要冲进去的时候,他听见小
刘在后面叫着,“石长官,石长官……”

  石勒的身体在座位上一挺,睁开眼醒过来。

  “石长官,石长官……”警长的声音继续从对讲机里呼唤着。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液,说道:“小刘,我在这里。”

  “荃湾行动接近结束,我们等你的指示。”

  “我在三十分钟后过来。”

  他挂断电话,心里一阵悲苦。难道真是束手无策? 眼看着章子盈为自己丧命?
不,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

  他瞄一眼仪表板,十一时四十五分,幸亏只打盹了二十五分钟。

  这段日子,他一直没有回家,妻子在电话里告诉他,“你不必说,我在新闻报
道、电台节目和报纸中听到看到的够多了……”她是警察的女人,懂得在丈夫遭遇
到这种事的时候,最大的支持就是令他不惦挂家庭。

  精疲力竭的感觉令四肢酸软,如果有时问睡上一觉,相信可以躺上一个星期。

  但这是什么时候? 这样抓紧时间,利用机会随意的假寐,心里已经深感对不起
等着他的章子盈。

  是时候了,这个念头在脑里萦绕了片刻。他把掌形录音机端进兜里,跨出车厢。

  车子停在半岛酒店后面的街道,沿行人道只是一拐,门僮拉开那倒贴着神荼、
郁垒门神的大门,请他走进热闹如同嘉年华会的半岛酒店。

  石勒微微颔首,和那些装扮成侍应的男女便衣探员打个招呼,乘搭电梯上去顶
层总统套间。

  守卫门口的军装警察替他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在中外记者拥簇中的热烘烘主角。

  意气风发的电台主持人瞟了满脸倦容的督察一眼,冷冷地说:“哦,记者朋友
们,你们看是谁来了? 哈哈哈,麻木不仁的睡猫怎么变成病猫? 你气色很差! 是真
病还是假病? 真没水平,不是又想临阵退缩吧? ”

  记者们快乐地哈哈大笑,镁光灯又闪烁得像节日一样激情,把真实的场景记录
下来。

  汪孝尔睨了督察一眼,扭头问热情的记者,“我刚才说到哪里啦? ”

  “你在赞扬蔡长官和陈长官。”

  “对,蔡长官和陈长官,请过来这里,过来嘛! 我一直是客观报道、公平分析,
绝不吝啬的节目主持,表扬好人好官是我的节目宗旨。”

  尖沙咀区指挥官和机动部队总警司神色尴尬地走过来,苦笑着朝石勒打个眼色。

  汪孝尔昂头站在两位威风凛凛戎装制服的高级警官中间,像煞让左右门神拱护
的大人物,这种叫人感动的场面又消耗了不少照机里的菲林。

  尽兴之后,他似乎又发现了石勒的存在,一怔之后,文质彬彬正色说,“啊!
石长官不是看到蔡长官和陈长官控制了场面,发觉没有危险才走进半岛酒店的吧?
请容许我提醒你一个事实,这间房里有的是经挑选出来的世界上最勇敢最正义的三
十位中外记者。没有恶人有胆在他们面前杀人,最邪恶的人来到这里,也会为记者
们的侠义心肠所溶化……”

  满脸晦暗的石勒冷冷地打断了他,“汪孝尔先生,警方在二十分钟之前,得到
疯子送来的一份证物。他要求我来这里向记者公开证物内容。为了公平起见,我希
望能够在听取你和木桑钦总监解释后才作出正确的决定。”

  记者群顿时掀起一阵骚动,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

  “什么证物? 我们要求立刻公开。”

  “记者有权监督警方行动,我们抗议黑箱作业! ”

  “市民有知情权,我们要求和汪皇帝一起打开证物! ”

  “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香港良心,你不能背弃公义! ”

  汪孝尔像上帝一样向天伸手,然后向下一压,所有的声音果然霍然而

  止。他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督察一会,说道:“哈哈,恕我直言,我汪孝
尔做人光明磊落,不习惯听见不得光的事。”

  记者们掌声如雷,一拥而上,把石勒团团围住。

  “公开,立刻公开! ”

  “公开……”

  石勒提高声音,“木桑钦总监,请你出来,你是否同意汪孝尔先生的决定。”

  记者们又争先恐后地说。

  “总监当然同意! ”

  “木桑钦是记者出身,是前任记者协会主席,他和记者心连心。”

  “没错,他会同意的,公开……”

  “公开,公开,公开……”

  石勒嚷道,“既然当事人同意,木桑钦总监又不表示意见,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

  “等一等,”木桑钦终于从人群后面钻了出来。“谢谢各位! 香港良心是世界
上最正直、最老实的好人,他又同意公开所谓的证物,本来轮不到我说话。不过,
我认为如果证物内容牵涉汪皇帝,这其中就有一个隐私的问题。大家知道疯子是多
狡猾厉害的人,我不希望大家落人他的圈套,如果这么多记者一起被疯子抓住侵犯
他人隐私的把柄,这不但影响及记者的公信力,更会对香港的新闻自由造成难以估
计的伤害。”

  所有的记者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套房里静得像新闻自由追悼会一样。

  “你想不想先看证物? ”石勒轻轻地说。

  木桑钦直视石勒,目光里有的是疑问和不信任,也许他终于看到对方眼睛里的
嘲笑鄙视神色,他说:“我希望汪皇帝可以有机会先看内容。蔡长官、陈长官,请
你们一起进来作证。”

  两名已经走到门边的高级警官不是蠢蛋,一口拒绝邀请。

  “我们无权干涉史提芬的案子。”蔡指挥官解释。

  陈警司进一步表态:“我们是纪律部队,职权分工一清二楚,我奉命来协助重
案组保护汪孝尔先生。在这件案子里,史提芬才是决策人,我们不能知道不应该知
道的情况。”

  “那好,”木桑钦悻悻然说,“请大家让开,我和汪皇帝跟督察一起进里间。

  以我从事新闻工作二十年的信誉保证,如果证物内容不涉及隐私,就算汪皇帝
转念头,我一定动以大义,迫令他向公众公开。”

  门关上之后,木桑钦厉声叱喝:“你想玩什么把戏? 石督察,你只是微不足道
小人物,如果你想玩手段吓唬他,我狠起来的时候,你一定身败名裂! ”

  石勒把录音机放到睡房的床褥上,说道。“疯子寄来一盒录音带,你们听听内
容再说。”

  他摁了开关,就像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让两把魔鬼的声音在房间里盘旋:

  疯子说:“汪皇帝,我是方先生。”

  汪孝尔的脸色倏地惨白。

  他的声音跟着出现:“哈哈,是你,你不是那么没水平吧? 像那些没学识没见
识的蠢材一样,叫自已是陈先生、李小姐……”

  汪孝尔的嘴唇不停哆嗦着,“这,这,我,我……”

  木桑钦愕然瞥了他一眼,立刻揣测到发生什么事,脸色跟着猝地转变。

  他迅速跨前,“啪”一下揿了停止掣,说道:“督察,听到这里够了。这些对
话涉及汪孝尔先生隐私,有点道德的人都不应该继续听下去。”

  他利落地只两下,就拿出录音带,随手揣进衣袋。“我宣布事情到此为止,放
心,外面的记者让我应付。”

  石勒耸起一边眉毛,轻轻一笑,“不是嘛? 大总监,你以为可以这样任意拿走
证物? ”他从衣袋里取出另一卷带晃了晃。“原带已经存盘在中央警署,这两卷都
是翻版。如果要贯彻你们的公开公平公正和足够透明度原则。

  我可以义务翻录,要多少有多少。”

  “拿来,”木桑钦满脸通红,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掌。“你胆敢翻录多一卷,个
人私隐专员会替我要求律政专员安迪逊会控告你侵犯他人隐私,叫你知道得罪大人
物的滋味。”

  石勒嘲笑地上下打量这坏胚。“大人物! 袋大还是卵大? ”

  木桑钦恶狠狠地说,“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警察,手里有重案组,如果我
喜欢你的左脚,外头的人不敢打断你的右脚。”

  石勒二话不说,一拳送进他的腹股沟,木桑钦痛苦地张大嘴,吐出个无意义声
音,然后“呼”一下摔在名贵地毯上。

  督察从他身上取回那盒带子,平淡地说,“不管你是大人物小人物,我现在以
你企图偷取证物,妨碍侦查工作,公然恐吓警务人员三条罪名拘捕你。汪孝尔,你
是现场证人。木桑钦,从现在起,你有权保持缄默。你所说的话,将被记录在案并
将成为证据。你可以要求在律师陪同下……”

  汪孝尔慌忙摇头晃手,“我没有看见什么,我什么也听不到。”

  石勒眯起双眼盯着这个脸色已经转成像变馊饭菜的坏胚,“那我必须以嫌疑合
谋罪行逮捕你。你不是一直担心生命安全? 我跟你打赌,中央警署拘留所是最安全
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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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掏出手铐,咔嚓、咔嚓两下就把汪孝尔铐起来,再扭过头提醒刚爬起来,还
痛得弯下腰的大总监。“大人物,我真的怕得要死。现在,你可以享受人权,有足
够时间召唤律师,然后,我会把你俩铐在一起拉出去让外头那群蠢蛋用完所有胶卷。

  我再跟你们赌一把,当外头那群把你们当作天神的蠢蛋听完这卷带子,你们一
定从大人物变成小人物。打电话吧,你们他妈的完蛋了! ”

  “史,史提芬,”双手被铐的汪孝尔完全垮下来了,哭丧着脸说,“我一直是
你的好朋友,全是姓木的从中挑拨离间……我,我经过慎重考虑,愿意作你的证人,
我听到他自称黑社会人物恐吓你……”

  “等等,史提芬,我向你道歉。你已经占尽上风,掐住我的脖子。你要什么有
什么? ”木桑钦脸孔扭曲,好不容易开口说道。

  “我要你们听完这卷带里的对话,给一个说法,帮助我作出决定。”

  “好,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会跟警方合作,履行市民义务。”

  石勒把带子重新放进录音机里,让两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豪华的房间中。

  随着对话的深入,汪孝尔额上汗出如浆。

  空气中的汪孝尔嚎啕大哭,“我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

  我求你……我不想死……如果这样死,我死不瞑目……”

  房间里的他两脚一软,支持不住坐在地毯上。

  空气中的汪孝尔叫喊着,“我跟他们不同,完全不同! 我会为你服务,你杀谁
我都会在节目里为你开脱,为你鸣锣开道。”

  房间里的木桑钦面黑如檀的时候,不忘记很快地瞥了督察一眼。

  空气中的主持人在不知羞耻地乞求活命:“谢谢,我……我是骗人老手,对你
有用。”

  木桑钦忍不住了,在雪白如棉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房间里的汪孝尔开始啜泣,但空气中他的声音没有停下来:“谢谢,你要我弑
父杀母也行。”

  木桑钦气愤地在石勒前面停下来想说什么,见到对方木无表情,忿忿地挥动手
臂,又走开去。

  空气中的疯子声音就像神一样充满自信:“……我答应你……如果重案组在十
月三十一日能够保护你,过了这一天,就不再动你念头,你怎样欺骗六百七十万蠢
蛋与我无关。”

  录音机“啪”地响了一下,表示到此为止。汪孝尔霍地抬起涂满鼻涕、眼泪的
脸孔,期望地瞧着他的“保姆”,期期艾艾地说道:“这,这不表示什么……只能
证明我有足够理由找警察保护……”

  “闭上你的臭嘴! ”木桑钦恶狠狠地用英语叱喝。他果断地扭过头对督察说,
“我承认带子真的。相信让外头的记者听到这些内容,香港良心就一钱不值,炉峰
电台公信力彻底崩溃。我成为一手摧毁香港新闻界声誉的罪人。史提芬,我们都是
公务员,有责任合力维护政府声誉。”

  “你他妈的还睁大眼睛说大话! 一九九七年之后,你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处心积
虑诋毁政府,抹黑警察,摧毁香港信誉,对抗其他部门。你们搞阴谋诡计最在行。”

  木桑钦不甘心地再次摇头,“哼,想不到聪明一世,会浸死在三寸水池里! 好,
你赢了,赢得真漂亮。从这一刻开始,你要什么条件都行。”

  石勒冷冷地说,“你那点花花肠子,五时花六时变,说话跟着时间转,我有什
么保障? ”

  “你不是笨蛋,留着这卷带子就是永远抓住我们的把柄,它是你的最好保障。”

  汪孝尔笨拙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我向你发毒誓,再诋毁你一定绝子绝孙。”

  石勒走过去打开手铐,说道:“你不是向我发誓,是向这卷带子发誓? ”

  汪孝尔用衣袖拭去眼泪,用力挥动手臂,舒展手腕,嘴巴向外一努问木桑钦:
“那群蠢蛋在外头等着——”

  木桑钦连眼角也不瞅他,对督察说:“史提芬,你有提议吗? ”

  “疯子的条件是我公开这卷带,他答应不杀章博士。”石勒注视他们说道。

  汪孝尔顿时松了口气:“噢,他在唬你。我认识利伯恒,他不会来真的,只会
说了算。”

  “你认识他? ”石勒注视着他。

  汪孝尔在严峻的目光下畏缩地分辩:“我的意思是自从他被暂停职务后,人人
在揣测他是不是疯子。你知道我跟他有点交情,认识他的为人。你知道,性命有轻
重之分,做大事要不拘小节,我同意庄锦三、莫应彪真是死得冤枉,不过,如果他
连韦文忠这种大人物也敢杀! 姓章的女人看来凶多吉少,不过,她只是一个教师…

  …”

  石勒抬手就扇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你,你……”汪孝尔捂着脸,满面通红叫起来。看来,他从没有被人侮辱的
经验。

  “我打你,你想报仇? 走过去打开门。”石勒挑衅地提议。

  “我,我们已经结盟……”

  “你想不通我为什么打你,下次还有机会。”

  “这样吧,”木桑钦朝腕表瞄了一眼,“早晨电视新闻和报章会有这样报道:
警方向记者公开了一卷录音带,不过,由于内容涉及调查中案件,为了避免妨碍司
法公正,新闻界细心地衡量了法律和市民知情权后,一致同意必须分清轻重,尊重
司法、执法、立法三权分立制度才能维护社会利益,案件调查出现结果之后,记者
一定向市民公布录音带内容。”

  真精彩! 石勒思忖。自从“妨碍司法公正”不知不觉成为这个疯狂世界中最流
行的唬人手法后。口舌便急之辈真是如虎添翼。这坏胚利用这些盲点来混淆过关,
用法律名词哄人,脑袋反应快捷,一下子抓住难题中心,把握了分寸,确实厉害!

  “这疯子! 枉我对他这么好,”汪孝尔趁机讪讪地转换话题,愤慨地感叹,
“他,他竟然这么歹毒? 不但要杀我,还要陷害我,诬蔑我。我,我真的不敢相信
他是利伯恒! ”

  石勒摇摇头,说道:“他不会杀你,所有的一切只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他
的目的是钱,一笔你做梦也想不到多大的钱。”

  那两个人的眼睛发亮了,他们狡狯地互视一眼。汪孝尔谄媚地说:“看来那谣
言是真的,又有亿万富豪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多少钱? 史提芬,我们不会说出
去的。”

  “二十亿,全部是一千元现钞,要两架车才装得下,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那两副嘴巴好久都合不上,像煞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到这一刻,石勒才看得
到木桑钦的失态。指挥官说得对,人人都有弱点,这个人的弱点就是钞票。

  “是那个有钱佬遭殃? ”

  “你知道我不能说。”

  “你看过这座小山? ”木桑钦问。口涎在嘴角留下两粒令人作呕的白色结晶。

  “我还伸手摸了这堆钞票。”

  木桑钦羡慕地追问:“过河湿脚,过秤抽成,你得到多少。”

  “没有,我放了回去。”

  两个坏胚异口同声惊叹:“不是吗,你怎么这样迂腐? ”

  木桑钦热心地分析:“香港的有钱佬富得流油,让你揩点油天公地道,对得起
天理人心。想一想,到那种情况,付钱的丢下就走,拿钱的捡了就逃,不会有交收
点数仪式。你是不拿白不拿,错失好机会了。”

  “我不是不拿,事主就在旁边。”

  “这叫命运,”汪孝尔奴颜婢膝地讨好他。“歌仔有得唱,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想我们有机会分得一杯羹。”石勒说。

  “哪有机会? ”木桑钦神色半信半疑,那对突然扩张七倍的眼珠却泄露了他的
认真。

  “疯子利用汪皇帝压迫高层指定要我亲自执行保护工作,又要我来这里公开录
音带内容……”

  汪孝尔恍然大悟,一掌拍在木桑钦肩膀,“对,他不但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为了保险,还押下叫我们窝里斗这一注。”

  “这跟钞票何干? ”木桑钦说。

  “哈哈,你这么聪明的人,乍听见钞票就昏了头? ”汪孝尔嚷了起来。

  “这就是说,他在利用我来牵制史提芬,他怕史提芬有时间去阻止他。”

  “就算史提芬去阻止他,又与我们何干? ”

  石勒不管他们是否在唱双簧,还是老奸巨猾的木桑钦在耍招式,总之只知道没
时间跟他们缠下去,必须快刀砍乱麻离开这里。

  “汪皇帝有记者和机动部队在这里确保安全。如果疯子不知道我溜走,如果我
能阻止疯子得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我相信有钱佬知道你们的义无反顾协助,以
你们的地位和影响力,他一定会有所表示,譬如只要十分之一……”

  “二亿! ”汪孝尔迅速地点点头,说道。“不管有钱佬是谁,他失去复得,一
定会卖这个人情! 哈哈,人人知道我是香港良心,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又有‘香
港心声’在手可以讨价还价。”

  “行,”木桑钦拍板决定。“开天杀价,落地还钱。我们理由充分,开口六亿
让他还价。史提芬,你同意均分吗? ”

  “你没说最重要那部分,你准备怎样做? ”石勒说道。

  “你进来的时候,眼睛只顾在女记者身上转,”木桑钦有心情开玩笑了,看来
他觉得前景乐观。“见不到我为了安全,已经把器材统统搬来吗? 明天的‘香港心
声’会在这里进行直播。”

  “真聪明! ”

  汪孝尔谄媚地眨眨眼睛,抢着说,“听众有知情权,我会让他们知道你一直坐
在我身边。”

  “如果有人找我,包括我的上司? ”

  汪孝尔笑了起来,“哈哈,我回话你和女记者躲在房里鬼混,紧张关头无法抽
身。史提芬,我这个‘香港心声’只是嬉笑怒骂娱乐节目,骗你的才当真。”

  他们亲切地搂住神色尴尬的督察肩膊狂笑够了后,木桑钦用手臂擦拭眼角,用
劲握住督察手腕传达信任。“放心,天皇老子找你,我只有一句话,你在洗手间。”

  石勒点头说,“我从安全信道走,你们应付前面。”

  为了保安理由,世界上所有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问,都有一条可以让贵宾
在紧急情况下逃走的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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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方程式的意义

                第一节

  刘愈电话来得合时,“石督察,你在哪里? ”

  “我们正去海洋公园,因为海是代表动和静的地方。”石勒回答。他没有说是
梦境启发了他。

  “对,应该是海洋公园。看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预料之中。计划一早拟
定,那时候已留下伏线。疯子说那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他不是开玩笑,确实是在
暗示海洋公园。你们跟踪韦文忠的时候,他们不是在海洋公园掉头回来吗? 为什么
要去到海洋公园? 因为他知道你在跟踪他……”

  每辆警车里的探员都是精神一振,那些悬在半空的心陡地落下,这两天的熬更
抵夜终于有了着落,如果真得像刘愈所说找对了地方,他们有足够的自信,一定能
找到章博士!

  “我能帮上忙吗? 石督察。”刘愈问道。“刚从网页看到资料,海洋公园占地
八十七万平方米,连跨几个山头,上午十时游客会开始进场。我们的时间不多。”

  “太好啦,请你尽快赶来。”石勒说。

  刘愈在电话里继续解释,海洋公园是游客必经之地,是香港旅游业重要景点,
开放时间是上午十时到下午六时,他认为在这段时间里到处都是游客,关闭公园进
行彻底搜索影响重大,简直是没可能的事。疯子的最后期限下午六时就是公园的关
门时间,所以,实际能用的只是现在到开门这段时间。

  “大家听到了,”石勒看了一下手表,使用对讲机提醒部属。“现在是三十一
日凌晨二时,到公园开门只剩下少于八小时时间。我们不能要求香港湾仔警署协助,
机动部队和反恐怖特种部队都在保护汪孝尔。现在才是真正考验重案组的时候,除
了老王两人,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全赶去海洋公园。”

  警车穿过香港湾仔隧道的时候,警长来了电话,他已经去到公园,会合了应紧
急召唤赶来的公园经理,正在安排逐一恢复公园的所有电力。

  “……公园分六个景点,每个景点有独立的供电系统,”刘陶在对讲机里说,
“他要使用专车把人员送上去。你们到达的时候应该可以准备妥当。”

  太多人像石勒一样,天天倥偬奔波,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去过海洋公园。

  有的人这时候想起来,才醒悟已经超过十年未有踏足这个地方。所以,石勒趁
还有时间,请经理在对讲机里作个简介。

  为了保持旅游景点的新鲜活力,吸引游客重返。海洋公园几乎每一年都在增加
新内容,到现在为止,六个重要的景点是“绿野花园”、“儿童王国”、“海洋天
地”、“山上机动城”、“急流天地”和“雀鸟天堂”……

  “对不起,王经理,我要打断你了,”石勒插进话,“请你认真地想想,你认
为有哪一个景点,或者哪一个景点中的某一种游戏包含有‘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
的意思? ”

  “你——我不懂你的意思? ”王经理迷茫的声音。

  “警长已经向你说的,绑匪把人质藏在海洋公园里。我们要找的地方,绑匪提
供了一个谜语,哪个地方的特点必须符合爱因斯坦的名言:‘人生好比骑脚踏车,
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

  “我,我还是不明白……”

  “怎会不明白,这是很简单易懂的话,这个地方一定有平衡和动的状态。”石
勒解释。

  “石长官,我想你很久没来海洋公园? ”

  “我,应该是……是一九八——九年吧! ”石勒回答。他记起来了,那一年,
他摆脱了接受内部调查的阴影,在恢复上班之后曾经和妻儿到此一游。

  “噢,太久了! 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就算那时候,你一定也没有玩机动游戏? ”

  “没有。”石勒老老实实承认。

  “不是我不回答,因为我没办法回答。石长官,等一下你们可以看到,整个海
洋公园完全是‘动’的世界。每个景点,每种游戏都包含着‘要保持平衡,你就得
动’的意思。所有的景点都用这个贯串的原则来吸引游客的。”

  就像让一筐冷水从头淋下一样,所有的探员顿时手脚冰冷,面面相觑,大家都
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相同的答案: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游戏,要找收藏一个人的
地方,简直是大海捞针。

  “我们还没输! ”石勒迅速地说,“小刘,你分派人手,不管是谁,车子一到
就直接去到所派的景点。章博士是生是死全靠大家了。”

  “石长官,”刘陶在对讲话里说,“地方太大了,要不要知会甄长官,也许他
能够及时调动各区探员来协助。”

  “不行。甄长官要我们去保护汪孝尔,这件事只能先斩后奏。”

  “他上班的时候,一定有人告诉他。”

  “他上班的时候是九时,十时他才会知道。到那时候,我们能救出章博士,我
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如果救不到她,我也没有面目留在警队,你们会有新头目。”

  对讲机旁的部属心里一热,知道这是上司的军令帖。石勒说得很清楚,一切只
能靠自己,这是背水一战。

  手提电话再次响起,是刘愈的声音。“石督察,我刚经过香港湾仔隧道,五分
钟后到海洋公园门口。”

  这么一点时间能够从薄扶林道来到香港仔,谁都想到,这个学者用的是怎样疯
狂的车速赶来的。

  石勒跨出车厢,一边说道:“我在门口等你,博士。”

  身旁的手下二话不说,纷纷奔向正等待着的警长,他们一批批围拢过去,听了
警长的指令后,立刻跟着公园员工出发去指定景点。

  一辆深蓝色富豪房车呼啸着穿过路口,拐个弯,在尖锐刺耳的刹车中贴近石勒
身边停住了。

  “石督察,”刘愈瞧一眼灯火通明的海洋公园,“情况怎样? ”

  “刚开始搜索,您看到的,地方太大了,我们只有六十多人。”石勒向他介绍
了身边的经理,说道。“还要请李经理继续深入介绍一下。”

  “从‘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看,”李经理说,“应该集中在‘山上
机动城’和‘急流天地’这两个景点。‘山上机动城’的游戏有‘极速之旅’、
‘疯狂过山车’、‘飞天秋千’、‘翻天飞鹰’、‘冲天摇摆船’和‘摩天巨轮’。

  像‘极速之旅’就甚有特色,升高一百捌拾五尺,到了约二十层楼高度后下坠,
做成飘浮感觉……”

  “不可能是那里。”刘愈的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他眼窝浮肿,头发蓬松,面
颊的神经因紧张不停地颤动。“我想这个‘动’应该是缓慢地,有规律地动。”

  李经理想了一想,说道:“只有摩天巨轮才是缓慢升空。”

  “在山上机动城的人听到吗? ”石勒朝一直打开的对讲机说。

  “听到了,长官。”对讲机里立刻回答。

  “请继续说。”督察催促。

  “‘急流天地’有‘越矿飞车’、‘太空摩天轮’、‘滑浪飞船’和‘登山电
梯’。”李经理自作聪明说,“‘太空摩天轮’和‘登山电梯’符合你说的条件。”

  “我们上去,多个人多个主意。”石勒说

  李经理在前带路。他不忘记提醒督察。“‘绿野花园’、‘儿童王国’、‘海
洋天地’和‘雀鸟天堂’里也有这种动的游戏。”

  “走马看花走一圈要多久? ”督察问。

  “四小时以上。”李经理忍不住说,“石长官,我始终认为,要藏一个人在这
里有的是地方,要偷运一个人进来可不容易。我们的保安制度严密,到处都有摄录
机……”

  “你告诉警长找不到最近二十四小时的录像带? 它们应该有多少卷? ”

  石勒说。

  “二十卷。”李经理说,“也许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保安经理已经赶来了,
他住得不远。”

  “是退休警务人员? ”

  “是前总警司。”

  他们坐进登山缆车,圆形的车厢一晃,一下子跟着轨道甩出了车站,视野顿时
一宽,灯光灿烂的海洋公园就在脚下。

  李经理指着地面说,“午夜的海洋公园真漂亮啊! 连我也是首次见到。

  左边是‘绿野花园’,有八个景点,其中的‘威威至极之旅’和‘亚马逊历险
过程’有挑战性动感。左边的‘儿童王国’有四个景点,‘儿童机动城’和‘创意
游乐场’安装着各种游戏……”

  刘愈摇摇头地问:“这些游戏跟‘山上机动城’有什么不同? ”

  看来,他和石勒一样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分辨这些玩意,来到这里就走进了自己
的“盲点”。

  “我们去的‘山上机动城’是大型机动游戏。不过,在远一点地方……”李经
理说。他们顺着手指处看见聚光灯中间的一根柱子。

  “那是‘海洋天地’唯一机动游戏‘海洋摩天塔’,也可以叫观景台,建在海
拔二百米处,游客在高达七十二米柱顶浏览海平面,白天可以看得很远。现在上去
相信只见到远处几点轮船的灯光。”

  警长的手提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他听了一下,递给上司。

  王启德在电话里说,“长官,不出你所料。”

  石勒没有一点兴奋感觉,只简单地说,“你记得我说的吗? ”

  “记得,长官。”

  “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这样看着。不让人发觉就立了头功。”石勒说完
就挂断电话。

  没有人露出好奇神色。他们跨出车厢,加入“山上机动城”的搜索工作,在管
理员帮助下仔细地检查了“摩天巨轮”,后来,又一起去“急流天地“景点,再一
次搜查了”太空摩天轮”。

  完成山上搜查,回到“儿童王国”的“机动游戏城”时,天边已经蒙蒙发亮,
绝望和哀伤令重案组人人垂头丧气,自怜自叹,觉得他们就像六十四只被疯子放逐
在这里到处盲目奔跑的可怜蚂蚁。

  他们知道,天会蓦地明亮,黑夜会倏地消失,那时候,重案组将会看见末日的
身影,留给他们的时间屈指可数。

  “不行,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个重要的暗示。”石勒说。许多探员围拢过来,把
石勒、刘愈、李经理和保安经理包围在中心。

  督察逐一浏览手下,“大家都跟疯子交过手,这家伙喜欢不择手段,但他留下
的线索一定是真的。”

  他皱起眉头,扭过头问刚完成调查,赶来汇合的保安经理。“威尔士,录像带
的事有结果吗? ”

  “没有,还是找不到。我不相信我的人有胆量偷东西,已经通知所有人员十时
集中,下班之前会给你满意答案。”

  下班之前! 石勒在心里苦笑,下班之前,十月三十一日在意义上已经结束,一
切已成定局。

  “你怎知我会满意你的答案? ”石勒不耐烦地问道。

  威尔士咧开嘴角,说道:“我有二十年当差经验,懂得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
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石勒啼笑皆非,不客气地提高声音,“掉什么书包? 请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

  “等等……”刘愈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你说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
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的是……不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

  然后,博士的眼睛陡地一亮,一瞬间就想通了。他朝督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
地说,“他没有说错! 我想起来了,疯子所有的暗示,留下的线索都是奥坎式剃刀
理论……”他转过身来,质问保安经理。“你怎么懂得奥坎式剃刀理论? ”

  脸孔瘦削的威尔士大模大样地做了个手势。“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我说的是
二十年当差经验。”

  石勒盯紧对方神情,心里思绪纷乱,许多线索在脑里解构、组合,然后,他知
道找到什么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奥坎式剃刀理论’,因为,他要你见到我
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才说这套话,他知道刘博士会替你说出来? ”

  威尔士紧张不安地分辩,“你说什么? 谁是他? ”

  石勒淡淡一笑,问李经理,“威尔士先生是‘皮伯斯护卫社’派遣来的? ”

  “不,‘皮伯斯护卫社’曾经承办保安合同。保安部成立后,护卫社担任猎头,
威尔士是皮伯斯亲自推介来的。”

  威尔士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又无所谓般摊开手,说道:“我不跟你们胡扯了。

  你不相信也行,反正与我何干? ”

  石勒的目光犀利如刀,冷冰冰地说,“你把她藏在哪里,威尔士先生? ”

  站在威尔士身边的探员迅速靠前贴近,摆出威胁姿势。

  保安经理两臂使劲一推,愤愤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

  “你他妈的认为我是干什么吃的? 我说你是收藏章博士的人,我说你吃碗面反
碗底,里通疯子犯上绑票勒索罪行。”

  威尔士满脸通红,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

  “没有证据。”石勒火冒三丈。“你当过差,知道走投无路的警察会干啥。我
打赌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拔光你的指甲,你不说不行……”

  “石督察……”刘愈不安地说。

  这个招呼不合时宜地分散了那些探员注意力,足以让威尔士用手肘撞在右边的
人胸膛,痛得那探员嚎叫一声便跪倒在地。

  霎时间,威尔士猛一转身用手臂扼住左边探员喉咙,将他拉到身前作挡箭牌。

  探员纷纷拔出手枪,却只能干看着被制服的同僚痛苦地伸出舌头。

  “让开,”威尔士伸手从人质腰问拔出手枪,嘲弄地说道。“走投无路的警察
先生们,你们可以选择开枪还是让开。”

  “六十三对一,”石勒静静地说,“你走不了的。”

  “六十三对二,我手里有一个你的人。在你们开枪,我倒下之前,来得及扭断
他的脖子,还有机会干掉一二人。”

  “你不敢。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都是穷光蛋。当差的只有你才是千万富翁,你
舍得瓷器趾缸瓦? 二十亿你分得多少? 一千万? 二千万? 不会有五千万这么多吧? ”

  “你说对了,是五千万。”威尔士阴阳怪气地说,粗暴地扯着人质朝后退去。

  “所以,你们没资格跟我玩儿。”

  “十三亿五千万还没到手,五千万只是影儿,也许会见风吹。”

  威尔士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一定兑现,他要的一定能得到。你们知道他的厉
害。”

  “你以为他们会等着你分赃? 如果让人吞了你那一份呢? 你这个富翁可能是镜
花水月,枉费心机。”

  “你少担心,他高瞻远嘱,你还是安心在这里找姓章的女人,不要阻住我们发
财。他吩咐我劝告你,时间不多了。爱因斯坦相信大爆炸是宇宙起源,所以,你找
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绑着一个定时炸弹,等待你们绞尽脑汁重新开始! ”

  背后传来刘愈的惊呼声,石勒的脸变形了。他瞄了周围一副副凝滞的严峻表情,
说道:“告诉她在哪里。我们放你走。”

  “我告诉你们,我就没有五千万。”

  “他不会知道,你来得及赶去把五千万拿到手里。”

  “不行,你已经搞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你鸦鸦乌,错估你要到今天上
午才找到海洋公园,封园搜索会掀起大新闻,吸引去所有警力。他要我去到下午,
在你垂头丧气的时候才说出这个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你提前告诉我们,因为你不相信他们? 还是赶着去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

  “也许是吧,不过,我遵守命令,到你绝望的时候才送上希望,让你们黏在这
里到处悠转。”

  “我认为你应该精明一点,在这场游戏中,你和我一样,只是给他利用的小鱼。

  我认为他像所有高层一样,不会把过失揽上身,只会让你承担责任,证明他永
远伟大正确。你被取消资格,拿不到五千万的时候怎样回头? 我给你买个保险,只
要私底下告诉我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去到无路可走,两手空空的时候,我让你转
做污点证人。”

  “她藏在‘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的地方,你只
要顺着‘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方向想,你就会找到
她。”

  “不行……”

  “不行也要行。”威尔士把枪嘴捺到那副惨白的脸颊上。“统统放下枪。你们
把我变成敌人,挡我路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

  石勒冷冷地盯了他一会,这家伙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在这么多人包围下,枪
还是稳稳地握在手腕中,枪嘴下的脸色已变成白纸一样。

  “照他说的做。”石勒向部属说道。

  探员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把枪放到地上。

  石勒提醒对方,“你不是孬种,我们也不可欺。大家各有各忙,我要赶着猜谜
和找人,你要赶去看住五千万钞票。你当过差,知道警察不会出卖同袍。上车后不
放人,我们这里有一半人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嘿,我们走着瞧。”威尔士扯着人质回头就跑。

  所有的人争先恐后顾着捡回手枪,石勒抢在前头追,一边跑一边不忘叮嘱跟上
来的手下。“不要开枪,他舍不得那五千万,我们就找得到他。”

  这里是威尔士的地方,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从“儿童王国”穿过“绿野花园”,
公园出口的护卫目睹这种场面,顿时四散奔逃,没有人胆敢干预满脸煞气、有枪在
手的上司。

  气喘吁吁的重案组人员冲出门口,刚好见到威尔士粗暴地推开他的“挡箭牌”,
跳进座驾里。当他们跑到大口大口喘气的同僚身边时,威尔士的车子已经尖叫着从
眼前消失。

  “不要使用通讯器材,”石勒及时阻止部属。“不要通知巡逻车拦截他。”

  警长提醒上司,“放走他,一旦让疯子知道……”

  “这家伙不是蠢蛋,他知道我说得对的时候一定会留着一手自保,提防疯子反
脸无情的时候用这个借口铲除他。我们一定要赌这一把,为了五千万他会暂时合上
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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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他们回到“儿童王国”的时候刚好是上午七时,早班清洁人员一进来就被规限
在固定地区等候。

  凛冽的寒风从海上吹来,把落了一夜的树叶卷上半空。他们的眼前出现一个诡
异场面:在空寂无人的游戏摊档之间,刘愈昂头闭目喃喃自言自语,来回蹒跚,灰
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如同群蛇蠕动。

  石勒神情关切,把食指放到嘴唇上示意。李经理轻轻地走过来耳语,“已经几
分钟了,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

  “刘博士集中精神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念来念去是……”

  石勒又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大家的耳朵里开始听到刘愈的翻来覆去声音:

  “……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
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然后,他站住了,远远地盯着等候他的一群警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石督
察,他要你找庄锦三的时候那个谜语是……”

  “4 ×4 ”石勒提高声音。“十六划是锦字。”

  “要你去找莫应彪的谜语是场域方程式,他没有骗你。”刘愈三步并作两步走
上前。

  “千真万确,老衬亭的‘老’字是六划。一切正如你说的,他计划周密,只是
我揣测不到。”

  “海洋公园这个‘海’字也是一样。”

  “我同意。是十划,也是场域方程式的结局数字,这家伙的谜语直截了当,没
有转弯抹角。”

  “好一句‘直截了当,没有转弯抹角’,”刘愈来到大家面前,表情既自豪又
有些恐慌。“这不就是他的‘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吗? ”

  石勒微微一怔,“刘博士,你在说什么? ”

  “我们一直不相信眼前事实,因为他太聪明,太狡猾了。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
地去猜估谜语背后的意思? 揣摩有什么暗示? 要兜什么弯? 就像在这个人人说谎的
世界中,当有人说真话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他的真话会是真话一样。他用的就是
最简单的招式,让你不敢相信是这样简单直接,就像你猜估4 ×4 一样,我们只要
直接从‘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的字面看就行,使用
奥坎式剃刀理论就能找到答案。”

  “我们不是在依照字面找动和平衡的游戏? ”

  “不,动和平衡只是形容。字面上最直接的东西是脚踏车。”刘愈扭过头问李
经理,“这里有脚踏车的玩意吗? ”

  “没有,”李经理摇摇头,“跟脚踏车有关的游戏像‘太空摩天轮’有一个
‘轮’字,‘超矿飞车’有个‘车’字……”

  刘愈开口打断了他,“不行,一定是脚踏车。”

  “没有,真的没有。”李经理又摇摇头,“不过,是有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刘愈和石勒异口同声问道。

  “不可能,那里因准备扩建暂停表演,而且是两只鹦鹉。”

  石勒气结地说,“不是你来决定是还是不是。”

  “在‘绿野花园’有一个因准备重建,暂时停止开放的‘雀鸟剧场’,原来每
天有三场表演,其中有一个项目,是两只鹦鹉表演骑脚踏车……”

  石勒和刘愈相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目光中看到震惊和答案。

  “快带路,就是那里。”石勒把姓李的一推,大声叫道。

                第三节

  “雀鸟剧场”占地只有三百平方公尺左右,像一个小型的古罗马剧场。

  在可以容纳六七十人的半圆小型看台的中间,是一个人工水乡,溪水围绕着中
间一块草地,草地的另一边有小路通往作为背景的绿色小屋。

  李经理低声解释,“表演的时候,驯鸟师会从屋子里出来,手臂和肩膀上站着
鹦鹉……”

  “好了,这里交给我们,”石勒说,“你听到的,他在人质身上绑上炸弹,你
要去安全地方。”

  督察向警长微微颔首,他们轻轻地搬开写着“暂停开放,游人止步”告示牌,
缓慢地从左右两方一步步走近屋子。到了门边,石勒俯首进半掩的门里,尽管光线
昏暗,但一眼就看见躺卧在地板上的章子盈。

  一股热血陡地冲上脑袋,他觉得一阵昏眩,缩了回头,朝警长作了个手势。

  “找到她了。”警长向对讲机轻轻地说。

  所有的探员欣喜地相互点头、握手,刘愈顿时热泪盈眶。

  章子盈身体呈侧卧姿势,看来被迫服了安眠药,动也不动。有约摸六条的管状
的黄色炸药捆绑在她腰间。

  石勒左脚踏进屋里,眼睛迅速地上下左右瞄了一番,防止疯子在这里布下什么
陷阱等他。

  他感到左脚踏了实地,右脚才来到左脚旁边,人一下子就来到屋里。

  他的身影这头消失,屋外每个人的那颗心都提到嗓子边了。

  石勒左脚又踏了一步,这时候,他才可以看清楚眼前环境。

  屋子的两边是两排空着的鸟笼,看来,这里是天才宠物在表演前的后台,为了
符合防止虐畜会条例,所以,地板干净,空气清新,比城市贫民住的地方优胜万倍。

  一、二、三、四、五,石勒终于来到章子盈身边。这五步路真的像一千年那么
久! 他缓缓地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觉她的呼吸正常,才松了口气。

  因为角度关系,他现在才看到六管炸药的旁边,有两条红、绿两种颜色的电线
连接在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扁平电子仪器中。一秒又一秒跳动减少的时间显示,还剩
下十小时十二分十五秒、十四秒、十三秒、十二秒……

  疯子没有骗我,最后时间是下午六时。石勒思忖。他放下心头大石,一步又一
步地从原路退出屋子。

  警长和刘愈迅速上前,石勒简单地介绍了屋里的情况,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然
后,他叫来了李经理,告诉他可以继续进行在十时开门的程序。

  “如果一切像我所料,我们有把握很快地救出人质,解决这桩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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