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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伏神下部 暗星堕(已完成)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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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宝钦城的地势很低,整座城被群山环绕,因此造就它湿润温暖的气候。城中子民甚喜种植樱花,只要春天一到,放眼望去,满城皆是嫣红粉白,团团锦簇,分外妖娆。

  冬日雨多,镇明他们赶到宝钦的时候,前夜刚下了一场小雨,卵石小路上蒙了一层水汽,石子看上去一颗一颗圆润可爱。即使在城中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连绵的青山,苍如翠障,令人顿觉神清气爽,抑郁全消。

  但他们没有心情观赏美景,直奔宝钦城主的行宫。一路上走过来,见城中景象安乐,商贩及路人都并无甚惊惶神色,这让镇明稍微安下了一颗心。估计四方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还是赶在了前面。

  当年太白屠杀了宝钦贵族大半,才将这座城完全征服。与东方的落伽城不同,宝钦的城民更加固执,几乎是全部的城民都敲锣打鼓地进行反抗,如果不是太白将城主亲手杀于城楼之上震慑诸人,恐怕此城就算归顺了麝香山也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至于后来的清瓷联合妖族叛乱,三万铁骑企图颠覆麝香山,也已经接近强弩之末,反抗已经无甚势力。即使如此,宝钦仍然是麝香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大患。想来当年的司月也明白这座南方大城的重要性,特意从下层神官中挑选出了合适的人选派去做新城主,时刻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宝钦城主的行宫偏南,宫前有一条长达半里的白玉官道,平时道旁隔上十步便有一个守门的侍卫,但今日宫门之前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没有。

  镇明四周打量一番,忽地起了疑心,奇道:“有古怪。”

  非嫣跟着停下脚步,有些不解:“怎么了?城里一切不是都很好么,有什么古怪?”

  镇明警惕地盯着那紧闭没有一丝缝隙的朱红宫门,太安静了……即使这里是城主的行宫,也未免安静到诡异!青天白日,不该如此。

  辰星笑了一声,径自往前走去,一边说道:“怕什么?就算四方先到了,能把我们吃了不成?”

  镇明见他毫不犹豫地要开城门,不由急道:“别!暂时别开门!辰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镇明……?”辰星回头对他略带嘲讽地笑,话音刚落,却听宫门之内忽地传出刀剑铿锵之声,然后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将门撞得颤抖不已。

  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宫门下缓缓渗透出大片的血液,一直流得老远,映在青灰的石子路上分外触目惊心。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要提醒非嫣小心,却听宫门内又是一阵刀劈剑砍之声,惊天动地。

  忽地,一切安静下来,宫门内半点声响都无。三个人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警惕。

  非嫣声若蚊呐,问道:“是不是四方他们?”

  镇明摇头,“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辰星伸手入袖,握住护身的匕首,沉声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说着就又要往前冲,镇明急忙拉住他,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如此冲动,万一中了他们的圈套怎么办?!万事小心谨慎!”

  “哼,小心谨慎?这次怕你长了一万个心眼也逃不走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从宫门后响起,然后门“轰隆”一声被人猛力踹开,那两块沉重而巨大的门板居然横着飞了出来!随着门板一起飞出的,是无数块黑黝黝的物事。镇明本能地用袖子一遮,却觉几点温热的水溅在脸上,用手一抹,居然是血!那些飞溅而出的物事原来是被剁成碎片的尸体!

  他心中顿时一恼,袖子一展,将那两块直直冲自己飞来的门板轻易地挥开,却不料一个黑影从门板后一窜而出,快到惊人。寒光一闪,他只觉左脸一凉,暗叫不好,猛地偏过去,却是躲得慢了,被那人生生削去大片的长发。

  镇明大惊,再不敢疏忽,倒退数步,警戒地盯着来人。只见那人身段妖娆,长发松松地挽成两条辫子,一身黑衣越发显得面色如雪,双眸黑如点漆。

  一待看清来人,三个人都倒抽一口气!居然是狼妖炼红?!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镇明有些心惊,她不是已经被流放去青杨山了么?为什么会特地跑来宝钦城对付他们?

  三人对望了一眼,满肚子的疑惑,却还是拱手行礼,“见过炼红夫人。”这是当时在麝香山已经习惯的对她的称呼,这女子好歹曾是麝香王的女人,不好缺了礼数。

  炼红冷笑一声,张开五指,根根指甲有四寸来长,散发着幽幽的荧光,上面还沾着方才划破镇明脸颊的血迹。她双目赤红,恨恨地盯着镇明,嘶声道:“我等了好久!你们这些杂种终于送上门来了!今日要你们死在我的爪下!为我儿日官报这血海深仇!”

  镇明奇道:“日官?他不是在嫣红山隐居不问世事么?何事引得夫人如此动怒……?”

  “少给我咬文吊字!”炼红脸色铁青,显然怒到了极点,“我早就知道麝香山诸神根本是虚有其名,都是些下作奸诈之徒!你有本事做,为什么没本事认?!我早已在我儿尸体前发下血誓,今生不报此仇,我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今日就让五曜来血祭宝钦!”

  语毕,她再不等镇明说话,纵身而上,快若闪电。镇明只见眼前青光一划而过,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下巴上一阵剧痛,显是被她的爪子抓伤了!他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暴怒中的炼红根本不允许他再废话,攻势猛烈。

  镇明本不是擅长打斗的神,被她飞快的几招一逼,忍不住便有些手忙脚乱,肩下的头发又被她削去一大绺。

  “夫人!我想您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去嫣红山……”

  “闭嘴!给我去死!”

  炼红根本不容他分辩,指甲一勾,立即就要贯穿他的喉咙!但她的指甲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了一阻,没能戳下去,镇明趁这个空挡早已一跃而开,连声道:“夫人莫非是与四方的白虎见过?!请不要被他的巧语欺骗……!”

  “我儿的尸骨还留在嫣红山!你说谁在巧语?!狂徒,吃我一招!”

  一招不成,炼红几乎狂乱,她的眼珠骤然变成惨绿,妖气暴长,满头的长发瞬间变成了灰白的色泽!她长啸一声,声音凄厉绵长有如狼嚎。镇明只觉眼前一花,她整个人突然就那么消失,仿佛一道瞬光。

  他暗自惊骇,狼妖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仙,加上狼妖的战斗力向来是妖族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自己若是任她这样斗下去,必然要糟!

  正思索着对策,头顶忽然一暗,非嫣与辰星的惊呼同时响起!

  “小心!”

  他急忙抬头,却见炼红不知何时窜上了半空,掌心飘浮着一团碧绿的光球,飞快砸下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他再顾不得什么,就地一滚让过去,身后一阵剧烈的震荡,地面已经凹进去一大块!

  “你的那十二个妖魔赶快放出来吧!让我看看到底怎么个厉害法!”

  炼红怒叱着,“不然休怪我立时就把你杀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20 20:53:2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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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明还没来得及说话,辰星却已经挡在了他身前,对炼红微微一笑,“夫人,您莫非忘了我的存在?如您所想,日官是我们五曜一起害死的,我等着您来报仇呢!”

  “辰星?!你疯了!胡说什么东西?!”

  镇明几乎要晕过去,他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惹她发火!他恐怕是不知道炼红的厉害吧!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推!辰星……辰星!若早知你如此,当初真不该带你过来!

  炼红果然大怒,再不说话,身形一转,指甲化做碧色的闪电,直劈辰星的喉咙。辰星动作显然比镇明快上许多,侧身让过,反手一挥,掌中顿时出现一柄通体透明的水剑。他划个小剑花,剑身如同蛟龙,无声地刺过去,下手便是杀招。

  一时间,两人斗在一处,辰星仿佛不要命一般,招招搏命狠辣。炼红居然无法占上风,渐渐被动起来。

  镇明被非嫣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说道:“辰星太冲动,恐怕占不了多久的上风……这个狼妖是怎么回事?怎么认定五曜杀了日官?”

  镇明摇头,沉声道:“一定是白虎搞的鬼!他专好玩阴的,简直防不胜防!可恶……居然叫来炼红,他以为这样就能牵制住我们?”

  他顺顺气,伸手入袖,朗声道:“辰星你退下!暂时不知道四方那里来了多少人,你给我保留点体力!炼红大人交给我来对付!”

  辰星恍若不闻,反手一剑劈下去,却见炼红身体一晃,居然消失了!他只觉背后一股沉重的气压下来,本能地让过去,肩膀却一凉,还是被她的指甲抓伤了!耳边听得炼红冰冷的声音说道:“别急!等我先对付这司土的杂种!迟早会轮到你的!”

  他大怒,正要继续攻击,一回头,却见城楼之上立着一人。此时接近午时,日光强烈,那人站得极高,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身材纤细不似男子,一头长发漆黑如墨。即使看不清,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人冷漠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注视。

  “原来来了两个妖神!镇明,另一个交给我!”

  他立即转移目标,提着水剑立即就要窜上城楼,刚一动,只见那人居然转身就走!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几下就翻去了城墙后面,渐渐消失。

  炼红阴森森地瞪着镇明,冷道:“放出你的妖魔吧!不然我下一招便要你死!”说完,她伸手入袖,慢慢抽出一把通体碧绿的短剑,那剑一触到日光,顿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仔细看去,剑身居然还是弯曲的,仿佛美人的眉。

  她捏一个剑诀,动作优美如同舞蹈,但镇明太清楚那看似美丽的动作里藏了多少杀机,大意不得。

  他从袖子里取出水晶瓶,捏紧。半晌,他忽地轻声道:“非嫣,抱歉,请你躲远一些。我不想伤着你。”他没有忘记,狐狸是最怕戊犬的。但这次,他不得不拼了,这女子太厉害,不是朱雀所能相比较的。

  非嫣脸色一白,咬咬唇,脚步微微一动,却没有走开。她喃喃道:“我……没关系的,我没那么胆小,你别管我了!”

  镇明叹了一声,却没强迫,只将瓶子砸向地面,“砰”地一声,平地涨起数丈高的紫色烟雾,一股令人发寒的感觉顿时弥漫开来,烟雾里有人窃窃私语,无法听清到底说什么。

  一阵剑风呼啸而过,将烟雾劈开,炼红执剑横胸,昂然道:“出来一个我杀一个!我倒要看看十二地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镇明抛出符纸,沉声吩咐:“巳蛇罗侯出列听我号令!丑牛巴汶出列听我号令!”

  半空顿时金光闪烁,几乎令人不能正视,非嫣又见罗侯那满头的金发,如同波浪一般。他眨着血红的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一出来看到的人会是非嫣。他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哼道:“什么啊,一出来就看到这狐狸精的嘴脸,真让人不爽!你怎么还缠着我家镇明?是不是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

  非嫣哭笑不得,嘴上却不饶人,腻声道:“对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嫉妒啊?可是他缠着我哦,你搞清楚一点。”

  “你……!”罗侯气个半死,血红的眼睛眯了起来,“狐狸精!我早就知道狐狸没一个好东西!镇明你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种货色!”

  镇明却神色冷肃,正色道:“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这次的对手十分厉害,你与巴汶要仔细!先将她制住,若实在撑不住就回来!保命重要!明白了么?”

  罗侯还想抱怨两句,但身边的巨无霸巴汶却将他一巴掌提了起来,连声道:“知道了!保命第一!”

  巴汶使双斧,每柄斧头均为妖骨锻炼,硬若钢铁,不光可以劈开身体,只要开了封还可以将魂魄撕裂。十二地支里,除了戊犬与酉鸡,便是他最难收服,当时足足花了镇明七天的时间才让他完全臣服。

  他一见对手是个美艳的女子,不由粗鲁地大笑起来,“好运好运!好容易出世一次,居然还可享美人恩!怎么办?她这么娇滴滴地,我这斧子可砍不下去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罗侯惊呼一声!

  “笨蛋!过来了!”

  巴汶吃得一惊,只觉腿上一凉,然后是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却是炼红。她动作鬼魅一般,上来便是一剑,但由于巴汶身体庞大,她的身高只够劈上他的腿。

  一剑劈下她立即跳开,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的剑,然后抬头看看他腿上不深不浅的伤口,半晌才淡然道:“果然厉害,一剑居然砍不下你的牛蹄。那么这招如何?”

  她唰唰两下,将剑乱舞一番,渐渐地,剑身上的绿光尖锐起来,仿佛化成了一颗锋利的狼牙。她清叱一声,身体忽然旋转起来,仿佛一只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旋飞过去,绿光一闪,又是一剑下去!

  巴汶大吼一声,别看他身体庞大,动作倒很灵活,居然能勉强躲过炼红锐利的攻击。他举起斧子,叫道:“罗侯,这娘们好厉害!老子先上了!”说着一斧子就砍了下去,无声无息。

  罗侯哼了一声,从背后拖出双叉,冷道:“才不让你抢功!看看谁快!”他的身体一扭,蛇一般窜上去,从背后出现,反手就是一叉!

  “叮叮”两声,两人都没看清她是如何招架的,只觉手上一股猛烈的气力抵上来,根本无法招架。巴汶的斧,罗侯的叉,同时飞了出去。两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防御,只见那道绿光扭曲着游过来,竟然无法躲开!

  罗侯胸口忽然一冷,眼前喷出无数鲜红的东西。他本能地用手一摸,立即摸到一手的冰冷潮湿,居然是自己的血!啊……这女人好厉害……什么时候将他伤了的?耳边忽又听见巴汶凄厉的惨叫,他吃力地回头,却见他双腕被人生生削了去,鲜血如注,但他的表情却滑稽之极,哭笑不得,好象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炼红收剑,将上面的血痕用力一甩,也不说话,反身又要劈过去。镇明厉声道:“巳蛇罗侯!丑牛巴汶!速速归列!”眼前金光一闪,她只见那两人瞬间化做两绺光线,钻入镇明的袖子里。

  “卯兔延桃速速出列听我号令!辰龙沧海出列听我号令!未羊时皂出列听我号令!”

  他动作极快,只一瞬间,又有三个模样古怪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当中一个穿着银色衣裳,面目清矍的青年男子对他恭敬地拱手行礼,口中说道:“沧海见过镇明大人。”

  他左边站着一个矮小的少年男子,双目艳红如火,满脸的不屑神情,故意不望向镇明那里,却竖着耳朵听他和沧海交谈。沧海右边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少女,笑吟吟地望着非嫣,时不时对她做个鬼脸,神情间颇是亲密。

  “千万小心,方才罗侯与巴汶已经重伤,倘若你们无法支持,尽快回来!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受损伤!”

  沧海垂手称是,然后反手敲了敲那矮小少年的头,低声道:“不许再与大人赌气了,延桃。敌人很强,要小心。时皂,你也给我专心一点!等下我先上,你们看准时机,可以放毒或者下暗招,只要能制住那女子,什么都可以用。懂了么?”

  时皂笑吟吟地随口答应,延桃如同不闻,只哼了一声,白了镇明一眼,颇有怨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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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一次,炼红却不待他们说完,提着剑立即砍下去,口中叫道:“十二地支怎的尽是些嬉笑无赖之辈?!不过如此而已么!”

  那一剑快若流星,唰地一下就到了沧海眼前。他却不慌,将身体微微一纵,居然化做一条银龙,矫健地一摆,立时飞去了半空之中。炼红吃了一惊,不由微微一呆,沧海张开大口,口中喷出水来,那水一落在炼红身上,却将她整个人定了住,丝毫都动弹不得!

  原来他口中喷出的不是水,却是粘性极强的体液,无论力气如何大的怪物,在被他体液粘住之后都别指望可以挣脱开。

  沧海一见炼红被制住,立即化成人身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对延桃和时皂说道:“动手吧!那女子狡猾的很,别着了道!”

  时皂笑眯眯地答应着,提起手旁一根黑色的粗长棍子,在掌中飞快转了两下,忽地举向天空,厉声喝道:“招雷!”话音一落,晴天里忽然劈下无数闪电,细若针尖,色如染墨,全部砸中炼红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声响。

  延桃似乎不打算动手,但见沧海严厉的目光,他只好懒洋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通体透明的笛子,放在嘴边幽幽地吹了起来,音色诡异扭曲,仿佛招魂一般。忽地,笛子的音调猛然调高,发出嘶哑的声音,好象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尖叫一样。

  他的身后忽然袅袅地现出两个影子,披头散发,目光青幽,却是两只巨大的饿鬼。他们的脖子尽可能地扭曲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但身体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动也动不了。两只鬼贪婪地看着面前所有的人,黑色的唇角流下馋液,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

  延桃将笛子一横,懒洋洋地说道:“封印开,去吧!将那女人吃了。”

  那两只鬼突然得到了自由,狂吼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炼红,漆黑的爪子比刀还锋利,眼看便要将她撕裂吞吃下肚。

  忽地听炼红大笑三声,身体骤然发出激烈的绿光,将头顶的天空都映绿了。然后,那些绿光猛地爆发出来,每一道都细若牛毛,却是密密麻麻,根本无法躲避。

  延桃反应极快,笛子一挥,那两只饿鬼竟仿佛被平空一只大手抓住一般,被迫挤在一起,将那些绿光全部挡了去。随后,它们发出尖声的吼叫,竟然瞬间便化成了尘烟!延桃一见这情景,不由露出气恼又恐惧的神情,怒道:“死镇明!自从被你抓住之后,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多少手下么?!你是不是非得要我跟着死了才满意?!”

  说罢,他居然把笛子往袖子里一塞,一跃而上,当真亲自上去对付炼红了!沧海急忙跟上去,急叫:“别去!那女人危险!”

  但他说得太迟,炼红忽然奋力挣开那些已然破碎的束缚物,将那把弯曲的剑举在眉前。剑身陡然发出强烈的光泽,她踏出一步,用力将剑一挥,那些细若牛毛的绿光竟然扑天盖地地朝他们三人射了过来!

  沧海大急,只得将身体一卷,化做一条蛟龙,试图将伤害减到最低。绿光射到,他只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进来,居然又痛又痒,根本无法忍耐,只得展开身体,发出呻吟,一头栽了下来。

  耳边听得时皂的惊呼,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两个小鬼一定也吃不消了。不知道那绿光是什么东西,扎入皮肤里奇痒无比,让人所有的气力都顿失。他再无法忍受,身体一摇,化做金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一边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请镇明大人责罚……”

  镇明沉声道:“不……是那女子太强……你不用挂心,安心休息。”

  他皱眉看着炼红,半晌才道:“炼红大人,你我并无恩怨,日官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我何苦为了别人的一些挑拨之言拼个你死我活?”

  炼红森然道:“住嘴!想求饶么?!好个没用的司土镇明!枉我那么期待你的十二只妖魔,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不,炼红大人,我只是不愿与你真正冲突起来。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是被人骗了!嫣红山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

  炼红恨恨地将剑一挥,厉声道:“还狡辩!你们以为将人全杀了我便不知道真相么?!我的侄子宇文临死时亲口告诉我是五曜做的事情!你还要与我辩?!无耻!”

  她双脚一跺,整个人窜上,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镇明咬了咬牙,忽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两道符纸抛了出去!

  “……戌犬黎鬼出列听我号令!酉鸡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炼红只听“呼”地一声,眼前陡然涌起烟雾,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杵在身后。她大惊,还没来得及横剑自卫,肩上忽然一重,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她几乎是立即反应,反手便去砍那只爪子,但还没砍下去,却听头顶传来低沉的呼噜声,阴森可怕。

  她一抬头,只见两排巨大雪白的牙齿对准自己咬了下来!她居然躲不开,左手一麻,立即没了感觉,原来是被那只犬咬得死紧。

  烟雾渐渐褪去,炼红终于看清咬住自己的是怎样一个怪物!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漆黑的犬!额头上诡异地长了四只眼,眼珠是一片惨白,还在不停地转动着。这是一只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就会做噩梦的可怕怪物!

  炼红本想用自由的右手反击它,但身子只要一动便是一阵剧痛。她怒到了极点,满头的长发全部散了开来,眼眸渐渐变得惨绿,獠牙也暴了出来,似乎是打算现上原身拼个你死我活。

  正胶着时,却听镇明厉声道:“极夜!你敢不听我的号令?!”

  烟雾中,有一个清幽冰冷的声音淡然道:“与我无关,我不认为我什么时候同意为你效力了。我早说过吧,随时欢迎你让我魂飞魄散。我死也不会帮你的。”

  镇明眯起眼睛,忽地冷笑一声,额间的朱砂猛地亮起来,他的头发在下一个刹那一寸一寸变红,由淡到浓,渐渐地似血一般。他森然道:“这个借口你说了几千年,我已经听腻了!你若不去,我也不强你。但红夜的命我可不敢保证了!”

  极夜倒抽一口气,显然想不到他这么卑鄙居然会威胁自己,她恨道:“你……若敢对红夜做什么,我一定把你一寸一寸啃干净!我说的出做的到!”

  镇明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黑色的瓷瓶,晃了晃,冷道:“你看我敢不敢?我既可以收服你一次,便可收服你百次!只怕你是永远没机会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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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鸡极夜,十二地支里面最棘手的妖魔,不受任何诱惑,不求任何正果,宁死也不屈服于这个让她落败的人。他本是从来不叫她,但今次情况不同,只有她能镇住场面,不得不这样做。红夜是她的孪生妹妹,当时她姐妹俩横行凡界,一起被镇明收服。她是让高傲的极夜低头的唯一筹码,镇明自己也知道这一招不可常用,不然以极夜的个性,恐怕是要玉石俱焚。

  烟雾忽然顺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卷来的气流慢慢旋转,周围安静下来,只剩戌犬那可怕的呼噜声。非嫣最惧这只犬,干脆捂上耳朵,死也不往那里看。不过她对那只叫做极夜的妖魔极感兴趣,当年镇明用十二地支对付自己的时候,只有她与子鼠没有出来。但由于之前见过子鼠的模样,她并不好奇。

  有风吹起,风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记住!我是为了红夜,不是为了你这个卑鄙小人而动刀!”

  风忽地卷起,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从烟雾里飞身而出,一落地,也不说话,直接拔出背上的大刀。那刀的确是大,比她这个人都高,却极狭长,仿佛初上的新月。

  她穿着极朴素的白衣,式样古老,裙子上还打了许多褶子,坠着香囊与玉佩,弱质纤纤仿佛一个小家碧玉。非嫣忍不住转过去一些,好将她看得更清楚,却见她肌肤极白,面容秀美,看上去实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然仔细看她的眼,却只觉烟波浩淼,竟然看不到眼珠。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人惊骇的光芒,那是一种接近冷酷的狂热。

  非嫣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在提醒自己小心这个女子,她的狐狸直觉向来极准。太不同了,她的档次……与先前出场的妖魔几乎不是一个层次的。

  极夜的动作轻柔,那柄巨大的刀在她手上拿着仿佛一根羽毛那么轻。她轻盈地跃上,毫不犹豫,对准炼红一刀劈下——!那是一种接近完美的杀人动作,没有感情,没有烦琐的动作,直截了当。

  电光火石,那一刀好快!但却让人觉得安静之极,好象那一个瞬间,时间凝固,只有那新月大刀上的那一片寒光,灼灼刺目。

  炼红的半个身子困在戌犬的口中,眼看就要避不开。她忽地将脖子往后用力一仰,张开嘴狂吼了起来,声音凄厉绵长,然后那满嘴的白牙一瞬间全部暴长出来,每根都足有小指那般粗细。

  “铿”地一声闷响,她居然张口硬生生咬住了极夜的刀!极夜也不慌,反手一抽,试图再砍,但微微用力,居然拔不出来!她的眼睛一眯,却见自己的刀身早已被那狼妖的利齿咬穿过去,根本不能用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即丢掉大刀,反手一拳挥上去,正中炼红的左脸。那一拳不算重,却将炼红口角揍出血来,映着她满嘴钢刀似的利齿,分外可怖。炼红哼也不哼一声,任那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她只是阴森森地看着镇明,瞳孔深处有绿光幽幽闪烁。

  极夜抬手,又是一拳要揍下去,但一见她这付神情,却打不下去了。半晌,她才冷道:“也罢,你早已受伤且身不能动,我终是占了你一些便宜。这次算我输,有机会的话,我们下次再斗!我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她将落在地上早已残破的大刀轻轻拣起来,随手一舞,那刀居然立即恢复了原状,一点损伤的痕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炼红,她没有说话,身形一闪,瞬间化做一绺白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去。

  镇明神色阴冷,却没说话,半晌,他才轻道:“戌犬黎鬼速速归列!”

  那只足有百丈高的巨大怪物将炼红远远地抛了开去,然后长啸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足的模样。它回过头来,四只惨白的眼睛狡猾地在非嫣身上转了转,然后吐出血红的舌头,故意对她狂叫两声。见她吓得脸色苍白,它不由开心地在地上狠狠刨了两下,转身便化做一道黑光潜了回去。

  “这只死狗……!”非嫣恨恨地骂着,身体却顺应狐狸的本能颤抖,就差没把尾巴露出来晃上两晃。她转过去看着镇明,他的脸色从没那么难看过,简直可以用阴森恐怖来形容。是极夜傲慢的不服从让他恼火,还是炼红固执的曲解让他发怒?她突然发觉这一次,自己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炼红半跪在地上,半个身体血流如注,她却硬着气死都不低头,恨恨地看着镇明,恨不能用目光将他贯穿。她的眼底弥漫出血一般的颜色,映着惨绿的眸子,仿佛鬼魅。渐渐地,她的喘息声停了下来。半晌,她忽然站了起来,将方才因为剧烈打斗而松散的头发轻轻地编了起来。

  镇明没有说话,也没动,静静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周身张狂的妖气,突然全部消失。然后,她开始低声地念咒,咒语间隔极短,每一个字却极沉,铿锵有力,好象一字一句地狠狠敲进耳朵里一样。

  这种咒文只属于妖族,妖们擅长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炼红现在念的咒文,连镇明这个中高手都从未听过。甚至随着她的念咒声,她的头发又由灰白渐渐恢复成漆黑,绿荧荧的长指甲也缩了回去,她整个人看上去与初见之时没有两样。

  非嫣“咦”了一声,奇道:“怪!我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咒!……不好!镇明,快走!她已经不要命了!这咒是……!”她从疑惑中猛地惊醒,脸色惨白,伸手变要去捉镇明!“快离开!你会死的!”

  话音一落,炼红骤然睁开了眼睛,已是黑白分明,清澈动人。她一手点额,一手点心,指甲转瞬成了鲜艳的红色。

  “……天地幽玄,魑魅魍魉。”

  最后一句咒文。然后,她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镇明只见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的绿墙,来不及反应,胸口便是一阵冰冷。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看到胸口飞溅而出的血,与那片绿色的墙染在一起。耳边听得一声劈空的声响,他下意识地让了一让,胸口又挨了一刀。

  完全捕捉不到她的影子,他的身体周围成了刀山,根本躲不开。只那一个瞬间,他中了几十刀,却连挡一下的时机都找不到。在这生死交替的刹那,他竟然想起了临出发时算的那卦:血光之灾,灾处正南,得死劫……得死劫!!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刀风,刀风过后便是一冷,他的血跟着飞溅,满身的血污。镇明不顾一切地举高手臂,捏紧手腕上的念珠,手心里粘腻潮湿,全是血。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量,将自己的血带着念珠一起抛了出去!

  套住她吧!套住那个鬼影!他再不能够了……一步慢步步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在过于自信这一点上。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是个神算,也算不到过程!扭转不了结果!炼红最后念的咒文是什么,他已经没有气力去想了。

  念珠飞出去,飞了很远,什么都没套住,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他缓缓合上眼,最后的一点希望随之破灭。头顶劈下凌厉的刀风,他咬牙等待最后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镇明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得倒跌出去,狠狠砸在地上。这一跤几乎将他一口气都摔没了,浑身都好似散了架,睁眼一看,却见腰上缠着一截鲜红的袖子,另一端扯在非嫣手里,她的另一手同样扯着一截撕裂的袖子,居然将炼红的刀牢牢裹了住!

  她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狂怒,平时总是弯着的嘴角此刻紧紧地垂着,眼神锐利如刀。

  “好厉害,我竟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三重杀机。你介不介意再给我舞上一招半式?”

  非嫣冷冷地说着,手一抖,将镇明轻轻抛去远处。炼红却不说话,刀只微微一转,那些嫣红的袖子顿时全部碎裂开,纷纷扬扬,大蝴蝶一般。非嫣不等她发招,纤手一伸,居然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

  她将那根长发绕在双手上,食指与中指互顶,架了个极古怪的式。

  三重杀机,妖族的禁忌之术,可以通过禁忌之咒唤来魑魅魍魉,瞬间提升妖力以及攻击力,属于同归于尽的搏命招式。术者之后极容易全身经脉逆转,喷血而死。如果不是有着血海深仇,一般不会有妖愿意用这种术。

  镇明是败在自负上,他以为世事都会按照自己算的那样走么?!他低估了这个女子的仇恨,也高估了极夜的服从!她忽地想起那绿幽幽的龙骨命盘,哪天无论她怎么算,最后都走不下去,永远停在死劫上面。

  不,她不要他死!

  非嫣轻笑一声,叹道:“我来为你化这死劫吧!没良心的男人……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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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欲望。

  ****

  绿光平地而起,仿佛一道不可穿越的高墙,又仿佛起伏不定的波浪。一浪比一浪高,渐渐没上来,旋转着砸下。

  非嫣恍若无视,双手高举过头,腕间缠绕着一根长发,“叮”地一声脆响,居然架住了那出神入化的一刀!炼红抽刀回砍,刀光在空中画出一条连绵的绿线。又是“叮”地一声,非嫣的背后好象长了眼睛一般,居然轻松地用腕间的发丝架住她的刀!

  炼红大惊,试图抽刀跳开,但非嫣动作更快,双手一绕,腕间的发丝将炼红的刀缠了一圈。那根头发简直比钢丝还要强韧,无论炼红怎么抽怎么拔,她的刀也纹丝不动。

  非嫣“嘻嘻”一笑,曼声道:“你的动作太花哨,看着我眼睛痛。只要顺着你的杀气,动作再快对我也没用。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直觉最灵的狐狸精!”

  她的双手一使力,“噌”地一声,炼红的刀生生从中间断开!

  炼红呆了一呆,忽地反应过来,将刀一丢,趁非嫣松懈的一瞬,狠狠一掌击中她的心口!非嫣“哼”了一下,脸色煞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她却不恼,轻声一笑,对着炼红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眉眼间满是诡异。

  “炼红大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脖子吧……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笑吟吟地说着,但由于胸口遭到重创,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一句话没说完,眼见炼红又是一掌!这一下打在她腹间,仿佛千斤的巨石砸中,非嫣几乎要晕过去。

  炼红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不要以为别人都会着你的道,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以为能骗得了我么?既然是狐仙,就乖乖夹着尾巴去你的无尘山。与我斗,你还差了千年!”

  非嫣叹了一声,“炼红大人,方才已经有一个神败在他的过于自信上,你不怕重蹈覆辙么?我的确不是擅长打斗的狐仙,也打不过你这么强悍的狼妖……不过,我总是有对付你的方法。若不小心栽在我手上,你恐怕恼得狠吧?”

  炼红不答,高举手掌,立即就要往她头顶拍下!非嫣勾起唇角,手指动了动,整个人忽然窜起,从炼红头上飞跃过去。炼红只觉脖子一凉,竟是有什么极细的线勒了上去!

  她大骇,急忙用手去扯,但那线卡得死紧,手指居然插不进去!一时只觉气闷于胸,眼前金星乱蹦。耳边听得非嫣的笑声:“不听我的劝告吧?……咳……你终是……栽在我手上……!”

  炼红发疯一般地抓着脖子,绿荧荧的爪子狰狞地暴出,但那根头发却已经陷入皮肤里,死死绞着她的脖子,根本捉不到。她渐渐翻出白眼,舌头也不自觉地伸出,胸口几乎要炸开。手脚一软,她渐渐瘫在地上。

  非嫣死死拉着那根头发,手指都被扯得鲜血淋漓,胸口气血翻涌,苦痛难言,她却笑得更欢,腻声道:“你……居然敢伤他……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是惹不得的么?你若惹了他,我……我可是会拼命的……!”她喷出一口血,手上扯得更紧,用上全身的气力,胳膊微微颤抖。

  “砰”地一声,炼红终于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再无法动弹。非嫣又扯了许久,终于确定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攻击,这才松开手,掌心全是勒出的血痕。她苦笑一声,转过头去看镇明,见他闭眼躺在不远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还好,他没有死。她忽然有想流泪的冲动,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欲望。

  “臭男人……你的死劫,可是我化开的……你若不认帐,我和你没完!”

  她呢喃着,甩去血淋淋的头发丝,慢慢走过去,弯腰想去将他拖起来。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张口“哇”地一声吐出来,全部喷在镇明的衣服上,是紫红色的淤血。忽然觉得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非嫣恍惚着跪下去,胡乱用手去摸他,抓着他的头发,紧紧地,死也不放。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凌乱且焦急,她费力地睁眼,却见两个模糊的人影飞奔而来,口中叫着“炼红大人!”,将倒在不远处的炼红扶了起来。她在心中暗叹一声,逃不过去了……也罢,就这样吧。她累死了,要睡一会,谁也……不许打扰……

  ****

  黑甜一觉,非嫣做了许多梦,到了最后那些斑斓的梦境都褪成灰白,天空却渐渐碧蓝起来。盛夏,万木繁华。初见,他穿着雪白的衣裳,天人一般。他将那只骄傲天真的狐狸抱在怀里,手腕上有淡雅的香气。他说:『小狐狸,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辗转反侧,她恼了。他近在眼前,淡雅的香气是那么熟悉。这一次,如果他再敢说那句话,她就要把他的头发全拔光!她得意地想着,偷偷地笑。

  “小狐狸……小狐狸?快醒醒,我的头发快被你扯没了……”

  一个无奈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然后她脸上传来被人轻轻拍打的触感。非嫣一惊,本能地跳了起来,一把捉住对面那人的领子,嚷道:“名字!快告诉我名字!我……我……”

  那人抚着她的后脖子,柔声道:“马上就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头发?”

  非嫣只觉是梦,但那人的脸那么近。她呆呆地低头,发觉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指甲都泛紫了。她急忙松开,却又不甘心,凑过去捉住他的肩膀,急道:“你……没事了么?真的没事了?那死劫……死劫……”她实是不知该说什么,方才梦中想好的千言万语都成了支吾,尴尬极了。

  镇明将她的手轻轻捉下,顺手将她微乱的发理齐,笑道:“自是有人救了我们,你已经睡了四日,若再不醒过来,我恐怕就要被人念死了。”

  非嫣恍惚地看着他,忽地想起来什么,急忙望向四周,却见墙壁雪白,窗棂婉转,是一间崭新且简朴的屋子,窗外绿树成荫,日光灿烂,景色美丽,但却是陌生的。她看得傻了,有些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急急说道:“那两个人呢?我……那个时候明明看到炼红的两个手下……!谁救了我们?”

  镇明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去,静静看了她一会,才轻道:“以后不许那样做了。你的命是最宝贵的,要替我好好保存。”

  非嫣眨眨眼睛,奇道:“喂,我帮你化了死劫诶!你怎么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你以为我很喜欢看你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么……?”

  话没说完,她的唇被什么封住了,只有一个瞬间,仿佛一阵微风淡淡滑过去,却将她所有的话都吓回去了。

  “你……你……呀……”她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忽然羞不可抑,整张脸仿佛充了血一般。她用力捂住唇,几乎要晕过去,一边急得跳脚,“你……怎么……?!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登徒子……!”

  她语无伦次了。

  镇明神色自若,但耳根都红了,他低咳一声,垂下头轻道:“你也将我吓个半死,这算我的报复……”

  醒来时突见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身边,那一个瞬间,天都塌了。这种感觉,他再不想尝第二次。

  他捉住非嫣的手,轻声道:“以后,你替我保管好自己的命,我便绝对不让你担心。你若再这样不在乎自己的事情,就先将我杀了吧,省得我吊着心过下去。”

  非嫣羞了半晌,忽地展颜一笑,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腻声道:“死人,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拼命救了你……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啊?自觉一点哦……”

  镇明咳了一声,叹道:“我知道了……告诉你便是了……”他凑过去,低声对她说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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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嫣的眼睛越瞪越大,颇有眼珠子马上就要滚出来的倾向。她张大嘴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在床上滚来滚去,差点就要滚到地上去。

  镇明整张脸都红透了,尴尬之极,扯住她的袖子,“我早该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别笑了。”他连叹息都没力气,将她从床边上拉过来,省得这只兴奋过度的狐狸翻下去。

  “哟,很精神么,害我担心了很久呢。你这女人,永远要人家替你操心。”

  一个近乎柔媚的声音在门口软绵绵地响了起来,两人急忙回头,却见那人雪衣乌发,妖娆之极,唇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揶揄笑容,欣喜地看着非嫣。

  “司徒?”

  非嫣又跳了起来,这次连镇明都没拉住她,眼看她重重跌去了地上!

  “哎哟!才一些时候没见,你真是越来越笨手笨脚了!”司徒急忙奔过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一边拍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抱怨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才放心就又要担心!能不能像点样子啊?”

  非嫣才不管他的唠叨,抓住他的袖子立即笑开了,“死小子!是你救了我们?你不是和你家娘子四海为家么?快让我看看,你活得挺好么!”眼睛里全是喜色,亮晶晶的,这小子和自己一样,一开心眼睛就亮。看样子牡丹对他不错。

  司徒微微一笑,“我们到处跑不代表我就不关心你的事情,原是想你与镇明在一起,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那天我随手一算,却算到你有大劫,若不去救你,必死无疑。你这人怎么做姐姐的?老让自己弟弟担心!好容易我赶去了宝钦,见两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妖仙要杀你为他们家大人报仇,吓得我不轻!幸亏我将他们赶走了,不然你就等着被人把狐狸皮剥了做帽子吧!”说着他拍拍心口,一付惊魂未定的娇弱模样。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娇嫩却严厉的声音,“你又给我装女人样!皮痒了吧?!”

  说得司徒脸色登时变白了,急忙转身望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双手提着一瓦罐的汤,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雪白的脸上长着一双杏核眼,即使瞪着都好象在笑,不是牡丹是谁?

  司徒赶快过去将汤接过来放桌子上,搂着她的肩膀笑道:“人家好久没看姐姐了,难得兴奋,你别那么计较么!老生气的女人可是容易老的哦!”

  牡丹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哼道:“骗人!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根本老不了?!还敢拿这个来说我!”早先一发脾气就被司徒拿会老来吓她,结果后来她才知道镇魂玉受到司徒妖气的影响,想老都老不了,于是大发一场脾气,差点把司徒揍半死。

  司徒笑吟吟地任她揪,一边替她理着头发,笑道:“你做了什么?大早就看你忙了。”

  牡丹这才想起来那罐汤,于是对非嫣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已经昏了四天,你饿吗?我炖了野菌汤,喝一点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那个……”她有些犹豫地望向镇明,她可没忘记这个神曾经是多么恐怖,现在还有些后怕呢!“你……也喝一点么?”她轻声问着。

  非嫣笑了起来,将镇明的头发绕上手指,曼声道:“麻烦你啦,牡丹小姑娘。不过……镇明,去替我端过来,人家很累,要你喂。”

  司徒挑起眉毛,识相地将牡丹带到门口,回头对她眨眨眼睛,轻道:“慢慢吃哦,我们晚些再过来看你。镇明,记住,你不光欠我姐姐一份情,也欠我一份救命之恩。我很期待你还给我……”

  话的结尾又是暧昧地挑起来,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正要关门,却听镇明问道:“等一下!你……在宝钦的时候有见到辰星吗?”他又是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宝钦或许已经没有保住,只好希望辰星没遇到危险。

  司徒摇头,“没有,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你们俩躺在地上,还有就是那个叫做炼红的狼妖和她的两个手下。宝钦那里已经被四方攻陷,我去的时候虽然人都没出来,但是能感觉到四周全部是人,满是敌意。为保万一,我没在那里逗留,这里是离宝钦不远的一处荒郊。你们安心养伤,我会替你们调查宝钦的消息。”

  非嫣笑道:“你怎么这么积极?莫非是无聊了想找些事情来做?”

  司徒给她一个暧昧的笑容,合上门,在外面说道:“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我能怎么办?只好选择帮你了。别想那么多,喝了汤赶快休息。晚上我就会有消息,到时再来。”

  非嫣舒一口气,笑吟吟地望着镇明,将赤裸的脚搭上他的肩膀,娇声道:“还不快点喂我喝汤,小三子?想把我饿晕过去么?”

  镇明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若再敢那样叫我,我便……”

  ****

  辰星一路追赶那人到了宝钦行宫内,眼看那人不急不徐似乎颇有把握的模样,他倒不敢造次了,警戒地慢慢跟着。跑了半日,却来到了行宫的后花园,碧草如荫,小桥流水,左角一个玲珑小亭,景色倒是极好的。

  那人一直跑去亭子里,停了下来。辰星一步一步地靠近,见那人背影纤细,腰肢不盈一握,显然是个女子。他暗暗冷笑,白虎倒是会安排,知道自己对女人,尤其是美女一向心软,便指望用美人计么?那他可失算之极了!

  他清清喉咙,朗声道:“别再玩追赶游戏了,快把脸转过来吧!既是要引诱我,以为光露一个背影便够了么?”

  那人却不回身,仰起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她忽地幽幽叹了一声,辰星只觉全身的血都在那一个刹那冻结住!那个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雾气浓厚了起来,将这小小后花园的景色全部遮掩住,她纤细的身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辰星如同中了什么蛊术,呆呆地望着那人。良久,他忽然迈开步子,极慢极慢地朝她走过去。

  雾气扑面,他眨了眨眼,突然发觉那人的头发原来色泽如火,是一种温暖鲜艳的红色。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耳朵里充斥一种风声,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梦……不,梦也不敢如此美好……他拒绝一切理智,径自走过去,张口要唤那人——

  “辰星……”

  那人先开口,回过身来,一双眼温柔如水,幽幽地看着他。

  曼佗罗——

  他听见世界崩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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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并苦痛。

  ****

  曼佗罗,他的心魔,将他领入世间体验一切,然后撒手不管的半妖。他说不出,对这个人是爱还是恨,乍一见她,没有任何准备,只觉痛彻心扉。

  其实不过几日没见,他却仿佛过了三生。心口那里的伤隐隐疼了起来,那被她用匕首狠狠扎伤的地方,还没痊愈。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雾气弥漫的水之精华池旁。那天,他是真的急了,使法将她捉回来,只想苦苦哀求,求得半点怜悯。动了情欲的神,苦求不到,方知世人的痛。后来他不停问自己,真的那样爱她,那样想得到?难道只因为他开始想要,有得到的欲望,才如此卑微?

  不明白,一度让他鄙夷的欲望到最后却成了伤他最狠的武器。

  司水之神,他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日的苦求不得,到后来便成怒,初次渴望被打做绝望,他如此不甘!拉扯到后来成了侵犯,曼佗罗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凄厉地斥责他:『你若用强,我一定杀了你!』

  他颓然,渐渐松手,曼佗罗却从袖子里掏出他曾让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划过他的胸口!他竟不觉得痛,眼看鲜血四溅,他的眼睛却胶着在她身上。她慌乱了,似乎有些后悔,但很快就把染了血的匕首抛在他脚下。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辰星,你是个混蛋!』

  脑海里的那人与此刻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让他忽然笑了起来。

  “曼佗罗……”他低声说着,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握住她的袖子,“我原以为再没有机会对你说这话。对不起,我错了。我日后再不会打扰你……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她对他温柔地笑,腻声道:“是么?我也很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她一手反捉他的手腕,另一手柔弱地护在心口,掩去掌心吞吐的寒光

  辰星恍若不闻,轻道:“你是对的,凡间的日子有趣得多。在我眼里,你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比我这个虚伪的神真实太多。我很羡慕你的真实,也很仰慕你。但我是让你为难了吧?你既说不想再见我,我一定听你的,永不相见。你将我这个神忘了吧,我也会慢慢把你忘了……”

  对面的她声音柔腻,“可我忘不了你……辰星……你抱抱我好么?这里很冷啊……”

  她婉转投怀,将掌心那一抹寒光翻过,悄悄地刺向他的心口!忽听辰星在头顶笑了一声,然后她的手腕被人轻巧地抓住。她大吃一惊,本能地伸出另一手,这一次再不遮掩,直接就要扎入他胸膛!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炼红大人一口咬定我们五曜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吧?!”辰星低声说着,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曼佗罗站立不稳,倒退数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她忽地腰身一扭,轻轻翻个跟头,无声地定在三步远。

  她唇上露出柔媚的笑,声音甜蜜:“你好狠心,怎么可以这么粗暴?当真忍心对我这张脸,这个身子做什么吗?”

  辰星看了她半晌,沉声道:“不错,我的确不忍心对她做任何事情。但你错在不该变化成她的模样……可我先要谢谢你,让我面对真正的她没有说出的话现在能说出来。我给你一个机会,速速变回原形,我可以不计较。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人嘻嘻一笑,神态妖娆,“传闻辰星大人风流倜傥,让我好生仰慕。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个痴情种子呢……你既是神,玩耍一番可以,如何动了真情?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为何不能对她说?辰星大人,看来你很喜欢玩自欺欺人的游戏哦……”

  “住口!妖孽!”

  辰星大怒,指尖飞出水剑,直直往她刺过去!她不避反迎上,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笑,摇身一变,化做曼佗罗平时带着大皮帽的模样,腰上还系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带子,神气地打个结,一直坠去脚面。

  “辰星……你当真要杀我么?”她娇滴滴地说着,将皮帽子一摘,露出里面那头艳丽似火的红发,猫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摆出真实的曼佗罗无论如何也摆不出来的魅惑姿态。

  辰星手腕一抖,水剑再刺不下去,只得恨恨地扎入一旁的草地中,“哗啦”一声散成水滴。

  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摇身又是一变,却成了曼佗罗衣不蔽体的模样。她抚着腰身,柔声道:“可怜的辰星大人,这样可爱的身子,你怎么样都得不到吧……我可是怎么都不会喜欢你哦!你别白费劲了。”

  辰星脸色铁青,阴森森地看着她。良久,他长长舒一口气,眼神陡然转冷,森然道:“你犯了三个错。”

  他直直往她走过去,那人有些惊慌,却不让,挺直了腰瞪他,一付你能拿我如何的样子。

  辰星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你不该变做五曜的模样去灭了嫣红山,不是你不能这么做,而是你不配变做我们的模样!”

  那人退了几步,硬着头皮叫道:“别过来哦!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第二,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因为你更不配!”

  辰星捏紧拳头,指节格格做响。见他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女子脸色一白,转身便要逃!

  辰星一把提起她的后领,厉声道:“第三,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之后还试图引诱我!我本不想下狠手!你既喜欢脱衣服,我便让你光光地回去!回去后好好告诉白虎,我辰星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下次要派女人来引诱我,至少别派个这么贱的来!”

  他捉住她的头发,将她身上的皮袄轻松撕裂,那女子惊得几欲晕去,尖叫着,再维持不了曼佗罗的模样。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女子头发瞬间变成漆黑的,后背上的衣服被扯开来,露出大片晶莹的皮肤,她整个人狼狈地颤抖着,缩成一团。

  辰星冷笑一声,“不错么,还懂得一点廉耻!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那女子在他手上如同柔弱的小猫,根本无力反抗,被他捏着下巴转过去,露出嫣红的唇与满眼羞怒交错的泪,确是个我见尤怜的美人儿。

  辰星挑起眉毛,淡然道:“丑女!白虎未免太没意思,居然派你这么个丑女人来惹我!罢了,我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他,下次派个漂亮点的!你的脸让我恶心!”

  他将她一推,摔去老远。那女子此刻才是真正的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她捉着领口,浑身颤抖,头发凌乱,一付惊魂未定的模样。

  “滚,快给我滚!”辰星挥挥手,再不屑看她一眼。

  那女子愤然捶地,恨道:“给我记住!这个仇,我胃宿总会报回来的!”

  辰星“哦”了一声,“胃宿?原来不过是二十八星宿那帮狗崽子!走走!我对丑女没有兴趣!”

  胃宿阴森森地瞪着他,良久,她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陷入影子里,飞快消失,周围的雾气也跟着散了开来。

  辰星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

  或许这一生,也都没有机会再对曼佗罗说方才那些真心话。

  曼佗罗,曼佗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并苦痛。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情,不过是幸福并苦痛而已,让幸福的人更加幸福,苦痛的人更加苦痛。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小花园。的cb70ab375662576bd1ac5aaf16b3fc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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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庭正中安置着麒麟血石的法阵,上面放着两具身体,分别是清瓷与澄砂,血石周围布上巨大的结界。澄砂怔怔望着头顶的天空,透过那层结界,天空看上去好象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分成小块,支离破碎。

  终于到了,灵魂的分裂仪式,她可以离开这个叫做清瓷的女人的身体,回去自己身体。

  清瓷的事情,她从女官口中隐约知道一些,她们提起她总是一脸的恐惧,但恐惧里却含着一种向往。这个以恨为旗帜的女子,用血化出花朵,将神界搅得大乱,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前些时候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吵着要去认识。

  但……她想起梦里那冷酷的黑衣女子,她的眼睛简直是冰做的,只看一眼便浑身麻痹。那一个瞬间,她才明白,有些人是只可以远远地欣赏,不可以靠近的。她的恨太深,让人毛骨悚然,又或者,根本是她自己要让自己一直恨着,只有恨,才能让她有勇气生存下去。

  是的,她不能理解清瓷,可以说她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多么奇妙,她现在却用着这个女子的身体。这个光是提起名字就让人发寒的女子,却有一双柔弱纤细的手。

  她将手放在眼前,刚一动,就听结界外面白虎的声音传过来:“澄砂,别乱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望过去,只见白虎双手放在袖子里,琉璃珠的眼睛微笑地看着她,柔声道:“别怕,很快就好了。等结束后,我请你喝酒。”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才不怕,等会我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灌醉,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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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回头对奎宿说道:“把那东西给我."

  奎宿急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团黑色的绸布,顺着风一展,却是一双黑色的手套!澄砂瞪着白虎,见他慢慢戴上手套,掌心和手背处各有一付银色的老虎刺绣。这手套很像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做法师时候的一个道具,自己的那个是用来触摸魂魄与怨念的,白虎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她不知道

  白虎戴上手套之后,十根手指古怪地缠在一起,搭一个式,然后便开始低声念咒。与上次让她痛苦万分的玄武的咒语不同,白虎的声音让她越来越困,身体越来越轻,竟是舒服地很想睡上一觉。她渐渐合上眼睛,神态安详。

  一旁的玄武也不由开始佩服他,白虎之神不愧是秘术大家!这种让魂魄放松的烦琐咒文,极少有人能背下来,他却倒背如流。他不得不承认,白虎的头脑的确是四方之中最好的。

  念咒声越来越低,渐渐化做虚无,白虎手套上的刺绣忽然发出银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渐渐不能逼视。然后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平空忽然落下两只银虎,毛发灿烂,矫健凶猛。它们银色的眸子扫过诸人,却一声也不叫,乖乖地垂着耳朵等待白虎的吩咐。

  白虎一手点唇,轻道:“去!疾!将那人带过来,不得伤了半点!”

  那两只银虎立即拱起身子,猛然窜起,直接扑向结界!玄武吃了一惊,只见它们进结界如入无物,在清瓷身边嗅了半晌,其中一只仰天长吼了一声,声势惊人。另一只身体一纵,竟然飞快钻进清瓷的身体里!玄武大骇,急忙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方才那只也钻入了清瓷的身体!

  “白虎!你做什么?!”他一把捉起白虎的领口,厉声问道。

  白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你若还想要清瓷,便给我安静点!那两只是秘兽银虎,专门潜入梦里盗人魂魄的。暗星的魂魄好容易被我安抚下来,现在只要等它们将暗星带出来就可以了。你什么也不懂,上次试图强行将暗星拉出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清瓷没有死算你的运气!”

  玄武自觉理亏,将他放了开来,却又不甘,沉声道:“倘若它们伤害清瓷的魂魄……!”

  “清瓷不是瓷器,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害到的。我还为我的秘兽担心,怕它们被清瓷伤害。她若有那么弱,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何苦为她神魂颠倒?”

  白虎推开他,冷道:“离远一些,别打扰我的法阵。”

  他垂下手,手掌翻上,又搭一个式,闭上眼开始凝神念咒。玄武无奈地看着结界内跳动的光芒,第一次有无法可施的郁闷。

  在白虎与玄武争执的时候,澄砂却在清瓷的梦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破了洞的天,洞里面的无数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发出喃喃的声音。她一惊,立即坐起来,双手一撑,却触到一手的柔嫩,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大片的花海上!

  澄砂急忙跳起来,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上次在这里成兽的回忆顿时袭来,让她瑟缩一下,急将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还是来了。”

  澄砂回头,立即见到了那个黑衣的女子,但与上次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极疲劳,额上满是汗水,神色间颇为痛苦。

  “你……怎么了?”澄砂急忙想过去扶她,但被她冰冷的眼睛一看,登时本能地缩了回去。

  清瓷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恢复傲然,冷道:“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她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啊!”

  清瓷笑了一声,却不望她,抬手往天边一指,“自己看!你的眼睛一直在窥视我,你还说不知道?你是被谁保护成这样,简直愚蠢之极!”

  澄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立即见到了天边那道血红的妖眼!她倒抽一口气,只觉那眼睛骨碌碌一转,定定地看向自己。那一个瞬间,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她骇然,有些无措地望着清瓷,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瓷微微颤抖着,轻道:“出去……给我离开……停止诱惑我的声音!”她神色痛苦之极,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物,脸色惨白。

  澄砂急道:“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话音刚落,却听天空里发出一种凄厉的叫喊声,洞里的眼睛剧烈颤动起来,似是要破洞而出的样子!

  清瓷厉声道:“我说了,出去!什么欲望天生人人皆醒!拿去诱惑你的信徒!这一套对我没用!”她额间忽有黑光闪烁,刹那间布满了纠结扭曲的花纹!“是,我是有想要的东西!我要时光倒转,我要我的落伽城!你能给我么?!既然不能,你就给我离开!不要让我发怒!”

  说到后来,她已是勃然大怒,额上的心魔印如同用新墨画上去的一般,分外可怖。

  澄砂又是惊慌又是莫名其妙,见她如此痛苦,她不由伸手想去扶她,说些安抚的话。手一伸,却听自己的心底响起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那声音问她:「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她大吃一惊,口里却不由自主地答道:“当然有……但,你是谁……?”

  「我是你……你是我。孩子,只要你想,这天下我都可以得到。虚伪的诸神时代已经过去了,欲望不是可耻的……让我们开创一个新的神话,我们做神!」

  澄砂只觉如痴如醉,喃喃道:“我……我做神?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澄砂只觉满心感慨,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找更高薪的工作,大到一辈子做富豪!想要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要的太多了!

  「……」

  那声音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澄砂仿佛中了蛊,笑道:“为什么欲望是可耻的?想要爱,要恨,要嫉妒,要努力,难道这是可耻的?谁说的?”她周围的气流卷动起来,围着她打转,花瓣乱飞。她恍若不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兴奋的光芒,高声道:“我要整个世界!如果我有这个本事!世界在我手上!诸神要被我推翻!我是新的神,我是永恒的道……!”

  “你醒了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狂想,清瓷森然盯着她,冷道:“暗星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

  澄砂呆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喃喃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清瓷眯起眼睛,轻声道:“我早该知道如此……暗星大人,请不要再做出一付天真的模样了!你若想要,便去夺取!唯唯诺诺装可怜是没人理你的!方才那样,不是很好么?”

  澄砂听见自己的嘴在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顺从于我?”

  清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我,不会顺从任何人。我没有道,我永远只顺着自己的心情做事而已。”

  “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我不信!”

  清瓷昂然一笑,指向天边,说道:“我想要的早就给你看过了!它们一直挂在那里!你能给我么?能吗?!”

  洞里的眼睛眨动着,微笑的,哭泣的,欣喜的……太多太多。谁也给不了,它们早就死了,再不可能复活。

  “暗星大人,你走吧。看,接你的使者来了,你若想要这天下,便放手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欲望究竟是对是错,我想看你如何证实!”

  澄砂只觉惶恐,她忽地用手捂住嘴,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良久,她才抬头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是暗星!”

  清瓷似乎有些疲惫,垂下肩膀,轻道:“你已经让我厌烦了,反复地否认自己,你是疯子吗?走吧,它们在等你呢。”

  澄砂回头一看,却见面前站着两只巨大的银色老虎,目光灼灼,警惕地看着清瓷。

  “我等着你的天下。”

  她说完,转身便走,黑色的裙角拂过枯草,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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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大声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且能够用尽全力去得到它。

  ****

  澄砂怔怔地看着清瓷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很想找一个人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但谁也没有能够听懂,或者说,谁都不愿意仔细去听。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暗星,只要她想,天下唾手可得。

  “哈哈,我有那么厉害么?”

  她苦笑一声。天澄砂,十八岁,一个拥有些微灵异能力的普通人,连一流法师都不算的懒虫。她要这天下来做什么?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她又听见自己的嘴巴自动自觉地说道:“问问你的心,它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渴望的东西压下去呢?你不去想,不代表你不要。欺骗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她骇然地捂住嘴,又来了!心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话!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现在不过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已,等你开始强烈地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会帮你的……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大声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且能够用尽全力去得到它!你高兴也好,嫉妒也好都是你的事情!你是为了自己活,没有任何可耻的!」

  澄砂紧紧盖住耳朵,不想再听心底那个声音。只要它一说话,自己便心驰神摇,无法抑制。

  “别和我说话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但只有天下,我不想要啊!”

  她大声说着,仿佛是为了对抗那个意识,她又道:“我从来也没觉得为了自己活有什么可耻的地方!你告诉我的东西都是习以为常的,为什么你可以把它们说的那么慷慨激昂?你很讨厌啊!”

  话音一落,却听身旁那两只银虎开口说话,居然是白虎的声音!

  “澄砂,快出来吧。你还要在别人的身体里赖到什么时候?”

  话语是含笑的,温柔亲切,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琉璃眼微微眯起的模样。她的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悄悄告诉她:是他吗?是他吗?难道是他?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洪水汹涌,劈头盖脸罩下来,竟然连反抗一下的气力都没有。

  澄砂怔怔地走过去,手脚并用,骑上一只虎。搂紧它的脖子,她将脸贴上光滑冰冷的皮毛。心跳,久久不能平息,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的血液突然澎湃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问自己:是他么?

  或许是吧……

  她疲惫地合上眼,只觉脚下生风,两只银虎腾空而起,窜向天崖,突破云雾,离开这疮痍的世界。

  渐渐地,眼前越来越亮,黑暗被抛在后面。她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有一个人,灰色的长发,宽大的袍子,琉璃眼。那人对她伸出手,柔声道:“来我这里吧,澄砂……”她忽然满心感慨,不自觉地将手递过去。

  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确定某件事情了。十八年来第一次,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身体越来越轻,整个人高高地飘在风里,仿佛被那人轻柔地抚摩,令她舒服地想蜷起脚趾。这种类型的幸福,她从未体验过,那是无论她收服了多少个怨灵,吃了多少美味的东西都无法比较的感觉。

  「那么,现在你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那声音问她。

  她陡然睁开眼,大声道:“是的!我当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结界中忽地暴发冲天的黑光,大地随之颤抖。结界外的众人又惊又叹地望过去,只见黑光渐渐收敛,聚合成一个纤细的身形。那人站在结界边缘,满头淡金色的长发,穿着古怪单薄的衣裳,两条修长的腿光光地露在外面,脚上还套着一双极大的靴子,上面染了许多尘土。

  她在低头看自己的手,将手掌张合数次,然后一把抓起自己的头发,放去眼前仔细看。她头顶的结界渐渐裂开,发出轻微的声响,瞬间便消散开去。她一抬头,却见一个尖尖的俏美下巴,双眸清澈婉转,即使没有表情都自带三分笑意。

  白虎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见她对着自己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声音娇嫩:“喂!我得回自己的身体了!你不许赖帐,要请我喝酒的!”

  众人哗然,白虎微微一笑,走过去将袖子一卷,弯腰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一边朗声道:“印星城四方之神恭迎暗星大人!”

  澄砂一呆,急道:“什么暗星啊?!你想赖帐?还是故意气我!?”

  白虎又道:“对大人仰慕已久,今幸得眷顾,实乃印星城之福。望大人不吝指教,暂时移驾前往正殿,商讨共同对付麝香山事宜。”

  澄砂脸色白了又白,顿了半晌才咬牙道:“……好,我看你玩什么花样!去就去!”

  白虎展开袖子,“摆驾正殿!”

  立即有数十个星宿在前引路,白虎在前,澄砂在中,青龙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正殿走去。才走不到两步,却听玄武厉声道:“给我站住!白虎!”

  白虎还没来得及回头,领口便被人狠狠提了起来!玄武脸色惨白,恨道:“你对清瓷做了什么?!她根本没有醒过来!你未免太卑鄙了!”

  白虎淡然道:“她不醒过来,难道是我的问题么?我只说帮你将暗星的魂魄从她身上取出来,然后还一个完好无损的她给你。我没有食言,你用什么理由指责我?”

  “你……!”

  玄武怒极,眸中的四瞳立即诡异地旋转了起来,杀机顿起!一旁的奎宿与参宿立即冲过来,连声道:“玄武大人!请息怒!”话没说完,便被玄武一挥,两人狠狠跌去老远,半天都爬不起来。

  白虎看了他们一眼,挑起眉毛,却不惧,轻道:“你这是打算杀了我泄愤?她不醒过来只能证明她对世间没有留恋,与我何干?她既不留恋你,你杀了我又有何用?好一个出尘绝世的冰雪玄武!你除了莽撞地喊打喊杀之外,还会什么?!”

  玄武怒到极点,再不说话,掌心银光吞吐,立即就要将这卑鄙小人毙于掌下!

  眼看他的手掌就要触到白虎的头顶,手腕却忽然被人架住了!玄武一惊,忽听耳边一个人冷冷地说道:“你敢杀他?!”他只觉肩头有什么东西一重,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稳,背后有一股霸道之极的气,让人毛骨悚然。

  玄武心头一冷,他居然忘了暗星的存在!背后被人猛地一推,他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如同地下冰城那次一样,对暗星,他们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玄武勉强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却见澄砂护在白虎身前,双眸隐隐泛出暗金的色泽,神色肃杀。

  “我见过清瓷,她宁愿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出来。你若真想她,就去求她,她能听见的!你要是再敢对白虎做出什么威胁行为,小心我不客气!”

  玄武也不说话,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玄武剑,捏一个剑诀,森然道:“你让开!我不与女人计较!此事归根结底都是他所为!若不杀他,怎消我心头之恨?!白虎!今日就要用你的血来祭玄武剑!”

  他将剑飞快地舞起来,虎虎生风,交织成一片银光,恍若一条游走在周身的银龙。

  “疾!”

  他大喝一声,剑尖一挑,一条矫健的银龙猛然从中窜出,须发俱张,咆哮着扑向白虎!

  澄砂大急,却不知该如何对抗这样一条巨龙,正焦灼时,却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扯,白虎在耳边轻道:“澄砂,用手去挡。是你的话,什么都伤不了你!”

  她本能地抬手挡在身前,那条龙呼啸着飞下,却陡然停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点!玄武剑尖一挥,厉声道:“躲在女人身后么?!小人!”他将剑画了个十字,从十字正中立时争先恐后地窜出无数条银龙,从四面八方扑下来!

  “你不要太过分!”

  澄砂怒极,瞳仁迅速染上血色,周身陡然扬起漆黑的光芒,身后的影子暴长,忽地立了起来!却是一只巨大的兽的影子!

  “还给你!”

  她的手猛然一挥,只见那影子里的兽跟着举起巨爪,一挥而下,无数条银龙几乎是一眨眼就全部碎裂开,化成了银色的粉末!玄武只觉一股气压下来,胸口大痛,再也无法站立,往后退了几步,摇晃着跪了下去,口角流血。

  “白虎……!”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这个让他恨到极点的名字,腹中忽然一阵气血翻涌,终于忍不住喷出血来。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他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努力望向白虎那里,却见他唇角含笑,琉璃眼里一片冰冷,漠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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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觉得身体里有一把火,生生将他焚烧,痛入了骨髓。他一把抛下玄武剑,双手拈式,嘶声道:“白虎,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当真要逼我?!”他眼中的四瞳越转越快,周身弥漫出冰冷的气息,脸色铁青。

  白虎捂住唇,轻轻咳了几声,有些意外地说道:“要现原身么,玄武?为了一个清瓷,你打算与四方决裂了吗?”

  玄武不答,将身体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旋风一般窜去半空!忽地,那道白光顿了一顿,竟从空中生生栽了下来!他落地一滚,光芒褪尽,露出一身冰雪的鳞片与额上半透明的犄角,是一只美丽高雅的麒麟兽。但此刻他身上缠着一条漆黑的巨蛇,那蛇盘得极紧,玄武显然动都不能动一下。

  “墨雪!你也要反我?!”

  玄武阴冷地问着,被那蛇盘了住,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用犄角顶着地面好让自己不要跌下去。

  墨雪没有说话,身体扭了几下,忽地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牙上粘腻金黄,是毒液。她一口咬上玄武的脖子,毫无回转余地。玄武抽搐了几下,登时瘫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她迅速从玄武身上游下来,在地上一盘,恢复人形。她神色悲戚,走上前两步,忽地半跪下来,声音虚弱:“白虎大人,暗星大人!请求你们放过玄武!他不过一时急怒攻心,并非不顾四方大业!现我已将他制服,希望白虎大人您可以念着以前的情谊不要惩罚他!他已受了重伤,请暗星大人放过他吧!”

  玄武大怒,厉声道:“胡说!谁要你替我求情?!我玄武何须对他低头?!”

  白虎微微一笑,柔声道:“墨雪,你何苦如此?我一向顾及四方情谊,但今日先撕破脸皮的是他吧?印星城的规矩,你忘了吗?”

  墨雪咬唇喃喃道:“没忘……若不听教诲,现原身试图伤害四方之长,死无赦……”

  白虎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擅自替我做决定?要如何处罚他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逾越?何况,我有说要杀他么?你这样做,不是让他更加恨我么。墨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墨雪脸色惨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再想不到反被白虎将了一军,此刻再说什么都已无意义。她后悔极了。

  白虎叹一声,“玄武一再以下犯上,不听教诲,弃大业于不顾,今日实在饶他不得。念在四方的情谊,我留他一个全尸。奎宿,参宿,将人押去大牢,今夜子时处以雷刑!”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一直在旁忍耐着不说话的青龙终于冲上来急道:“雷刑?!你疯了吗?!他又没伤到你什么!我早知你一直在找机会除了玄武,但想不到你居然用这种烂借口!白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虎冷下脸色,森然道:“注意你的措辞!青龙!难道印星城没有王法了吗?以下犯上的事情他做过多少件,我又忍让了他多少次,你难道不知道么?!今日如你所见,他是想杀了我,难道你觉得我被他杀了才叫合理?!你也想反我?!”

  青龙一时哽住,竟说不出话来。白虎挥了挥手,“把人带下去!谁还想再求情,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奎宿与参宿立即走过去,试图将动弹不得的麒麟兽抱起。澄砂见玄武口角流了一大滩血,不由有些不忍,想张口求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她将那人伤成那样的。回头再见白虎阴冷的神色,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呆在那里。

  麒麟兽被奎宿一碰,忽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将他吓了一跳。玄武吃力地站着,颤声道:“别……别碰我……!白虎,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杀!否则……我宁可自断也不会任你摆布的!”

  白虎冷笑一声,昂然走过去,冷道:“很好!死在我手上你也别怨!”

  他从袖子里抽出那付黑色的手套,缓缓套在手上,一面说道:“我留你全尸,你的魂魄就交给我吧,我替你保管。”

  玄武恨恨地看着他,再没有说话,眼看他的手抓过来,立即就要插入胸口。

  半空忽地有人幽幽一叹,声音悲凉:“冤孽!冤孽!玄武,你何苦逼我如此……?”

  白虎一愣,转头一看,却见法阵里原本躺在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忽然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的动作登时慢了下来。下一个刹那,他只觉手腕被一双玉凉的手握住,清瓷清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打算当着我的面杀他么?白虎,我在沉睡的时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很清楚。”

  白虎慢慢回头,立即见到清瓷,她额上此刻布满了心魔印,一双眼澄若秋水,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怔了一会,不惧反笑了起来,柔声道:“原来你一直醒着,我倒被你骗过去了。如果今日我不杀玄武,你恐怕也没打算出来吧?想一直暗暗看好戏么?”

  清瓷将他的手轻轻推开,淡道:“不错,我本不打算再涉身世事。但这也不代表我开心看到一个笨蛋为了我死。算了,多说无意义,你放手吧,玄武我要定了。”

  白虎放开了手,后退数步,才轻声道:“你说要便给你,未免太看轻四方。你凭什么保他?倘若我一定要他死,你能如何?”

  清瓷哼了一声,“有意思,四方是什么?死了朱雀,伤了玄武,剩下的青龙似乎并没有与我作对的意思,那么只剩你一个,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哦,还有暗星大人。”

  她忽地转头望向澄砂,目光如冰。澄砂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又来了!这种感觉!她的眼睛简直让人麻痹!

  “你要出手对付我么,暗星大人?”

  她问着,缓缓抚着袖子,却不再看澄砂。

  澄砂嗫嚅了半晌,才道:“不……你将他救走吧……方才是我不好……将他伤了……”这是什么感觉呢?面对清瓷的时候,连心脏都在颤抖,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恐惧?她是在恐惧她么……?

  清瓷微微一笑,淡然道:“既然如此,白虎,你还要阻止我将人救走么?你若不服,大可出招,我一定奉陪。”

  白虎勾起一抹虚幻的笑,声音温柔绵软,“清瓷,我一向很佩服你。……也罢,人就交给你。但你们一定要立即离开印星城,算我将玄武逐出四方罢了。我不希望日后再看到你们。”

  清瓷没有说话,转身弯腰将动弹不得的玄武轻轻抱了起来,他法力被封,一时无法恢复人形,中了毒,也没办法再开口说话。但那双诡异的四瞳眼却一直痴痴地看着她,里面充满了泪水,他强忍着没让它们落下来。

  清瓷轻轻抚上他的眼,轻声道:“哭什么?值得吗?今日如此狼狈,昔日在麝香山的风采去了哪里?我熟悉的那个冰雪之神呢?”

  玄武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用犄角碰碰她,泪水滑了出来,从她指缝中流下。

  “那么我们走吧,去为你疗伤。”

  她将玄武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没有往四周看上一眼。

  众人让去一边,眼睁睁看着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印星城大门处。良久,一阵压抑的哽咽声打破了这奇异的安静。

  澄砂回头望去,却见墨雪捂住唇,眼泪如同泉涌,神色凄苦。她不由觉得心酸,忍不住感慨起来,本能地望向白虎。他面无表情,琉璃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神色,令人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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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凄苦的墨雪与心不在焉的青龙,周围站着二十八星宿。

  方才经清瓷与玄武一闹,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听白虎说什么,但他却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昂然站在中央,声音淡然。

  “宝钦目前已经归入四方名下,这意味着神界南方的势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会伺机反击,虽然五曜现在元气大损,但余威尚存。为了四方的大业,我们一定要斩草除根。”

  白虎说完,左手一挥,放在案上的皮质地图便飘了过来,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红红蓝蓝的曲线。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轻轻上移,一面轻道:“西方有王城,属于司土镇明的地方,暂时不好惊动,防止他有诡计。北方有曼佗罗,但南北相距太远,中途必有损失,不宜贸然行动。”

  他的手指点上一个红点,上面写着两个繁琐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听他继续道:“东方落伽,千年之前为五曜太白强行征服,其因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随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对暗星什么的并不……”

  话没说完,就被白虎打断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愿意亲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压的落伽子民一定会很高兴。即使千年之后,落伽仍不时有您的追随者反抗麝香山。现在正是您出世的时机,将神界属于您的追随者聚集起来,我们一起颠覆那个老旧陈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头,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经提出过什么论调啊?你要颠覆神界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白虎却不看她,径自说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种信仰的,倘若没有一种深入人心的信念,没有人愿意去反抗什么,毕竟谁都不想过的颠沛流离。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后来您的势力,都拥有自己的强烈信念。到今日,我都还记得您的情欲天生人人皆醒,那样一句,曾让百万人誓死追随您!请您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澄砂沉默良久,咬了咬唇,轻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帮你罢了。你费力将我唤来,又将我的身体带来,就为了这个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别回答我!我帮你就是了!不就是情欲天生人人皆醒么,我也可以随口说上很多的!”实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学校学过的资本主义阶级发展什么的胡诌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类需求都可以吹一吹!

  不,她暂时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白虎以大业为重,自然顾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该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来急道:“那就这样吧!我答应帮你了,什么时候出发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挥挥手,淡然道:“胃宿,带暗星大人去虎啸宫休憩。不得打扰她!”

  澄砂默然地跟着胃宿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恸,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独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转身便走,脚步沉重。

  ****

  澄砂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执杯,杯中是酒,酒面涟漪,倒映银月。这个发呆的姿势,她已经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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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泼出了半杯酒。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懒洋洋地轻叫:“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那人慢慢走进来,又将门轻轻关上。澄砂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奇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白虎举起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笑道:“岂能让你一人独美?不醉不归。”

  澄砂弯起嘴角,淡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进来之后会三叩九拜,称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过去,脱了鞋子学她盘腿坐榻上,将壶往澄砂手里一放,笑道:“原来是在生气。但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竖,火气登时冒了上来。她把壶重重放在榻上,大声道:“谁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气吗?你这么晚来,是要和我吵架的吗?!”

  白虎快手一伸,将那壶抢了过来,柔声道:“好大的脾气……澄砂,你和他真像,一开始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么他?你说谁……?”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饮尽,琉璃眼氤氲了起来,迷迷蒙蒙,似在回忆似在伤感。他忽地叹了一声,又斟一杯,举到她面前,轻道:“不醉不归……今次,我们真的不醉不归。”

  澄砂顿了半天,才将那杯酒接过来,仰头一口喝干,来不及擦擦嘴就问道:“你说谁?难道我和你以前认识的人很像吗?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白虎微微一笑,说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着清瓷的身体。对于我而言,她始终是一个未知的敌人。你认为,我能够对着一张让我充满戒心的脸随口说真心话么……?”他凑过去,眯起眼睛的模样颇像一只姿态高贵的猫。

  澄砂咬住唇,轻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回身体了,所以你……”

  白虎抚上她的脖子,柔声道:“对,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敛,沉声道:“说谎!我倒宁愿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帮你做什么大业,也不要你来骗我!难道你以为这样说了,我就可以心甘情愿为你贡献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轻柔一笑,贴上她的耳朵,腻声道:“你就是笨蛋……若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天下还有比你更笨的么?”

  澄砂将他推开,冷道:“说白了,你把我唤过来,不就是为了你的大业吗?我早上也答应帮你了,你现在又跑来是什么意思?怕我反悔所以来安抚我吗?”

  “错了,澄砂。我来,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声音轻缓,“我答应过你,不醉不归。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他将领口放松,倚在窗棂上,任凭夜风吹拂,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出银蓝的光泽,恍然如梦。不醉不归……这个誓言,他说过几次?他忘了,但只有这个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后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么一场,与自己很喜欢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杀了他,但说誓言的时候,他却是无比真心的。

  他静静望着澄砂,她有一双烈性的眼,充满鲜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竖的时候,与那人暴怒的模样很像。他仰头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变成了那人高大的身体,一头如火的红发披肩,他其实是很美丽的,浴火而生的凤凰,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斑斓的梦。但这个鲜活的神,却被他生生逼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过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正经声音说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们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么,留去以后,恨我也留去以后。”

  澄砂有些哑然,沉默半晌,端起杯子,迎着他的目光,将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来,“好!大业成功之日,我们再喝!不醉不归!说定了!”

  澄砂鲜少见他如此豪情模样,不由将心事丢去一边,朗声道:“说定了!我等你,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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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的手柔柔抚上她的发,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离,他柔声道:“你……那个时候,恨我吧……?是我遗弃了你。但,至少,今日……我还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会让四方荣耀!神界……总在我们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说胡话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体,脑中一晕,忍不住软在榻上,惹来澄砂大声的嗤笑。

  觥筹交错,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愿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总有一天还你。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来!我去叫胃宿。”

  澄砂见他渐渐不胜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泼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着急,站起来便要去叫胃宿过来照顾他。

  “别……”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她拒绝。

  “今夜我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你陪我说话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谁?这酒我早就喝惯了,想我醉?你醉个十次我也不会倒的!你要是想睡觉,就给我躺好!别乱动了,小心跌下来。”

  白虎伸手去摸她,却摸个空。“澄砂?你去哪里?”

  澄砂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抱出两床厚被褥,一边在地上铺一边道:“铺床啊!我的床给你占了,我总要找个地方睡觉吧!”

  “你……要睡了啊?没话想与我说么?我原想你会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么?你不是说今天暂时不提这事吗?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么啊。”

  白虎哑然一笑,抚着额头,半晌都没再说话。澄砂轻手轻脚地铺好床,见他那样,以为已经睡着了,便替他盖上被子,顺便把他手里那个攥得死紧的酒杯抽出来丢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没睡吗?吓死我……了……”

  后面的话语支离破碎,澄砂惊骇地瞪着那突然凑近的脸,唇上一凉,鼻息间顿时充满他身上独有的淡雅香味,混合着某种神秘的草药香,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全乱了。

  白虎撑起身体,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轻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双诡异迷离的琉璃眼中,一时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渐渐地,月光黯然下去,几滴雨丝滑入窗内,天边乌云旋转着好似要砸下来,凉风萧瑟。

  澄砂忽地惊起,本能地将窗户关上,然后将他推开,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躺在床下,拉高被子盖住脑袋。屋内静谧,只闻雨声打窗,澄砂只觉心跳越来越强烈,似要从胸口蹦出去一样。

  ****

  北方,曼佗罗城——

  “曼佗罗,快把刀山搬过来啊!天善都快上场了,你在发什么呆?!死丫头!”

  一声暴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库房搬那沉重的刀山。怎么回事?自从回到曼佗罗城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说着话就会走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里空空的。这是为什么?

  她狠狠甩甩头,将刀山搬去前面,看着爹爹满面笑容地与天善大哥上场子,锣鼓声震天,他们用肉身贴上刀刃,毫不见红,练的是硬功夫。

  看着看着,她又开始发呆,神思总是飘向那个雾气弥漫的池边。她将一个痛不欲生的神活活抛弃在那里,她是不是过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罗之后,爹爹居然没有骂她,也没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情,沉默的让她很不习惯。

  想起辰星厉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么不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与他一路走了那么久,她从没想过要去对他动心,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太正经的神,有时候喜欢说一点过分的笑话,但骨子里还是极冷酷的。永远也不能忘记,他与人调笑的时候,唇角扬起很高,但眼睛里却始终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双冷酷的眼却狂热无比,令她又惊又怕。

  曼佗罗蹲了下来,耳边丁冬的锣鼓声变成了他的声嘶力竭:「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个寒颤,觉得不能够承受。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望着地下的积水,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红发,说不上美丽的脸,辰星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她永远也不明白别人对她突然的情感,就好象戏班子里的人对她红发的恐惧厌恶,就好象辰星突然的喜欢。

  几点水滴了下来,令水中的倒影破碎开来。她一惊,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地,原来下雨了。前面的场子吆喝声更加热烈,但人群还是渐渐散开,纷纷躲去茶馆酒家避雨。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戏,还没给钱呢!这场雨一下,一天的赚头都没了。她乖乖地跑过去收刀山,用抹布将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进大皮袋子里。

  “你别管这个,先去把靶盘子和碎青砖扫去一边。省得管这里的老方头又罗嗦。”

  爹爹急急地说着,一脚蹬倒两排矮凳,手脚飞快地收拾。

  曼佗罗又跑去扫杂物,刚弯腰要去拿扫帚,却听爹爹和天善在后面叫嚷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场子费我们已经给过老方头了!”

  她急忙回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罩着黑披风的人,一个身量很高,另一个却纤细娇小,显然是一男一女。她丢下扫帚跑过去,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冷冷地说道:“曼佗罗在这里吧?”

  她一呆,耳边听得爹爹急急否认:“没有!这里是曼佗罗城,可我们这里没什么曼佗罗!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罗花,该去南方宝钦……”

  话没说完,忽地痛呼一声,然后他整个人软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天善大哥显然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地扶着爹爹,一步步往后挪。

  曼佗罗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大声道:“我就是曼佗罗!你们别伤我爹爹!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是了!”

  那两个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开了披风,露出头脸。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却冷酷一片,女的极漂亮,唇红齿白,但却恨恨地瞪着自己。曼佗罗被她的杀气惊得倒退两步,咬牙道:“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将披风一甩,冷道:“我们是印星城北方七星,我是胃宿,他是奎宿。今奉白虎大人之令,将你立即处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曼佗罗大惊,只觉全身都凉透了。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在大雨里听起来微微颤抖着:“为……为什么……要杀我?我与印星城……没有什么瓜葛……”

  胃宿眼神冰冷,她从腰间抽出剑,森然道:“要怪,就怪司水的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死后找他哭诉去吧!受死!”

  曼佗罗只见眼前大片寒光劈下,脸颊上冰冷,竟连躲一下的工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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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眼前忽地飞起一大块红色的布,眨眼就罩了下来。曼佗罗只觉所有的景物都成了血色的,她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攥住,十根指甲扎在皮肤上一阵剧痛。

    “曼佗罗……!快走!还愣着做什么?……天善……带她逃!快!”

    爹爹嘶哑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朵,她一时竟坠身入梦,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到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双手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她才忽地回神,怔忡地望着前方。

    爹爹……她无声地叫唤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那两个星宿斩于剑下,背上溅出鲜血如幕。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发觉上面全是血。方才发生的一切如电光火石,来不及去想。竟是爹爹替她挡了那一刀吗?!

    曼佗罗陡然撑起身体,凄厉地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要杀的是我一个人……别杀我爹爹!别杀……!”

    天善将她紧紧扯着,不让她乱动,一边飞快地往前奔跑一边急道:“别动!班头牺牲自己来救你,你要真被杀了,岂不是辜负他那条命?!别乱动了!他们快追上了!”

    她如同不闻,在他肩膀上不要命地哭喊拍打,用力扭着身体要下地去找爹爹。天善实在无法,干脆捂住她的嘴,瞅着前面路口有个拐角,飞快地闪身进去,周围的路人纷纷躲闪,生怕招惹什么是非。

    身后传来戏班子里众人的嚷嚷声,还有胃宿的怒斥声,想来是戏班子的人堵住了路,不让那两个恶煞追上来。天善也不敢回头看一下,只顾没命地往前奔。大雨倾盆,看不清路,他也不知道该跑去那里,但他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杀了曼佗罗!

    虽然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曼佗罗姐妹是半妖,平时也挺忌讳她们俩,可是忌讳归忌讳,在所有人眼里,她们还只是两个小丫头,自家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杀了?!何况老班头都已经被……!他觉得鼻子里一阵酸痛,不不!老班头已经死了,至少也要保住曼佗罗,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要僵住!是那两个星宿!那个女人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全身上下都是血,雪白的脸上也溅满血滴,那双眼却是幽深冷酷,仿佛两块千年寒冰。

    “站住!我本不欲杀无干的人,若再不停,我就不客气了!”

    奎宿在后面冷冷说着,给他最后的机会。

    胃宿却不等他说完,举剑用力往前一劈,剑风带着被旋起的雨水,呼啸着砸向天善,登时把他的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天善踉跄一下,却不停,更加拼命地跑了起来。胃宿冷笑一声,举剑还欲再劈,却被奎宿夺手将剑抢了去。

    “你做什么?!白虎大人只说杀了曼佗罗,谁让你来这里大开杀戒?方才那戏班子的人都给你杀了,还不满足么?!”

    他严厉地斥责,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恨辰星,但也不该迁怒去别人头上!他们都不过是凡人,你这样杀戮,岂不是有违神道?!”

    胃宿摔开他的手,恨道:“什么神道?!你要讲究你的道就乖乖待在印星城修行吧!跟我出来做什么?!”

    奎宿皱起眉头,厉声道:“我早料到你会迁怒于别人!白虎大人也是担心你乱杀人才派我出来跟着你!好,你要杀就杀!回去你自己向白虎大人赔罪吧!”

    胃宿愣了一下,这才不甘愿地将剑收回去,脚下步子加急,眼看就要追上天善。却见他忽然脚底抹油一般,居然歪歪斜斜一路绕了许多弯,自己竟然追不上去!她渐渐恼火起来,吼道:“快给我停下!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天善根本不听,一个转身,又跑进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绕,那两人居然有些追不上。

    胃宿火起,顾不得什么白虎大人的教诲,什么赔罪,将剑一横,厉声喝道:“把小丫头丢下饶你不死!不然我两个都杀了!”

    奎宿见她已经杀红了眼,深知劝不住,只得叹一声随她去了。

    天善只听身后风声凌厉,他也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奔,肩上的曼佗罗渐渐不挣扎,软了下来,似是已经绝望。他开口,刚想安慰两句,忽觉后腰一凉,跟着便是一痛,他的气力瞬间就没了,双手一软,再托不住曼佗罗,生生让她从肩上摔了下来。

    曼佗罗一头倒栽在地上,脸擦在粘腻的泥巴上,火辣辣地疼。她懵懂着爬起来,捉住天善的手,怔忡道:“天善大哥……你怎么了……?你……”

    天善喘着气,忽地咬牙暴起,攥起拳头,一拳砸向身旁的砖墙,轰然之后,墙上居然破了一个半人高的洞!

    “快!钻进去自己跑!发什么呆?!你想死吗?!”

    他厉声叫着,推着她的腰将她往那洞里塞。曼佗罗脸上又冷又热,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忽地失声痛哭,死死拉着天善的胳膊,声嘶力竭:“不!天善大哥!我不要一个人逃!你快起来啊!”

    天善叹了一声,轻道:“呆子!我马上就会追过去,你先走!不要辜负老班头的血!”

    他将她连哄带骗,塞进了墙洞里,然后吃力地支起身子,将那洞挡住,靠在上面喘气。他微微探手去背后,低头一看,满手的血污。那个女人,实在厉害……将他的背骨都斩裂了。

    前面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却见奎宿与胃宿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眉宇间匪气顿现。

    “有本事杀了我,但小丫头你们是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啦!”

    胃宿面无表情,手起剑落,将这人直劈做两半。奎宿咬牙别过脸去,有些不忍再看。

    半晌,只听胃宿说道:“他背后有一个洞,那丫头一定先跑了。我们去追!”

    奎宿张口欲说什么,但终是将话咽了下去,默然地随着她穿墙而过。

    曼佗罗根本不知道要往那里跑,只觉大雨倾盆,将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不能回头,无法前进,她是一直穷途末路的半妖。只是到了现在,她的世界全被毁去,她也没明白是为了什么。

    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半妖,有疼爱自己的爹爹,时常和自己斗嘴但感情却极好的姐姐,还有戏班子里虽然粗鲁却淳朴的一堆亲人。可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被人摧毁,她根本措手不及。

    耳边忽地响起胃宿的声音,她说:「要怪就去怪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满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泻。辰星!辰星!与你相识一场,谁想到最后却是这种血色的回忆!这样,当真不如从未见过!

    她兀地转身往左手边跑去,没有目的地,盲目地。大雨打在身上脸上很痛,她却宁可就这样被雨化了去。所有悲愤的念头到最后只变成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认识辰星?

    为什么呢?不,她不知道答案,心里空空的,似乎连什么是悲伤都感觉不到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21 14:11:0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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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地,她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一条宽广的大河挡在那里,河面漂浮着无数浮冰。她剧烈喘息,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对,她回头一看,却见那二人一声不响地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自己。

    “没路走了,乖乖把脖子伸出来吧。我给你个痛快的。”

    胃宿将剑轻轻一挥,撒落无数血点。

    曼佗罗默然地望着她的剑,脚下却似乎被定住,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光滑落,与上次不同,却是轻柔的,缓慢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风刮在脸上,几点雨水倏地滚进眼睛里,让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若不是你,我怎会遭那恶神侮辱。这一剑我还给你!到阴间向他哭诉吧!”

    胃宿优雅收剑,铿地一声。

    曼佗罗怔怔地看着胸前喷出的血,竟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她脚步不稳,后退数步,忽地一滑,整个人就这样掉入河中,瞬间就被卷入浮冰下,水面上只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

    奎宿走过去,半晌才道:“死了?”

    胃宿冷睇他一眼,“心脉已被我斩断,迟早要死。”

    奎宿转身便走,一边又道:“回去向白虎大人请罪吧!胃宿,我这次绝对不为你求情了。杀了那么多人,看你怎么向大人解释。”

    胃宿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替我求过情?白虎大人那里我自有说法,连累不到你身上,放心吧!你唠叨了半天,还不是担心他会迁怒给你么!”

    奎宿吸了一口气,森然瞪她一眼,再没说话。

    ****

    屋外竹子青翠欲滴,暖风徐徐灌进来,让榻上的两人舒服地叹了一声。

    良久,非嫣用脚趾轻轻勾住坐在床边那人的衣服,他一直低头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么?他都看了两天,简直是无视她么!

    “喂,小三子,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走了哦。”

    非嫣懒洋洋地说着,脚趾勾起他的袖子,轻轻柔柔地,似挑逗似玩耍。

    镇明无奈地放下书,叹道:“你已经念这个名字念了两天,你若再这样唤,要走的人就是我了。”他反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拉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非嫣转转眼珠,笑了起来,“那好,我不叫了。不过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不知镇明大法师有没有功夫听啊?”

    镇明奇道:“难得,你居然有事情要商量,太阳今日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么?”说着他还探头望了望外面,幽默一把。

    非嫣坐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腻声道:“人家要说的可是正经事……我问你,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宝钦城已经是四方的了,你是不是打算冷眼看着自己的王城也被白虎占了去啊?”

    镇明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担心这些事情了,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以后的事。宝钦被四方占了去,白虎一定不会马上就派人去其他城镇,至少这两天不会有动静。现在你我二人还有伤在身,不好轻举妄动。”

    正说着,忽听窗外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那可不见得,镇明,你终有算错的一次。”

    非嫣笑吟吟地回头,就见司徒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新鲜的葡萄,紫莹莹地分外鲜艳。

    “那,牡丹大早去摘的新鲜水果,给我全吃干净了,要是留一个核,我可没完。”

    他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拉出凳子就坐了下来,却没再说下去,只转着灵动的眼,暧昧地瞅着他们俩。

    镇明终于忍不住,轻道:“你……是探到什么消息了么?”

    司徒笑道:“是,但你须得求我,我才告诉你。别忘了,你整了我两次,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镇明愣了一下,却听非嫣笑骂了起来:“臭小子!尽在节骨眼上为难人!你那怪脾气还改不掉?”

    镇明见他二人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显然等自己跌软赔罪一次,无奈只好站了起来,拢起袖子,对司徒作个揖。那一揖明显不甘心,司徒挑起眉毛,正要继续为难,只听非嫣柔声道:“快说吧,不然我打你哦!”

    司徒摇头叹道:“凡人果然没说错,女大不中留,你现在就这样向着他,不要弟弟了么?”

    非嫣瞪他一眼,正要嗔他一番,司徒不等她说话立即抢道:“四方那里已经行动了,比你们想的快很多。听说白虎这次带上了暗星,去的是落伽城。”

    镇明一惊,失声道:“暗星?!白虎已经完全掌控暗星了吗?”而且去的还是落伽城!千年之前,那里可是暗星的追随者最多的地方啊!白虎当真打算让整个神界成为暗星的信仰地吗?!

    司徒点头,又道:“听说,玄武与清瓷已经离开了印星城,白虎已经公然将玄武逐出了四方。这样看来,情势也不那么悲观,至少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镇明沉声道:“不……哪怕四方只剩下了白虎,只要有暗星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你忘了吗?是它将麝香王杀死的!”

    司徒耸耸肩膀,“那又怎么样?还没去做就先否定成功?这样你永远也成功不了。如果暗星当真那么厉害,它何必听命于白虎?和以前一样自己招揽追随者不是更好?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最好能尽快赶去落伽城看个究竟。”

    镇明方才一激动,胸口的伤开始隐隐做痛。他皱眉捂住,叹道:“只是如今麝香山势力实在单薄!只剩我一人,恐怕……”

    非嫣扶住他,顿了半晌才道:“这样吧,今夜我去一趟阴间,上次与你说的荧惑,是被困在阴间与麝香山之间的夹缝里。原本我没有自信能将他带出,但这次有司徒相助,我一定可以将他带出来!”

    镇明摇头,“不,以后你也不许再插手这事!安生给我在这里待着,别再胡乱跑了。若再出什么危险,我……”

    他没说下去,咬住唇,脸色微红。

    司徒长叹一声,“你们的夫妻情深也太早了点吧?罢了罢了,镇明你听好,我和非嫣今晚会去阴间引渡荧惑,许久没见他,也不知究竟如何。现在多一个神总是好的,你若固执,最后也不过死了让非嫣更伤心而已。”

    镇明坐了下来,沉默半晌,才道:“……好,既然如此,今晚我与你们一起去。为了防止道君责怪,非嫣,你将我的魂魄带去,那样对阴间的震荡会小很多。”

    话音一落,却听窗外又有一个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个方便么。”

    三人一惊,却见那人推门走了进来,眉宇间俊美却淡漠,不是辰星是谁?

    镇明大喜,疾步过去,连声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宝钦一战没受伤吧?”

    辰星拍拍他的肩膀,又对司徒露齿一笑,对非嫣眨眨眼睛,笑道:“用水术的窥镜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找来这里么?你身上的保护咒术也太多了吧,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开!”

    镇明见他虽然眉间阴郁未消,但双眸已清澈明朗许多,显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由替他高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辰星捏着手指,发出劈啪的声音,一边说道:“荧惑那死小子,见了他我要先给他一拳!居然一个人躲在夹缝里逍遥!”

    司徒清清嗓子,拈起一颗葡萄,柔声道:“既然大家都要去,那就说定了。现在都来给我吃葡萄,谁要是敢剩下一颗核,小心我报复。”

    说完粲然一笑,一派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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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就是深陷情欲,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

    ****

    由于非嫣伤势未复原,因此便由司徒的妖力来维持通往阴间的通道。牡丹原是一直吵着想去阴间观赏一番,司徒无奈,骗她去了之后就回不来了,她才缩回去。

    夜间子时,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刻,也是打开阴间之门最佳时刻。与非嫣不同,司徒不是擅长术的狐仙,所以打开通道的咒文与术还是需要非嫣。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四个人才踏上阴间路。

    镇明有些感慨地仰首望向阴间灰蒙蒙的天空,这里与神界凡界完全不同,感觉上似乎千万年流逝,这里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身边流窜的荧火不多不少,不会消失,那是残留在这里的凡人的欲望。

    辰星顺手捞过一簇荧火,让那团幽光在掌心跳跃,轻轻一捏,它就碎了,残留在掌心一团灰,灰上有字,写着:「嗔」。他叹道:“原来如此,轮回原是最清净的地方。只有抛弃嗔,痴,爱,恨……种种情字,方能到达这迷津河彼岸吧?彼岸是什么呢?”

    司徒笑了笑,也顺手捞过一团荧火,却不去捏,放在手心里把玩半晌才道:“对岸什么都没有,只是空。你若当真可以抛弃所有的情欲,不求不看不说不听,那么对岸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吧?想不通的人永远也想不通,神妖人都是一样的。”

    辰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淡然道:“你很会说,自己可以做到么?”

    司徒昂然一笑,将那团荧火抛了出去,边走边道:“我何必做到?我就是深陷情欲,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我从不求彼岸,因此我无痛。”

    辰星有些震动,默然地看他,良久,他才轻道:“你……毕竟是妖……而我……”

    司徒点了点头,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你是尊贵的神,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但你既已拥有,那也是无法可施的事情吧?是你的心不坚定,它若一直向着清净圣明无情无欲,你也不会有如此烦恼。它若一直向着爱恨情仇,醉生梦死,你也不会这样苦楚。总之一句话,你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活该罢了。”

    辰星有些着恼,正想说点什么来教训一下这狂妄的妖狐,却听非嫣在前面喊道:“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荧惑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众人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过了一会,镇明奇道:“非嫣,这里与前两次我们来时不是一个地方吧?”不但没有那个小老头道君,就连迷津河畔的血红牡丹灯都不见,天色似乎要亮一些,可以将迷津河中的旋涡看得更加清楚。

    非嫣走去河畔,蹲下来,半晌,居然伸手去捞迷津里的水!镇明大惊,急忙过去将她拉起来,急道:“你做什么?不是说进了迷津就出不来么?!小心一些。”

    非嫣笑点着他的额头,轻道:“这里与原先的三步不回头不同,这条道没有名字,迷津河也不再是试炼之处,因为对来这里的人来说,任何试炼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心已经死了。天地间没有什么比绝望的魂魄更可怕的东西。你们看……”

    她指向路尽头,那里延伸了无数条黑暗的道路,蜘蛛网一般交错密集。

    “他们不求解脱,什么都不求。所以注定永远在路上徘徊。这些路是没有尽头的,一旦走上去就下不来。这里是阴间王最头痛的地方,因为无论什么人,委屈也好,痛恨也好,他们都是有希望的,可以被拯救,可以轮回重新开始。但若是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的人,谁也没办法帮,只得让他们徘徊。”

    镇明有些心惊,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意思,莫非荧惑他……?!”

    非嫣耸耸肩膀,“你暂时放心,他想走上那些路阴间王也不会让他走的。和太白不同,他可是真正的从火里化出的神!没有魂魄,只有肉身来到阴间的生神,很容易引起轮回的失误,因为他们的力量太大。所以我猜他一直在附近某个地方躲着,不会太难找。”

    辰星往前走着,定定地望着那些密集的道路,奇道:“我只是好奇,荧惑为什么会来阴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镇明叹了一声,“那段时间你没在麝香山,自然不知道。……算了,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给你解释。只是我想他能够来阴间,恐怕是追随着那女子的魂魄而来,不然他根本无法打开三界之门。”

    辰星一个劲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踏上一条小道,一边还回头笑道:“什么啊,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路而已,说得太夸张了吧……?”

    非嫣大急,冲过去就要拉他下来!“笨蛋!赶快下来!你当这里是麝香山随你走么?!”

    话音刚落,却见头顶有鲜红的光芒一闪,似是从天顶劈下一道雷,轰鸣不绝。众人都是大惊,飞快地奔过去看个究竟。只见红光渐渐褪色,成了鲜亮的白,横埂在天地之间,光芒之中立着一个巨人,头带金盔,身穿金甲,威武雄壮,面色肃穆。

    那巨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向前跨了一步,一低头,目光正对上辰星。他心中一懔,不由后退了几步,仰头与巨人对望。

    “你确定吗?走上这一条路。”

    巨人突然开口相问,倒让众人愣住了。辰星怔了半天,才道:“我……并没有……”

    巨人如同不闻,继续说道:“走上这条路,你就永远没办法回头了,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你甘愿吗?”

    辰星轻道:“不能回头……?但我没有要走,你看不出来么?我是神啊!”

    巨人声音肃穆庄严,“你当真没有希望了吗?世间已经完全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吗?如果你肯定,那就走过来,我为你打上印,你走下去吧。”

    辰星见他如此傲然的模样,登时恼了,火道:“是!没有牵挂的人了!我偏要走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我打上印!”

    他向前走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巨人将长刀举起,刀身顿时浮现出许多黑色文字,太密太小,他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什么,但也无非是一些镇魂咒文吧!他倒要看看阴间的人怎么对付他这个神!

    非嫣大惊失色,扯住司徒的袖子叫道:“快!快去阻止那笨蛋!快去!”

    司徒不甘愿地“啧”一声,飞快地闪身过去,抬手便要抓辰星!电光火石间,忽听那巨人大吼一声!声势惊天地,迷津河顿时卷起无数浪涛。众人立时站立不稳,骇然地望着巨人。只听他颤声道:“你是……神?神为什么会来这里?!”

    辰星又惊又奇,急道:“你终于知道我是神了!谁说神不可以来?我这不是在这里站得好好的么!”

    那巨人抚着刀身,这时,众人才发觉刀上的文字从黑色的渐渐变成了天空一般的碧蓝,色泽美丽之极。巨人将刀一横,说道:“神之文字是蓝色的,你是神,不允许进入阴间!请速速离开!不然我帘鹃就要出刀了!”

    辰星大笑了起来,“什么?帘鹃?那是谁?听也没听过!老实告诉你,我们今日来是找人,你若乖乖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冒犯,但你要不识相,我就不客气了!”

    巨人沉声道:“神界与阴间本不属一类,我无须听从你的命令。这里是阴间,因此你必须遵从阴间王的意志!何况前方不是你的路,就算那里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永远出不来。你们放弃吧!”

    辰星也不说话,掌心忽地暴长出一根水剑,寒光一闪,竟然直接往巨人劈了过去!非嫣几乎急出火来,连声叫嚷:“别做傻事!辰星!荧惑根本不会在前面!快回来!”

    “呼”地一声,辰星的剑居然划了个空!从巨人身体里直劈了出来,他却一点损伤都没有!只听巨人在头顶厉声道:“凡间的事物在阴间是无法用的!你要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刀狠……!”

    话还没说完,却见辰星的袖子里飞出大片白色的冰绡,劈头盖脸地将那巨人从头裹到脚!镇明无奈地捂住额头,叹道:“他倒有心,连锁魂绡都带在身上!”

    辰星扯住冰绡,笑道:“这样如何?给我记住,凭你,还没资格向我发狠!好,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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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巨人被绡困住,动弹不得,眼里直要喷出火来,厉声道:“你杀了我便是!只怕得罪了阴间王,麝香王那里也不好交代!”

    辰星笑了笑,“麝香王早就不在了,现在五曜都是闲神。罢了,我不逼你,但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若愿意回答,我就马上离开!你看如何?”

    巨人恨道:“要杀便杀!你这个恶神!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辰星神色一懔,森然道:“那就如你所愿!哪怕你是魂魄,我也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轮回!”他摊开掌心,眼看着缓缓刺出一根水剑,一直往上窜,直窜了一人多高,原来是一把巨大的水刀!

    他将水刀握在手里,舞了两下,冷笑道:“我就不信这次还劈不中你!”语毕,刀光一划而过,直从他腰间横砍过去,眼看便要将那巨人从中斩为两截!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似男似女的怪声,“辰星大人手下留情!”然后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扯着冰绡的那只手一轻,所有的冰绡瞬间碎裂开来,飘飘洒洒,飞了漫天都是。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巨人跌坐去一旁,而道正中立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可笑的七彩羽衣,长长的山羊胡子,似怨似笑的鼓眼睛,不是道君是谁?!

    非嫣失笑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叫道:“道君道君!你老人家怎么会来这里呀?好巧喔!你的胡子长了不少,快让我扯扯!”

    道君恨恨地捏着她的脸,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个死丫头!每次都和我胡闹!你怎么屡教不改?!这次居然给我带了两个神过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被阴间王骂死啊?!”

    非嫣转着眼珠,腻声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把镇明的魂魄带过来,但辰星是水化的神,没有魂魄,人家没办法么!这次就是怕麻烦你,所以我才想自己找人啊!没想到还是把你招来了。”

    道君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是为了他!麝香山不安生,连带着阴间也受牵连,麻烦死了!但你们要找的那人,连阴间王都不太敢去管,你们若能把他带走,也算为阴间做了点好事。我告诉你们他在什么地方,跟我来吧。”

    说着,他转身向辰星和镇明作个揖,声音变得恭敬:“道君见过辰星大人,镇明大人。请辰星大人饶恕帘鹃的罪过,他自幼生在阴间,不曾见过世面,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辰星收起水刀,随手挥了挥,淡然道:“无所谓,就当找点乐子罢了。你快带我们去找荧惑吧,时间紧迫。”

    他定睛望向碎裂一地的锁魂绡,眼底不见笑意。能将神界的锁魂绡轻易扯裂成碎片,这个叫做道君的可笑老头实在不简单,那可是能够锁住最穷凶极恶魂魄的圣器啊……

    道君在前引路,走了半日,道旁开始出现血红的牡丹灯。非嫣惊奇地望着周围,笑道:“好道君!告诉我你是怎么绕过来的呀?方才我可没看到路!”

    道君哼了一声,“告诉你?算了,你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狡猾狐狸,这阴间要被你摸熟了路,就真永无宁日了!”

    说话间,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但那些碧色的荧光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将迷津河水映成墨绿色。路尽头有些许的亮光,仔细看去,原来是无数条延伸开的道路,与方才那地方一模一样,但这里的路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鲜艳无比。

    非嫣奇道:“怎么来这里?荧惑在这里吗?”

    道君停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天上,说道:“就在那上面。他不算真正身处阴间,只是被困在你们麝香山和阴间的夹缝里而已。只要破开结界,就能看到他。能不能让他离开,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还有……”

    他忽然住了口,蹙起眉头,似乎有些苦恼的模样。非嫣忍不住抓了抓他的胡子,轻道:“还有什么?说啊。”

    道君瞪了她一眼,扯回自己的宝贝胡子,叹道:“还有,若能劝得他出来,就让他将那女子的魂魄交出来,放她自由轮回。人死后,若魂魄被困住,便无法轮回,再等些时日,连属于她的路都会消失,那她就永远是魂魄了。”

    非嫣了然地望了一眼镇明,他也正在看她,两人都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荧惑不肯离开!恐怕是炎樱的魂魄在这里!

    镇明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淡道:“怎么办,谁先去打开结界?荧惑的脾气一向不好,妄动只会被他攻击。我们须得想个两全的方法。”

    司徒笑了笑,“现在这情况,想什么方法都是废话。最应该想的是见面之后怎么躲开他的攻击。我先去吧,毕竟以前曾与他斗过,有些经验。”

    镇明定睛望着他,半晌才道:“谢谢……还有,小心。”

    司徒回给他一个妖娆的笑,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他轻轻打开,取出里面的事物,却是一蔟火红的毛发。与非嫣的一样,妖狐用自己的毛发做触媒,用来打开各种古怪结界。

    他将毛发拈在两指间,口中念咒。半晌,头顶的天空忽然有乌云散开的趋势,渐渐地,那一块小小的天空开始发亮。司徒吸一口气,暴喝一声:“开!”

    旋风顿时刮了起来,越来越猛烈,将众人的衣裳都吹乱。非嫣捂住头脸,在风里大声叫道:“司徒,我陪你一起去!镇明后些进去,辰星你最冲动,给我最后进去!”

    辰星一笑,正要说点玩笑话,忽听身后传来轰然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僵住了!

    不远处,天空的乌云正在渐渐愈合,地下趴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那人显然连站起来都很吃力,撑了半晌,才勉强站起来,挣扎中,那人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一落在地上登时化成碧色的荧火,消失无踪。

    那人有一头艳丽如火的红发……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在瞬间死了过去,竟然动也动不了,怔怔地看着那血人慢慢蹒跚着走过来。每走一步,她的腰就挺直一些,身上的血污也干净一些,从她周身散发出无数碧色的荧光,浮在半空,没有消失。

    慢慢地,辰星觉得喉咙在抽搐,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浑身居然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无法抑制。

    那人走了过来,最后一步,终于全身都变得干净,她抬起了头,眼中有泪,嘴角含血,神色凄苦。

    辰星张开嘴,觉得舌头不听使唤,他居然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只听道君叹了一声,走过去轻道:“又是一个冤死的魂魄!是什么人做的?好残忍……心脉都生生砍断了……”他扶住那摇晃的魂魄,柔声道:“别怕了,什么危险都不会再有。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死死盯着辰星,有千般恨,万种悔,最后,凝成两颗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后瞬间化做虚无。

    “我叫……曼佗罗……”

    她冷冷说着,唇角又滑下一绺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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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

    “曼佗罗……”

    辰星喃喃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发觉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睛里除了那满身鲜血的冤魂,什么都看不到。

    道君怜悯地叹息着,将她扶着向前走,一面轻道:“生前的事情别再想了,走下去吧,孩子。前面有你的路,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记,轮回重生去。重新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曼佗罗吃力地往前挪动,唇边的血滴滴坠落,她一直死死地看着辰星,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去看。

    “我……不要再做人……”

    她低声说着,推开了道君,独自缓缓往前走去。前方忽然大亮,一条粉色的道路平空而出,横贯在她眼前,她的身体被那柔和的光芒映得半透明,分外柔弱。

    她看了辰星最后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便要踏上轮回之路。

    辰星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伸手便去捉她。曼佗罗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扑过来,伸出的手急切地挥着,从她的身体里一穿而过,什么也没捉住。——她已是魂魄,只留了残象,没有身体了。

    “别走!……曼佗罗!”

    辰星厉声叫着,几乎要将袖子里带着的另一截锁魂绡抛出去裹住她,但他的动作却被愤怒的道君奋力制止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辰星大人,阴间不是给你们五曜放肆的地方!请住手!”道君严厉地吼着,上次的镇明也是,企图阻止轮回的魂魄,这次又来个辰星!五曜是否太过分了?!

    辰星如同不闻,挣扎着对她叫道:“回来!曼佗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求求你别走!”

    曼佗罗冷冷看着他,忽地走下那条路,慢慢挪过来。她浑身上下忽然迸发出无数碧色荧光,一团团追逐凝聚,在空中摇摆微颤。

    “……辰星……”她开口,声音沙哑,目中骤然流出血来。她颤抖着试图捉住辰星的袖子,但却摸个空。

    “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她凄厉地说着,陡然扑过去张口想咬他。辰星惊骇地看着她冲过来,一张口,口中喷出无数鲜血,在他眼前尽数化为荧光,瞬间散开。她整个人忽地消失,化成一大团荧光,呼啸着飞上那条粉色的道路,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都死了,一个劲往下陷。他用尽全力,转身捉住镇明的袖子,连声道:“帮……帮帮我!救我!镇明!让她活过来!求求你!让她活过来!”他的声音好似受伤的狼,枯哑刺耳,泣血一般。

    镇明叹息着扶住他的肩膀,轻道:“她已经投入轮回,我也无法……她既对此生毫无留恋,你强留她下来也是折磨她罢了。辰星……节哀……”

    节哀……?

    辰星茫然地瞪着每一个人,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镇明说了什么。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噩梦。那个人,在世间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脸直淌下来,他却不想动手去擦,一点都不想。无数团荧火在身边飞舞,是方才曼佗罗残留下的。他怔怔地抬手去捞,轻轻一捏,它们全部化做灰,留下许多字——「恨」「恨」「恨」……全部是恨字!

    刹那间,他只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灭,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眨眨眼睛,泪水无声地流,他从未哭得如此畅快,凶狠过。半晌,他转身,什么都没说,抬手将泪水擦去,对非嫣淡然道:“走吧……去找荧惑。”

    非嫣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后,轻声道:“辰星……它,一直跟着你啊……”

    他回头,却见一簇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的荧火贴在他肩膀上,艰难脆弱地浮着,似是想钻入他怀中一般。他屏住呼吸,缓缓捉住它。慢慢地,捏碎。然后摊开手掌,低头去看。

    掌心有一团灰,灰上有字,小小地,一点都不起眼。如果不仔细看那是看不见的。那是「爱」字。

    “辰星……她转世后一定能幸福,你安心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荧惑,然后……打探一下曼佗罗的死因。我想你一定会报仇的吧?”

    非嫣柔声说着,话音刚落,肩膀却被他狠狠捉住了!非嫣一惊,却听辰星急切地吼道:“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非嫣,告诉她会转世去什么地方!”

    镇明将非嫣揽过去,柔声安抚道:“别急,辰星。她不是马上就轮回转世,我们先去找荧惑。之后再让非嫣替你找寻曼佗罗的转世,好么?”

    辰星狂乱地点着头,死死捏着那团字,生怕弄坏半点。他将另一手放进口中狠狠咬着,咬出血来也不自觉。

    “一定是白虎做的!不用说……!我要亲手杀了他!”他厉声说着,反手一挥,指尖上迅速刺出一把水刀。他将披在肩上的长发拉过来,一刀割下大半,抛去迷津里。

    “我辰星若不能手刃仇人,便为此发,坠入迷津永世不得翻身!”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终于哼了一声,轻道:“终于不摆神的架子了,差点受不了他的酸味……走吧,再不进去,结界就要合上了。”

    他转身便走,将身体一纵,立即跃入结界之中。非嫣跺了跺脚,急道:“死小子!也不等我一等!”她飞快追上去,嫣红的身影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飞入结界中,立即消失。

    镇明笑了笑,过去拍拍辰星的肩膀,说道:“辰星,司徒虽然说话毒了一些,但还是挺有道理的。麝香山落到如今境地,你能说全是外界破坏的么?盼你想通……你要的是什么,相信自己最清楚。我不多言,先上去了。记得跟上来。”

    辰星怔怔地望着那条渐渐消失的道路,掌心里的灰慢慢化开,被阴风吹散。他忽地一惊,将手贴上心口,紧紧地,恨不能揉入身体里。那个人,就这样去了……他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不明显,却几乎不能呼吸。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酸楚强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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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麝香山与阴间之间的夹缝是什么模样的?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之前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司徒与非嫣先进入这个神秘的地方,四处看看,两人都有些惊讶。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充斥在周围的黑暗,看上去两人像是浮在空中一样。司徒将非嫣护在身旁,轻道:“这里有些古怪,你伤势未复原,别离开我身边。要再出什么事,司土的混蛋可就真要杀我了。”

    非嫣撅起嘴,微恼道:“你就是怕他杀你才保护我么?我该叫牡丹好好治你一下,你的嘴巴越来越讨厌了!”

    司徒摸着鼻子笑了,“我的亲热话对夫人说就够了,对你说有什么用啊?”

    非嫣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恨恨地,“她不治你,我来!好久不见,你皮痒了吧?!”

    司徒缩了缩脖子,正要再逗她说笑,眼前却忽然大亮,几乎令人无法直视。两人都惊了一下,眯起眼睛望过去,更是倒抽一口气!

    方才的黑暗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现在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庭院里,天空碧蓝如洗,日光璀璨明媚,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庭院正中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此刻粉色的花瓣如雪飘落,纷纷绵绵,绚丽梦幻。

    两人茫然地互望一眼,显然不明白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个庭院。日光暖洋洋地,带着花香的微风轻拂衣裳,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司徒却兀自有些心慌,拉住非嫣低声道:“不对!这里是幻象吧?我总觉得有些诡异……”

    非嫣怔怔望着那棵樱花树许久,忽地吸了一口气,急道:“这不是荧惑的神火宫吗?!开什么玩笑!这一定是幻象!快……我们要马上离开!”

    她拉着司徒,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婉转歌声,字字圆润,声声绵腻,带着南方独有的口音。她唱道:“春风吹呀吹,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一起,天空忽地开始旋转,非嫣二人脚下的路忽然消失,无论怎样往前跑,都脱离不了那如魅如妖的歌声。司徒骇然回头,连声道:“该不会是荧惑造的幻境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整片天空陡然转成火红的色泽,燃烧发出的劈啪声震天响,那株巨大的樱花树上居然全是火,雄雄燃烧,所有的花瓣也成了火团,漫天飞舞。

    非嫣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奇景,只觉残酷若地狱,却美丽如梦境。燃烧的樱花树下幽幽出现一个人影,发黑如墨,眸色暗沉,神色冷酷,却是荧惑!两人怔怔地看他慢慢走出,衣袂随火起舞,火中隐约一个纤细人影,却看不真切。

    “出去。”

    荧惑忽地开口,声音低沉。他的手随意一挥,漫天的火焰登时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几乎窒息的炽热。非嫣捂住口鼻,本能地转身就想逃。司徒飞快脱下外衣,在空中舞了两下,那些火焰立即乖乖地划着圈子散去了两旁,没伤着他们分毫。

    “荧惑!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麝香山现在遭遇大难,你别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好不好?快出来吧!辰星和镇明马上也会来接你!”

    非嫣躲在司徒身后,大声喊着。但见荧惑面无表情,显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挥手,又砸下大片如血的火海。

    司徒“啧”了一声,微恼道:“麝香山的五曜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发了疯!你有这气力来对付我们,不如拿去对付你们的对头四方!”他一把抱起非嫣,让过那片火海,又道:“镇明怎么还不来?!让他来说服这火神吧!修罗根本不听我们劝!”

    非嫣转了转眼珠,忽生一计,扯住司徒的袖子,对着荧惑高声叫道:“我们能让那女子活过来!你别攻击我们啦!我们是来救那女子的!你快让她出来!”

    此话一出,荧惑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刹那间,天空清明,樱花树上的火焰消失无踪。荧惑急急走了两步,直瞪着非嫣,声音沙哑,“真的吗?”

    非嫣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将人家的魂魄在这里困得太久,阴间属于她的轮回已经消失了,只能替她做个身体,让她继续做人啊。”

    荧惑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温柔地低头唤了一声:“炎樱,出来一下。”

    他的衣裳下摆似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渐渐地,一个黑色的单薄影子从他衣裳里钻了出来,迎风见长,瞬间成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清雅女子,神色平静温和,胸口却有一块碗大的血污,显然是生前所受的致命伤。

    炎樱对着非嫣和司徒盈盈下拜,柔声道:“炎樱见过二位大人,先前不及出来拜见,失礼之初,还望海涵。”

    非嫣见其声音柔雅,神态气度自有一股宁静的气势,不由暗暗称赞。她清清嗓子,说道:“你也知道,人死之后若迟迟不去阴间黄泉路,便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倘若这样永远做鬼,你不悔么?”

    炎樱淡然一笑,“做鬼自有做鬼的乐趣,轮回重新做人……却太辛苦了。我不悔。”

    非嫣顿了一下,叹道:“你既想与荧惑相守,一魂一神,总是遗憾。我有法子可以给你身体让你继续做人,你可愿意?”

    炎樱拜了一拜,喜道:“如能得大人相助,炎樱感激不尽。”

    非嫣摆手道:“你先别感激,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要等镇明来了才能替你做身体。不过那之前,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炎樱冰雪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为难道:“炎樱不敢用自己的事情去对荧惑大人提什么要求……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的事,让他为难。”

    非嫣叹了一声,转过去对荧惑说道:“你给个话好不好?我给炎樱身体,让她活过来和你厮守一辈子,你便要出世对付四方。这个交易你满意吗?!”

    荧惑将炎樱的魂魄小心收回胸口衣裳里,淡道:“麝香山的事我本不欲再管。”

    非嫣急道:“就算你不想帮忙,你也得离开这里啊!这是阴间,你一直待这里,影响了多少轮回你知道吗?我给她身体,你们便可离开这里去任何的地方!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音一落,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不错,荧惑,你若肯出世,我便给那女子身体。你还要犹豫么?当真一点五曜的情面都不顾?”

    却是镇明,他走过来,对司徒抱了抱拳表示感谢,又对荧惑继续说道:“四方现在越来越跋扈,白虎甚至将暗星唤了来。你毕竟身为五曜,怎可眼看三界陷入暗星控制之下却不在乎?”

    荧惑沉默半晌,方道:“我去便是,但四方解决之后我再不做神,你们不得再强我。”

    镇明大喜,“好!一言为定!”

    荧惑叹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后,所有的幻境全部崩溃,回归成单一的黑暗。

    出了结界,将情况向道君说明,那老头儿开心得胡子都卷了起来,对炎樱的事情也干脆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当下,荧惑,镇明,司徒,辰星,四人离开阴间去往麝香山,非嫣留下来和道君磨,打听曼佗罗转世的消息。

    “你这个死丫头,你是真不知道阴间的规矩还是故意和我为难啊?人转世是多么神圣的事情!转世之后,前世的所有都化做虚无,你们凭什么还要用上辈子的苦痛去折磨她呢?!”

    道君胡子乱飘,对非嫣大发脾气。

    非嫣才不吃他这套,扑过去揪着他的胡子,腻声道:“她若只有苦痛,我也不会这样做了呀!方才你也看到了,从她魂魄里残留下来的欲念,那分明是爱念么!刚懂情的魂魄就送去轮回,太可惜了吧?你也要尊重一下她的意愿啊!”

    道君长叹一声,“情情!都是情!人也罢了,连神也如此,这个天下,日后会成什么模样?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非嫣笑道:“这个问题,我该去问问暗星或者清瓷,他们一定知道答案吧……说到底,无情无欲只是一种想象罢了,谁能无情?道君你就别为难我了,快告诉我曼佗罗轮回的时刻吧!我好回去让人家安心啊!”

    道君眼睛一眯,怪声道:“你还没明白么?她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死后又见了最让她痛苦的人……她不是说了么?已经不想再做人了。阴间很尊重死者的愿望,她不想做人,我们就绝对不会逼她做人……六畜轮回还要等十年,到时候你再来吧!”

    非嫣失声道:“六畜轮回?!她当真不做人了?!”

    道君摇头,捏着胡子轻道:“谁知道呢?人心太复杂……你回去告诉辰星,若有缘,总可以厮守。若无缘,也不用再痴下去了。这世事,并非掌握在神的手上啊……”

    非嫣默然,转首望向那一条条密集交错的轮回道,忽地有些悲凉。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恐怕谁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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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

    耳边一直飘浮着古老神秘的歌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似低诉似婉言。那女子的声音好熟,但玄武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到底是谁?唱得如此悲怆,如此婉转,包含了无数辛酸往事。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触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残破焦黑的屋顶,断壁残垣,映着昏黄的日色,分外凄凉。还未来得及惊讶,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轻道:“醒来了?”

    他一惊,仰首望去,却见清瓷靠在断了半截的墙上,低头静静看着他,而自己半躺在她腿上,满头长发在她手指间缭绕。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伤我已经全部替你治好。现在能动么?”

    她问着,双手不停,细细为他理着长发,把纠结处缓缓理顺。

    玄武恍然如梦,怔了半晌,忽地张口轻道:“方才……那是什么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谣,很老的曲子,说的是春耕秋织,寻常百姓生活。”

    玄武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虽然不痛,但却没什么气力,四肢酸软难受。他叹一声,“清瓷,我终是等到你了。抱歉,那么狼狈。”

    她淡然一笑,“谁没有狼狈的时候?但你不该等我,我原不想再出来。玄武,是你把我逼出来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么会这样问?!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

    他顿在那里,盯着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早就该了解,这人或许根本没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情。但他实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资格,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痛苦?他只不过想求到世间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复仇,你难道没有其他哪怕一点点想要得到的东西么?”

    他问得有些无力,眼眸都黯然了下来。

    清瓷轻声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死在这个世上,倾尽神力也无法恢复。玄武,我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我已经算一个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谓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你若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没有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来,拢起袖子放眼望向天边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的玄武了。你叫什么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来便叫做玄武……我没有名字的。但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被人叫过麟五,据说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兽。”

    清瓷摇头,忽地笑出了声,“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谢谢你,玄武。我让你担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后,替他理着长发,最后束好,用丝带松松系起来。“玄武,虽然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但我却有不想被别人得到的东西。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说……落伽城……?你不想四方占领落伽?”

    清瓷点头,“这里是旧落伽城。当年都传说太白杀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们,但事实是,落伽城已经几乎被屠杀光,整个城也被大火吞没了,只留下这些废墟。现在的落伽,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现在的落伽已经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四方的手里。玄武,白虎是个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发战火,诸神的斗争,颠沛流离的是凡人。一个宝钦被悄悄吞并,多少宝钦子民逃来了落伽?”

    她蹙起眉,轻道:“我甚至开始后悔,我的恶之花或许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让不愿体会凡人情欲的诸神被迫沉沦欲望,本是阴狠的报复,却引出现在的局面,追逐欲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权力的神……太多太多,他们染上的,都是最丑陋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荧然,“玄武,错在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真理,欲也不是真理。现在暗星出世,这个天下,恐怕马上就要大乱。我错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随自己的信念罢了,清瓷,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过加速这种演变而已。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的话么?已经腐烂的东西,无论做什么它都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与其装模做样做双面人,不如踹上一脚让这神界快点崩溃!清瓷,你在追逐什么?你想追逐一种接近真理的信念吗?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白虎也好,五曜也好,他们都是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才会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信念。我已经不想再沾混水,清瓷,为什么你做不到?”

    清瓷对他勾起唇角,“玄武,你还是一样能说。但既然我已经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了,便不能不管这些事。我不要你帮我,你静静看着就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一回头,还能看到亲人的感觉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发,喃喃地,“但我觉得……在你身上,我或许能找到那种感觉……”

    玄武怔怔望着她,良久,叹了一声,将她的手抓住,紧紧地攥在掌心,怎么都不想放手。昏黄的晚霞余辉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如瓷,她秀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一只在金光中挥动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希望,我永远没有后路可以走的。我不过,一直一直往前走,顺着我的意愿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过的痕迹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后退,不想后退。“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白虎也与我一样,冥冥中追求着某种东西。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

    “常听人说东方落伽风景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单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心之精巧。落伽擅出人杰,这话倒不是夸赞了。”

    白虎揭开车上的帘子,望着外面的山景,轻声赞叹。

    一日前从印星城出发,因为印星城刚好飘来了接近落伽的地方,于是他们只花了半日便来到了落伽城的外围地带。落伽地势较宝钦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临水,整座城如同壁垒一般难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辆马车,从北面山头绕行,打算轻装入城,不惊动任何人。

    此刻马车刚好经过山头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栏上镂空了龙凤,颇是精细。白虎心情似乎极好,竟然命人停了下来,下车去亭中小坐一刻。

    车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着出来,却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满头淡金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鬟,下巴尖尖,一双眼清澈美丽,正是澄砂。她走过去坐在白虎对面,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马车坐着好闷,又慢……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那个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这样还嫌慢,莫非你的世界里,人人都会飞不成?”

    澄砂瞪着他,“当然不会飞!但我们的交通工具比这里先进多了啊!我们那里又没神仙,不会法术,只能从科技入手……我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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