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次日外公和小舅舅一大早便出门忙苏妮的后事去了。
我的这两位长辈看起来非常麻木,一次次接到孩子死去的消息,没有哀号痛哭,只是默默承受。但是任谁看起来,这都是一种悲痛的掩饰,他们本就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脸,如今更加让人不忍目睹。
外公和小舅舅前脚一走,孟公后脚赶到。
我们请他进浴场坐坐,他死活不肯:“阴气太重了!阴气太重了!还是去我那里聊吧。”
我拒绝:“苏妮出事了,我跟杨畅还是呆在浴场的好,万一外公和小舅舅交代下来什么事,我们帮起忙也方便。”
杨畅这次极力赞同我的意见。
孟公没办法,只好进到浴场,他一进门就表现出极度的不自在,就像光着身子的人站在北极雪地里那种感觉,先是抱着身子不住发抖,接着摘下脖子上的佛珠,念念有词地一颗颗捻过去。坐到客厅的椅子上之后,更是夸张地在手上画起佛印来。
杨畅哭笑不得地说:“孟公,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今天我们就别想聊什么了。”
孟公瞪他一眼:“什么折腾不折腾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敬,当心被佛祖听了去,你小子就倒大霉了。”
“哈哈,佛祖哪会像孟公你这么小气啊?”
孟公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咳了一声:“我听说你们昨晚坐巴士想要离开清水镇?”
我跟杨畅均神色黯然。
“我们只是想到白鸟镇去找我大舅妈,没想到竟然在半路上得到了苏妮的死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呢。”我叹息着回答。
“胡闹!简直胡闹!”孟公喝道,拳头猛得向桌面砸去,发出巨响。
我和杨畅都吓了一条。
孟公吹胡子瞪眼睛地骂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怎么就不把我的话听进去呢?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抱住了你们的脚’,想要离开清水镇更是死路一条。养鬼的事件一天没有解决,你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清水镇的,知道吗?”
“不会吧,孟公……”杨畅张口结舌地傻看着他。
“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清水镇,你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我也急了。
“阴气,养鬼所引发的阴气。”孟公目光如炬地望着我们说,“传说中一旦养鬼引出邪魔,邪魔的力量便会迅速扩散,并且圈地为王。所以这种阴气巫术上又叫做‘束缚之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最近清水镇的雾气越发鼎盛浓密,那就是‘束缚之气’的实体。它的存在本身是为了让邪魔划分属于自己的领域,所以阴气存在的地方,就是属于邪魔的地方。我之所以确定养鬼跟你们浴场有关,就是因为‘束缚之气’起源于苏家浴场。它刚开始的时候范围很小,只是笼罩着浴场,当时我虽有不祥的感觉,却没有及时洞悉根本。等我研究了各项有关书籍和典故,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束缚之气’已经侵占了整个清水镇。所以现在不光是你们浴场的人,清水镇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浴场了。拿苏妮来说,她是最好的例子,她就是想逃出清水镇,所以才会枉死!”
“哈哈哈哈哈哈……”孟公的话结束,杨畅就笑了起来。
孟公大怒:“笑什么!你当我在跟你说笑吗?”
杨畅慌忙摆手:“不是啦!不是啦!您老息怒!我只是发现了你话中的破绽,一时忍不住就……”
“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破绽?有本事你说出来啊!”孟公脸憋得通红。
“那破绽就是啊……你说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清水镇是吧?可是昨晚我和陈雪坐的66路巴士,上面有司机,售票员,还有两个女学生,我们下车之后,巴士应该很快就驶离了清水镇,后来也没听说那路上发生车祸呀!”
杨畅说完,得意洋洋地瞧着孟公,孟公倒像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整个人愣住。
杨畅转而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样?我厉害吧!简直就是佛尔摩斯在世!看来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也不一定就是妖魔鬼怪作祟嘛,说不定……”
“你等一下。”孟公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刚说,你们昨天去白鸟镇,乘坐的是66路公车?”
“是啊!”杨畅眉飞色舞地回答。
“可是,我们镇上并没有66路公车啊,严格来说,7,8年前是有的,后来就停止运行了。西区的66路站台早就拆掉了,现在去白鸟镇的巴士全部都在东区。”
我和杨畅立即全身冰冷,头皮发麻,脸色一片苍白。
“怎,怎么可能?孟公你别乱说,我和陈雪昨天明明……”杨畅还想“垂死挣扎”一翻。
“不诺幕澳忝强梢匀ゲ橹ぐ。腋陕镆的侵致砩暇突岜徊鸫┑幕蜒阅兀俊泵瞎ㄉ裣械厮担拔铱茨忝茄垢褪亲补恚狭斯沓蛋桑克灯鹄?6路巴士以前的确出过事故。当时是午夜十二点末班车,乘客非常少,只有司机,售货员,一个老头,对了,好象也有两个女学生哦。当时车即将开出清水镇,在一个站台,三个黑衣男人上来了,那三个男人是劫匪,一上车就要大家把钱交出来,当时那位开车的司机一个惊慌下,就翻了车。除了一个老头之外,其他人均当场死亡。老头被送到医院,满脸都插着玻璃,样子非常恐怖,不过也就是皮外伤吧。刚开始还好好的,甚至协助警察录好了口供,可是还没等天亮,他就突然脑溢血去世了。你们说的,该不会就是这辆鬼车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杨畅尖叫起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脖子。
拜托!我也很害怕啊!不知道谁昨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男人,要保护我,现在却又变成这副死德行。
“喂,走开啦!我没被鬼吓死,也要被你勒死了!”我扯开杨畅,正色向孟公说,“孟公,我不是不信你,但是这事太玄了,我很难接受,现在我们就一起去查证一下吧。”
其实就算不查证,我对孟公的话也已经非常相信了。因为孟公对昨天晚上我们乘坐的巴士,叙述得几乎一丝不差,唯一没有提到的只有苏云母子。
可是面对眼前的景象,我依然不由得一再眨眼睛,捏自己的手臂,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或者做梦。
昨晚明明那么真实的66路站台,现在只剩下一片野草杂生的空地。
“啊!”杨畅大叫了一声,拳头一击手掌,“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子你又有什么高论,还是又找到我的什么破绽了啊?”孟公没好气地说,他还在为杨畅刚刚对他的不敬耿耿于怀呢。
杨畅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孟公你别这么小气嘛。我是想说,怪不得昨晚那个售票员都没问我们收车钱呢,原来是鬼车啊,哈哈!哈哈!”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立即指出:“清水镇的人现在都无法离开清水镇,那么,大舅妈去哪了?”
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半晌。
我已经有了答案:“要我说只有两种可能。一,大舅妈对养鬼毫不知情,真的带着大舅舅回娘家去了。但是因为“束缚之气”,他们自然无法顺利离开,那么他们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甚至是生是死都很难预料。二,大舅妈根本就是养鬼事件的幕后黑手,那么她一定非常了解自己根本不能离开清水镇。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在苏云刚一下葬,苏妮生死未卜的情形下谎称回娘家呢?这里面一定有鬼!”
孟公沉吟片刻:“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你大舅妈用心如何,是生是死,她和你大舅舅一定在清水镇的某个地方。”
我点点头:“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我也会请朋友帮忙一起找。”孟公很有信心地说,“你放心,在清水镇谁也逃不出我的发眼,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挖出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杨畅穷极无聊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