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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杜十娘 by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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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3 17:3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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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看着那船,轻轻摇头,笑说,不是这样的舟,这舟是用来骗游客的,以齐先生的慧目,自当发觉有误……
    话讲至此,故意一停,穿针引线,请他入壶。
    果然如此,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含笑看我,依孙小姐看来,那杜十娘当时乘的是什么样的舟?
    齐先生可见过乌蓬舟?
    他摇了摇头。
    我缓缓伸出手指,石上兰花开落,为他比划那乌蓬小舟。
    他却速速把手掌一摊,宽宽大大的平铺,在我面前充了有温有度的画纸。且边摊边说,就在手上画罢,小心石头伤了孙小姐的俏手指。
    咦,小小细节,可见他怜香惜玉,知冷知暖,解风解月,是个好对手。
    不由一笑,指尖轻走他的手,看是比划,实是玩开了掌上春秋。
    我是妓女,知调情的妙处,在于似是而非,雾里看花,可有可无,一如心佛,说有便有,说无即无。
    那白原自是看不出我们的路数,因我说的,实是再正经没有,明朝那时,这江上多是一种乌蓬小舟,小小窄窄,船首船尾皆尖尖的,游过江时,梭子似的织过水面,好看得就像在织一匹苏绸。
    齐天乐一听,十分羡慕,听孙小姐这么一说,我都想坐上一坐。难得孙小姐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对这个有研究?
    何用研究?我自己六百年前坐过,还能不清楚?
    却诱敌深入,引他上勾,探他来沉箱亭,心底是绣了花,还是粘了利字的油污。
    于是又笑,这怎么能算研究?齐先生,我只是对杜十娘的故事感点兴趣,所以闲时多看些和她有关的各种类型的书,比如杜十娘那儿坠的江,又那儿把珠宝投……
    话至紧要关头,只待他一提问,便可图穷匕现,水落石出。
    谁知一阵白光,刀般密集,白刷刷飘来,还有“咯嚓、咯嚓”的噪声伴着奏__
    咦,好刺目,可是捉鬼的来了?施的法术?
    忙寻那光的来处,只见那白蓬红漆的舟子已泊到渡口,雕花红窗大大洞开,里面人头攒动,个个举着个黑色的物件,向这边描着扫着,发出白光,似乎要把这亭子点了、燃了、灭了,而后快意之至。
    我忙忙站起,白骨抖搂,杀机顿起,以应变故。
    可一只手,似被什么牵住,忙看了去,才知齐天乐不知何时己紧紧握住了孙宝儿的手。
    紧的密不透风。
    紧的滴水不漏。
    紧的那么自然,也那么__苍促。
    他没打招呼,更不暗示,理所当然,霸气十足,竟然紧紧握住了这臭皮囊的手!
    白骨突的一软,收回了穿皮而出的利齿。怕伤他的皮肉,我这只鬼,转瞬之间变得好生仁慈。
    知他是玩家好手,这一握,只是调戏,非管爱情,但仍不忍心伤他的血肉,因千百年来,男人与女人,还在一条情爱的胡同,走相同的步骤。
    永记得六百年前和李甲初初相遇的时候。大红的桌布,银色的器皿,杜十娘一手拢袖,一手提壶,为一见钟情的李甲斟酒。只觉手腕软软,酒线细细,那醇香的液体,一路注往那小小的银杯,满、满、满……
    满了却不自知,爱太多,杯太浅,银杯银盏盛不下杜十娘澎湃而来的爱情。
    一泻千里。
    难以自禁。
    李甲他伸出纤长的手指,也把十娘的手紧紧握着,也握的滴水不漏,也握的一般苍促,却说,十娘,满了……
    是满了,心满了。
    情溢出了一桌,酒水泼了一桌,十娘的手却醉了,因那一握,十娘觉得,十娘那小小的手,那纤纤的五指,那对爱对情的所有饥渴,在他的掌里,一下似乎找到了归宿!
    花找到了蝴蝶,果肉找到了果皮,我要坐了回去,永生不出。
    ……
    孙小姐……
    一下醒了,是齐天乐叫我,他在我耳边笑着低语说,和我一块去玩,好么?
    点了点头,不由应了他了。
    他一看我应了,一边拿书遮脸,一边对白原叮嘱,白导,这帮记者就靠你打发了,我和孙小姐私下聊聊去了。
    那白原却不肯,齐天乐,孙小姐就不用了吧,你一个人躲躲,她现在又不是名人……
    齐天乐只当没有听着,拉了我的手,仍是紧紧的,跑了起来,几个步点,便跳进了亭后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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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下
    他逃的好急,大步流星,不肯回头,躲债似的。
    看来人人都有孽障,他也免不得。
    我任他拉着手,跟随着他,踩在青青的草上,一路遁了。林子不大,多杨柳,一株株似一心一意的做了着翠的丫鬟,等晓风残月这样的主子。
    万物自有定数。
    一切主次明了。
    那齐天乐跑到一棵柳下依着,喘息阵阵,且把握我的手搁在他的胸口,不肯松了开来。那胸口在掌下“砰砰”的跳着,白骨只觉的那里有好几个心脏,一个个比着赛着。
    这么多!
    我是一只鬼,我没有这个,他此刻却如开钱庄的,这东西太多了。不由的想伸手穿破他的肌肤,掏一个,借一个。
    看他一眼,掏不得!
    他是齐天乐,是人,借不得,我舍不得把这美毁了。
    忙想把手从他的掌里掏出,怕大意伤了他的。他却不肯,握的更紧了,定定的看着我,桃花眼遮了一层雾,滚着露珠,好不夺目,柔声的,一字一句的说,孙小姐,这儿有个妖怪,你感觉到了么?
    我的白骨一怔,天,糟了,这么快,他就知道我是一只鬼么?
    他仍看着我,把我的手更紧的按在他的心上,笑吟吟的说,孙小姐,这里面那个“砰砰”跳的妖怪在叫你,你听,宝——儿,宝——儿……
    我看他,不由嫣然一笑。这个男人,他乘这小小的当儿,巧巧的句子,就把孙宝儿的姓给风轻云淡的略了,滴水不漏的自然亲热,却把杜十娘这只鬼吓了一跳。
    不能输给他的。
    我慢慢把手抽出,他唇角轻轻一颤,显是有点出乎意料,是不是从未被女人拒过?
    太容易得来的,男人,从就不会珍惜,被李甲刻骨铭心的授过这样一课,杜十娘心心念念的记着。
    不能让他看轻了。
    但又不忍看他不乐,就故意举起这臭皮囊的纤纤十指,在他眼前摇晃,反复打量着说,哦,我还不知道我的手是雷峰塔哦,齐先生打算拿它来镇压妖魔?
    他一听,笑了,是的,是的,宝儿的手是十指玲珑塔,专门镇我这样的男人的心妖。
    呵,这个男人,真真是杜十娘的对手,调情言语巧妙,步步为营,虚实试探,为人却琉璃肚肠,玛瑙心肝,水晶大脑,好生可爱,令杜十娘不得不叹。
    世间还有这样七窍玲珑的男子!
    可是,可是为……杜十娘生的?
    一念自此,皮上沁出了冷汗,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前旧伤未愈,你竟动了新念,可是伤的还不够惨?
    把鬼命陪上才算完?
    正想间,只听林里一阵喧闹,脚步声声,追捕的又到。看来那白原挡不了这样的洪水猛兽,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挡,反而给指了一条明路?
    齐天乐一听那响动,马上又拉住我的手,飞奔。
    我边和他跑,边笑着问,齐先生欠了人家的什么债,这样追着你不肯放松?
    他苦笑,宝儿,是债,我的名气要给有些人定期给付工资。
    为名所累,他也有他的苦衷。
    宝儿,你说这世上苦苦吃定你的人有几种?
    两种啊,齐先生。一种是爱你的人,另一种是恨你的人,爱与恨是如此的相近。
    他边跑边摇头,宝儿,还有第三种有待补充。
    第三种?
    是的,你的名就是有些人的衣食父母,他们就靠损你整你给你制造花边新闻生存。
    呵,看来他养了一大帮寄生虫。
    好不容易跑到岸边,这儿也有一艘红漆白蓬的小舟,如前世今生,默默的把杜十娘等候。
    也不问船家搭不搭客人,被他牵着手,牵着急匆匆的跳上了船头,刚刚站定,他就命令,快快摇船,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躲过那些人。。。。。
    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人,高高大大,把一包东西递给我,宝儿,你早上还没吃早点,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三丁包。。。。。
    这么远,他来,就为的是送这俗世的吃食,平凡的爱情。
    爱心一如六百年前的杜十娘,点点滴滴,一寸一寸,夜雨浸润。
    我的手不得不从齐天乐的掌里滑落,接过那个小小的包,他来了,他是孙宝儿的爱,他是——柳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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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船家把船摇往江心。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与六百年前的情形却是不同。
    那时是买卖关系,当下却是暗中纷争。
    柳遇春把包子一递,便伸长胳膊把我的腰肢一揽,揽,揽到他的怀中,自然而沉着,似乎这臭皮囊本该是他的一部分,我整个人便跌入他胸。
    细。这孙宝儿的腰肢,细到盈盈。一握。美人杯的杯颈。被他掌握,如酒在杯中的命运,他在告诉他,这个女人,你不要动,她——她是我的女人,要被我这个男人饮。
    依他怀里,故意放软,做那无骨人。藤萝偎松,浮萍依水。杜十娘想看看齐天乐这个男人,怎样对待这双双相拥的好风景。
    齐天乐却满面春风,处惊不变,不但大大方方的和柳遇春握了手,还含笑的问,你是孙宝儿的哥哥?
    且边问他边给我眨了眨眼睛。
    呵,这个坏男人,要玩损招。
    柳遇春也含笑的回道,是啊,我是宝儿的哥哥,只不过这哥哥前面带了个情,宝儿你说是不是哦?说着捏了捏我的耳垂,那么轻,也那么温柔。
    暗中劝我为他装点门面,不要输给这个男人。
    我不由对柳遇春刮目相看,他有他的聪明,齐天乐本是嘲讽他嘘寒问暖,大老远的送点吃食,只有做哥哥的份。他却答的平淡机敏。
    杜十娘就爱玲珑剔透的男人,柳遇春好生可爱,看来孙宝儿没有爱错人。于是边伸手从袋里拎了一个包子,边喂到他的唇,一如喂给六百年前的李甲,声线甜甜的道,是的,遇春。
    却拿眼角窥看齐天乐的表情。看他把场面怎么妥帖接续,回旋安定。
    那齐天乐呵呵一笑,风清云淡,唇角却挂了一丝讥讽,不肯再把话问。
    桃花般的讥讽。艳到惊心。
    嘲笑还嘲笑到如同阳春三月,花落水流红。
    他讥讽什么?可是看穿了杜十娘深深浅浅试探的心?
    柳遇春因赢了一筹,更是要把这哥哥做到十成,对着他说,齐先生,你可是我家宝儿的偶像,她很喜欢你演的电影,以后她要走这一条路,还要你多多提携。。。。。。
    齐天乐笑着摇头,眼风轻轻掠我,一带而过,却是蜻蜓点水,涟漪一圈一圈漾在人心。柳先生,有的人天赋好,生来就是演戏的料,宝儿不用我提携,自当会红。。。。。
    呵,他是真的看穿了十娘的用心,所以不肯再当那观众。
    江面清明。
    江风如吻。
    齐天乐看着水面,不再打量这边风景,任它独好。我好生无趣,做戏没有观众,舞台有什么用?便推开柳遇春,走近了他,问,齐先生在想什么,可是想那沉江的杜十娘?
    他笑,是的,宝儿,你说人们为什么记住了这个女人?
    呵,这个我怎么知道?杜十娘死了六百年了,心心念念里,左是李甲,右亦是李甲,从未想过,后人还会念我这只情死鬼,立了亭,书了文,做船儿把游人载,当了风景名胜。
    可是纪念她生性刚烈,爱的真诚?只能傻傻的问。
    他摇头,宝儿,你想想,如果没有那一箱珠宝,人们还会不会记住这个女人?
    我一下如雷轰顶,呆在风中。
    是的啊,如果没有这箱珠宝,杜十娘只身落水,死了也就死了,还有谁记得我那抵死缠绵,却也以死做结的爱情?
    人世势利。他笑着说,活要资本,爱要资本,自杀也得有资本。没有资本,死也死的默默无闻。
    警言一般,闪着刀光与血腥,惊的我这只鬼,骨头到皮的发冷。
    柳遇春看着我抖了一下,过来拥紧。他的爱是实实在在的温存。
    孙宝儿要,他便在。他是孙宝儿最适当的那个人。
    齐天乐怎么想到这一层?他活得春风得意,马蹄声声,还有这样的感慨送人?
    只见他说完摊开掌心,掌心里多了一个物件,那是一只钗,钗柄上刻着蝇头小字,李甲赠,钗头是一只小小的凤——钗头凤。
    这物件我识得,它是我的心头爱,更是心头恨——那是爱浓似蜜,粘答答,甜腻腻时,李甲送我的爱的赠品。
    那时从朱门大户到街头巷尾,相爱的人都喜以此小小鸟儿相赠。
    都是色相太好,惹了死亡的祸了。此鸟小小,不到一寸,羽如翡翠,嘴似玛瑙,人们捕来,弄死作成不腐的标本,簪到钗头,比银匠金匠打造的凤,栩栩如生百倍,因为它本来便是一种“生”。
    美的尸体,华丽横陈。
    李甲送我时,我只见金色的柄迎胸穿过这美丽的鸟身,直抵心脏,看不见的血肉模糊,看的见的爱的疼痛。
    太过残忍。
    他把它轻轻的插在杜十娘的三千青丝,他说,以后如不爱你,十娘,让李甲一如此鸟,穿胸而死,做了鬼魂。。。。。
    十娘忙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李郎,不许说这样的诺言,十娘不爱听。。。。。
    结果死了的是我,而不是他,可见诺言是谎,是水,是风。
    在时间里流转,皆不可信。
    齐天乐那里得来这物件?难道他真的已做过那浪里白条,在江里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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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钗十娘六百年来,在水里捡了又扔,扔了又捡,在舍与不舍之间,终有一日弃了它,扔在江里的一只大蚌的嘴边,看它食了它。
    诺言虚妄,毁尸灭迹,找一个水簇做了它弓形的坟墓埋葬。
    可齐天乐得到了它,他笑说,这是我在一个渔人那儿遇到的,看着好,所以买了。那渔人说他在这江里捞到了它。
    心底雪亮,白马终入芦花。不用问,他来,不仅仅是因为这钗,目的昭彰。
    更紧的偎紧柳遇春的胸膛,人,六百年来,一点进步也没有,欲望,无耻,争斗,为财而亡,令杜十娘这只鬼也害怕。
    突然茫茫,无有头绪,杜十娘,你还回这人世干什么?
    这样美的男人,这般污脏!
    身后有舟追来,仍是白光雨般飘洒。齐天乐忙忙把钗塞我收里,宝儿,这个送你,收好哦,这可是古董。
    我的,又来还我!
    他扔是惯例的霸道,也不管这礼物我收不收它。女人惯坏了他。
    不由白骨如刀,尖尖的穿出皮肉,想抓他一把。撕碎他!片片如雪花。
    他却脱了衣裳,快捷似鱼,纵身跃入了江。白骨抓无着落,却眼睁睁看他跳江。死,要不得,皮骨皆一惊,尽想随他一跳,喊着,天乐,天乐,水很凉。。。。。
    柳遇春用劲揽紧了我,他的胳膊一颤,他感觉到了这话的分量。天,情急之下,杜十娘脱口而出,叫他,唤他,居然天然的亲热,不再把他称呼为齐先生了。
    一切,有了头首,便有故事回旋一章一章,爱,一如大火,来了,措手不及,无法阻挡,任它燃,任它烧,明知为烟,为灰,却不肯熄了它。
    明知他坏,却还要为他,担忧,惊扰,害怕,一路走下。。。。。
    不可以,杜十娘!!!
    你这只鬼不可以动了情念,再来一次情殇。
    柳遇春在耳边轻轻的说话,语气水般的凉,他是个敏感的人,看出了杜十娘片刻的真意,如朱红刻章,深深雕上。宝儿,别急。齐天乐这是为躲那帮记者,跳到江里游泳,又不是学什么杜十娘。
    果然是这样。只见齐天乐一尾赤身栗色美男鱼儿一样,摆腿摆臂,水姿优雅,渐游渐远,还喊话给我,宝儿,告诉白原,他的电影我演,但一定不能换女主角,我要定你了。。。。。
    他要定了我!
    一听此话,我被冰冻一样。沸与凉,在这只鬼的体内挣扎。他要定了我,誓言一样,横空劈下,击的杜十娘没了方向。
    一个要定,简单而没有商量。
    这个男人不需要商量。而李郎,从来没有说过,十娘,我要定你了。他连他自己都无法做主张。
    柳遇春不知何时已嘱那船家,调头,靠岸,他不喜欢孙宝儿痴痴的看另一个男人,虽然他早知,他是她的什么偶像。
    而我的掌里,那钗,被紧紧的攥着,以前是一个男人送的杜十娘,而后,这小小的钗,粘了俩个男人的气息,虽然隔了六百年的时光。
    扔还是不扔?
    杜十娘,你是一只鬼,不可动情,不可动色,不可伤了柳遇春这等好男儿的心房。于是,牙一咬,手一扬,小小的钗再次坠江,小波一荡。
    波荡的刹那,我小鸟依人的偎在柳遇春的胸膛,说,遇春,我爱的是你,什么齐天乐,什么钗头凤,见鬼去吧。
    说的是谎,柳遇春却感激的抱紧了杜十娘。宝儿,宝儿,我不能没有你,明白么?
    他心跳如洪荒的脚步,黑夜的更鼓,死亡的绝唱。
    他是真的爱孙宝儿,要不,他不必这样紧张。
    我点头,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感动潮水般掠来,李甲从未为杜十娘心跳成这样,喃喃的道,遇春,我也不能没有你的。
    刹那,片刻,这是百分百的真心话。
    或许,爱,本质便是刹那。
    白原站在岸边,向回来的船只张望。看见我一喜,孙小姐,孙小姐。。。。。。
    叫到第三声便把话生生的切断,他看到了柳遇春,他知道今天的饭局,必定泡汤。
    我把齐天乐的话儿传他,偎在柳遇春的怀里,问,遇春,今天咱们去做什么啊?
    一切,由他。因刚才船上的失态,杜十娘觉得对不起这个好男人。他爱的深,爱的真,我要补偿给他,虽然皮下是杜十娘这只鬼,皮上是孙宝儿的笑容模样。
    去看看素素吧。
    听他,随他,跟着他。去见我那六百年前的姐妹,问候一场。
    阳光如金,一秤一秤的洒在我和柳遇春的肩上。与他向前,共赴烟拢箔金人生。虽然我是一只鬼,可我希望自己是孙宝儿,被柳遇春这样一身正气的深情的男儿呵护,娇宠,爱上。
    虽然我可能不爱他。
    无耻到不爱,但扔想要好男人的爱情,女人总是这样痴心妄想。
    得了一尺,还要一丈。
    情无深浅,爱不可丈量。
    那白原在身后喊,孙小姐,不和我一起去见编剧了吗?
    我回头含笑看他,白导,写好了再给我看,好吗?我见,见我,作用不大吧?
    他跌坐在沉香亭的石几上,再没说什么。
    我打量了一下那亭,它正沐浴在金沙金粉富丽堂皇的光下,如金身谎言,珠宝指向,被世人立在岸上。永远。恒久。讥讽,荒诞,简直是杜十娘这款故事里特用的修辞手法。
    念念不忘。
    世人念念不忘的是怒沉的百宝箱,而非杜十娘。
    柳遇春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地方。
    左弯右拐,城市路径。素素住的离孙宝儿的住处颇远。柳遇春到似乎熟门熟路,一路找来,毫不蹉跎。在千般相似,万般相同的高楼里,找到一个房门,命定的一按门铃,只听一阵碎碎的脚步声,显是里面的人在跑,遇春,等等。。。。。。
    要谁等?
    是他?还是她?
    她已等过了,现在,却不舍的他等。
    门“吱呀”一声,如哀婉叹息,如女子跌入情人怀里的嘤咛一语。素素那小小的狐狸脸儿,精细的装扮过,探出了门缝,一轴画儿镶嵌在那里。
    她不遮的欢喜,不掩的情义,遇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果然是你。。。。。
    可预知的相思结局,那个女人不欢喜?可她话儿说了一半,却不肯说了下去,欢喜褪去,如水果剥了果衣,赤裸面对。她看见了我,那在她掌心挖了五个血月亮的女子——她的情敌。
    她不知我是一只鬼。
    可怜的素素,六百年后,还爱的是不爱她的人,宿命如此,柳遇春的眼里只有孙宝儿,她再妆再扮,于他却是风里的云,飘过,不留痕迹。
    不爱,再美,也只是欣赏的题材,看看,谈谈,不会亲热的揽到怀里。
    她免强做出笑脸请我们进去。一只手上裹了厚厚的沙布,身上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雪青睡衣。
    她故意穿成这样,杜十娘明白她的用意。
    爱一个人,如果无望,便希望他还有轻薄的技艺,他如若轻薄一点,尚有投怀送抱的机会,尚可依了天然本事,赌他一局,说不住扳回局面,赢了个大满贯,也未可知。
    输了,为爱尽了力,大不了血本无归。
    可惜柳遇春,不但不轻不薄,反而浑厚有余,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看见了我,手掌又开心痛,蹙着弯弯眉,坐在沙发里,一只病恹恹的瘦小狐狸。
    我不由俯身问她,素素,很痛么?对不起。
    真心真意。
    她点了点头,挪了一下身子,似乎我在身边有压力。眉尖更蹙,弯弯眉成了弓,一不小心便要从脸上射了出去。
    她不喜我,我不该来的。
    她看见孙宝儿痛的不是手掌,而是心底。

  房子不大,但摆设齐全。一进洗手间,便见废纸篓里千万片花花绿绿的碎片,一片摞在一片,如凋谢的花雨,似零零碎碎的被肢解的遗体。
    是照片,事关往昔。
    我是一只鬼,也有好奇。又不忍出去打断素素独自面对柳遇春的机会。于是指尖一点,吹了口气,碎片纷纷聚拢,合成一张照片。
    咦,照片上这个人我好生熟悉。
    那人高额方颐,眼神宛然会说话。只是因被撕碎,凭空的面目狞狰,添了杀气。
    他是孙富,素素为什么对他如此恨之入骨,一如杜十娘的恨意?
    她为什么有他的照片,还要撕碎灭迹?
    她和他什么关系?
    正在好奇,却听素素在把柳遇春责备。遇春,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啊。那柳遇春显然话里带笑,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还认识不了宝儿呢,谢谢你!
    哦,他们认识在先?怪不得素素对孙宝儿心存芥蒂。孙宝儿不出现,他说不住就是她的,慢慢的在时光里,平凡的,无奇的爱了下去。
    唉,素素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似羽毛落地,却让我这只鬼听到声息。
    她在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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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素素,宝儿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对她好一点,你知道她的脾气,都是孙富惯的,有时候和孩子没什么差别。。。。。。
    呵,这个傻柳遇春,要求爱他的人,对他爱的人好,怎么可以这样强人所难?
    我会的。素素低低的应了,应的那般轻淡。
    一切皆因了他,一个他,都忍了,认了,答了,应了。爱的威力,一切都担。
    遇春,孙富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调了话题,不再把孙宝儿提起。
    我已经辞了职,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不太清晰。
    那辞职前呢?我想知道他的近况,这个早该被砍了头的。。。。。说着,伴着银牙碎咬的声息。
    哦,如此恨意,必有一段非凡的纠葛,恨需要力气,记忆力,占心占房,浪费空间,一般的人,不必恨,也恨不起,因为不值得把心房租他一席之地。
    他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可奇怪的是,怎么审他,他都不肯把赃款在那里,交代一下,所有的罪他都认,可就是不说出赃款的下落在那里。。。。。。
    可是——藏在孙宝儿那里?暧昧的怀疑,低低的话语,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谁。
    素素,你怎么会这样想?不会的,宝儿对这事一无所知!
    怕被得罪,终被得罪,柳遇春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孙宝儿,那怕是小小的质疑。
    我是说,说。。。。。。说不住那孙富想把这大笔的钱留给宝儿,而宝儿自己还不知。结结巴巴的辩解,忙着挽回说错的话,如忙着挽回被摧毁的城池,可已迟。
    这——这倒有可能。闷闷的回话。柳遇春为此焦头烂额,牵到他最爱的人,他的理智与原则,一同失去。
    爱,本无原则。爱她,她一切便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嵌在心里,做了倾城的和氏壁,不许人抵。
    沉默。冷场。谁也不把话讲。素素是怕说错了话,柳遇春是不愿把这事儿再提起,再把心爱的人儿牵进了洪水的中央。
    该我这只鬼出场。杜十娘最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柳暗花明,原本便是,一句话,通往心路的另一个村落。
    于是吹气,让那碎片复归了碎,孙富片片的死去,入了废纸篓里。
    亲亲热热的坐在素素的身边,但并不近,隔了距离,不想令她不安,只是另起话题,素素,我要演电影,和大明星齐天乐一起,你说好不好呢?
    好啊。你人好,运气好,刚演电影就和齐天乐这样的红星做搭档,会有大出息。素素说着,满脸诚意。此刻,她巴不得有人来,解这尴尬的围。她要他喜。
    运气?她不知这好运气的女人,早已厌了这一世,忙忙的转了胎去。
    人人的苦不同,人人只懂自己。
    可柳遇春不喜这个话题,他不喜欢提起齐天乐这个名字,今天,这名字是潜在的刺,扎在他的爱里,拔一下,便痛,他也转了话,宝儿,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么?咱们是来看素素的。素素,明天别去上班了,我和老包说好了,他说工资照样给你。
    这个包扒皮!素素恨道,两面三刀,你们来前他打电话来,说明天下午必须上班,不上,便炒我鱿鱼。
    这老包,真是六百年风采不变。杜十娘仅仅是扒了死人的美人皮,他是活活的压榨活人的肌理。
    人比鬼还鬼,应该鬼怕人,可为什么那么多人怕鬼?
    怕的没有天理。
    唉,只恨生来不争气,就矮了那么几寸。素素看了看我,羡慕的,就那么几寸,我就做不成模特,由人摆布,生存时时有危机。
    哦,原来如此,我说她娇娇小小,一匹小狐狸般俏丽,为什么不上台去,却做了那送衣递水的丫头,凭白辱没了那美,原来为的是这般原由,好生怪气,这社会。
    老鸨妈妈的女人经已不适合这里。她说女人一是要媚,二还是要媚,可没说女人要长的高高的,就杜十娘的眼里,老包那模特队里的一些女子,真该挂个灯泡,送的站在夜色里,充一盏这城市木知木觉的路灯,更有意义。
    什么?你别去。柳遇春生气。我问问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做事,出尔反尔,算什么昂藏男儿?
    老包?昂藏男儿?没的侮辱了这词。他本不是,当然可以出尔反尔! 他有这样的权利。
    我忙笑说,素素,你不用担心,不必去。遇春,还是晚上我给老包打个电话更好,事情由我而起,由我解决。
    一切说定。我和柳遇春起身告别。不能呆的太久,这样的双飞双栖,素素的心在碎,她承受不起。
    下的楼来,柳遇春揽住我的腰,那么亲密。我这只鬼却看见那高楼的阳台上,雪青的色儿一闪,有人站在帘后窥看。那是素素,她爱的暗,暗到没有明天。暗到只争今夕。
    暗恋——一场只有自己清唱的爱之戏,无有音乐,无有配角,甚至没有装扮,只有自己在那角色转换,上场下场,结局凄惨。
    独自缠绵。
    一如六百年前,那柳遇春来了一次以后,开了眼,再不来妓院。却令妓女徐素素在接客之余,傻傻的站在杜十娘的房里,嵌在窗前,石像一般,看,望,找,寻,抓,捕,捉,探,。。。。。
    目光问尽了天涯路,而他终不再来。再也看不见。
    一面之缘。缘的一端无觉,另一端却深陷。
    直至有一天,她站在窗前,问我,姐姐,你呢李郎可把话儿给他传?
    我点头,李郎讲于他不下十遍。
    他不来,是不是嫌我是妓女,出身龌龊,脏了他眼?
    我摇头,素素,李甲说他自小和他表妹青梅竹马,爱的真切,想来不是嫌你这些。
    自此以后她不再望了,知望不来,专心接客,也红了半边。只是一天,被一浑身累肉的嫖客追赶,她红抹胸斜了一半,头发蓬乱,身子赤着,婴孩一般,裸裸的跑至楼下,搓粉滴酥的肉团,张皇失措的忙乱。
    色相尽入人眼。
    楼下的客人一看,叫好声儿连连,四处处于离奇的兴奋之中,一如兵慌马乱,末世之劫。免费的肉体,加上惊慌的表情,那个寻花问柳的不爱观看?日常无法欣赏到的,突然奔到眼前,个个看的睁大了眼珠,直怕漏了故事情节。
    那时十娘正和李郎在楼下吃酒,双双把盏,猜迷儿玩。一看此景,忙把酒菜一推,哗拉拉尽数倾泻,抓了大红的桌布,跑过去罩在她的身上,不令素素春光大泄。
    我们虽是妓女,却也丢不起这脸,京城里手屈一指的妓院,个个阅人无数,却也不能这样被人删减的阅。
    那恶男赤了一身的肉,肥猪一般,气喘吁吁的奔来,还要打要杀,口中嘘喊。我好生厌恶,这般难看,还敢追打素素,看杜十娘怎样料理!顺手又璇翻身旁一桌酒席,把那桌布拦头向他兜去,他不知就里,更不明迎面飞来什么东西,便着了红盖头,一时混沌,不辩东西。
    我娇笑一声,声音媚媚,这位官爷刚投了胎,这般赤身裸肉的。众姐妹,今天院里大喜,有新生儿出生,还不快去恭喜?
    我这样一说,众姐妹早拿了桌上的器皿,向他砸去,这个说,姑姑给你个银锁儿,乖乖拿去。那个道,叫干妈,干妈给你一对金镯儿,你玩儿去。。。。。
    好不热闹的一场大戏。
    老鸨妈妈早心痛她的东西,在旁喊了半天,姑奶奶们,快快停了。。。。。
    大家砸了尽兴,那恶男早赤身蒙头的坐在了地。
    半响,老鸨妈妈剜我一眼,想从我这儿剜回一块金子去,啧啧的哭穷道,十娘,十娘,这院儿里的东西,那一个那一件不是妈妈费心费神的花银子买的?你,你,怎么不知爱惜?
    我轻轻一笑,妈妈,我陪你,这些,可不可以?
    老鸨妈妈一听,知银钱有了出处,不再和我论理,却走过去,拧了素素的脸一把,你这个小婊子,还不向客人快快道歉去?
    哦,他打她,还要她道歉?妓女卖的是身,又没有买打?那门子的新规矩?
    而素素却真的向那人走去。
    我唤她,素素。。。。。
    老鸨妈妈瞪我一眼,你知道什么?这小婊子近来好没规矩。简直不像我杜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近来她接客,和客人上床,人家出了银子,她却喊什么柳遇春,这那儿还象妓女?不是自找打么?有本事让那姓柳的小子把她赎了去,却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她做的那门子的戏。。。。。
    我一听,呆楞在地。这素素,对柳遇春的情,竟深至如此境地。无法自拔。看她也是不舍拔去!
    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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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于是推开柳遇春的手臂,不忍素素看的难为,快跑几步,速速走出她视线的笆篱,不刺她目,不纹她的眼睛流纷飞的血滴,染血色桃花,漫天漫地的下。
    那样的桃花,粘答答,悲跄跄,粉红迷离。如一碗鸡血羹,透着嗜血的恐慌。
    她不用沧悲,她本身便是沧悲,活生生的站在窗里。六百年暗爱的石碑。
    柳遇春不知就里,也跟着追来,问,宝儿,为什么跑呢?
    遇春,你看这儿有块翡翠,不知是谁人丢的?俯身下去,把一块地上的石子变成翠翠的绿,捡起。
    却见一人道衣飘然,不知何处来,归往何处去。玄玄的立于面前,拂尘一扬,把那玉从我手里卷去,跄然落地,叮当一声,石归了石的本相,怎能是美玉质地?
    站直看他,咦,正是那日苦追杜十娘的臭道士,他为何恁地多事,和我过不去?
    柳遇春看的迷茫,我怕他起疑,忙娇笑,哦,遇春,你看我,怎么就把块石头看成了翡翠,是不是太过财迷?
    那臭道士却不看我们,转身扬长,一路高歌而去,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石本非石,翠本非翠,情孽皆自造,三生复轮回,还了(le)了(liao)了,了了还了,速速归去,人世镜中花。。。。。
    柳遇春不知他唱什么,看他而去,摇头笑道,怎么现代社会还有这样的人?看着和演电影似的,十分夸张。
    我知他一来把柳遇春点化,二来把我警吓,告诉我这只鬼,他时时知我行藏。嫌他多事,于是也在身后笑他,遇春,真好玩,不知是那座山上的臭道士,混不出名头来,得了失心疯,出来把人吓。
    他自听到,却当无有听着,好大的肚量。
    柳遇春送我回家,一会儿接了一个电话,便说有事,明日再来陪我。我早听知是那王队找他却不点破,任他去了,这个男人,杜十娘对他已把心放。
    皮,这人皮,沾了它,我竟会累,活人一样。于是坐了沙发,在把那电视开了,想看看孙宝儿还在不在里面,可否还能把话讲。
    我对她知的太少,实是该多多探究,把研一下。
    电视里色彩缤纷,你方唱罢他登场,别人的人生,缩短的故事,一个哈欠,又是一生啊。
    呀,是戏啊。
    好悲凉!
    明明暗暗,烛烛光光。她还是个孩子,她的手牵在他的大掌。走,跟着他走。他,是她的宇宙,是王,差遣着她的命运,走至高处,迤俪流淌。
    她跟他,随他。她该上学了。
    他给她穿光鲜衣裳,豪华时尚,铅笔,尺子,橡皮,都是当下最好的用具,上面画满了可爱的卡通,天真无量。
    他一件件拿给她看,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她知道他忙,他有很多事要做,可他仍是把时间压了又榨,榨了又压,果汁一般,把最甜,最清爽的给她。
    我是他亲生的吧?她开始迷糊的想,或者孤儿院是一个梦,一个片断,只属于偶尔的回放?
    到了校门口,他松开了她的手,说,宝儿,进去,好好上学,下午放学爸爸来接你回家。
    她却“哇”的哭了,她害怕这个世界,孤儿院的经验令她明白,这个世界不安全,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兽,披了表情的皮,狗,狼,老虎,会伸出来牙。。。。。
    惟有他,可以依傍。
    他见不得她哭,眼睛也湿湿的,劝她,乖乖的上课啊,爸爸喜欢学习好的孩子,明白吗?
    她明白。于是她把力气都用在学习上。别人问,她说话。别人不问,她不说话。她学习出奇的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终有人看不惯,指她脊梁,学习好有什么用,她没有妈妈!
    她起先以为不是说她,还是用功的看书,背诗——唐诗,他给她买了唐诗三百首,那鸦片烟一样的诗歌,一句一句,散发着氤氲的,暧昧的,袅袅的,古老的,有点霉味的香,她喜欢背它,迷醉到小小的灵魂有一种奇怪的安详。
    可说话的人逼到她脸上,打破了这安详。一张苦大仇身的小女孩子的脸,扭曲的像拧了麻花,还混杂着一种凌辱同类的喜悦。奇怪,她那儿惹了她?亦或,没有她孙宝儿,她应该是这个班里的第一吧?
    孙宝儿没有妈妈。没有妈妈的孩子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最鄙下。。。。
    这句话玻璃割刀一样割过她的心,“嗤”的一下,她听到了,大寂静。一片空茫。
    她,没有,妈妈!
    孙宝儿,没,有,妈妈!
    她往回跑,往家里跑,她和他要个妈妈。她为什么没有妈妈?她不要鄙下。
    会有的,会给的,他会给她妈妈。
    气喘吁吁,楼梯一节节的上。他们已经搬了家,不再住在郊区的。站在门口,把脖上的钥匙插进了匙孔,好几次插错了地方。她那么急,那么慌,她要见他,要他,给她个妈妈。
    门开了,她直奔至卧室,她看见最迷惑不解一幕,也听到一声大喊,谁?找死啊!
    从未有过的严厉,他对她这样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黑的东西,直指着她。那是一把手枪,她认识的,在电视上看过,警察才会拿着的。他那儿找的它?他赤裸的上半身下,还压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缩在被里,头发很长很长,搅在一起,乱的就像专为她小小的心,做了那一刻的批注一样。
    乱。伤心。怕。迷茫。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他怎么抱着别的女人,他怎么没有这样抱过她。。。。。。
    五味俱全,一锅不能食的麻辣烫。
    他看清了是她,手枪旗帜一样垂下。有大轻松,也有羞愧混杂,似乎对不起她,宝儿,你先在卧室呆着,爸爸一下就起床。。。。。。
    她呆在门框。眼睛天真的贪婪,不肯走,也迷茫。更怀了好奇,他和这女人在锦被里干什么?那可是个大秘密啊,混沌暧昧,盘古女娲,对她是个神话!
    一种奇特的怪异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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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睡了是雪,柴醒了是火,她小小的心,在睡与醒之间摇摆,不定,无法安分。那被好大,如海,她看不穿,望不到涯。
    那女人在被里探出一双眼睛,钉子般钉她,似乎想把她订起来挂在墙上。哼唧道,富哥,你收养女儿怎么也不收养个聪明点的,你看看她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还不走啊?
    “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响,他打了那女人一巴掌。你他妈别这样说我女儿,明白吗?!
    那女人一下没了脸,钻进了被子,溺水一般,水面上只剩头发。
    喜悦,花开,星辰坠了一地,轰然一下。
    他为她打了她,他一定是她的亲爸爸。他那么爱她。
    他打完那女人,转身对她柔声的道,宝儿,听爸爸的话,出去一下。
    她听了话,慢慢的退出了房门。他是她的!他是她的!
    她和他要妈妈,他一定会给她。
    一会儿,他出来,把她抱至膝上,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宝儿,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啊?
    他们说我没妈妈。
    谁说的?他粗眉一蹙,爸爸去揍他!
    她依在他的怀里,小手摸他的胡子,一下一下,此刻她早已不悲伤。可我真的没妈妈呀,爸爸,你给我买一个妈妈,好吗?
    他“哈哈”大笑,好,给宝儿买一个。爸爸出去挑一挑,不,宝儿出去挑一挑,是宝儿要妈妈嘛!宝儿,你想要什么样的妈妈呢?
    恩。。。。。。漂亮,好看,长的像爸爸,最主要的是要听宝儿的话。她小小的头儿一歪,摊了购物条件。苛刻,妈妈成了订做的布娃娃。
    这时卧室里那女人早跟了出来。明白了讨好富哥的穴位所在,把那一巴掌立马相忘于江湖,
    亲热的看她,你是宝儿吧?长的真可爱,漂亮,好看啊。。。。。。
    她那么小,就看穿,凭空而来的讨好,素来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想偷她的爸爸。
    她撅嘴,不理她。把他抱的更紧,爸爸,记住哦,比如这个阿姨,宝儿就不要她做妈妈!
    他更哈哈,那女人无了趣,自走了,把门甩的“咣当”一下。
    她腻他怀里,突的想起什么,把小手变成枪状,抵他的胸膛,举起手来,交枪不杀!
    他举了起来。一个大的树叉一样。
    她笑,爸爸,你是警察啊,你有手枪。
    他摇头,不是,乖宝儿,爸爸不是。那枪,是——是玩具,爸爸买来玩的。说着,把她放下,进了卧室,取了那东西,对着她,“嗤”的一下,有什么射来。银亮,银亮,她身体一凉。
    沐浴,水,他和她玩,是水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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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她嘻笑着躲那水线,从他的臂下钻过,灵猴一般,进了卧室,爬上了床,被子一掀,小手一凉,碰到一个物件。
    黑色,死亡,是枪。
    他真好,他给她也买了一把。
    她拿了起来,两只手握住了它。好沉。她也举着,对着他,小手按下,爸爸,你真好,你给我也买了一把。。。。。。
    宝儿,别,千万别啊。。。。。。
    “蓬”的一声,她看见有什么射出,不是温柔的水,而是铁硬的杀。
    杀!
    快,速,敏,捷,不肯犹疑,不留时间,带着奇异的风的歌唱,飞向了他。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纸人般倒下。
    宝儿,快,快给刘叔叔打电话。。。。。
    她呆在了那儿,看他,耳朵失聪,片刻天地聋哑。
    他捂着胸口,他脸色惨白,他嘴一张一合,他胸前的手掌成了枫叶,一大片渐红的枫叶,秋天来了,那叶在血迹里诉说着不舍的夏日的死亡!
    她也软软的倒下,喊了声,爸爸!
    而后木偶失线,瘫在床上,脑子里飘过一句唐诗,鸦片烟香。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花。。。。。。
    他爬了过来,嘶哑,宝儿,别怕,爸爸没有事,爸爸没有事。。。。。
    血迹蜿蜒,红蛇妖舞,死亡渐近,要食了他,饮他的血,添饱肚囊。他却爬过来,掐她,掐她人中,他的血染她一身,印花一样,那怕他死,他也不要她吓成这样,他忘记了自己的痛,他只重复一句话,宝儿,爸爸没事,你醒醒啊。。。。。。
    她醒了,混沌的醒,大梦一般的醒,初生婴孩的醒。他笑了,宽慰的笑了,这才按着床头柜上的电话,一个键一段时间,一个键一点人生,很远,很近,很长,很短。终于通了,眼前一黑,甜美的死神来访,他要睡,要离去,却用枫叶的爪临空攥住她的小手,忧伤难舍,一滴泪——从未见过,属于他的盐的诗句,流下,宝儿,爸爸走了,你一个人在人世怎么办啊?。。。。。
    说完,连人带话筒都仰面睡在地上。
    她摇他,晃他,喊他,爸爸,爸爸。。。。。
    话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宝儿,怎么了,你哭什么?
    她不知谁问她,她只知道哭,她只是个孩子,她知失他不得,天塌地陷,我爸爸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人来。拿走了爸爸。他们不许她哭,不许她说话。她乖,听话,却死活跟着他们。一个矮个打了她一个耳刮,她陀螺一般,转了个圈,却于旋转中坚定,誓言,无可辩驳,我要爸爸!!!
    声小,却是磐石不移的话。
    他们无奈。蒙她眼睛,带她。一个地下室,黑,暗,简,陋,在中央,白炽灯却清醒的亮,独眼的兽,哀怜的台,人影幢幢。
    诡秘之相。皮影梦样。
    一个穿白褂的男人在他的身上,拿剪,刀,镊,铗,吃西餐一样的拨弄,终取出个东西,“叮”
    的一下放在盘里,说,好啦,富哥生命危险不大,应该能挺了过来。
    她哭,眼泪默默流下,喜悦夺眶而出。爸爸,不!会!死!了!
    很久。时间长至不走,似永停在那。她不肯睡,等他。他醒了,很多人围上,叫他富哥,富哥。他却低低的问,宝儿,我的宝儿在那?
    她早扑他身上,小手给他,他攥紧了她。似攥一段生命,紧如铁桶,滴水不泄,宝儿,爸爸没事,你别吓着啊!
    她哭,眼泪又出,他却笑,安慰,傻孩子,等伤好了,你会看到一个圆圆的疤,爸爸一看,会说,哦,这不是宝儿给爸爸盖的章吗?
    他还逗她!
    她的章差点送了他的命,他却不责不备。
    她哭的更凶,孩子的啼,不肯歇息,也歇不住,抽抽泣泣,泪水成河,奔涌泻至他的掌上,心里。
    。。。。。。
    湿,很湿,我觉得自己回至江底。什么时候我回了去?猛的醒来,皮上皆粘迷迷,咸腻腻,是眼泪,从脸上流至身体,杜十娘成一个容器,溢了孙宝儿苦痛的回忆。
    一点一滴。
    电视那方寸地,仍在表演吃喝拉洒,哭天抢地。窗外天却黑,灯火剔透的亮丽。
    呀,好长的梦啊,孙宝儿这臭皮囊,把杜十娘这只鬼也牵至她的人生里。不过借了张皮,却也得担这么多记忆?
    好累!
    突想起素素的事还未了,忙学人行,也手指如马,“答答“奔过按钮,把包家文的电话打去。那边接了,问是谁,我笑,包老板,孙宝儿的声音,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哈,孙宝儿啊,我听说你和齐天乐要演对手戏,恭喜啊,恭喜!看来你要红了,以后当了名人,不要忘了包家文曾和你共事一场,那就不错了呢。
    共事?
    地位一变,老板变成了共事?花言巧语,黑白混肴,当真稀奇。
    怎么会?包老板这样的好人,孙宝儿怎么会不记?现在我就有一事向包老板相求,就怕包老板不答应呢!
    咳,咳,他知我求他为何,在电话那端却故做难为,好抬高底本,多求利息,宝儿,你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模特对少了一个人也不行的。。。。。
    笑打断他,包老板,素素因我受伤,上班不得。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它日定还于你,你看看怎么样呢?
    知如此一说,至他心坎里,他不过等的就是孙宝儿这一句。他做生意,早明白人情是一笔无形的高利贷,利息颇大,何乐而不为?
    他呵呵一笑,好,好,徐素素放假一周,你看时间够不够呢?
    商量的口气。谢了他,又通知素素明日不必上班去,挂了电话。方看夜色在窗外着了黑衣,一路的黑了下去。复又见它着了白衣,西皮行板般在人声中煮沸。又是一天,柳遇春早早带我去见孙富,终于,要见这个该杀的。
    一路思绪万千,江潮般不肯歇息。
    恨,没有宽容。杜十娘不信这个教义。杜十娘为妓七年,早知教人宽容的人,肚里自装着一腔脏水。
    腋着,藏着,若人群里拎出来,四肢亮晒,呀,狐臭个体,臭死一街的众生及至蝼蚁。
    小小妓院,宿微社会,南来北往的客,那个不是看人下菜,拿生命摆局?你强,你利,他便不敢欺你,买卖规矩。你弱,你乖,他便乘你不枪不旗,食了你。
    到了,近了,拐拐弯弯,六百轮回。灰墙,灰瓦,灰的小室,暗败一片,连地也沉了脸。
    只见一小室,上开一窗,窗上铁棍根根,支离生天。孙富他背身而坐,肩宽如岩,衣整裳洁,杜十娘从窗里看去,骨头咯咯,竟要大开杀戒。
    六百年后,终于,又,狭路相逢。
    “吱呀”一声,一警察在听柳遇春几句耳语后开了门,孙富那厮回了头来,先是眼神如冰,对柳遇春明明白白的嘲讽,及至看到我,他突的冰雪融化,失声道,宝儿。。。。。。
    一语,爱意尽倾,我身上的美人皮不由一颤一温。
    天,它对他的呼唤有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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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我也只好低低的唤声,爸爸。。。。。
    做戏。谁让穿了人家的皮?
    柳遇春悄悄的退了出去,孙富却急急的站起,拉我的手,从上到下的打量,目光做了仪器,测量着尺寸,看孙宝儿这臭皮囊可是胖了,瘦了,直要穿皮而过,探至心里。
    白骨一凛,莫名的有了暖意。这爱,真山真水,不是江南园林那般小气,靠仿造可以仿来的。他目光着墨,点漆,书了几个写意的大字:
    爱,怜,宠,疼,惜。。。。。。
    这样的人,竟会这般宠爱一个人,当真。。。。。令杜十娘八分好奇,还留两分。。。。。。也是好奇。
    难道我恨错了人,孙富也有孙富的对?
    他拉我坐下,手却不肯松开,紧攥着,问,宝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爸爸,有遇春呢!
    我的白骨感知到了他手心的脉动,他听到孙宝儿无有受扰,心跳明显由大浪淘天转至涓涓小溪。呀,他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这人可是六百年前的坏人姻缘的盐商孙富,白无常一般从江面奔来,彩舟披红,吹吹打打,来索杜十娘命的那个人?
    十娘站在舟首,六百年来我永无法忘记,我站在那里,花钿绣袄,香艳流溢,别的小舟上的人看的都呆了去,他们没有意料到这小小的乌蓬舟,还藏了一代名妓。
    那是要花钱才能看到的。
    今日免费。
    而我,不再扮那良人妇,扮不起。妓女就是妓女,连爱也是让最爱的人称斤算量的卖去。于是眼风如酒——杏花村,竹叶青,只婉转一点,就令他们皆醉。
    孙富那厮近了,看的眼睛都直。我却清清脆脆,娇娇媚媚的把话儿传至舱里,李郎,你那救急的孙兄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呢?
    他果真出来,面上隐然是掩不住的喜气。
    十娘的心,流开了血,一滴一滴。他真的把我当了货物,脱了手,欢喜无限。
    李郎,过去点足银两,别让他骗了你。俯他耳边,软软叮咛,手却轻轻牵他衣角,心里悄悄的回旋一句,现在,不要去,李郎,我们还能来的及。。。。。
    爱他,自尊都委在尘里,化烟化灰。
    他却点头,真的,急匆匆的要跳过船去,沾他体温的衣角,不羁的挣脱杜十娘纤指,它握不住这恩爱,它太小,撰不住一世恩爱,它太脏,它是妓女的手,怎么配把叫爱情的东西执在手里?
    刹那,晓珠明定,水晶盘碎,死啊,那么近,那么近,来了,呲啦一开,芳香扑鼻,要把杜十娘娶了去。
    杀你的人是你最爱的人,那时,死真是一朵花,哗的在江面一开,只待你纵身一跃,做了花蕊。
    大解脱。
    沉。
    沉至江底。不沉,你还到哪儿去?
    唢呐声声,鼓点紧密,催。
    他跃过船去,和孙富那厮言语,交换的密不透风,我这才发觉我的李郎,如此善于买卖交易。
    两个童子,着了红衣。血色的红衣,抬黄金的屉,跟着他,一路要往舱里抬去。十娘含笑挡住,打开了箱盖,黄灿灿的一片,金子啊,一粒一粒。
    我点,一个个的点,点足了我自己的卖身钱,点足了为妓七年,一次次卖身的回忆。杜十娘,你不是一个好的妓女,枉担了名妓的牌号,老鸨妈妈临别骂的对,她啐我的后背,你这婊子,枉我花了那么多力气栽培你。原以为你心地通透,原来是糊涂虫一只。从良,男人,也得选个可靠的,京城的官爷你任选一个,老娘我放屁也不会这样积极。偏你贪李甲的青春年少,图他色相好看,却不看看他是什么东西?爱情,什么破玩意,那玩意从来就不给一个婊子预备。你想要,得看男人愿不愿意给。以后明白了,别怪老娘我没有教你,告诉你!
    啐完,骂完,十娘回首,想讥讽她银两得的少,才这样教育,却见她风干如橘皮的老脸,被挤一般,挤出两滴混沌的橘汁,与鼻涕混在一起。
    噫,是泪!这么多年,杜十娘只见她从来都是打破门牙和血吞,不曾见她掉过一点眼泪。  
    十娘看着也莫名辛酸,毕竟是她从人贩那里把十娘买来,吃吃喝喝,调调教教。她剥剥削削取息取利也是应该的,是她令杜十娘有名有姓成了一代名妓。于是盈盈下跪,谢谢妈妈这些年的栽培,十娘永生铭记。
    到了离别,方知我和她无有血缘,却有一份奇特的情谊,那句妈妈叫的真情真意。
    她却掩面上楼,边上边骂,你这婊子,你入了死巷,你会后悔的!
    我是入了死巷,无处可去。我抚摩着那些金子,这,才是一个妓女应该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
    点完了,让童子抬进舱里,笑对李甲,李郎,这孙富毫厘不差呢!又转身手翘兰花,朝孙富一招,舌根一卷,软如糖泥,孙公子,怎么还不过来,当下,十娘可成了你的人呢!
    他早魂不附体,由我的手牵着,跳过船来,伸手要抚十娘的手臂,却轻轻一躲,对李甲说,李郎,今日一别,以后天涯,十娘为你歌一曲吧。
    他倒只好歹,返身去身取来琵琶。
    于是抱住那木做的女人背,它的弦如女人的脊梁,爱的脊梁,声声悲。杜十娘此刻惟有抱紧了它,这物啊,我拔拉,唱,是《正宫·塞鸿秋》: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 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歌声风吟鸾吹,琵琶大珠小珠的滚脆,声音江面低回,闻者莫不沉醉。
    而杜十娘却无法专心专意,边唱边看李甲脸色,死心不该,看他闻歌可知雅意,试他此刻可还舍得杜十娘呢?
    可他,他,他竟摇头晃脑,击掌而和,醉在歌里。
    孙富那厮却听的看的,眼耳一时富贵,暴发户头一般发痴得意。
    他得意,这个女人,现在是他买的呢!所花不亏,价钱合理。
    猛的喉一堵,一腔血腥上涌,塞在喉间。歌嘎然而停,吐血,也不在这两个人面前吐。强强把血咽下,身子晃了两晃,把那女体般的琵琶砸在船首,“哄”的一声,弦未断,琵琶却断为两节,藕断丝连,尸首不全,爱在一线,那么细。。。。。。
    呀,真好,它高高的弹起,跃进江里,水花一溅,泪水万点,死的很美。
    四下一片哄声,显然可惜歌未听全,有人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再也来不成了,杜十娘没有时间,要急赴黄泉。
    孙富那厮见我摇晃,早把我揽在怀间,怕我也掉进江里。回首含笑看他,孙公子,我还要跟你去过好日子,怎么会掉进江里?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推开他,独自走进舱里,抱出百宝箱,款款走至船首,坐下,打开,轻轻的抽开一屉,柔声的问,李郎,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摇头至一半,就摇不下去。孙富那厮也噫了一声,四下一片静寂。
    满满一屉翠羽明彆,瑶簪宝珥,好不精美,平常女人有一件戴在头首,也增颜色气质。
    李郎,这个可够日常开销用度?
    他结巴,点头,够够,够够。。。。。。好多个够。
    随手一抓,尽数洒在江里。四下一片惊呼,可惜!
    李甲急,扯我衣袖,十娘,十娘,别这样子。。。。。。
    孙富忙要合住那屉,怕十娘再扔,我娇笑声声,孙公子,盐商大抵富甲天下,你,买的起杜十娘,还在乎这点东西?
    他缩回了手,人多,面子丢不起。干笑两声,扔了好,佳人弃玉,千古佳话,扔了孙富我以后给十娘买新的。
    再抽一屉,李郎,这个可够做见你父母的见面礼?
    他眼直如被线牵,看着屉,点头如食米之鸡。那一屉玉箫金管,紫金玩器,真真是他急需之米。他悔意顿生,十娘,我们回家去。想要靠近,孙富却推他一把,当下,我是他的。他不许他靠近相欺。
    又随手抓了一把,洒在江里,两人皆呼,不要,十娘!
    观者却喧声如雷。
  戏啊,一场戏。
    十娘笑,笑出了眼泪,今天主角做个彻底。李郎,这钱不干净,是杜十娘的皮肉卖来的,会脏你家高贵门第。
    他一个劲的摇头,不,不,不。。。。。
    哈,这个时候,婊子的钱他都要,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污浊,这个时候钱能买来爱情,这个时候最高贵的便是金银财宝,杜十娘怎么就如此傻笨,至如今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呢?
    老鸨妈妈,你,你简直是看破人世的真理之门。可恨杜十娘学业不精,没学来你百分之一,没来的及明白人,以及人生。
    再开一屉,问,李郎,这个可够咱二人共渡一生?
    他哑了嘴,说不出话来,眼泪流出,代表悔恨。迟了啊,李郎,这一屉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颗颗紧挨,珠圆玉润,想必有些你目所未睹,闻所未闻。这可是京城的官爷们送的,有的人只闻一歌便把一个城送与十娘掌中,那像你,十娘倒着贴你,以为你的爱情富可敌国,可最后却发觉穷到一文不名!
    孙富那厮忙忙合住那屉,怕我再扔。我却站起,抱紧那箱,笑说,李郎,我错了,爱错了。孙公子,你让开一下,我随你行。
    他大喜,果然让开。我恨恨看李甲一眼,他鼻涕纵横,那一刻奇丑无比,我的李郎死了。我也要死的,莲步飞奔,纵身跃入江中。。。。。
    哗然,紧呼,幕布毕拢。
    水,很美。泡,死亡的歌声,圆满的一个个上升。我怀抱百宝箱,做了水中花,下沉,下沉,水啊,请你给杜十娘死与干净!
    做一个清白流动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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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宝儿,不要哭,没什么事的,他们把爸爸不能怎么样!宝儿。。。。。
  孙富唤我。他的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成了雨中佛手,着了我一脸的泪,他急急把它擦。
  他以为我为他哭,却不知我这只鬼,为的是六百年前的旧爱情伤!
  他唤回了我,也唤回了我这只鬼的杀机顿涨,不由白骨咯咯做响。没有他,没有孙富这厮,说不住杜十娘和李郎,隐在苏杭,风景如画,平常弄巷,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没有他,说不住杜十娘永爱李郎,为什么要我看真相?真相是沙,是尘,是荠,是屋角的蟑螂,为什么要我看?我不要看,那怕是虚情假爱,蒙过我心,一生一世,假也是真,有些是金子可以买来的啊,金饰的生活,可以令杜十娘没有白白爱一场。为什么?他不迟不早,在瓜洲古渡,要来交易一场,把真相裸裸的呈在杜十娘的眼前,爱情活活剥皮,人生满门抄斩,鲜血淋漓成汤。。。。。
  呀,杀了他!
  恨,不由伸手去抓。十指纤纤,直直抓下,而他怜爱的眼光沐浴着这臭皮囊,不知自己面对的却是六百年前的仇家。
  骨头穿皮,皮却挣扎,它不肯伤了他。拼了全力,把那皮一撑,破皮而出,指尖一转,先抵他面。先得剜了他的眼,他的眼会放电,那是爱的电,令杜十娘这只鬼,不忍把杀手下。
  呔,你这只怨鬼,休得这样!
  身后一声爆喊,把我的爪冻在半中央。只见缕缕银丝,根根散发,细瓣白菊,一下盛放。一缕缠我胳膊,另一缕却点向孙富那厮,他便刹那双眼合住,进入梦乡。
  呀,这臭道士,他坏我好事,他给他使了催眠术,却定我身法。
  恩怨有天道,万物自丈量。杜十娘,你还不悟吗?
  我冷冷嘲他,不悟,杜十娘只要快意恩仇,提他头颅!杀了他,七道轮回,自转世去呀!道长何必多管闲事,做什么道德方家,阻挡杜十娘?
  杜十娘,你不悟,贫道暂也无法把你点化。只是贫道的玉葫芦里近日居了新鬼数名,正寂寞紧张,你可是想陪伴她们,一起嘻耍?
  说完,他念念有词,腰间的玉葫芦突然旋转至我眼前,一圈一圈,回环播放,拖着碧色尾巴。只见它通体透明,幽幽发光,一群鬼怪浸在血污酒海,挣扎,呼喊,溃烂,融化。。。。。。
  营营役役,一场无法抽身的鬼生鬼话,看的令杜十娘好不惊心啊!
  呀,不要,我这只鬼不要进那样的地方,黑,暗,脏,永不超生!!!
  不由皮沁冷汗,不敢在他面前再耍强梁。
  可否不杀生?
  忙忙点头应了他。做鬼,与人一样,也是势利,看对手,定方向,他太强。
  他拂尘一收,碧玉葫芦一道绿光,随他刹那遁梁而去,不见踪影,不知飞往何方。
  孙富已醒,我的双手还在他面门前直直的伸着。忙婉转一变,变成柔弱无骨的手掌,揩他眼睛,亲情上演,爸爸,你的眼睛怎么有血丝,好好休息要紧啊。。。。。。
  他好生感动,宝儿。。。。。。
  喊了一声,突然咽住说不出话。
  我的眼眶也湿,隐隐有了泪光。且鬼差神使,手儿翘起,拔他鬓间一根霜雪头发,爸爸,你有了白头发。
  呀,这臭皮囊,她和他相依为命二十来年,有了感应,总有些事,超出我这只鬼控制的方向。
  他半天叹了口气,宝儿,爸爸老了。
  不由探他,爸爸,遇春说你都招了,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你也好早早出来啊!
  他却摸我头发,苦笑一下,孩子,那有那么简单。说完四下一看,给我手掌暗暗一划,咦,是个箭头,直指左上方。我抬眼一看,那是个小小的东西,安在墙角,如房屋之眼,睁的圆溜,偷偷的把一切观看。
  他在我的掌心又写,摄像头。
  摄像头?
  什么东西,我这只鬼虽不明白,但知是这个东西引起他交谈不便。于是站起,自自然然把那东西一挡,且说,爸爸,你坐好,头顶还有白头发呢,我给你拔。
  哦,这柳遇春,破案,也不放过这父女探望的一环?
  趁这空挡,孙富那厮把一根细细的东西投入我的衣兜,且低低的说,宝儿,把这个给刘叔叔。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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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下
  听他的话,点头,顺手又把一根头发拔,捻着,递他。
  他接过,也捻着,如同捻着旧日的年华。却一字一句的说,宝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活了下去,明白吗!?
  字字如钉,命令铁毡般呈下!
  这臭皮囊含泪点头,他却因这答应一笑,笑如一碗孟婆汤——五味俱全,酸涩苦咸辣。
  这时门外警察突的进来,冷如铁石,探望时间到了。
  孙富突的把我一推,宝儿,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爸爸。
  我离他而去,出了门,至了铁窗,不由回首,铁棍根根,他被支离的在那,目光如刀,似要从我身上刻下永恒的孙宝儿形象,一手却伸进衣里,颤颤微微的按在胸躺。
  哦,他在自己的肉身上要找什么?
  突的一悟,忙急急走了,怕这皮再把泪儿淌下,他,摸的是那个章呀,那个孙宝儿年幼无知时赐他的朱红大印,永无抹杀的血色之章!
  她给他纪念,一生,纹他肉体之上!
  走着走着,突然生气,杜十娘,你怎么可以被困于一张人皮的情感主张?也却片刻雪山迸发,嗤啦一下,一个主意滚滚而下——孙富那厮根本不用杜十娘这只鬼杀,最残忍的方法,便是把这人皮示他,那时他生不若死,死不若生,生生死死,十八地狱,自炼了他!
  呀,好办法!
  正思间,至一房,却听墙里的人低低把话讲,噫,是柳遇春的声音,不由停了,伸耳去听。我是一只鬼,听力自远于人类数丈。
  让宝儿和她爸爸多说会话,王队,我答应了宝儿的。他在求他。
  小柳同志,请你不要儿女情长。说着,那王队似乎把什么“蓬”的击了一下,显然他处于愤怒状况。你看看刚才千万道白光一闪,摄像头就坏了。让他们交谈下去,万一孙富有什么小动作,我们怎么知道啊?
  哈,这臭道士,他的拂尘把那玩意也弄坏了,害的孙富那厮白白紧张!
  宝儿不会和这件事有牵连!他放大了声,你不能怀疑她!
  哼!哼!不会有牵连?小柳同志,你醒醒吧!那我们办案的压力那里来?还不是因为她和市里的高官。。。。。。
  话至一半,他自噤声。只听一阵纷乱脚步,擂过地面,“嘭”的一声,门也怒涨,柳遇春脸色惨白的立在门口,看到了我,对天长吁一下,长臂一拥,我不干了,宝儿,咱们走!
  他拥的很紧很紧,似要嵌入他骨,似要恒古不离不弃,相拥到死。
  呀,这个男人,因了爱,他要,躲,避,闪,绕,不视,不见。。。。。那血淋淋的——真相。
  这,多么相类于六百年前的杜十娘!
  怜了他,轻到无有,软如香狐,一路随他回了房。刚一进门,他便要封住我唇,吸食一般,不依不饶,无休无止,迷迷糊糊,没有没有,宝儿,宝儿,宝儿。。。。。你没有那样。。。。。
  自己安慰自己,终不肯面那真相!
  舌不由与他勾勾连连,挑逗拔弄,操琴,操起欲望之弦,歌一曲职业本行,莺莺燕燕的唤他,遇春,遇春。。。。。唤着,不免加了一点爱心,只一点点,小指甲般大。
  可这样一唤,不曾防,他急来,猛来,刹那,山崩海裂,火山喷发——红,热,火,炙,旖旎猛兽下山,桃花暴雨般下。
  混沌的粉红,漫天而下。
  呀,诡异风光,六百年密封的欲望,绝堤而出。。。。。他好香,我要他,他可是李郎?我二人如此这般交交换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舍不弃,地久天长, 索至融为一体,不丢不肯,罢了休了完了结了。。。。。。
  咦,咸,满嘴的苦味,谁喂我黄连汤?突的醒了,已至床上,身子已裸,玉体成了床前明月光,耀的清辉满堂。
  不可以,杜十娘!
  猛的推他,他不曾防备,翻下了身,坐在身旁,满脸的泪,原来是他在种植黄连,却苦了我。看他可怜,伸指楷他,他却羞愧,找了衣裳要披我身上。
  一抖,那兜里的细细的物件,舞娘一般,身姿娇媚,坠在地面。
  宝儿,你,你,那来的雪茄?
  哦,孙富那厮给的东西叫雪茄?
  忙穿衣跃床,俯身捡它。他却好快的身手,一转眼把那雪茄夹他指间,眼光复杂,惊,怒,悲,凉,凄。。。。。变换交替,看我,宝儿,可是你爸爸给的,你,你,为什么要接它?
  他问着,自己犹自紧张。
  我慢慢站起,笑看他,是啊,是爸爸给的,又怎么样?突的伸出手掌,快似闪电夺过了它。
  给我!
  他命令道。杜十娘从未见他威严如斯,不由后退一步做楚楚可怜状,遇春,原来,你不爱我!
  这和爱没有什么关系。给我。此刻,他铁石心肠。
  我不给你怎么样?
  问着,他已劈手夺来,我矮身一躲。他,他,怎么和一只鬼较量!
  宝儿,你爸爸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你不知道啊!快快给我,不要和这件事有染,好不好啊?
  他几近求我。
  我摇了摇头,不想应他。
  他站着,游说于我,徐素素知道很多你爸爸的事,我讲的你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啊!
  咦,徐素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呢?
  他却乘这空挡,又抢了过来,我不曾防,一躲,却生生的赐他一个耳光!
  他恨恨看我,咬着牙,我都是为你好,宝儿,明白吗?
  不明白。杜十娘不明白这和好有什么关联。男人骗女人都擎着好的幌子,把女人留在暗的角落,他自事业有成,一路上爬,风风光光。
  他后退,直至退到门边,然后转身,高大的背,一下矮了几寸一般,着了颓败的衣裳。下楼,脚步声更漏一样一路敲打下去。
  呀,六百年前,杜十娘也这样数过时间。我又不是孙宝儿,要这雪茄干什么?于是唤他,遇春,遇春。。。。。。
  他却走的远了,远到宛然天涯。
  速速看那物件,黑而细长,鬼眼穿过,里面白纸卷如婴孩,缩在烟丝中央。于是对它,细吹一口气,那白纸轻轻飘出,无声落地。
  打开一看,却是小小的两张纸条,上书蝇头小字,一张是:刘弟,我所有财物,在我死后,你要慢慢给宝儿,让她安渡此生,不要让别人看出她过的好,是因我孙富的钱财给予。
  果然素素所猜非虚,他死心已决,把财物却另有交代,以细水长流的方式留给孙宝儿。
  第二张却是:徐素素这个女人,坏我大事,有机会,做了她,切记切记!
  做?孙富要做了素素,什么意思?这超出杜十娘这只鬼的理解范围。
  正思量。门铃响起,皮骨皆喜,是遇春,一定是遇春,他还是爱我的,他舍不得我——不,舍不得孙宝儿,回来了呢!
  忙把纸条再塞进雪茄的母体,随手藏在身边的柜里,速速开门,娇娇唤起,遇春。。。。。
  门外站的却是另一个人,西装革履,风流俊美,宛然美男壁挂,生生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瀑布水势,直扑人眼,难以抗拒。
  天,齐天乐,他,怎么找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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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3 22:3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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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上
  我不由侧身站着,让了他,他进来。他的眼神就是皇族的旨意,是婉转的命令,写在金黄的绸绢上,让女人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俯首低眉。
  他四下的看,如我这只鬼初临这屋一样,也是盯上了那墙上的画。它们太大,太多,立在墙上,如白纸黑字,大块文章,夺人眼球。初来的人,任是谁也会一路的看了下去。他一张一张的看,看的那么仔细,并看一下,回首把打量我一下,看着看着,眼光竟做开了诗词对比,起了笑意。
  我随他身后,亦步亦趋,走至一张画前,那画里的孙宝儿眼目斜睨,巧笑倩兮,宛然和看画人轻言轻语。齐天乐看看画又看看我,突的握住了我的手,眼光奇异,说,宝儿,这画上的人不是你吧?
  我轻笑摇头,是啊,不是我,你说是谁?却把手留他掌里,不舍抽出,任小小的掌,被他握住,做了他的管辖地。
  他却也摇头,肯定的,宝儿,不是,这女人气质和你不同。你有遮不住的性感,而她,有种掩不了的大家闺秀的气质。
  哦,这男人,眼光端的伶俐,杜十娘不过是个妓女,自带了三分职业本色,花柳巷里,风月宝地,那去抢夺练养那大家闺秀的气息?
  一边佩服他眼睛之毒,另一边却怕他看出我这只鬼是冒充的。忙说笑道,天乐,你好眼光哦,刚刚我是骗你玩儿,那不是我,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他一听,用手指指着那画,笑了,我说呢,就不一样啊,看看,这画里的人,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痣呢。
  痣?我怎么没有发觉?再看上去,那洁白的耳垂上真的有一粒痣,是生命最本真的印记。哦,杜十娘从未在孙宝儿的肉体上发觉过这样的一粒痣,难道真的画中人不是孙宝儿,而是另有其人,长的相似几成一体?
  任他牵着手,一路看了下去,越看越惊,杜十娘,你这只粗心鬼,画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孙宝儿,她是另一个人,因每一幅画上,只要不是长发遮了耳的,那柔软的耳垂上都有那粒淡淡的痣,如烙印,似签名,端端正正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她是谁?
  正思间,他却看完了,俯身下来, 那男人的气息,浪般直侵过来,拂我颈项,没有预备,没有打底,这个霸道男人,他不给女人的情爱铺张造势,只要他想,他便做那爱里的强盗,无规无则的直逼过来,千般惊淘万般骇浪地伴着强悍的低语,宝儿,宝儿,你真的很美。。。。。
  如咒,他在下爱的蛊,他是爱的巫师,我不由轻轻闭上双眼,盈盈的,盈盈的跌他怀里。
  他的臂强悍如城,把我密围。
  无有抗拒,没了自己,他是磁石,吸了我,昏天暗地。
  或者,六百年了,六百年来杜十娘这只鬼,这只女鬼,不肯转世,不肯为人,原来是一直,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怀抱,再倾一次白骨,爱后化为灰,而后离去?
  李甲啊李甲,与你的旧爱对杜十娘来说是个寓言,而今却失却那刀般疼痛的刻骨寓意,我,我,我。。。。。。仍旧跌进那爱的狱里!
  他吻我,两条舌在游戏,如鱼得水,如。。。。。。色色相遇。
  就这样下去,吻到白骨委地为泥!他的舌是酒,是醉,是说不出的好,是爱,他是吻的行家,懂得舌的美,那爱的蛇蕊,吐着有毒的殷红的美,一下一下,毒汁浸透,欲仙欲死。
  。。。。。。
  我在那里?遥遥的听到脚步,很远的,却急,上楼梯,打更鼓,那般熟悉。推了门,进了屋,终却隔了一层的雾,听起来如很远的市声,杂乱,遥遥,无期————不在我身边的,我迷惑在那吻里。
  有什么拉开了我,把舌也撕痛,我如风筝断线,直直的飞出齐天乐的怀里,被扔至虚空,旋了几旋,而后坠地。那来的人抛了我,狮子一般爆怒,抓住了齐天乐的臂膀,猛的就是一拳,迎面就要重重的击了下去。
  是遇春,他回来。他终舍不下这爱,却看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
  呀,这一击,会毁了齐天乐的色相的。杜十娘是个妓女,卖的就是颜色,深知色相在世人眼里的极端地位。
  忙急急站起,伸手向他拉去,边喊着,遇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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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3:1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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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下
  他却不肯停,遇了情场的仇敌。眼看拳至齐天乐的脸,我奋力拉他,下了十分的力气,生生的把他拽回。
  他回首看我,呆呆的看我,似从不识得,眉头紧锁,却是疼的——心痛?肉痛?亦或二者皆疼入骨髓?
  只见他举起了那手,啊,五道新鲜的血痕,爬在掌背!
  呀,情急之下,我忘了自己是一只鬼,抓破了他的皮肉,把他的爱情也鞭击,鞭击的支离破碎,万念俱毁,默默哭泣。
  我大惶恐,忙握住他手,歉意,遇春,遇春,对不起。。。。。。
  话里尽是哀求,亦或,我,也是爱他的?他——那么好,那么完美。
  他摔开了我的手,眼里却有什么在熄灭,渐渐暗了下来。是爱情,是爱情要死了,他的心在一寸一寸的蜡烛成灰。
  皮在颤抖,那孙宝儿的皮,裹着杜十娘的骨,风中的果实一般大悲,这个男人失不起,他那么好,那么好,他是唯一值得拿爱的钱币,兑换那昂贵的爱的。
  转身看齐天乐,他安然无恙,面带嘲讽,不战而赢,升了胜利的旗。
  是啊,我是为了他,才伤了柳遇春的。他自是赢了,赢的体面,赢得没出一兵一役。
  突然恨他,恶他,不想面对他,手指着门,冷冷对他,齐先生,请你走,这儿不欢迎你!
  我不要柳遇春伤悲,孙宝儿是爱他的。
  齐天乐仍是嘲讽,似知我要说这话,为的是良心忏悔。笑了一笑,一副百般了然的姿态,潇潇洒洒的走出门外去。
  我又去握遇春的手,是我错了,应该低声下气,温柔谦卑,遇春,坐下好么?我给你的手包一包哦,它都流血了。。。。。。
  说着,因悔恨,一滴泪由眼眶里落他手背。
  他却不肯谅解,把我的手推开,那般用力。低声的,命令的,冷漠的,宝儿,请你先出去,让我冷静,我现在需要独自面壁。
  我退出门外,脚步一步慢似一步,想他在身后轻轻的唤一句,唤一句杜十娘初初上岸,他唤的那般爱意充沛,宝儿,回来,我需要你。
  万水千山在短短的距离跨过,而他终没说那一句。
  星沉海底。
  而我当窗看不得,他,让我出去。
  咫尺天涯,我轻轻的合上了门,朝街上走去。
  那是孙宝儿的家,柳遇春却要在那里面壁。他想面什么样的壁?他的手,自己怎么好包扎呢?
  一个人走出小区,杜十娘从水里出来,重临人世,第一次一个人走出来,百般焦急,形单影孜。
  柳遇春,这个带我重临人世的男人,我,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
  孤单间,身后有汽笛鸣起,声声慢,两下一停,奇怪的曲调,不由回首,齐天乐,他坐在车里,我知他意,那汽笛鸣的是:宝儿,宝儿,宝儿。。。。。。
  他应是一惯的如此追女人的,随了心,花样百出,百般调戏。
  他停了车,下了来,伸了臂,要揽我进入他的车子。水到渠成,他以为,一切都是应该的。
  不可以!杜十娘,齐天乐不过是在玩爱情游戏,他喜欢玩这样的游戏,看女人为他颠倒,痴迷,屈膝。
  已入他怀,却是一推,遇春,孙宝儿的遇春,他,还在一个人在那儿思量呢。不能让爱就此冷了,成了冰水。她是他的柔,可以解他的硬气。于是狂奔,于是把齐天乐扔在街头,一路不曾喘息,一切都会过去,他会原谅孙宝儿的,他要的是她,怎么会不原谅呢?
  到了门口,怕吓着他,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把门推开,我是一只鬼,走路只要想,就会无声无息。
  我要见了他,拦腰抱住他,千娇百媚的告诉他,遇春,我爱的是你!
  而他却站在衣柜前,不知翻阅什么。一手握在胸口,另一手却翻着衣裳,一件一件,好生认真,也好生怪异。我不由静息屏气。
  终于,那软烟萝睡衣裹着的金钱棺木,百宝居地被他的手端出,慢慢的用受伤的手拂去那衣,衣去箱现,云过月出——原来,他要面的壁,不是什么感情思量,伤悲意义,却是把孙宝儿差谴出去,暗中搜查,现世现报,找财找物,拿去换名换利。
  哈,好个爱情,死的如此快速。
  六百年前李甲一场酒席,就把杜十娘的爱卖了去,六百年后,孙宝儿的一个吻,就把爱也摧毁?
  男人啊男人,只有他背叛你,却不让你背叛他,是何道理?
  不由冷笑,站他身后,白骨嶙嶙而出,在他开箱之际,向他的后背缓缓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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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生死一线间,“咯哒”一声,箱盖已启,百宝皆露,珠光宝气泄了一室,我的尖爪已穿过他衣,抵了背心。
  心脏在那跳跃舞蹈,红色妖孽。摘?还是不摘?我在忧疑。毕竟是他牵着杜十娘的手再回人世,不该遭如此待遇,引来杀身。
  他却失了手,“呀”的一声,后退一步,显是大出意外,想不到踏破鞋地,突然觅到。亦想不到孙富的家里竟藏这么多齐整珠宝。那箱砰然坠地,四下滚珠,满室皆翠。而我的爪却箭在弦上,隐退不及。只见那爪如入无人之境——裂了帛,碎了锦,直进他那血肉之躯,人肉如纸,原是如此不堪,它敌不过一只鬼爪的袭侵。
  我悔,忙抽手,却罪已成。
  杜十娘,你这只鬼失手杀了人。
  他却不知疼一般回头看我,嘴里还说,宝儿,把这些上交了,你就没事,不要和你爸爸搅在一起!知不知道?他的罪太重。
  他要保他最爱的人。却不知自己已受了伤,流了血,成了病人。
  是命令。
  是哀求。
  也是指点迷津。
  说完话,这疼痛才袭来,他不明白谁伤了他,软弱的要滑倒。问,宝儿,我怎么了?
  我惟有含泪叫他,遇春!
  他却一时失血过多,要睡去,进入大的悲悯。仍顾不着自己的疼,喃喃低语,宝儿,听我的话,把这些交了,一切,都将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了。
  他仍是为她想,不要把她牵进这人世的千丝万缕的盘丝洞!
  忙点头应他,我交,我交。
  他听了这话,才放了心,安然一笑,进入睡眠。
  鲜血在他背上喷涌,我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堵了那肉身的液体,只知用手捂着,不许它流,嘴里喊着遇春,遇春。。。。。
  可他不醒。
  杜十娘刹那大恸,为这个男人。
  抱住了他,抱住孙宝儿的爱情。
  以身相捂,想堵住那血肉的窟窿,它巴掌般大,却如毒蛇吐着芯,会要了柳遇春的命,留不住这该爱的人。
  血在流淌,一滴一滴,滴在孙宝儿的皮上,敲的杜十娘的骨头好生疼痛,一如警钟。
  我骨痛如焚,节节被燃,点了天灯——遇春,遇春,你死不得,你是孙宝儿爱的人!
  往事风云般涌。
  六百年前他与李甲同来勾栏,共赴风月。杜十娘站在楼上,因爱而丢了春心,忙的紧锣密鼓的与那李甲打开眉目管司,却对他柳遇春眼角眉梢未施豆大点儿风情。
  他和他是一起来看女妓杜十娘的,杜十娘却因了爱,忘了妓女的职业本色,那是对来客最大的不尊重。
  他却不计较这些,在知李甲要携十娘离京之时,盛意留了一宿,在家中备了酒,宴了请。席间还叮嘱李甲好好待十娘这样的女人,没有半点瞧不起妓女的言语,谈话间对十娘好生敬重,未了只求听十娘一首曲子,说是想聆仙音。临别还送至渡头,以银相赠,算是送给我们二人路上的盘缠,以资顺风。
  说起来,前世为人,现世为鬼,他,柳遇春,皆于杜十娘是有恩的人。
  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正悔间,白光一闪,杜十娘怀里一轻。是谁,和杜十娘抢一个受伤的男人?待细看却是那道士来临。
  我心里一喜,他来,遇春就有了救。
  只见他怒目圆睁,边用目光使了道德审判,谴责于我,边用拂尘扫过柳遇春的身子。只见拂尘过处血液停流,伤口却在,烂红的露着白肉,端地丑陋,直直白白惨惨淡淡地把杜十娘这只鬼的罪恶控诉。
  我一看血止,忙速速跪下,羞愧相谢,谢谢道长相救。
  那道士冷笑,杜十娘,你也知谢?你这只鬼好生愚钝,不悟也罢,却伤及爱你护你之人的性命,真是傻鬼一名。
  杜十娘生前素以伶俐聪颖美貌并重而被世人称道,死了却成傻鬼一名?再说那柳遇春现在爱的护的是那孙宝儿,又不是我杜十娘本人,这道士油蒙了心。
  心下不服,却不敢宣于口中,终是做错了事,只得任人批评。况对他有事相求,自低了三分的头。是的,道长所言极是,杜十娘今后不敢再犯。只是道长好人做到底,救人也救到头,道长可有灵丹妙药赐于十娘,十娘好来医好遇春的伤口。
  他拂尘一扬,轻叹一口,责问道,杜十娘,你即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生奇怪,我与那柳遇春除了恩情,何来当初?
  他看我不解,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也是有些事情不知。自于灵丹妙药贫道到是没有,他这伤,需你亲自伺候。
  说罢摇身飘走,刹那不见,惟留我收拾残局,重定山河,待那柳遇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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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下
  抱他至床,诺大的汉子,此刻却双眼紧闭,婴孩模样,那般安详。杜十娘啊杜十娘,你恁地无情,伤他,他,他成了这样。
  忙热水找帕,想把他的伤口拭擦,脱他上衣,却听衣里突的有音乐声,反复回转,只是一句,忙从兜里找来,却是一个长方的小匣,巴掌大,有盖,打开了来,盖上赫然是那孙宝儿的像,这个倒是耳上无痣的,却听里面传来了声音,小柳,是我,速速归队,孙富的案子有了新进展啦!
  是王队,他那铁铸铜打的声我一听便识得他。
  我手里这东西可以传声,显然是个电话,可怎么没那牵牵拌拌,缠缠扰扰的线啊?现代人进化,方便,倒真是越来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娇声回他,王队啊,遇春睡了,有什么话可否让宝儿我一会传他?
  知他无端恶我,我也偏恶恶他。
  那边传来“嘟嘟”声,显然是机密事件,厌我接了电话,把机挂。
  正擦血敷伤,铃声又响,这次却是门铃响,是谁又来拜访?忙找被把遇春盖好,怕他着凉。开了门去,却是个中年男人,身形瘦高,双目细长,却露精光,浑身有股干净气儿,竟似那儿见过一样。可又不知在那见过。正自思量,那男人却开了口,宝儿,近来过的怎么样?
  问的捻熟而自然,显是孙宝儿的熟人,我当如何称呼他?
  只能做识得状,把他请了进来,让他坐下,倒水端茶,他却愕然,似觉得这客气生了分,侮辱了他。说道,宝儿,不要这样,你爸爸进去了,难道刘叔叔也会人走茶凉?
  怪不得觉得见过,原是孙宝儿的梦里人,我亦在梦里见过他给孙富做手术的啊!
  知他是谁,下来便难不住了杜十娘。忙轻笑展颜,说笑于他,刘叔叔,以你的为人怎么会人走茶凉?况我爸爸还好好的,只不过在那呆几天罢。
  那男人也笑,宝儿,你能这样想最好的。说罢却站起了身,在客厅四处查看,电话,柜子,椅下,摸摸索索,似屋子里匿了一屋的耳朵一样。我看他,他却指竖唇上嘘我,直至看遍了,他才吁了口气说,还好,没有装窃听器。
  窃听器?什么东西?我自不明白,却也不能明着问他,看他是个精细之人,怪不得孙富托孙宝儿于他。
  他却坐我身边,低声问我,宝儿,你爸爸托你捎给叔叔什么话儿没有?
  哦,他到好快的消息,他怎知我已见过了孙富?
  我摇头,叔叔,没有。
  可有什么信物?
  我想起了那根雪茄,那根修长的雪茄,里面密封了秘密的雪茄。转身想寻给他,却电光一闪,“做”是什么?孙富要他做了素素,这个我要问明白,方可给他。
  于是折转了身,笑吟吟的,刘叔叔,你怎么知我见过爸爸?
  这个。。。。。他沉吟一下,近日有人跟着你的,你不用害怕,叔叔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这样啊。我把头儿一歪,故意做娇憨小姑娘状,谢谢刘叔叔,叔叔真是好人哦。叔叔对宝儿这样好,可不可以为宝儿再做一件事儿啊?
  他双眼细眯,点头微笑,可以,只要叔叔力所能及。
  拉他的手,带至卧室,揭开被子,指着柳遇春,叔叔,你可不可以为我把他“做”了啊?
  他愕然看我,研究一样,问,宝儿,你一直不是很爱他吗?你爸爸看在你的面上,知他调查,却一直不曾动他。
  可我就要“做”了他!
  他苦笑一下,早知如此,你爸爸也不用进了那地方。
  说罢,他“唰“的从内衣里掏出一个物件,黑而亮,对准了柳遇春,俨然就要扣下。我皮骨皆颤,这,这不是那梦里孙宝儿射杀孙富的东西吗?
  呀,好险,“做”原来是要别人死啊!好毒辣!
  那雪茄里的一个消息万万不得给他,我怎么能让素素穷到无有爱,还要横尸街头善终不得啊。
  不可以,忙用手一推他臂,枪口对准了房墙壁,含笑责他,刘叔叔,你怎么把笑话也当真啊!
  他看着我,双眼精光爆射,刀剑般刺过,我知那是责备和不可原谅。他收了枪,一字一句的说,宝儿,以后请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死,唉,枉你爸爸养了你一场。
  他对孙富倒真是情深意长。
  不理他话,却拉他到客厅坐下。叔叔别生气哦,我爸爸让我带出一个东西给你的啦。
  他一听这话,如闻了大希望,快,快,把大哥交的东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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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他至床,诺大的汉子,此刻却双眼紧闭,婴孩模样,那般安详。杜十娘啊杜十娘,你恁地无情,伤他,他,他成了这样。
  忙热水找帕,想把他的伤口拭擦,脱他上衣,却听衣里突的有音乐声,反复回转,只是一句,忙从兜里找来,却是一个长方的小匣,巴掌大,有盖,打开了来,盖上赫然是那孙宝儿的像,这个倒是耳上无痣的,却听里面传来了声音,小柳,是我,速速归队,孙富的案子有了新进展啦!
  是王队,他那铁铸铜打的声我一听便识得他。
  我手里这东西可以传声,显然是个电话,可怎么没那牵牵拌拌,缠缠扰扰的线啊?现代人进化,方便,倒真是越来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娇声回他,王队啊,遇春睡了,有什么话可否让宝儿我一会传他?
  知他无端恶我,我也偏恶恶他。
  那边传来“嘟嘟”声,显然是机密事件,厌我接了电话,把机挂。
  正擦血敷伤,铃声又响,这次却是门铃响,是谁又来拜访?忙找被把遇春盖好,怕他着凉。开了门去,却是个中年男人,身形瘦高,双目细长,却露精光,浑身有股干净气儿,竟似那儿见过一样。可又不知在那见过。正自思量,那男人却开了口,宝儿,近来过的怎么样?
  问的捻熟而自然,显是孙宝儿的熟人,我当如何称呼他?
  只能做识得状,把他请了进来,让他坐下,倒水端茶,他却愕然,似觉得这客气生了分,侮辱了他。说道,宝儿,不要这样,你爸爸进去了,难道刘叔叔也会人走茶凉?
  怪不得觉得见过,原是孙宝儿的梦里人,我亦在梦里见过他给孙富做手术的啊!
  知他是谁,下来便难不住了杜十娘。忙轻笑展颜,说笑于他,刘叔叔,以你的为人怎么会人走茶凉?况我爸爸还好好的,只不过在那呆几天罢。
  那男人也笑,宝儿,你能这样想最好的。说罢却站起了身,在客厅四处查看,电话,柜子,椅下,摸摸索索,似屋子里匿了一屋的耳朵一样。我看他,他却指竖唇上嘘我,直至看遍了,他才吁了口气说,还好,没有装窃听器。
  窃听器?什么东西?我自不明白,却也不能明着问他,看他是个精细之人,怪不得孙富托孙宝儿于他。
  他却坐我身边,低声问我,宝儿,你爸爸托你捎给叔叔什么话儿没有?
  哦,他到好快的消息,他怎知我已见过了孙富?
  我摇头,叔叔,没有。
  可有什么信物?
  我想起了那根雪茄,那根修长的雪茄,里面密封了秘密的雪茄。转身想寻给他,却电光一闪,“做”是什么?孙富要他做了素素,这个我要问明白,方可给他。
  于是折转了身,笑吟吟的,刘叔叔,你怎么知我见过爸爸?
  这个。。。。。他沉吟一下,近日有人跟着你的,你不用害怕,叔叔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这样啊。我把头儿一歪,故意做娇憨小姑娘状,谢谢刘叔叔,叔叔真是好人哦。叔叔对宝儿这样好,可不可以为宝儿再做一件事儿啊?
  他双眼细眯,点头微笑,可以,只要叔叔力所能及。
  拉他的手,带至卧室,揭开被子,指着柳遇春,叔叔,你可不可以为我把他“做”了啊?
  他愕然看我,研究一样,问,宝儿,你一直不是很爱他吗?你爸爸看在你的面上,知他调查,却一直不曾动他。
  可我就要“做”了他!
  他苦笑一下,早知如此,你爸爸也不用进了那地方。
  说罢,他“唰“的从内衣里掏出一个物件,黑而亮,对准了柳遇春,俨然就要扣下。我皮骨皆颤,这,这不是那梦里孙宝儿射杀孙富的东西吗?
  呀,好险,“做”原来是要别人死啊!好毒辣!
  那雪茄里的一个消息万万不得给他,我怎么能让素素穷到无有爱,还要横尸街头善终不得啊。
  不可以,忙用手一推他臂,枪口对准了房墙壁,含笑责他,刘叔叔,你怎么把笑话也当真啊!
  他看着我,双眼精光爆射,刀剑般刺过,我知那是责备和不可原谅。他收了枪,一字一句的说,宝儿,以后请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死,唉,枉你爸爸养了你一场。
  他对孙富倒真是情深意长。
  不理他话,却拉他到客厅坐下。叔叔别生气哦,我爸爸让我带出一个东西给你的啦。
  他一听这话,如闻了大希望,快,快,把大哥交的东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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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取了那雪茄,背着他,鬼手鬼脚,其快如麻,吹出纸条,撕了后半张。
  徐素素啊,徐素素,你的命运就在这方寸之纸上,签了名,化了押,杜十娘要把生放。
  然后再用鬼魅伎俩,把纸条塞了进去,雪茄原样给他。
  那刘叔叔双手来接,虔诚温良,宛然接了上谕,好似递雪茄给他的是孙富本人,而不是着了人皮的杜十娘。
  这孙富,倒得黑道人心,被瘟神恶煞敬重,当大哥当的好似理所应当。
  他也有他令人敬重的地方?
  那刘叔叔接了雪茄,仔仔细细的装进衣兜,直怕丢了它。然后掏出一摞花花绿绿的东西放我手掌。
  哦, 是当世之人用的钞票,银钱纸张,数字价码。
  宝儿,有什么事来找叔叔吧。
  说罢出门,去了却又回首,显是大哥之面,搁置不下,倒不是孙宝儿本人值他如此牵挂。只见他言语冷漠,表情刻板,似提了一箱面具,待要去走天涯。原是表情做了先锋,厉害话儿为兵压至孙宝儿耳下,宝儿,叔叔提醒你,柳遇春此人,与我们道路不合,不相与谋,你不能信任他,知道吗?
  我点头应他,知他怕我不知轻重出买了他。
  你爸爸交雪茄给你的事情,你万万不可告诉他!
  我亦点了头,他才放了心,转身而下。
  忙回屋再看遇春,他仍昏迷,鼻息却是正常。背上的伤口,一只溃烂的独眼般看着我,不由发愁,杜十娘,这样的伤怎么医好,血肉模糊,华佗也难以还它原样。即若好了,那完美的背,也要留下丑陋的疤。
  且片刻之后他醒了,让杜十娘如何圆这个弥天大谎?说我是一只鬼,误伤了他?那不令他知晓孙宝儿已死,吓杀了他?!
  好难啊,不如遁水,一切不管不顾,任他自醒了迷茫。
  可他却呢喃低语,模糊里唤着什么,孩子一样。
  苦思苦想。
  电光一闪,突然雪亮。
  呀,倒是真是有一种金色蟾蜍可以令伤口安好无恙,片刻即恢复正常。杜十娘六百年前曾经见过它,只是,只是,今日到那里去找这样的稀罕物,为他疗养?
  六百年前,三月三日,历来是好风好光。年年此日,杜十娘与众姐妹香氛烟拢,花团簇锦,行在踏青之路上。人说春光三分俏,众姐妹却比春光俏三分。一年之中,也就那天,姐妹们有客不接,有钱不赚,一路娇笑开颜,赏春赏花,实是自己做了春光给人赏。
  老鸨妈妈笑称三月三日是妓女放假。话虽如此讲,姐妹们心下却知是去显摆,于是个个做张做致,打扮的好生精致,直怕输了对方,个个穿最好的衣,化最好的妆,见了踏青的男人们使最勾魂的眼神儿,把那媚态一路儿的洒秀。把眼光做了温柔网,网住男人肉身的魂,令他跑不脱,说不住他就是她日后的恩主,照顾她的生存的客啊。。。。。。
  老鸨妈妈一向看重钱财,那日却一点不吝,把银钱流水般花。她大铺大张,洒水净道,包了茶舍,定了酒店,所过之处上好茶好水,精致点心,一点也不比豪门贵族差。
  她是个精明人,晓世面,明大理,知有些事儿投资大,收获才大,天下没有铁鸡能下蛋的神话。她之所以如此,是知那日是妓院里众女儿播艳名传佳话的最佳时机,况她有信心相信自己一手调教的女儿各个可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比下。花儿怕谢,女人怕比,这一比,正经人家闺中的教条严谨,与风尘女子的新鲜拨剌,立马让观的男人心里痒至难当。
  却说那日,杜十娘我仍是所过之处,引了一路的目光。男人的爱慕,女子的嫉妒,眼光与眼光织了罗网。我却是不管它,因是惯了,日月丽天,江河丽地,妓女杜十娘三月三日出来为的就是——勾引男人,以后多赚银两,丽男人的眼光。
  正与众姐妹款款走过一片杨柳,腰肢儿摆的比那杨柳枝还适春风节拍,引了踏青的人不再踏青,而是伸颈驻足的观看。
  这时一队人却从人堆里扎了进来。当头的是一衣衫褴褛小叫花,十五六岁,瘦成风烛样,大花脸,蓬头发,屐着没跟儿的破鞋,乌头苍蝇般直扎进这鲜花堆儿来,众姐妹吓的躲的躲闪的闪,直怕他 弄脏了她们的衣裳,玷污了花瓣怎么办。那小叫化后面跟来一帮人,有的拿棍,有的带棒,显是把他追赶。
  老鸨妈妈一看这小叫化坏了她的场子,领着龟爷大喊,那来的小杂种,敢跑这儿捣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小杂种讨打!!!
  那小叫化前无出路,后有追兵,又无匿处,直向我跑了来。我没有躲他,他来也不过弄脏的是一件衣裳。衣裳身外物,杜十娘并不太介意它。倒是他那双眼惊慌如小鼠,多么像杜十娘小时候饥肠辘辘的跪在街上行乞时的一对眼光。
  现在,那饥饿的鼠从杜十娘的脸上跑至他的脸上。
  我太熟悉那眼光,那是我曾经的眼光啊,我的肉体曾经豢养过它。没饿过,没屈辱过的人是不知那种绝地的恐慌。
  他跑了来,我拉住了他,说,我护着你,不要怕。
  他信任了我,躲我身后,追来的人因看我看的呆了顾不着打他,老鸨妈妈却厌我把那脏小子藏在了身后,轻声责我,十娘,懂点规矩,今天踏青的人上至达管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你不要为一无亲无故小叫化掉了你名妓的价!
  呵,妓女有名妓,可标价。可叫化为什么就让妓女掉价?
  我不理她。却含笑看那帮打手,各位给杜十娘个面子可好,饶了这叫化怎么样?
  那帮打手面面相看,显是做不了主张。其中之一看着我结结巴巴,姑娘。。。。。开。。。。开口了,本该答应的啊。只是。。。。。。只是这叫化可恶,什么不能偷的吃,偏偷的吃了我家少爷千辛万苦弄来的两只金色蟾蜍。。。。。这个。。。。。这个非要还不可的啊!
  金色蟾蜍?什么东西?杜十娘自是没见过它。但我饿过,晓得人饿极了,逮着什么就要食的,官它什么蟾蜍不蟾蜍的。
  另一人帮腔,是啊,是啊,我家少爷要剥了他的肚皮挖出那金色蟾蜍的哈!
  什么?为两只蟾蜍就剥人肚皮,也真够没有天良!
  老鸨妈妈一听此言,不想惹祸上身,边给我挤眼暗示,边让龟爷扯那叫花离开我身旁。那叫花知我是惟一的救星,不抓紧,今生命便休矣。于是只听“嗤”的一声,杜十娘那花般的衣衫被撕开,大难看,这不是一个名妓在男人眼里该留的形象。
  我却不理它,也不理老鸨妈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揪这小叫化,先得找到他少爷,让他放他生路一条,方是正经方法。
  于是又娇笑问他,可以请教贵府少爷是那一位吗?
  我家少爷是。。。。。是不见人的。他回答。
  真的吗?我娇笑声声,周遭的男人为之颠倒。真的不见人吗?十娘陪他吃酒,弹琵琶唱曲去给他,他也不见吗?
  这个注儿下的大,平日杜十娘接客,把金钱论斤论两。为这小叫化,可是要免了费啦。
  见!我见!杜十娘如此盛意,我怎么能不见呢?!说着声音豪爽。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中等个儿,脸上掩纱。
  咦,真是怪了,阳春三月,他拿自己的脸捉什么迷藏?
  下去吧,不要再找这小叫化的麻烦。他谴散他的家奴,倒是个知道交易的主,不言自明,买卖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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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上
  老鸨妈妈嫌他脏,一看这家少爷答应放他,便想撵他,骂道,小杂种,还不快谢?亏我家十娘心软,救了你小命一条,快快谢了去吧!
  那小叫化放开我的衣裳,犹疑不决的准备跪下。
  我知他怕,那些家奴虽是诺诺的退了,却都拿眼瞪他。那眼光皆剥皮剜肉,磨刀乎乎,似向猪羊。
  而这少爷脸遮面纱,也确看不清他的表情模样。眉眼模糊,杜十娘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真假,谁知他会不会暗中使什么阴谋伎俩?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家。
  杜十娘忙推那小叫化一把,令他跪在老鸨妈妈的面前。说道,小叫化,不要谢我,还不快快谢过杜妈妈?我家妈妈是刀子嘴儿,菩萨心肠,她骂你是看你伶俐,想使唤你当个院里的小差,赏你一口饭吃呢,真是个傻瓜!
  那叫化也真伶俐,忙转了风向,磕头如捣蒜,对着杜妈妈。
  老鸨妈妈知我用言语给她设了个套儿,搭了个蓬帐,钻也不是,不钻也不是,便瞪我一眼,让那小叫化起来,说,老娘我平生没做什么善事,今儿算开个戒吧。
  说完恶狠狠的走至我身旁,低声骂,你这小娼妇,逼老娘行善,这笔开销从你的银钱里扣吧。
  我忙低语点头应她,妈妈放心,这个自然是女儿担当。
  于是那日踏青的杜十娘,身后随了奇异的双煞。一个是锦衣华服,脸遮面纱的少爷,一个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叫化。
  就这样尾随了一日,杜十娘夜里便接了那少爷的客。他端坐席里,不进闺房。从头到尾,脸上遮着面纱。只是听曲儿,握盅儿,不时伸出一双手摸索杜十娘的纤手,且边摸边叹他长这么大没见过比十娘好的女子,比十娘好的素手,说十娘的手是一双倾国倾城的酥手啊!
  我懒的理他的夸赞,说赞美话的男人杜十娘遇到过一箩筐。只是奇他大男人为何遮着面纱,于是倒了一杯酒,要亲自敬他。他先不肯,十娘娇憨的责他,少爷不是说十娘的手好么?当下真的红酥手,黄藤酒,少爷怎么反倒不知情识趣啦?
  他逼迫不得,旋了面纱一角,让十娘喂他。酒至唇边,我的纤手一颤,酒水如花,突的开他一面纱。
  我边惊呼边扯他面纱,对不起少爷,十娘拿去给你洗洗吧。。。。。。
  话未说完,我自己先惊呆在那。
  那还是人脸吗?杜十娘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形象。只见三道刀伤斜斜的划过鼻梁,红色的铁划银勾,端地是一张恐怕之极的书法!
  他自己先是一呆,然后脸赤了起来,显是嫌我看到他丑陋模样。忙以袖遮面,惶惶然直往门外奔去,却到了门褴,自跌了一跤,丧家之犬一样。
  我尤惊魂未定,看他爬起,摇摇晃晃的逃走,似身后有鬼抓。
  接过那么多客,未见过这样逃走的,只因我看到了他的真模样。
  是我该怕他,他怎么反而怕了我?好生奇怪的男人!
  唤来那小叫化,他已洗净换了衣裳。我问他可想真的呆在妓院混口饭儿吃,讨生活混时光。他却摇了头,说不想呆在这地方。于是十娘我找来几锭银子给他,令他收了,回家好好买几亩田过日子去吧。他“咚”的跪下,热泪盈框,姐姐是我来这世上遇到最好的人,没什么送给姐姐,把这一对金色蟾蜍留给姐姐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放在地上,黄灿灿的一片,上面疙疙瘩瘩,丘丘林林。仔细打量却是一对儿蟾蜍抱着,死般寂静,紧紧相拥,不离不弃,丑至吓人。
  呀!
  我不由大喊一声,后退一步,颤着声问,你,你,你不是吃了它吗?
  那小叫化摇头,实话告诉姐姐,我没有吃它。这东西太贵重,本是想偷来换些银钱,渡些时日,想不到今天遇上姐姐这样的好人,我想把它送给姐姐,姐姐日后可能用的着。
  不,不,我要它无用,你还是拿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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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下
  姐姐不要害怕,那小叫化伸手摸了摸那蟾蜍,俨然摸宝一样。姐姐不知,这金蟾蜍来自印度,据说神奇非常,伤者吃了它可立马让伤口痊愈如旧不留痕疤,女子吃了它可养颜美容,永远二八。
  哦,真的这般神奇吗?杜十娘不信这话。想那如此丑陋之物,怎么可以令人芳华永驻,仙龄恒昌?
  姐姐莫不信,他说着停顿一下,那日小叫化我街上行乞,看见这一班人本想讨点剩饭吃吃,他们却嘲弄于我。于是报复心起,一路尾随着他们想偷点银两。谁知这一尾随,却听了不少闲话。那少爷原是徽洲商家之弟,他面遮轻纱,原是因风月场里争粉头,起争执,与人口角殴打。结果他狠,反遇到比他更狠的主儿,人家捏他脖子,划他口子,破了他的面相。他心有不甘,从印度千里迢迢的弄来这蟾蜍,拿好参好药养,等养的药性儿散至蟾蜍皮肉深处,方好用了它。这班人这次来到京城,还带着这宝,本为的是在赶在三月三日前吃了它。。。。。说到这儿,那小叫化却抬眼看我,欲言又止,直怕说错了话。
  哦,为何停下?他倒打听的仔细端详。
  我含笑问他,为何要在三月三前食了它?难道这物的功效与吃的时辰有关吗?
  那小叫化把头低下,姐姐听了莫生气,那少爷来京城为的就是三月三踏青时见姐姐一面,外省的人传说这日的姐姐出游,天神临世一样。只是他破了相,怕姐姐见了不喜他,所以要那蟾蜍,好恢容复貌。偏那蟾蜍买来不久,药性不深,需要养养,他也没法,只好一路带着,等着在这日前吃了它。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男人见我看他丑陋模样,急急的跑了,原是他自己也知他那恐模怖样不该来唐突杜十娘。
  我不由轻笑,好一段蟾蜍神话。亦好奇的问他,你真好手段,这蟾蜍既如此主贵,那少爷必命人好生看待,百般守护,怎么就能沦落到你手里来啊?
  姐姐有所不知,这蟾蜍最喜吃蚊蚋。可那班人为了疗伤,镇日拿上好医药喂它,肚里自谗的荒。我投其所好,逮了蚊蚋在酒里醉死,昨日乘这班人不备,走几步扔几只,那蟾蜍久不闻肉香,自是一路跟了我,直至醉倒,手到擒拿。
  噫,原来如此,怪不得人家要剥他肚皮,开他肚腹,他坏人好事,当真该被追杀。不过杜十娘真喜他聪明伶俐,是个可爱小叫化。于是再取银两,含笑送他,且说,小叫化,有了这些银钱做底,以你的聪明,自可混一世安稳,以后不要这样偷鸡摸狗,可好吗?
  他含泪又谢,杜十娘拂起他。他转身要走,我唤他,小叫化,把那蟾蜍也带走,想个法子,悄悄还给人家。
  他站住,说,姐姐,你还不信我,不想要它?
  我笑了,小叫化,不是姐姐不信你,而是这物本不该属于你我。姐姐是妓女,知世人活着,就爱一张好皮囊。想那少爷为恢复本来模样,花钱费时,精心饲养,最后却落的竹篮打水,仍是丑陋难当,他罪不若此,你说是不是啊?
  他点头应了,默默拾了那金蟾蜍,装进怀里,于我依依别了。我不忍看他那依恋模样,让伺儿画眉送他。
  自此再没见过这小叫化和那三道刀疤的男子,也不知结果怎样。杜十娘烟花中人,日日新客,夜夜繁华,渐渐把这事儿遗忘。要不是柳遇春误伤,我也不会忆起六百年前的琐事一桩。
  正想间,却听见“呱呱”声,宛若蛙啼。忙顺声寻去,地上赫然有一金色活物,疙疙瘩瘩,丘丘林林,两眼鼓胀,嘴边如同有两小喇叭,正在歌唱。
  黄灿灿一片,不是蟾蜍,那是什么?
  我忙揉了揉眼睛,以为这只鬼也眼花。难道杜十娘六百年道行,已练的意念所至,便有实物幻化?不,不,不可能的啊!
  那蟾蜍却自跃入我掌,我欣喜万分,抓住了它,正不知如何那它疗伤。却见一张纸从面前飘然而下,我急急抓了,只见上书大字,墨迹犹新,原是医疗方子:把活蟾蜍放入热汤,汤中先放小芋数个,待蟾蜍抱芋而死,即可喂予伤者,伤口自可好了。
  是谁暗中助我,却不肯现身?可是那臭道士,走了走了却是悔了,回来帮我?
  顾不得那么多,救人要紧,先得把汤褒了。
  杜十娘忙煮了一锅费水,把小芋络绎的投入。不一会儿,那芋在水里浮,沉,煎,熬,煮———一场不由自主的人生似的。
  我把手掌一松,那蟾蜍一道黄光般跳入,那般英勇,似生来便等这样的死日。只见它在水里转了数圈,四脚抱定一颗芋,最圆满的一颗,如抱着亲爱的月亮似的,眼大睁着,显是死了。
  呀,好生残忍!救一个原是用万物里另一个的死换来那生的。
  我忙盛的喂了柳遇春。他“咕咚”一下把那蟾蜍和芋全数吞了。我待去看他伤口可是美好如初,却听他喃喃,媺,媺,杜媺。。。。。
  我一下呆了,手里的碗也跌落,这柳遇春,他怎么知道六百年前杜十娘的名字,难道梦里有什么人在暗示他,当下这孙宝儿,是只是一只生前为妓女的鬼么?
  快,快,快,丢下他,跑到水低去好了!!!
  那里,一切,都无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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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急急想把他放下,逃走得了,一了百了。
  他却双目紧闭,脸色红赤,双手乱抓,头上的汗珠如雨流下,呀,可是杜十娘喂错药儿给他,才引得他神经错乱,胡说开了?
  此刻万万走不得,他需人照顾,要不会出差错。忙找帕子,弄冰水,好敷他额。
  帕子覆他额上,他仍在说,媺,媺,那日一见,我就知遇着劫数。我爱你,我爱着你,你可晓得。。。。。
  杜十娘听了,如遭霹雳,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可是耳朵得了臆症,我也在做了那梦中人了?朝窗外看,阳光粼粼,高楼大厦,不是六百年前,不是蓬莱仙阁。
  是当下的世啊,鬼耳听来的皆是人造犬马,电光声色。
  难。。。。。难道如今这世上也有个叫杜媺的,令他如此牵挂着?怪不得那孙宝儿幽怨他用情不专,睡梦深处念着别的女人的。
  他却在迷乱中伸手想抓住什么,我怜悯,把那手儿递过,他紧纂着,无望的哀说,媺,媺,看我一眼,只一眼,我就满足。。。。。。
  好卑微的爱,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无根的眼风,水上的浮萍,飘飘的客。
  杜十娘生前是个哄男人的主儿,这个自难不倒的,忙把他扶住,娇声哄了,遇春,杜媺在这,正看着你呢!
  一听这话,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惊喜在眼里燃了篝火,吐着舌,恨不得一下将我焚了。
  媺,是你吗?你肯看我一眼了?人说十分春色,三分流水,你肯顾盼间予我三分,我也是那有福的人了。
  说至此,眼里的火却渐息,摇着头,不,不,你骗我的,你不是杜媺,杜媺长的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美艳不可方物,李甲他,他,他那辈子修来如此艳福?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我,眼里流出两滴泪来,眼帘轻轻闭合。
  天,这个深情男人,前世今生,轮回往复,他,他,他原来是爱杜十娘的!
  六百年了,这么大的密秘,我今日才晓得!
  怪不得他与李甲同来院坊,来了一次,却不肯再来做那恩客。素素思他,他推脱什么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是谎言一个。
  杜十娘一听他如此说,皮骨皆遭了感激的地震,软软的跌坐在他的身侧。
  这才是最贵重的珠宝,最无价的爱情,百宝箱里任意一个比之,也不过是鱼目混珠,石子一粒罢了。
  他仍在迷乱的低唤,媺,媺……
  这只鬼忙把脸儿变了,因了感激,变回了六百年前风致独标,轻轻摇他,低低唤了,却喉咙一哽,暗了娇媚,亮了真情,六百年的暗恋,令杜十娘做假不得,遇春……
  却再也喊不出。
  他睁眼看我,狂喜难禁,颤抖如风中的叶子,双掌轻轻的捧住我的脸,媺,媺,是不是真的?我可是又做了梦了?
  不,不,遇春……
  他捧着我的脸,含笑的,甜蜜的,突然软软的向后,要跌倒似的。忙扶住了他,他却闭着眼儿,安然的睡了。
  呀,看来药性儿过了。
  与他和衣躺在床上,拿纤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眼,他的口,他的鼻,他的山山水水,棱棱角角,他是美的。
  呀,这个男人,好深沉的男人,他把爱给密了封了,藏了六百年,以可以解脱,却在迷乱与梦中把心事倾泻而出。谁知他道道轮回,死死生生,怎么走的那奈何桥,如何饮的那孟婆汤,能独独不肯把妓女杜媺忘了?
  泪儿下落,滴他面额。
  可是该这只鬼该还他的?世上千债万债,杜十娘不怕底本与利息,而惟有情债太贵了,那是用鲜扑扑,红盈盈的心儿抵了押的。
  ……
  房子越换越大,他带回来的女人一个与一个不一样。
  张阿姨、王阿姨、李阿姨……一个个阿姨,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的过,花红柳绿,明灭的开放。
  他抱她至膝上,一个一个的问,虽知答案只有一个,仍是不肯厌倦的问着,宝儿,喜欢这个阿姨么?
  她胳膊环着他的脖子,那是她的乾坤啊,他是她的呀。她小小的心都知道,这个世界惟他爱她。她拿脸儿蹭着他的胡子,看一个,摇一下头,爸爸,我不喜欢。爸爸,我不喜欢。爸爸,我不喜欢……
  重复的一句,他含笑的听着,如听阳关三叠,她的童音便是宫,是商,是徽,是羽,合了音律,妙不可当。
  每一句不喜欢,一个女人的脸儿便如蜡烛熄灭,淡了,暗了。在这淡暗里,而她独独亮着,带了光,一寸一寸的长,胳膊腿儿细长,胸前也有花蕾在悄悄的含苞了。
  就这样,长至十六岁了。
  妈妈不再重要。因再没有人说孙宝儿没有妈妈,欺辱她的人会遭天道报应,那个骂她卑下的小女孩,没几天便在回家的路上,滚下楼梯,丢了一颗门牙。
  他这样爱她,他是她的骄,她的傲,她的自尊与信仰。
  每次开家长会,他不象别的家长,即使万般忙,他都抽时间来,坐第一排,温文尔雅的与老师说话,还给学校捐桌,捐椅,揖书,捐钱,只要可捐的他都捐的,为了她,他充当了爱的大使,本市有名的慈善大家。
  他们都有妈妈。可谁能有这样的爸爸?
  他们没有,而她孙宝儿就有这样的爸爸。
  十六岁的她把孤儿院的不快全数遗忘。她快乐明亮,他的钱,他的善,他有目的投资令她裙角飞扬,额头高昂,双眼里装满快乐,走路一蹦一哒。
  呀,这世上谁肯无凭的做一个慈善家?
  她身边有一个女孩儿和她同行,她白衣蓝裙,圆润眺达,那女孩儿一身不合时宜的黑旧衣裳,清瘦少话___她是她的影子一样。
  她拉着她的手,知心的,热情的,素素,我爸爸又给我买了新书,你到我家去看吧,省得我明天又要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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