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蛭最後变成一场小灾难。
一连五天的小雨在黑森林里并不罕见,但最近几天横行在家家户户的水蛭就是令人烦恶的画面了,院子里、树干上、玄关里、甚至是摆在地上的鞋子里,都可能是水蛭暂时的栖身之地,大人们都忙著将牛羊身上的水蛭用盐巴除掉,期盼好天气的到来,我则每次穿鞋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抖一抖,看看是不是会掉出水蛭。
这麽多的水蛭像是集体迁徙般地在村子中出现,我在河边也看见地上有几只水蛭慢慢朝村子里爬著,一不小心就会踩死几只,鞋子底下那种黏搭搭的感觉让我不敢再到河边闲晃。
「莫名其妙这麽多的水蛭,你瞧会不会是吸血鬼派来的侦查部队?」摩赛老头抓起其中一只水蛭,狠狠地捏死在掌心。
「或许。加强警戒就是了。」盖雅老头并不以为意。
「我叫那些孩子们开始巡逻村外吧。」村长说∶「也许是村子里的牛只吸引它们的关系。」
我跟狄米特看了看山王,山王一向跟任何动物相处愉快,他具有白狼与生俱来的领袖天赋,特别是幻化为白狼释放白光的时候。
「没事就回去吧。」山王看著树叶上的水蛭,指尖流 出一滴白光,水蛭沾满了白光後便慢慢转身爬走,爬到树干上时水蛭身上的白光又沾到另一只水蛭,於是两只水蛭就这麽样慢慢朝河边爬去,这爬行的旅程中白光将会传递给更多的水蛭。
「要我赶走他们全部吗?」山王说,他要是完全释放出白光,水蛭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退到河里。
「不必。」盖雅老头说,他似乎不认洛u陶o个必要,或许他觉得两者之间没有关连,或许他不怕吸血鬼,或许他认为终将一战。
後来第八天,天气终於放晴了,水蛭漫行的情况也逐渐减少了,但我的心里还是颇有疙瘩,不过这跟未曾谋面的吸血鬼没有关系,只是我始终无法习惯那小小的黑色管状东西躲藏在角落的生活,更无法忍受村子里此起彼落的尖叫声,这让我神经紧张。
你该听听玛丽前天在课堂上突然鬼哭神号似的尖叫,只因洛u野u水蛭出现在她的头发里。不过这怪不了水蛭本身,因为那是山王偷偷命令水蛭爬进去的,好让他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不过我想玛丽并不会因为山王帮他把水蛭抓开而喜欢上他,玛丽只会因为山王敢赤手抓开水蛭而觉得山王是个不爱乾净的脏小鬼。
所幸那些小东西随著太阳高悬,退潮似的回到河里,而我们也接到海门的第二封信。
亲爱的大家∶
我必须谢谢你们的好意,让我跟宾奇师匠吃了顿丰盛的大餐。我的确开始跟宾奇师匠学打铁,毕竟那是我家族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技术,虽然我现在的技巧很差劲,连柴刀都打得乱七八糟,好险宾奇师匠很有耐心,我一直怕他生气。
有件事值得一提,很恐怖喔。前几天有个奇怪的客人上我们铁铺,订了两把很大的斧头,我算了算尺寸,还比欧拉那两把斧头还要大些,我好奇地问那个人订这两把斧头做什麽?砍树吗?他却光沉著脸说要见师匠,我瞧他瘦瘦小小、也不是挺强壮的,真是怪了;後来宾奇师匠回到店里,便忙著推说这样的斧头我们打不起,因为风炉太小了,那客人脸色不悦地丢下一袋金币後说∶「这样的钱够你们起一座新炉了吧?记住,这两把斧头不只要做到最好,还要有特殊的功能,你懂我的意思吗?」宾奇师匠的脸色苍白,只好不断点头收下,约定三个月後交件。
那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啊!但宾奇师匠等到那个客人走後,就急急忙忙整理行李要开溜,我问说为什麽,宾奇师匠害怕地说,以他痛苦的经验来看,那客人准是吸血鬼没错,而它所谓的特殊功能一定是指诛杀吸血鬼的效用。师匠说,我们还是逃命要紧。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怎麽可能会有吸血鬼要师匠打两把专门杀吸血鬼的斧头,这根本没道理。但我看见师匠严肃、扭曲的表情时也挺害怕的,毕竟不管是吸血鬼杀了我们,还是我挂了吸血鬼,两种画面都让我不安。
所以暂时不要写信给我吧,等我跟宾奇师匠找到新的地方落脚,我再写信给大家吧。
海门
读完了海门这封信,我吓呆了,虽然我根本不想再跟摩赛老头或盖雅老头说话,但我还是拿著信匆匆忙忙跑到摩赛老头的房子前用力敲门。
「什麽事啊?好久不见的小鬼头,奶不是不理我了吗?」摩赛爷爷眯著眼睛看著我,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快看这封信!海门说他遇见吸血鬼了!」我大叫,要是海门再遇到不测该怎麽办?
摩赛老头接过信,慢条斯理地把信看完,说∶「宾奇应该不会看错。这件事我会吩咐洛克跟巴丝坦去调查,奶放心好了。」
我怒道∶「叫赛辛去调查!」
摩赛老头无辜地说∶「赛辛有别的事要做,他正忙著追踪黑祭司呢,而且奶也不要太担心,海门既然可以打败五个糊涂不长进的狼人小鬼,区区一个吸血鬼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我哭丧著脸∶「你怎麽知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摩赛老头笑笑∶「所以我多派了洛克跟巴丝坦去调查啊,他们都在匈牙利,很快就会到了。」
这件事就这麽打住了,尽管我再怎麽催促、怎麽烦摩赛老头,他只是向我朗读他从村长家接到关於洛克与巴丝坦传来的电报,有时候我真怀疑他从前对海门青眼有加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当时海门仍是欧拉的孙子,而不是海门本身讨他欢喜。
直到洛克与巴丝坦再没有传来电报的时候,摩赛老头才开始紧张。
「洛克与巴丝坦陈尸在布拉格城郊,尸体已经处理。」这是赛辛三天前传来的电报,这电报让村子里的狼族开了场紧急会议,也让那群狼人战士加紧了训练的脚步。
「黑祭司可能到了布拉格?」村长发愁。
「能够杀死洛克与巴丝坦的吸血鬼很多,不要妄自臆测。」盖雅老头说。
但村子里的气氛已经被战争将至的气氛给笼罩住,许多关於前些日子水蛭横行的传闻也穿凿附会在血战即将引发的氛围里。
有人说水蛭会爬入村庄里,根本是因为水蛭是吸血鬼的前锋探查部队,他们来搜寻白狼的情报。
但也有人说,在以色列的狼族军事据点里也涌进大量的水蛭,可以显见水蛭并非寻找白狼的踪迹,作为吸血鬼眼线的它们只是搜集狼族的军事情报。
当然也有人说,水蛭根本只是水蛭而已,吸血鬼根本无胆进攻狼族重镇。
而我只是急切地等待海门的来信,尤其是黄昏时节树林里,倒吊在枝头上的蝙蝠越来越多以後。
今天晚上狄米特带来了海门最新的信件,这次的信件很厚,海门一共写了四张明信片,如果把信件内容按照时间顺序组合一下,就变成了以下的内容。
好久不见的大家∶
宾奇师匠跟我来到土耳其的小镇,这个小镇很贫穷,人们大多散漫地在街上乱晃,而且我发现只要一入夜,沿途都会有人跟踪著我跟师匠,今天躲开了一双眼睛,明天又会听见不同的脚步声,好像背上永远有甩不掉的眼珠子似的。坦白说我心底真是害怕。
师匠跟我就靠著吸血鬼给的那袋金币旅行,至於终点站是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师匠说或许到巨斧村避难吧,但我实在不想回去。
昨天晚上我听见旅社的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但我实在不敢告诉熟睡的师匠,哎,他这几天老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容易睡到打鼾,我当然不想叫他起床听听屋顶上的声音像不像人在走动。没法子,我只好一边倒立一边观察屋顶上的声响,就这麽撑到天快亮,好累。
今天师匠带著我拜访他在土耳其的好朋友缪地,缪地是个独眼的老人,让我想到我所亏欠的麦克。缪地也是个打铁匠,但现在已经不做了,据说也是我爷爷当年所收的学徒之一,他看到我很高兴,还让我在他那边睡了场好觉,还请我跟师匠吃了顿饭。
吃晚饭的时候师匠告诉缪地来找他的目的,当缪地听见可能有吸血鬼跟踪我们的时候,却大发雷霆把我们赶了出去,还骂我们是扫把星、将灾祸带进他的家门,这令师匠非常伤心,我则尴尬地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师匠,但我还是照师匠的吩咐送了五个金币给可怜的缪地。
不安的夜晚又到了,今天屋顶上的脚步声变得轻多了,希望一切都不会有事才好。
海门
明信片上并没有写明发信地洛u A海门在信里所描述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害怕,尤其是那什麽鬼似的屋顶脚步声,海门他非常需要帮助!
「还以为他离开村子後会舒舒服服过一阵好日子的。」山王皱著眉头看著信。
「不过吸血鬼没道理跟踪海门啊?海门明明就没有被跟踪的理由啊。」狄米特摸著下巴思索著。
「怎麽办?山王你一定要命令摩赛他们派出最强的赛辛去接海门回来!」我坚持。
「不可能的,赛辛跟十几个狼人组成一个团队,已经追踪黑祭司好几个礼拜了,现在他们应该过了英吉利海峡,在利物浦了!」山王说,面有难色。其实我也知道山王现阶段根本做不了主。
「黑祭司黑祭司!黑祭司到底是什麽东西要赛辛一天到晚追他!」我哭丧著脸。
「黑祭司是这几十年来吸血鬼的四个领袖人物之一,红祭司在十八年前在西伯利亚被法可前辈和盖雅爷爷给杀了,白祭司则在五年前被妮奇雅、赛辛、阿飞、阿格他们在北京挂了,蓝祭司则下落不明。」山王飞快说完,这些他早就耳熟能详。
「那又怎样?」我说,我看见狄米特还是摸著下巴思考自己的事。
「黑祭司也许知道吸血鬼魔王转世的消息,逮住了他,找出还不成气候的吸血鬼魔王杀掉,整件事就结束了。」山王笃定地说∶「如果事情顺利,什麽战争也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在利物浦结束。」
「等等。」狄米特摇摇头。
「嗯?」山王看著狄米特。
「吸血鬼追的不是海门,而是宾奇老人。」狄米特说∶「这样想才有点道理,海门根本没有被追赶的理由,而宾奇老人的身上一定有什麽秘密是吸血鬼想要知道的。」
「也许他们知道宾奇老人来过这里,所以他们想打探为什麽宾奇老人会被请到巨斧村?」我疑惑。
「这几年来巨斧村一直是全世界吸血鬼皆知的狼人村,也许他们真的想从宾奇的口中得到一点狼人村发生什麽大事的蛛丝马迹。」山王附和著。
狄米特不置可否∶「巨斧村发生什麽大事┅┅我倒不觉得这跟吸血鬼跟踪宾奇老人的原因有关,想要知道巨斧村发生什麽大事,他们去找那些搬离村庄的人家逼问就可以知道,或者也可以抓几个狼人,比如说抓住前几天丧命的洛克与巴丝坦刑求逼问,他们就可以得到答案,更何况这些答案根本就不稀奇,盖雅爷爷他们丝毫不怕关於你,白狼的消息外 。我想,也许吸血鬼早就想知道宾奇老人拥有的秘密,却一直找不到宾奇老人,他们在村中外面布的眼线告诉他们宾奇的出现,於是他们便辗转得知宾奇的下落。」
山王没有回应,或许他觉得狄米特想得太扯了。
「宾奇老人知道什麽秘密?难道是关於海门跟欧拉之间的关系?」我问。
狄米特沈思∶「我想,那些吸血鬼要确认的东西不会跟海门有关,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海门这个人的存在,而他们跟踪这麽多天都还不敢现形逼供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不清楚宾奇老人身边的年轻人是否具有狼人的血统,所以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糟了,一旦他们发现海门不是狼人的话,海门就完蛋了!」我惨道。
「不见得。」山王的眼神很锐利。
「什麽不见得?」我生气。
「海门的拳头不是人类的份量,吸血鬼不会知道这点。」山王的眼睛放出光芒∶「如果我的实力是A级,海门的实力就是3A级。」
接下来的一个月,海门一封信都没有寄来,学校的功课越来越多,我的心思却始终集中不了在课业上,幸好有狄米特在课後为我复习功课,我才勉强赶上进度,至於成天苦行的山王等犹太小鬼,则索性不到学校上课,在树林山涧里接受妮奇雅的恐怖特训。
听山王说,麦克与哈柏马斯已经能够勉强举起原本应该属於海门的巨斧,当然了,没出息的他们是各自拿起一根斧头,气魄上差了海门好大一截,也许巨斧应该拿给力大无穷的阿格,他使起来说不定最适合了。
苦闷的我去找了妮奇雅谈谈,希望能够说服她派遣她所认识的朋友去土耳其找海门,但妮奇雅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她只是冷酷地强调她的朋友很少,而且土耳其也太大了,茫茫人海中要找到海门根本是事倍功半,不过她倒是丢下一句∶「那小鬼没有问题的。」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为什麽所有的人,包括山王那笨蛋都认为海门可以轻松应付吸血鬼?海门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十五岁半的孩子!再怎麽强壮,我还是无法想像海门将吸血鬼的头颅拧下的模样,他真的会害怕的!每次想到大家对海门随随便便的认定,我就一肚子火,还有满腔无处发 的忧郁。
只有狄米特在放学後偶而会听我谈谈心中的恐惧,但他一贯冷静沈著的表情其实是我情绪出口的障碍。我多希望听见狄米特告诉我他心里其实也很害怕海门出事,甚至希望看见他著急地流眼泪,但狄米特却光是安慰我。光安慰我。
等不到海门的信,我只好看著窗外数十只闪闪发亮的小眼睛,拉下窗帘,写信给海门解忧。
海门∶
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烦事,所以才没有办法写信给我们?还是你只是暂时忘记应该写信让我们放心?希望你接到信後能够赶紧稍封信给我们,虽然我根本不确定你多久後才会看到这封信。
村子里最近的气氛很紧绷,昨天跟今天都有几个穿著军服的人物开著吉普车进出,与盖雅老头他们在地下密室里会谈许久,他们留下好几箱的军火後就走了,这些军火吓走了玛丽一家人,他们连夜搬离村子,连他们家院子里那几只鸡都来不及带走,这件事让喜欢玛丽的山王难过了老半天(对了!上次山王跟我们说他喜欢玛丽喔!想不到吧!),而且听说汤姆一家人也著手打包行李中,抱持著这种想法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还有,最近村子真的不太安宁,到了黄昏的时候除了山王他们,所有人都不敢进林子了,因为树梢上常常都挂著一只只的蝙蝠,他们到了深夜还会到牛棚去咬开牛只的身子喝血,所以我都跟我爸去牛棚里挂绳网,不过效果不佳,那些蝙蝠总有办法咬开绳网钻进去,史莱姆叔叔甚至拿著猎枪彻夜守在他家的牛棚外,对著那些不知死活的蝙蝠练靶。
很多人都说这些蝙蝠是吸血鬼派来的奸细,这种话不只在学校里广泛流传著,所有的大人也都抱著这种心思。先是水蛭,然後是蝙蝠,再来呢?我真不敢想像。
狄米特今天忧心忡忡跟我抱怨他爸妈,他爸妈认为继续待在村子里太危险了,已经认真思考暂时搬到法兰克福亲戚家的准备,狄米特当然反对这点,不过我瞧他是搬定了。
我就快要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怎麽办?我好害怕。
夜幕低垂时,惯以为常的声顿时变得可怕起来,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崔丝塔
我将这封不知道该寄到何处的信贴上邮票,再填上先前海门留的布拉格铁铺的住址,希望海门能够早日收到它。我紧紧锁上窗户,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