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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周德东恐怖小说 《三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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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计划(2)


洪原拿着蒋中天的照片来到前台,叮嘱工作人员:“如果这个人来住店,把他安排在307房间。”

307房间刚刚发生过一起凶杀案,为两个人制造的虚拟恐怖故事提供了一个真实恐怖场景。

接着,洪原在307房间的电话机下安放了一个微型窃听器。

原计划是:文馨藏在衣柜里扮成那个被害死的小姐。

可是,他们没料到,蒋中天带来了一个女人,而且这对狗男女竟然要叫一个小姐来,那个女人还要藏进衣柜里装鬼!

窃听到他们这些谈话后,洪原马上准备了乙醚。

在蒋中天和梁三丽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文馨就溜进了307房间,化好鬼妆,藏在了衣柜里。

小姐到了之后,梁三丽刚钻进衣柜,文馨就用毛巾捂住了她的嘴……

接着,洪原指使文馨给蒋中天打电话,约他到靠山别墅见面,但是,并没有告诉他详细的路线。

在蒋中天开车驶向靠山别墅的时候,文馨在手机上做了一点小手脚,它就“不在服务区”了。

左边的岔路通向山脚,一般说,蒋中天应该不会走错路。

蒋中天走进13号楼之后,文馨躲在外面的车里,用洪原的手机给他发了一则短信,都是门字框的字。最后一个字是“闪”。

而当时洪原就藏在最后一个衣柜里。

他在脸上贴了很多创可贴,笑着等待蒋中天拉开衣柜门。

蒋中天并没有打开那个衣柜,最后,他冲到了门口。这时候,文馨已经在外面把门反锁了。接着,她关掉了电闸。在黑暗中,洪原开始一下下推拉衣柜的门……

在距离市区二十五公里的山脚下,一个社区有鼻有眼地存在着,如果说它不存在,这个谎言就像过于巨大的气球,不用戳破,它自己就会爆炸。

洪原和文馨想到了,蒋中天如果没有被吓疯,那么他光天化日一定还会来靠山别墅探虚实。

于是他们收买了那个保安。

他为洪原和文馨制造的恐怖增加了一个旁证。

从市区通往靠山别墅,原来确实只有一条公路,另一条岔路是最近才修的,在城里生活的人一般都不知道……

后来,文馨又开始装疯卖傻,她带着蒋中天,顺另一条岔路去了她居住的那个“靠山别墅”———那片坟地。

那天,蒋中天要和文馨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文馨执意让他回去和梁三丽打个招呼,实际上她是把他支开了,然后她迅速给洪原打了个电话。

洪原提前来到了那片坟地。

他把车停在了远处,然后藏在车里,等候文馨把蒋中天带来。

几天前,他就为自己刻好了一个墓碑,开车拉到这里,选了一个新坟,把原来的墓碑推翻,用土埋起来,把自己的墓碑立了上去。接着,他又在那个坟上挖出了一个深洞……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熄了火,关了灯。

他的心里也十分害怕。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远处的公路上一直没有出现车灯的光。

能不能在文馨把车开到这条岔路上之后,蒋中天死活不敢来,跳车跑掉了?

可是,那样的话,文馨应该打个电话来啊。她总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阴森的地方白白等上一夜。

……远处那个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他最恐惧的事。

他清楚地记着,原来那个墓碑上的名字是———安淑芹。

从名字上看,她应该是一个年老的女人。

她是得什么病死的?

她长得什么样?

高个子?瓦刀脸?满口假牙?

他一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边心虚地朝那个坟张望。

如果是过去,让他黑夜一个人呆在这个鬼地方,掐死他他都不敢。可是,现在他被复仇之火烧得不顾一切了……

终于,文馨的车颠颠簸簸地开来了。

蒋中天来了!

……蒋中天又跑了。

洪原望着他魂飞魄散地朝远处狂奔,就像屠夫把尖刀插进了牲口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粘满创可贴的脸露出了无比的快意。

蒋中天的嚎哭声越来越远了,这时,像木头一样始终站在坟前的文馨突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洪原!———”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文馨发疯地冲了过来。

在幽暗的月光下,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远处的一群老榆树之间跳跃着!他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文馨很快就冲到了他跟前,紧紧抱住了他:“鬼!……”

洪原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女人。

她从A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B树后,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又从B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C树后,不见了。再过一会儿,她又诡异地从A树后跳出来……

她穿着长长的白衣,轻飘飘的,像一抹浓浓的月色。而她那飞散的长发则像一团浓浓的黑夜。月色与黑夜一起飘舞,出现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现了……

她跳来跳去,终于躲在X树后不再出来了。

文馨颤巍巍地说:“你看见了?”

洪原死死盯着那棵X树,低低地说:“看见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些树影影绰绰,很快他的眼睛就花了,找不到哪棵是X树了。

文馨拽了他一把,说:“还看什么?快走!”

洪原就一边恐惧地回头观望,一边跟文馨一起疾步朝她的车走过去。文馨在剧烈地颤抖着。

“可能是那个疯大夫……”他说。

“那疯子是男的!”文馨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的?”

“你看她的头发,那么长!”

“那个疯子多少年不理发了,要是摘下他的白帽子,肯定像个女的。”

文馨没有再说什么,她似乎有点同意洪原的猜测了。

两个人开着文馨的车,来到洪原那辆车旁边。

洪原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打火。可是,他的车怎么都打不着了。空天旷地里,只有他打火的声音,极其刺耳:“嘎……嘎……嘎……”

文馨大声问:“怎么了?”

洪原停下手,紧张地朝那个鬼影出现的地方望了望,说:“这辆车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

突然,洪原的眼睛瞪大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又在树林中出现了!

她突然矮了半截,好像下半身陷进了土里,上半身正在朝他们移过来。

文馨也看到了她,她惊恐地说:“她来了!”

洪原说:“你先走!”

文馨说:“你上我的车!”

“听话!”

文馨固执地说:“不,咱们一起走!”

洪原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半截身子,声调一下变得十分悲凉:“文馨,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为你打架吗?”

“记得……”

“你还记得我在酒吧是怎么解救你的吗?”

“记得……”

洪原的声调一下变得非常严肃,透着父亲一般不可违抗的威严:“那就好!现在你马上离开!”

文馨就把车开动了,在凸凹不平的土道上摇摇摆摆地冲了出去。

剩下了洪原一个人。

外面刮起了大风,那半截身子的白衣“哗啦啦”飘起来,那一头直撅撅的黑发“哗啦啦”地飘起来。

洪原紧紧盯着她的脸,但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脑海里迸出三个字———安淑芹。

也许,她就是安淑芹!

她在距离洪原的车几十米远的地方慢慢高起来,变成了正常的人形,然后,她绕着洪原的车,开始兜圈子。

她在很远的地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好像在寻找遗落在地上的什么东西。

洪原在车里随着她一点点转动着身子,恐惧到了极点。

她绕着洪原的车慢慢转了三圈,又转过身,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转圈。

洪原陡然想起,有人说过:如果有鬼影围着你正转三圈,再反转三圈,那么,你的魂就没了,就变成了空心人,乖乖跟在那个鬼影后面,一去不返……

那个白衣女子继续在远处走着,走得十分缓慢,好像怕踩在她遗失的那个东西上。她始终没有朝洪原的车里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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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找蒋中天

李作文又一次来到靠山别墅,他相信没有猫不吃腥,蒋中天一定还会出现。
这个人挺顽强的。

那天他驾车追杀蒋中天翻下公路旁的深沟之后,摔昏了。

后来,他一点点苏醒过来,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伸手摸了摸脸,都是血。

他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想,也许这就是报应了:

他想杀蒋中天,结果自己差点送了命。

他想让梁三丽变得面目狰狞,结果自己差点被毁容。

他的车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竟然四轮着地趴在田地里。

他站起来,围着它看了看,最后,他停在左前轮旁边,慢慢蹲了下来。

左前轮的气又不足了,因此,车身歪斜着———这是不是车冲下公路的原因呢?

他钻进车里,试着打火,它竟然着了。他开动它,在田地间朝前行驶,走出了几里路的样子,看到了一条土道,顺着它拐上公路,朝回开去。

他好像被踩了一脚的虫子,变得更凶狠了。

这天,他藏在车里,继续观察13号楼,看到文馨和一个男人手挽手从楼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个男人正是洪原。

洪原的车已经没了。几天前,在荒坟地里,那个白衣女子围着他的车转最后一圈时,他突然推开车门,发疯地朝远方的公路冲去……

第二天,有人在那个三岔路口附近发现了他的车,它翻下公路,四轮朝天,被烧成了一堆残骸……

洪原和文馨钻进一辆白色的捷达车,开走了。

李作文又糊涂了:洪原的表情深沉,步伐矫健,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为什么蒋中天说他死了?

他把车发动着,悄悄地跟了上去,紧紧咬住这辆白色捷达车。

在路上,有个人影突然从路边的黑暗中窜出来,前面的捷达车急忙踩了一脚刹车。那个人影横穿公路跑过去,又消失在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

李作文追随这辆捷达车一直来到那个岔路口,终于超过了它。他把车停下来,下了车,站在了路中央。

捷达车被迫停下了。

它亮着灯,李作文看不清车里的情形。

他站在刺目的车灯前,叫了一声:“洪原!”

洪原把车门推开,同时,车内的灯亮了,里面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呈现在李作文眼前:文馨紧张地抓着洪原,似乎不想让他下去。

可洪原还是下来了。

他双臂搭在车门上,大声说:“你有事吗?”

“我找蒋中天,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能不能问问,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洪原朝后指了指,说:“他就在那边,你顺路找找吧,我刚才还看见了他。”

李作文转身就要上车。

洪原又说:“前些日子,我见过你。”

李作文停住,回过头,冷冰冰地问:“在哪儿?”

“那天下大雨,你跟我问过路。”

李作文想了想,突然说:“为什么有人说你死了?”

洪原说:“因为我换了个名字。”

李作文转身就上了车。

他把车头掉转过来,开到洪原的车旁,停下,说:“如果你骗了我,那我就跟你要那顶帽子。”

洪原笑了笑,说:“我保证刚才看到了他,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也能看到他。”

接着,两辆车都开走了。

李作文开得很慢,他的眼睛不停地在路面上巡视。心里想:难道刚才过来时横穿公路的那个人影就是蒋中天?

这家伙黑灯瞎火在这里干什么?

路面白晃晃的,两边的树慢慢朝后移动,就像五官相同的脸,一张张地闪过去,无尽无休。

他快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从一棵树后窜出一个人来,他脸色苍白地站在了车前,伸出手来,示意他停车。

是蒋中天。

李作文急忙刹住车。

他感到站在车前的这个蒋中天很不对头。

他穿一件白衬衫,已经很脏了。下面穿一条西裤,一只裤腿高高地卷着,可以看见他没穿袜子。那两只皮鞋粘满了黑泥巴。

再看他的脸,异常苍白,好像飘荡在黑夜里的一张白纸。他的胡子乱糟糟的,眼睛射出吓人的光,就像电压骤然升高,灯泡即将烧毁的那一瞬间的炽亮……

他好像疯了。

李作文没有下车。

东北有句话:软怕硬,硬怕不要命。再加一句:不要命怕精神病。

李作文坐在车里静静观察这个追寻多日的猎物。

蒋中天见车停了,就转过身,直僵僵地朝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去。

李作文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厉声喊道:“蒋中天!”

蒋中天转过身,看了李作文一会儿,径直走过来。

他站在李作文面前,弯下腰,几乎要贴在李作文的脸上了。李作文闻到一股刺鼻的口臭———他一定很多天不刷牙了。

“你刚才喊什么?”他问。

“蒋中天。”

蒋中天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我正在找他!”

李作文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听说,他经常一个人在这一带转悠———我只是听说啊,不见得是真的。”蒋中天一边说一边神秘地朝两旁的黑暗指了指,“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我想也许是真的,就来找他了。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

李作文彻底明白,这个人疯了。

蒋中天一边嘟囔一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敏捷地朝公路下的黑暗中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丢下李作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终于停在了公路的边缘,黑暗的边缘,轻轻回过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再见啊。”然后,他麻利地爬了下去,不见了。 
 
第二章
帽子

李作文非常纳闷。
十多年前,文馨和蒋中天好像是一对相好,而洪原是他们的好朋友。

十多年后,文馨和洪原组合到了一起,而蒋中天疯了。

他感觉到,这三角关系的推移和变化,一定有着某种险恶的内幕。

不过,他的心里只有报复两个字,其它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他不想插手。

蒋中天疯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杀不杀他都无所谓了。

现在,他一心想找到梁三丽。

他以为,蒋中天疯了,梁三丽在七河台无亲无故,也许回了南方。

因此,他也打算撤回哈市了。

这一天,七河台的几个黑道兄弟设宴为李作文饯行,正热火朝天地喝着酒,翟三来了。

他一坐下就说:“李哥,今天有个女人来找我买‘货’,她很像你要找的那个女人。”他说的“货”就是毒品。

李作文给这几个兄弟看过一盘录像带,里面有梁三丽的镜头。

李作文用纸巾擦了擦手,说:“诸位,我不走了。”

然后,他把酒杯朝下一扣,问翟三:“是谁介绍她来找你的?”

“一个叫黄山的。”

“你马上查一查,她住在哪儿。”

翟三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这条道有个规矩,都不暴露自己的住址……”

李作文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翟三马上说:“好了,李哥,你等我的消息吧。”

三天后,李作文正在一家娱乐城打台球,翟三跑进来。

“李哥!”

李作文看都不看他,俯下身,瞄那个黑球,淡淡地问:“查到了?”

“她住在密云公寓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准吗?”

“绝不会错。”

李作文把球杆慢慢拉到身后,准备击球了。

“可是……”翟三似乎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

“她现在好像是黄山的人了。”

李作文没有击球,慢慢收回球杆,直起身来。

“黄山是干什么的?”

“他在被服厂当厂长,黑白两道都?得平,在七河台没有人不知道他……”

李作文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话。

翟三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听说,她最近和黄山打得火热……李哥,你下手之前要三思!”

李作文没有说话。

他继续俯下身,瞄那个黑球。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一直盯着那个黑球。

旁边几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他。

他瞄了足足有十来分钟。

突然,他爆发全身的力量,把球杆推了出去,白球击中了黑球,两个球都飞出了案子,摔在了地上,滚远了。

他说:“好了,不用你管了。”

然后,他把球杆一扔,转身就走了。

这时候,服务生捡起那两个球,快步送过来。

李作文开车直接驶向密云公寓。

他的车上早就准备好了一瓶硫酸。

他曾经几次静静地拿起它凝视。透过那无色的油状液体,他仿佛看见梁三丽那张白净的脸一点点变黑,变焦,越来越狰狞,可怕。

这时候,他那颗被仇恨之火烧红的心就好像一下掉进了冷水中,感到无比舒服。

到了密云公寓,他停好车,把那瓶硫酸揣进怀里,来到A座三单元一层B室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他连续按了几次,还是不见有人出来。

他走出单元门,朝这个房间的窗子看了看,窗子上挡着帘子。

一个公寓的保安走过来。

“您找谁?”

“A座三单元一层B室的人。”

“约好了吗?”

“没有。”

“好多日子没看到他回来了。”

李作文想了想,转身就走。走出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问那个保安:“你说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不是还有个女的吗?”

“她最近这两天也没有回来。”

李作文钻进车里,开走了。

在车里,他给翟三打了个电话。

“你帮我约一下黄山,就说我想会会他。”

翟三有些犹豫:“李哥,这根线实在我不敢牵……”

李作文冷笑了一下:“你就那么怕他?”

“李哥,你离开七河台十多年了,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现在,黄山是七河台最大的管子,他跺跺脚,没有一个人不晃荡。”

“这次,我就要撅撅这根管子。”

“李哥,我……劝你一句行吗?”翟三低低地说。

“你劝吧。”

“如果你和他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你不要兜圈子,直说。”

“只要你不翻脸,我就直说。”

“我不翻脸。”

“你整不过他。”

李作文想了想,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口气我咽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继续拨号。

这次,他拨的是114查号台。

他查到了被服厂的电话之后,拨了过去。

“喂,我找黄山。”

对方告诉了他一个号码,他又拨过去。

电话通了。

“是黄山吗?”

对方说:“你是谁?”

“我是李作文。”“我好像不认识你。”

“十年前,七河台没有人不认识我。”

黄山笑了:“我查查地方志。”

“我想约你见个面。”

“你有什么事?”

“讨债。”

“你替谁讨债?”他显然以为是哪个单位雇佣李作文来追讨被服厂的欠款。

“我替自己讨债。”

“我欠你的钱?”

“你欠我一顶帽子。”

“我知道我欠别人几个脑袋,但是我从来不记得我欠过别人帽子。”

“明天是星期一,晚上十二点,我在顺天酒吧等你。”

“你长的什么样子?”

“整个酒吧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没问题了。”

李作文低低地说了声:“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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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土房子

蒋中天一个人在公路上转悠。
他在执着地寻找蒋中天。

天上无星无月,这世界一片漆黑。他孤独,恐惧,又十分绝望。

他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么黑的夜里,去哪里找蒋中天呢?

如果有个手电筒就好了,或者有一盒火柴也行。

可是,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很饿,他记得好像在很久以前,他遇到了一片玉米地,他啃了几个生苞米,现在,连苞米地也找不到了。

他的脑海里曾经断断续续浮现出一个温暖的房间,还有一个女人温暖的身体,白白的,嫩嫩的……

但是,他不记得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它似乎很遥远很遥远,在宇宙的尽头。

他也不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他甚至想不起她长得什么模样。她同样很遥远很遥远,好像在电视里微笑着。

她笑得是那样灿烂,像一朵摇曳在春风里的花。她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他就幸福地笑起来。

他在漆黑的公路上一边朝前走一边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突然,他不笑了。

他感到天空似乎渗出了一种古怪的亮光,把天地间幽幽地照亮了,他看到了田野,树木,荒草,公路,还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射向夜空。

漆黑的天空像露天电影的银幕一样,一点点显现出了楼房,街道,还有穿梭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

海市蜃楼?

他面对这巨大的画面,吓呆了。

那画面十分幽暗,那楼房,那街道,那车辆,那人流,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不知道属于什么年代,什么地区。

接着,那巨大无比的银幕就传出了孩子的笑声,那笑声铺天盖地,好像有一万个小孩在嬉戏。

渐渐地,天上果然出现了无数的孩子,密密麻麻,他们挤成一团,都在笑。

他在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中,看到了一张成年人的脸,她似乎蹲着身子,伪装成小孩,躲在那些脑袋后面,也在笑。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凶险的男相!

这张脸十分的熟悉,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突然,天边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像血红的晚霞,把这张巨大的画面烧着了。

那些小孩在烈火中还在笑着,闹着。

大火烧到了那个女人,她和那小孩一样,还在笑……

天地间渐渐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刚才那幅画面的灰烬。

蒋中天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走,苦苦地思索着,刚才天上的那个场景,还有眼下他的处境,到底哪个是现实。

他走了很远很远,前面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他朝它走过去。

是一座土房子。

它只有一扇小窗,亮着幽幽的烛光。窗上的玻璃脏兮兮的,几乎不透明了。

蒋中天推开歪斜的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铺低矮的土炕,炕上铺着乌拉草,还有一套卷成团的破旧被褥。

炕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珠子。

他身旁有一只已经腐烂的倭瓜,插着半根白色蜡烛。

“大夫,我来跟你搭个伴。”蒋中天怯生生地说。

他毫不怀疑他是一个大夫。

他是对的。

这个人过去就是精神病院的大夫。

有一次,他巡视病房,有一个异常健壮的精神病,很认真地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他没理他。

后来,他每次走进那个被铁栏杆封锁的病房,那个精神病都要这样问他一遍。

时间长了,他开始用心琢磨这个问题了。

他越来越感到这个问题其实很高深,它需要打破人类现有的物理学、生理学、医学、哲学,打破人类现有的思维定式和逻辑定式,才能解答出来。

再后来,一到了深夜,他的大脑就翻来复去地出现这个问题,把他折磨得睡不成觉。

这一天,他打开铁锁,走进那个病房,那个精神病照例又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说:“烧成骨灰!”

那个病人严肃地摇了摇头。

他迷茫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俯下身,凑近那个精神病的脸,虚心地问:“那你说呢?”

那个精神病干巴巴地笑了笑,突然就说出了答案……

于是,他就疯了。

于是,他由精神病院的大夫变成了精神病院的患者。精神病院把他作为“工伤”医治,全部免费。

他在精神病院工作了四年半,他对那个地方太了解了,终于有一天,他成功地逃了出来……

这个疯了的精神病大夫静静地看了蒋中天一会儿,说:“我同意。”

蒋中天一头就倒在了炕上。

那个大夫吹灭了蜡烛,也慢慢躺下来。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大夫轻声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看来,他仍然没有摘去口罩。

蒋中天说:“除了蒋中天在哪里,我什么都知道。”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蒋中天恍惚记得,这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他曾经听过,而且知道答案。他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那个大夫小心地问。

“我知道答案,是骨灰。”

“不对。”那个大夫得意地说。

蒋中天大叫起来:“是骨灰!”

那个大夫好像生气了,他的声音更大:“你这样回答太笨了!”

蒋中天被震慑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那你说怎么办?”

那个大夫静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用刀把这个人一点点剁碎……”

他一边说一边直直地坐了起来。

蒋中天感觉到,他从乌拉草里抽出了一把亮闪闪的东西,那是刀!

他跳起来,扑到地上,连滚带爬地朝门外冲去,却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第三章
搜身

蒋中天疯了以后,洪原竟然大病了一场。
他没有其它症状,就是浑身无力,一天天昏睡。

文馨没有上班,一直在靠山别墅照料他。

两天后的上午,他的病情有些好转了。他躺在床上,问文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病倒了?”

文馨说:“你是受了惊吓。”

洪原摇了摇头。

文馨又说:“你是不是心疼那辆车?”

洪原又摇了摇头。

文馨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洪原说:“有个人,他脊梁骨上生了一个大瘤子,像篮球那么大,不痛,也不痒。可是,他长年累月地背着它,总是一个累赘。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医生,极其擅长做手术,就请他把那个大瘤子给割掉了。他背了它几十年都没什么事,突然把它割掉之后,他却突然病倒了,躺了三天三夜———我是不是也躺了三天三夜?”

“你都糊涂了,是两天。”

“你明白了?”

“明白了。为了那个割掉的大瘤子,今天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这天中午,文馨果然炒了一桌子菜,可是,洪原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低着头慢慢地嚼着,突然说:“我们还得找到他。”

“谁?”

“蒋中天。”

“他都疯成那个样子了,还找他干什么?”文馨问。

“他还欠我的钱呢!”

“你想把他怎么样?”

“他的身上一定带着钥匙。我们到他家去搜搜,说不定能找回来几十万。”

文馨想了想,说:“他家还有一个女的。”

“女的?”

“是他从哈市带回来的,叫梁三丽。”

“完了。”

“怎么了?”

“蒋中天一疯,她肯定走了,而且把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

“有道理。”

“那我们也要试试。”

吃完饭,洪原说:“你留在家里,我去做这件事。”

文馨点点头,说:“你可要小心点。”

洪原笑了笑,说:“如果我拿回几十万,明天我们就办出国手续,我带你去夏威夷,把这些钱都花光,玩个痛快。”

文馨记得,她曾经在很久以前对洪原说过一次,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夏威夷。其实,她并不知道夏威夷什么样,只是有一种美好的想像而已。

没想到,她只是随便说的一句话,而且就一次,洪原却牢牢地记着。

她的心里涌上一阵热乎乎的感动,她说:“要是你真的拿回了钱,我们就去一次‘我和你的世界’。”

“我和你的世界”是七河台最独特也最高档的一个饭店。

这家饭店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开的,只有一间餐厅,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饭店所有员工只为这一张桌子服务。

买下这张桌子的客人,可以提前为情侣或者爱人设计环境。这种设计或者跟对方的爱好有关,或者跟两个人的独特经历有关,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情感的含义。

店主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改变四壁的颜色,地毯的颜色,天棚的颜色;可以重新布置灯光,更换鲜花;可以播放客人点播的音乐;服务员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台词说话;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素材放映幻灯片……

到那里消费的人极少。有的是款爷和情人,有的是患难数十年却即将要分道扬镳的夫妻……

那个餐厅临街。

平时,文馨下班总要路过那里。每次她都想,有一天,她一定要和洪原到这里浪漫一次。

洪原说:“那地方太宰人了。”

文馨说:“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下午,洪原就出去了。

他是晚上回来的,满脸沮丧。

“你找到钥匙了?”文馨关切地问。

“找到了,在他裤带上挂着。”

“他家里有没有钱?”

“我翻了个底朝天,一分钱都没找到。”

文馨亲了他一下,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损失一份钱,不能闹心两次。你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做饭去。”

文馨在厨房里忙活,洪原一直仰在沙发上,闭目想什么。

文馨很快就把饭菜端上来。

“别想了,吃饭吧。”

洪原这才站起来,洗了手,坐在餐桌上。

“你没撞到那个女的?”文馨问。

“她肯定把钱都拿跑了。”

“那是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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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六感

天黑下来,洪原和文馨一起躺下了。
在黑暗中,文馨发觉,洪原好像一直睁着眼。

“你怎么不睡?”文馨问。

洪原坐起来,点着一支烟,抽了几口,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我还要找到他!”

“干什么?”

“他也许把存折藏在身上了。”

“不可能吧?”

“我必须去搜一搜。”

“洪原,别再费劲了。”

“那是我的钱!”洪原大声喊起来。

文馨想了想,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洪原抽了半截就把烟揿灭了,重新躺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肯定在想什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文馨突然说:“我在想坟地里的那个鬼影。”

洪原说:“我想过很多次,那肯定是个人,想吓死我们,不然,怎么会把我的车毁掉呢?”

“你有仇人吗?”

“我也纳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跟我有这么大的仇啊。”

“那是怎么回事呢?”

“鬼知道,破财消灾吧。”

停了停,文馨小声说:“洪原,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个房子最近有一种不正常的气息?”

“气息?”

“我说不清,好像夜里隐隐约约有什么动静……”

“我怎么没听见?”

“在特别特别静的时候才能听到它。”

“是不是外面风吹树叶?”

“不像。”

“那是不是保安的走路声?”

“也不像。”

“可能是虫子嗑木头。这房子全是木头的。”

“更不像了。”

“那一定是你有耳垢了。”

“有时候,我觉得又不是什么声音,而是一种气味儿……”

“什么气味?”

“好像有人在烧香……”

“是谁家点蚊香吧。”

“又好像燎猪头的味儿。”

“你太疑神疑鬼了。这个地方又没有饭馆,谁会燎猪头呢?”

“对了,那应该是……骨灰味儿!”

洪原抖了一下,说:“都是你自己吓自己!实际上,骨灰一点味儿都没有!”

文馨皱着眉想了想,又变了:“好像是一个阴影儿,飘来飘去的,像个男人,又像个女人……”

洪原说:“得了,别胡思乱想了,什么都没有,睡吧。”

文馨就不说了,她把头贴在洪原的胸口上,静静地睡。

洪原却依然睁着眼睛。

他在问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第三章
最后一个口袋

第二天洪原上班了。
宾馆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他忙活了一天,下班的时候都很晚了。

文馨一直在电视台等他。两个人说好了,今天一起走,顺便在半路上找到蒋中天,再在他身上搜搜运气。

他到电视台把文馨接出来,两个人到美国风味的罗杰斯吃了点快餐,然后一起开车返回靠山别墅。

一路上,他们没有看到蒋中天的影子,只看到公路旁的草甸上有个老汉在放羊,那是一群黑羊。

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他疯了之后,一天到晚在这条公路上转悠,几乎从没有离开过。

两个人快到靠山别墅了,文馨说:“算了,我们回家吧。”

洪原把车头调过来,一边朝回开一边说:“不行,一定得找到他。”

这时候,已经暮色昏暗。

他们开到公路旁那座养鱼人的土房子时,洪原把车停下来,下车朝它走过去。

他来到土房子的窗前,趴在玻璃上朝里看了半天,然后回过身,朝着车里的文馨招了招手。

文馨下车走了过去。

她也透过那脏兮兮的玻璃朝里看了看,蒋中天果然躲在里面。

他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好像死了一样。

两个人轻轻走了进去。

洪原站在炕前,伸出手指在蒋中天的鼻子下试了试,说:“还活着。好像发烧了,喘的气都烫手。”

文馨站在洪原的背后,无声地看着蒋中天的脸。

洪原开始探摸蒋中天的口袋。他翻遍了他上上下下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只有一些土渣和草屑。

洪原揪住蒋中天的衬衣领子,粗暴地一拽,他的扣子就全部脱落了,露出一件黑色圆领衫。

蒋中天还是没有醒转。

洪原摸了摸他的心口,他狂喜地叫起来:“这里面有兜!”

文馨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洪原的一只手刚刚从蒋中天的领口伸进去,蒋中天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红红的眼睛。

他发现有人在掏他贴身的口袋,突然惊叫起来,并且抓住洪原的手,一口咬上来。

洪原嚎叫一声,一下就抽回了手。

文馨吓呆了。

蒋中天坐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衣服里面那个秘密的口袋,恐惧地盯着洪原,像筛糠一样抖着。

洪原愤怒地扑上去,把蒋中天按倒在炕上。

蒋中天多少天来吃不到食物,已经虚脱得像一只病鸡。相比之下,洪原就像一头壮实的牛。

蒋中天还在挣扎,两条腿拼命地乱蹬乱踹。

洪原骑在他的身上,喊道:“文馨,按住他的腿!”

文馨就扑上去用身子压住了他的双腿。

洪原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那个硬硬的很像存款折之类的东西拽出来。他愣住了。

文馨问:“拿出来了吗?”

洪原没有说话。

文馨探头看了看,也呆住了———那是她的一张三寸照片。

这张照片已经被雨浇得走了形,上面的影像变得斑驳而模糊,不过仍然可以看出是文馨,她正在一片花草中微微地笑着。

她呆呆地站直了身子,放开了蒋中天的双腿。

他又乱蹬乱踹起来,同时发疯地夺回了那张照片,嘴里不知叫着什么。

洪原也从他的身上翻下来。

蒋中天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惊恐万分地看看洪原,又看看文馨,好像他们是两个恶魔。

他现在除了口袋里的土渣和草屑,一无所有,剩下的,仅仅是这张照片了。

洪原看了看文馨。

文馨也看了看他。

“走吧。”洪原说。

文馨没有说话。

洪原转身走了出去。

文馨看了看蒋中天,他衣着破烂,形容枯槁,在昏暗的暮色中像个鬼。

他仍然警惕地盯着文馨,似乎害怕她再次冲上来,抢夺他手里的东西。

文馨一转身,也走了出去。

两个人开车返回靠山别墅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车开进了靠山别墅之后,洪原转过头看了文馨一眼,轻轻地说:“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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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友谊地久天长

李作文坐在顺天酒吧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人独斟独饮。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走进顺天酒吧时,有两张桌被占着。一桌是两个男人,他们好像在谈什么事;一桌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是情人。
李作文走到吧台,对服务生说:“请帮我叫一下你们的老板。”

“您有什么事?”

“就这件事。”

服务生愣了一下,马上朝另一个送酒的女孩招了招手。

那个女孩跑过来之后,他低声说:“叫一下老板。”

那个女孩打量了一下李作文,走了。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

李作文看了看他,说:“今晚,我在你们这里谈个事,需要个安静的环境,请你们让其他人都离开,好吗?”

老板说:“您的意思是今晚您包场了?”

李作文说:“我只付我的酒钱。”

老板笑了笑,说:“我们可没有这个规矩。”

李作文想了想,说:“那好吧。”

他转身就离开了吧台,走到那两个男人的桌前,突然从口袋掏出一枚剃须刀片,说:“两位,实在对不起,酒卖光了,剩下的就是我的血了,你们喝吗?”

那两个男人互相愣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站起来,马上离开了。

接着,他又走到那一对男女的桌前,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那两个人更不敢惹麻烦,也立即起身离开了。

李作文收回剃须刀片,找个位子坐下来,很客气地对吓傻了的服务生说:“来两瓶嘉士伯。”

那个老板低低地对他的员工吩咐道:“今晚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了。这个人的酒免单。”

然后,他就离开了。

十二点钟的时候,黄山准时来到。

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进了酒吧,直接走向了李作文。

李作文站起来,很礼貌地和他拉了拉手,然后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喝这种酒可以吗?”李作文问。

黄山说:“咱们谈帽子的事吧。”

“直接。”李作文说。他对服务生打了个响指,那个服务生立刻跑了过来。

“先生,您有什么事?”

“麻烦你,换个柔和点的音乐可以吗?”

“没问题。”

那个服务生转身走了。

很快,爵士乐就停了,换成了舒缓的名曲《友谊地久天长》。

“梁三丽现在成了你的女人,对吗?”

黄山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说:“我有很多女人。”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

“不知道。”

停了停,黄山说:“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那好办,我们可以喝酒了。”他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

李作文没有端酒杯,他说:“怎么办?”

黄山说:“你说得对,女人就是男人的帽子,你戴完了,我戴;我戴完了,你戴。共享。所有的女人都是绿帽子。”

李作文说:“可是我有一个原则———我正在戴着的帽子,要是跑到了别人的头上,那我就一定要毁坏它。”

黄山的脸色一下就冷下来:“那不行。”

李作文眯起了眼睛:“怎么不行?”

黄山说:“我也有个原则———帽子可以换来换去,但是,只要是我正在戴着的帽子,任何人都不能毁坏它。”

李作文说:“要是我非要毁坏它呢?”

黄山盯着李作文的眼睛,突然说:“那我就要你的命。”

李作文笑了笑,说:“如果我被你杀了,那我是光荣的,因为我第一次不是凶手。这是纪伯伦说的。”

黄山也笑了笑,说:“如果你向一个人求鱼,他却给了你毒蛇,也许他只有毒蛇可给。这也是纪伯伦说的。”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李作文说。

“那就走吧。”

李作文掏出一张钱放在桌子上,叫来服务生,说:“把音乐换回去吧,你们可以正常营业了。”

然后,两个男人一同走出酒吧,各自钻进车里,朝两个方向开走了。 
 
 
                
 
第三章
猎枪

李作文离开酒吧,就来到了一个居民小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
“你出来一趟。”

“是李哥?你在哪儿?”

“我在车里。”

翟三干干地笑了笑,说:“你的车在哪儿?”

“在你家楼下。”

翟三似乎愣了愣,马上说:“我这就出来!”

他从家里走出来,看见门前停了一辆满身伤痕的黑车,车里黑糊糊的。他小心地走过去,趴在车窗上,看见李作文坐在里面,脸色十分难看。

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李哥,你找我……有事儿?”

“我这次来,没有带家伙,你帮我弄一把,最好是左轮,我使惯了。”

“李哥,我上哪儿弄那东西!”

李作文猛地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翟三的裤裆,翟三惨叫了一声。

“没有?这是什么?”说着,他的手骤然用了力,翟三又惨叫起来。

“你弄不到,我就把你的老二割下来当枪!”

“别别别!你什么时候要?”

“现在。”“我只有一杆猎枪。”

“拿来。”

李作文慢慢放开了他。

他拉开车门,弓着腰,朝家里跑去。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走出来,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着,钻进了李作文的车里。

李作文打开那只布袋子,抽出一杆锯短了枪管的单筒猎枪。袋子里还有十几发又粗又长的子弹,“叮叮当当”响。

他举起枪,朝远处瞄准。

前面正巧有个老头带着一个男孩走过来,那个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

李作文把枪口瞄准了那个男孩,跟着他慢慢移动着。

“李哥,你是不是还要跟黄山近程 ?”

“不,是他要和我 。”

“求求你,退一步吧!那个人心狠手黑,手下有一群亡命之徒,在七河台没有一个人敢惹他!而且……”

“你说。”李作文继续瞄准那个男孩。他越来越近了,却没有看到车里的枪口。

“而且,他岳父是市政府的一个大人物,那是他的保护伞。他上通天,下通地,你不可能扳倒他!”

李作文静静地说:“没问题。只要你枪里的子弹不从后面射出来。”

那个男孩跑过去了,那个老头也走过去了。

李作文把枪放下来,塞进了布袋子里。

“还有……”

“好了,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翟三把话咽了回去,慢慢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可是,他又打开了车门,紧张地问了一句:“李哥,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李作文发动着了车,一边挂挡一边说:“你还有两处房子,用我说说吗?”

翟三瞪大了眼睛。 
 
 
第三章
张冠李戴(1)

第二天,黄山驾车来到单位,走进宽敞的办公室。
坐下后,他给翟三打了个电话,叫他立即到被服厂来一趟。然后,他躺在高大的真皮转椅上,闭着眼睛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看,是梁三丽打来的。他想了想,没有接。

手机响了许久,终于停了。

他继续仰在转椅上养神。

有人敲门。

他闭着眼睛说:“进。”

翟三推开门走进来:“黄哥,你好!”

黄山闭着眼睛说:“你坐吧。”

翟三在很远的沙发上坐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恭敬地说:“黄哥,你有事儿?”

“你给我查一下,那个李作文是什么来头。”

“不用查,我知道。他原来在七河台混过,十多年前去了哈市,混成了一霸,目前在哈市好像没有人灭得了他。”

“他现在跟我 上了。”

“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

“黄哥,我说了你别生气———开始的时候,我还为他跑过腿,打探那个女人的行踪。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跟了你……不过,我警告过李作文,不要跟你 ,那是自讨苦吃。没想到……”

这时候,黄山的手机又响了。

他睁开眼睛,拿起来看了看,又是梁三丽,他还是没有接。

翟三眨眨眼,说:“黄哥,他肯定整不过你。不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个主确实是个吃生米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小声说:“昨天晚上,他还到我家拿走了我的猎枪。如果我不给他,他就要劁了我!”

黄山淡淡地问:“单筒双筒?”

“单筒。”

“我舍出一个兄弟,他的枪就成了烧火棍。不过,我舍出哪个兄弟呢?”他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翟三的脸上,“枪是你的,你就来负责这件事吧!”

翟三“扑通”一下跪下了:“黄哥,饶命!我知道我错了……”

黄山笑了笑,说:“我逗你玩玩,别怕。”

翟三站起来,不敢再坐了。

“站着干什么?坐吧。”

翟三这才小心地坐在沙发边上。

“黄哥,有些话我不敢说……”

“你说。”

“你现在是做大事的人,犯不着为一个女人跟他 。依我看,你不如把那个女人甩了。”

黄山定定地看着翟三,没有表态。

翟三的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那个女人给你带不来利益,还是个无底洞。”

黄山抻了个懒腰,淡淡地说:“我跟她只是玩玩而已,对于我,她就像一个帽子,无所谓。不过,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很黏糊,不容易甩掉。”

正说着,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知道还是梁三丽,没有理睬,任它响。

翟三说:“你把这个帽子甩到别人脑袋上就行了。”

黄山愣了一下,然后他捶了捶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翟三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黄哥,有什么事你随时吩咐。”

黄山没有搭碴儿,拿起还在响的手机看了看。

翟三轻轻走了出去。

黄山把手机关了。

晚上,黄山开车离开被服厂,给梁三丽打了个电话。

“丽丽,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

梁三丽说:“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撞车了呢。”

黄山讪讪地笑着说:“是车撞我了。”

“那你现在是在太平间给我打电话喽?”

“我没事,那辆车在修理厂修着呢。”

“牛逼!”梁三丽笑起来。

“我现在正去黑天鹅宾馆餐厅,请你吃个饭。你晚上没事吧?”

“我天天只有一个事,那就是等你的电话!”

“好吧,我们一会儿见。”

黄山来到黑天鹅宾馆餐厅,在包间刚刚坐下,梁三丽就到了。

她把头发在脑袋后盘了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看上去很简单,很漂亮。

上身穿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衣裳,很宽大,系一排传统的蒜瓣疙瘩扣,两只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着两截粉红色的里子。

下身穿一条粉红色的长裤。

脚上穿一双黑色平底系带鞋。

她一屁股坐在黄山旁边,说:“这两天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黄山叹口气,说:“最近厂里越来越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你不要跟我哭穷!”

“这两天,好不容易签了一份订单,赶紧给人家做。”

“你总不至于亲自下车间干活吧?让那些工人干不就行了?”

“这厂子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一件离得开我?来,点菜。”

梁三丽用左手拿起菜单,反反复复地看。

黄山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认识李作文吗?”

梁三丽一下就把眼睛从菜单上抬起来,盯着黄山问:“哪个李作文?”

“难道你认识两个李作文?”

“就是。一个是哈市的大混子,一个算是文人———他失踪了。”

“我说的是那个失踪的。”

“那家伙特自私!有一次,我和他在这家宾馆的307房间好像撞了鬼,他妈的那个家伙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掉了!前不久,他离开我又跑掉了,再也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

“他肯定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

梁三丽满不在乎地说:“管他呢。”然后,继续看菜单。

“吃螃蟹吗?”她问。

“不好啃,太硬了。还是吃虾吧,软。”

梁三丽就把服务员叫来,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填了单,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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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张冠李戴(2)

梁三丽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假如真的有了什么危险,他跑了,现在这危险不是留给我一个人了吗?”
黄山说:“在我的地盘上,你永远是安全的。”

服务员把菜陆续端上来,并且给两个人倒了酒。

黄山举起杯,说:“丽丽,干杯。”

梁三丽就跟他一起干了。

黄山一边倒酒一边说:“丽丽,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吧?”

“男的女的?”

“男的。”

梁三丽看着黄山的眼睛说:“你想甩掉我。”

黄山说:“这个男人身体特别棒,长相也英俊,而且事业有成,你肯定喜欢。”

梁三丽说:“目前,我最喜欢你。”

“他就是这个宾馆的副总经理,叫洪宝金,一会儿我就叫他过来。”

梁三丽说:“你不要担心我会纠缠你,最后逼你离婚什么的,那是小女孩干的事儿。其实,我很好,或者说,我很坏,男人对于我,就像美食一样,一日三餐,必须吃。我挑好吃的。”

然后,她把下巴搭在黄山的肩上,说:“只要你能给我推荐一个让我产生咀嚼欲望的男人,那我马上就跳槽。”

黄山说:“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让你吃。”

梁三丽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不算漂亮,但是,我可以拿下任何一个男人,这是我赖以生存的特长。”

黄山笑了笑,说:“那我祝你成功。”

他心里真担心不能把两个人撮合到一块,那样的话,今晚又成了他和她的约会。

他拨通了洪原的手机:“洪总,你在哪儿?”

洪原说:“我在宾馆。”

“我正在你的餐厅吃饭,你过来一趟好吗?”

“噢,我马上来。”

不一会儿,洪原走进了包间。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梁三丽,南方人;这位是洪宝金,这个宾馆的副总经理。”

洪原很客气地伸出右手,想和梁三丽握一下,梁三丽却伸出了左手。他愣了一下,只好也换成左手。

“对不起,黄厂长不知道,我改名了,现在叫洪原。”

梁三丽微微一笑,说:“你好。”

洪原坐下之后,三个人开始聊天,喝酒。

“梁小姐做什么生意?”洪原问。

“我是学医的,目前在搞一个经络穴位方面的调研。”

黄山看了她一眼,显然,他不知道梁三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像,梁小姐更像个生意人。”

“我这个项目最后也要变成生意。”

“七河台有人搞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我是来寻找实验对象。”

“这个领域太高深了。”

“隔行如隔山,我觉得做经理更高深。”

黄山感到很惊讶,梁三丽突然就变了,很安静,很文气,不经意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她第一次跟随李作文请蒋中天吃饭的那天,就是这个样子。

洪原坐了一会儿,说:“黄厂长,梁小姐,你们慢慢吃,宾馆还有点事,失陪了。黄厂长,今天这顿饭我签单。”

“再见。”梁三丽微微一笑说。

“再见。”

洪原走了之后,黄山说:“丽丽,你对他感不感兴趣?”

梁三丽低低地说:“———非常感兴趣。”

黄山说:“我看出来了,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淑女。”

梁三丽坏坏地笑起来:“这是俘虏男人最有效的方式———明里是一个淑女,暗里是一个妓女。” 
 
 
        

第三章
女式裤子(1)

自从那次洪原和文馨在土房子里强行搜蒋中天的身,结果搜出了文馨的照片之后,他们在一起时很少提蒋中天的名字了。
正像他们刚刚相爱的那段时间一样,蒋中天三个字再一次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忌讳。

文馨对洪原越来越好了。

她从来不爱起早,但是,和洪原在一起,她几乎每天都早起,让洪原一个人香甜地睡着,她走进厨房给他做早餐。

早餐做好之后,她来到床前,想叫他,又不忍心,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隔一会儿看看表,直到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俯在他的头上,用脸轻轻摩擦他的脸:“老公,老公,吃饭啦。”

她在做家务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编导,更像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

这一天,洪原要下班的时候,梁三丽给洪原打来了一个电话,她说要请他吃饭。

洪原鬼使神差地去了。

他开的是文馨的车。本来,他应该去接文馨一起回家的,却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应酬,让她一个人打车回去。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见面,她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境。

梁三丽选的饭店是“我和你的世界”。

洪原赶到的时候,梁三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刚走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她,因为餐厅里摆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而她也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那衣服红得俗到了极点,绿得俗到了极点,可是搭配到了一起,却非常的漂亮。

不仅如此,餐厅的天棚、四壁、地毯,都是花花绿绿的。

灯光也花花绿绿的。

音乐也花花绿绿的。

梁三丽像一朵诱人的盛开的野花,藏在了花的海洋中。

菜并不多,只有四小碟,但是都十分精致。洪原相信,他宾馆的厨师做不出这样的佳肴。

酒也不多,两瓶,都是正宗的法国红酒,空运来的。

洪原坐下后,梁三丽什么也没说,只是媚媚地笑着,用左手举起了杯。

洪原也举起了杯。

“谢谢你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邀请。”她说。

“见过一面就不能算陌生。”洪原说。

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放下。

“你见过我吗?”她笑着说。

“我没见过你吗?”洪原也笑着说。

“你仔细看看。”

洪原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说:“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就是换了一个人。”

说着,她用左手拿起洪原的右手,把中指放进她的嘴里,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轻轻吸吮了一下。

她的舌头软软的,滑滑的,暖暖的。

洪原一下就醉了。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不安地朝窗子看了一眼。

平时,他开车接文馨回家,总要路过窗外这条街,每次,文馨都要情不自禁地朝里面看一眼,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这餐厅创意很不错,只是很少有人消费得起,多数时间里面那两把椅子都空着。

文馨说过几次:“以后,我们一定要到这里来消费一次。”

这件事成了文馨的一个梦想。

没想到,梁三丽提前和洪原把这个梦想实现了。

现在,那个落地窗挡上了窗帘,那窗帘同样花花绿绿。

梁三丽把他的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轻轻地说:“我是一个短命的女人。”

“算过卦?”

“我不信那个。我是学医的,非常了解自己身体各部件的磨损程度。我太放纵了。我因为放纵而短命,又因为短命而更加放纵。”

洪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想,一会儿文馨肯定要打电话来,怎么对她说?

“你在想什么?”她问。

“没,没想什么。你太破费了。”

“我知道,你在想你家里的那个女人。我和她不矛盾。”

洪原静静地看着她。

梁三丽又说:“你进来时可能没注意,今晚,这个饭店的门匾都为我们换了,换成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笑了笑,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

“没问题,只换一个晚上。我和她,只换一个晚上。”

洪原急忙喝了一口酒。

梁三丽继续说:“我吩咐店主把窗帘也挡上了。只有奢侈才供人观瞻,你说呢?”

“可是,越是神秘越会招来眼睛。”

梁三丽笑了:“你好像很怕?”

“没错儿。”

“你是怕她还是怕我?”

“主要是怕你。”

她举起杯,说:“你不必害怕,真的。我只是一件送给你的礼物。”

她那靡靡的眼神,令洪原眼饧骨酥。

他极力保持着理智的头脑,说:“可是,我为什么得到了这件礼物呢?不知道理由的话,我心里没底。”

“因为你也是我的礼物。”

说完,她蜻蜓点水地喝了一口酒。

不知为什么,洪原的心一下就兴奋起来,就像陡然脱了缰的野马。他举起杯喝酒,眼睛却透过玻璃杯瞄着梁三丽。

这个女人的外貌并不算性感,但是她的内里却有一种令男人迷醉的东西,浓烈地弥漫出来。

梁三丽也透过玻璃杯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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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式裤子(2)

她的眼神很单纯:挑逗。但是绝不像一些放荡女人那样浅薄,那里面有一种深邃的东西,拉扯男人魂魄的东西。
他败下阵来,放下杯,说:“每个男人都是虚伪的。”

梁三丽笑了笑,说:“其实,男人没有正经和不正经之分,只有泡妞高手和泡妞低手之分。总是用嘴巴表白自己正经的男人是讨厌的,总是用身体表白自己不正经的男人也是讨厌的。男人泡妞的高低在于有分寸和没分寸。”

“我现在应该有分寸还是没分寸?”

“没分寸。”

这时候,两瓶酒已经喝光了。梁三丽又叫门外的服务生送来了两瓶。

“没有一个男人跟我喝酒不醉,可是,你没醉。今天,你必须醉一次让我看看。”

洪原说:“我现在就醉了。”

“别哄我。男人只有在原形毕露的时候,才是真的醉了。”

“你现在已经原形毕露了。”

梁三丽摇了摇脑袋,说:“我说的是脱光衣服。我觉得,那是男人最可爱的样子。来,喝酒。”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竟然又把两瓶酒喝进去了。

梁三丽说:“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洪原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全身血液在沸腾,他说:“非常好。”

两个人就一起走出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把大祸引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问:“你没开车?”

梁三丽说:“没有。”

这是一个不带盒子的礼物。

上车的时候,梁三丽说:“宝贝,你有点醉了,我来开吧。”

洪原就说:“好哇。”

上了车,梁三丽戴上了一副精致的手套,问:“我们去哪儿?”

洪原说:“沿着环城路开吧。”

“不,我们去野外。”

“野外?”

“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那一条公路很少有车辆,可以尽情开。”

“那条路……”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于是,梁三丽驾车沿环城路开到高丽屯出口,驶上了那条平坦而安静的公路,车速一下提高了,像飞了一样。

洪原舒舒服服地躺在梁三丽旁边的座位上,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把左手伸过去,放在了梁三丽的大腿根部。

她很丰盈。

她转过头来,飞吻了他一下。

他的手就肆无忌惮地捏弄起来。

她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抚摸他的大腿……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他松开手,掏出电话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是文馨。

“洪原,你在哪儿?”

“我还在外面谈事呢。”

“什么时候回来?”

他转头看看梁三丽,说:“说不准。”

“你不会不回来吧?”

“绝对不会。”

“那你快点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好的,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这时,洪原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想起了他和文馨对蒋中天编造的那个恐怖故事:有一天晚上,他跟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再也没回来……

而此时,正是她驾车!

他转过头,愣愣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女人。他突然觉得,她那身大红大绿的衣裳在这漆黑的荒野里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梁三丽转过头来,说:“你看我干什么?”

“……你开得太快了。”

“黄山告诉过我,你家住在靠山别墅。现在,离你家越来越近,你开始惴惴不安了,是不是?”

“不完全是。”

“没关系,我们可以离你家越来越远。”

这时候正好到了那个岔路口,梁三丽一转方向盘,就驶上了右边那条公路。

洪原更紧张了。

他就是在这条公路旁的荒坟地里撞见那个“安淑芹”的,现在,这个女人又把他领到了这里来!

“你想去哪儿?”他不安地问。

“前面有一片花草地。”她说。

“这么晚了,花草有什么好看的!”

“你太不浪漫了。”

洪原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到什么地方,他感到今夜似乎凶多吉少。

那片坟地越来越近了,洪原看到了那些七扭八歪的树。

洪原的墓碑至今还立在那片坟地里。那里荒草凄凄,冷风萧萧。其实,你我他的墓碑都已经立好了,在几十年后等着,我们每走一步都是在接近它。

梁三丽并没有停下车来,很快,他们就驶了过去。

洪原的心放下了。

“你对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他问。

“以前,我和黄山经常到这里来兜风。”

提到黄山,洪原就缄口了。

又朝前开了一段路,洪原说:“我一直不知道这条公路通向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最远只到过那片花草地。”

洪原朝前望去,远方黑糊糊一片,他的心又一次提起来。梁三丽把车速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下了。

洪原四下看了看,公路两旁果然是一个平坦的草甸子。

梁三丽下了车,说:“走,我们下去坐一会儿。”

洪原就跟着她一起走下公路,走进了这片梦境一般的草甸子。

在月光下,洪原看到这个草甸子开满了野花,那些野花静默地垂头而立,不摇不晃。天地间没有一丝风。

梁三丽停下脚步,转身把双臂搭在他的脖子上,开始一下下吻他。

他猛地把她搂紧了,贪婪地吸吮她的唇。

很快,他们就一起滚到了草地上。

别的女人在这种拥吻中,身体总是越来越软,而梁三丽不一样,她的身体越来越硬,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疯狂。

她一边解着洪原的衣扣,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在这种环境中做爱你将终生难忘!”

她几下就脱光了洪原的衣服,扔到了一旁,接着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她太冲动了,双手颤抖着,怎么都解不开第三个纽扣。

洪原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瞪大了眼睛。

远处有几棵影影绰绰的树,那个肮脏的东西又出现了。她依然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垂着头,黑发蒙在脸上,好像正慢慢地走过来。

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就不流动了,变得冰凉。

“你看什么呢?”

梁三丽感觉到他的神态有些不对头,一边说一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当她看到那个东西之后,也僵住了。

洪原跳起来,一手抓起衣服一手抓起她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声:“快跑!”然后,他拽着她就朝公路冲去。

“跑什么?”梁三丽一边跑一边叫喊:“你让我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洪原不理她,一直冲到车前,钻进去,风忙火急地发动车。

梁三丽的胆子果然大,她站在车外踮着脚朝那个白色的影子张望。

“快上车!”洪原严厉地对她吼道。

她这才钻进来。

洪原掉转车头时,差点冲进路旁的壕沟,一只车轮轧着公路边缘的沙土转过来,接着就箭一样射了出去。

梁三丽扫兴地说:“你的胆子这么小。”

洪原说:“这一带闹鬼!”

“哪来的鬼?我想那是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曾经围着我的车转过三圈!”

梁三丽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洪原急忙减慢了车速,同时把远光变成了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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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式裤子(3)


梁三丽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开车。”

洪原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梁三丽又说。

对面的车开过去了。又是一辆十八轮的大货车。

开过那个岔路口之后,洪原把车停下,想把衣服穿上。可是,他抖来抖去,最后发现他的裤子没有拿回来。

他狼狈地说:“我的裤子落在那个地方了。”

梁三丽笑得更厉害了。过了好半天她才把笑止住,朝洪原下身瞟了瞟,说:“回去拿吧?”

洪原把剩下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摇摇头说:“算了。”

“那怎么办?”

“进城买一条。”

两个人回到市区,开车转了好几条街,没见到一家营业的商场。

梁三丽笑着说:“走吧,你到我那里过夜,明天买了再回家。”

洪原的表情十分难看,他说:“不行,今晚我必须回去。”

梁三丽想了想,说:“要不,给黄山打个电话,让他送一条来?”

洪原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难道你就这样回家吗?”

“你的住处应该有裤子吧?”

“有,不过没有男式的。”

“只有凑合一下了。”

“你穿着女式裤子回家见你的老婆,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不用管。”

洪原和梁三丽开车来到一个居民小区,停在了一栋楼下。

梁三丽说:“你不进去了?”

洪原说:“你看我这样子敢下车吗?”

梁三丽又笑了,她说:“那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梁三丽走进那栋黑糊糊的楼,不一会儿,四楼的一个窗子就亮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条粉红色的裤子走出来。

这条裤子挺宽大,看来是梁三丽特意挑的。洪原在车里勉强把它套在身上,可是由于腰太粗,扣子怎么都系不上。就不系了。

他对梁三丽说:“你回去吧,哪天我们再约。”

梁三丽笑嘻嘻地说:“希望你老婆睡了。”

洪原的车开走后,梁三丽一直站在那里笑笑地目送他。他的车刚刚消失,她突然就不笑了。

洪原回到靠山别墅,把车停好,贼眉鼠眼地钻出来,匆匆朝13号楼走去。

似乎很多事情事先都有征候,比如这条女式裤子就是洪原未来命运的预兆。

突然,有个人跳出来,拦在了他面前:“干什么的?”是那个面容凶恶的保安。

他愣了愣,说:“回家。”

那保安怀疑地看了看他下身那条鲜艳的裤子,说:“多少号?”

“13号。”

那保安回头朝13号楼看了看,慢慢走开了。他走出了很远还不放心地回头张望。

洪原走到自家门前,伸手摸钥匙。

他想不惊动文馨,偷偷打开门溜进去。

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钥匙,这才想起来,他那钥匙揣在了裤兜里。

完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到窗子前,使劲用手拉了拉,窗子纹丝不动。

他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保安正在远处盯着他。

他只好放弃了翻窗而入的打算,回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窗里的灯亮了。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文馨的声音:“谁?”

“我。”

门开了。

文馨穿着白色的睡衣,双眼惺忪地站在门里,显然刚从梦中醒来。

她揉揉眼睛,吃惊地盯住了洪原的裤子,又看了看洪原的眼睛,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洪原一边说一边走进屋。

“你穿着女人的裤子,你不知道?”文馨一下就生气了。

洪原坐下来,平静地说:“假如我真的有什么不端之举,我会穿着那个女人的裤子回来见你吗?”

文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原说:“我又见到她了……”

“谁?”

“那个鬼影。”

“在哪里?”

“当然是在那片坟地里。”

“你又去那里了?”

“我不甘心,总想弄个明白,就开车去了。我刚刚把车停在那片坟地里,她就在车前出现了,慢慢撩起了蒙在脸上的头发……”

文馨一下就抱紧了双肩。

“好像有一股阴风吹过来,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她已经不见了,我的裤子也被换了……”

“这是死人的东西,快脱下来!”

文馨一边说一边跑进卧室,为洪原拿出一条裤子来。

洪原费力地把那条粉红色的裤子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裤子,口气沉稳了许多:“你等一会儿,我扔了它。”

“不,你烧了它!”

洪原愣了愣,说:“那好吧。”

然后,他走进厨房烧裤子。

这条裤子的料子一点就着,“呼啦”一下就变成了灰烬,不过,那地上的灰烬仍然保持着裤子的形状。

房子里立即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有点像烧香,有点像燎猪头,有点像骨灰。

他出来后,文馨搂住他,说:“你答应我,再也不要去那个鬼地方了!”

“再也不去了。”

“你也再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再不喝这么多酒了。”

两个人躺下之后,文馨突然说:“你回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咱俩举行婚礼了,在教堂。我看见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很疑惑,扭头一看,你也穿着一件雪白的婚纱,涂着红唇,正幸福地笑着……”

洪原抖了一下。

他有类似的经历: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在多年后得到了奇妙的呼应。这种呼应越琢磨越令人害怕,因此,很多人更愿意相信那是“巧合”,而不去深想它。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怎么会变成女的呢?你瞧我这身体,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文馨趴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说:“下辈子让你变成女的,我变成男的,我也欺负你一辈子。” 
 
 
        

第三章
幻觉

这天晚上,洪原睡着之后,文馨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他惊醒了。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听!”

“听什么?”

“楼上的衣柜有动静!”

洪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幻觉!”

“刚才我真听到了声音!好像有个人站在衣柜前,很无聊,把衣柜门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洪原不说话了。

当时,他吓蒋中天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把衣柜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第三章
幻灯片(1)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上床,是在黑天鹅宾馆。
他们终于没有体验到像野生动物一样在花草地里交欢的奇特感觉。

梁三丽在床上的激情和技巧,让洪原感觉好像第一次尝到真正女人的滋味。他好像掉进了深渊,除了朝下飞翔,别无选择。

他无法改变方向。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爱文馨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和梁三丽在一起而夜不归宿。每次完了事,他都坚持回家去。梁三丽也不强求他,一个人睡在宾馆里。

她睡觉总是用被子蒙着脑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洪原开始天天早起为文馨做早餐了。

晚上,他把文馨接回来之后,从来不让她干什么,逼着她上网玩游戏或者看电视,他做饭,做的都是文馨爱吃的。

这天,他在厨房里煎鱼,文馨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边看他忙活一边说:“洪原,最近我总觉得,咱俩的生活里好像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洪原愣了愣,说:“你是说,那个鬼影跟到咱们家里来了?”

文馨摇了摇脑袋,说:“她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一个真实的人,我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洪原笑了笑,关了火,走过来亲了她一下,说:“你们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男人对你们太坏或者太好,你们都起疑。”

文馨说:“我不想追查你。不过,假如要是哪个女人真的把你勾引去,我肯定杀了她。”

“用刀用枪?”

“我卡她的脖子。”

近来,文馨确实对洪原产生了一种渺渺的猜疑。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正是曾经和她前任男友蒋中天在一起同居的那个女人。

这一天,洪原正上班,梁三丽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见面。

洪原正在跟几个部门经理谈工作,他压低声音说:“今天文馨过生日,晚上我们要一起出去吃饭。”

“在哪儿呀?”梁三丽阴阳怪气地问。

“‘我和你的世界’。”

梁三丽坏笑起来:“今晚,让店主把门匾改成‘你我她的世界’吧,我也去,给她唱生日歌。”

“你别胡闹了。”

“其实,今天我也过生日。”

“你开玩笑吧?”

“不骗你。”

“对不起……”

“没关系,我每一年的生日都是自己过,我把蛋糕都订好了。好了,你忙吧。”

洪原放下电话,说:“我们继续开会。”

晚上,洪原和文馨来到了“我和你的世界。”

文馨挽着洪原的胳膊,满脸自豪与幸福。

进门时,洪原紧张地朝门匾上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我和你的世界。他放下心来。

四个服务生早就在门口迎接了,两男两女,同声说:“文馨小姐,生日快乐!”

“谢谢。”文馨笑着说。

他们进了餐厅,坐下来。

一切都是洪原设计的,主色调是绿色,绿色是文馨最迷恋的颜色。墙壁中央,用玫瑰花扎成了一行花字:文馨,今夜全世界都爱你。

落地窗外,行人如梭,凡是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里望一望。

吹了生日蜡烛,吃了生日蛋糕,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轻声曼语地聊天。文馨的脸上呈现着美丽的红晕。

洪原笑眯眯地朝墙上指了指,说:“你看,那是什么?”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幻灯片开始了,全部是文馨的照片,从小到大。每一幅画面都配着诗一样深情的画外音:

只要你这样笑着,我就看见满世界的鲜花“呼啦啦”都开了 ……

你的眼睛就像海洋,那样深邃,那样神秘,我沉陷在其中,四处无岸……

你就像一缕清爽的空灵的风,我总担心抓不住你,让你从我手指的缝隙间溜掉……

文馨静静地聆听着,陶醉了。

“这些画外音肯定不是餐厅配的吧?”文馨轻轻地问。

“为什么?”

“爱是不能创作的。不过……要是你不交给他们朗诵就好了,我想听你对我说。”

音乐突然停了。 
 
 
             
第三章
幻灯片(2)


洪原和文馨转过头看去,幻灯里竟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巨大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在屏幕上直直地盯着这一对情侣,没有任何表情。

文馨一下转过头来,愣愣地看洪原。

洪原也傻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屏幕,和那双大几倍的眼睛对视着。

她是冯君啊!

她就是死去的冯君啊!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朗诵者低低地说,听起来有几分阴森。

“这是谁?”文馨惊问。

洪原回过神来,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打开门走进来:“先生,有事吗?”

“你去把放幻灯的人叫来。”洪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那个服务员低头退了出去。

文馨再次转头看幻灯,那张巨大的脸已经消失了。音乐渐渐响起,屏幕里又换上了文馨的照片,她坐在灿烂的阳光下,坐在草地上,甜甜地笑着。

放幻灯的工作人员走进来。

洪原说:“你怎么放出了一张别人的照片?”

那个工作人员说:“照片都是您提供的呀!”

洪原一拍桌子,喊起来:“刚才有一张脸的特写,根本不是我拿来的!”

文馨见他动了气,伸手拉了拉他。

“特写?它就在您拿来的那沓照片里夹着啊!”

“你们是怎么服务的?你不会看看吗?那张照片和其它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您在后面还写了字……”

“我写了字?”

“你提供的配文不是都写在照片后面吗?那张特写照片后面写的是———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还特别注明,这一段画外音不要音乐……”

“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文馨强打精神说。

那个工作人员就满脸歉意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败了兴,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文馨说:“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我们到这里是为了高兴,你不要生气。他们不过是把照片弄错了,没事的。”

洪原勉强笑了笑,说:“我不生气。”

他们出门上了车之后,文馨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张莫名其妙的脸长得有点怪?”

“怪?”

“她的眼神有点不像女人……”

洪原默默地开车,没有说话。

回到靠山别墅,两个人下了车之后,洪原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张脸是谁?”

“我怎么知道!”

“她就是我原来的那个女朋友……”

“冯君?”文馨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不是死了吗?”

“是的,她死了。”

文馨的眼睛一点点朝上移,最后盯住了洪原头上大约三尺高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目光落下来,看着洪原的眼睛说:“是不是你不注意,把她的照片混进了我的照片里,拿给了餐厅?”

“不,我根本就没有她这张照片!”洪原大声说。停了停,他又说:“我只保留了她一张照片,是我和她的合影,却找不到了。”

文馨又朝他脑袋上方看了看。

洪原也抬头朝上看了看:“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文馨掏出钥匙打开门,刚刚走进去,就木在了那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头。屋里黑糊糊的。

“开灯啊。”洪原在后面说。

“这房子里有人……”

洪原愣了愣,从她旁边跨过来,站到了她前面,静静地听。

四周一片死寂。

文馨低低地说:“而且,不是一个人,好像有很多,闹闹吵吵的……”

洪原四下扫视了一圈,又朝楼上望了望,说:“你又出现幻觉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灯。

文馨尖叫了一声。

洪原也吓呆了。

———房间里的墙壁上,天棚上,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贴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幻灯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那张脸,这些脸从四面八方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人,毫无表情。

洪原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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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铺天盖地的眼睛

洪原一张张地往下撕扯那些莫名其妙的照片。
二楼的墙上,厨房的墙上,卫生间的墙上……到处都是那张照片。

文馨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看着他撕一边小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洪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撕照片。他把撕下的照片都正面朝下放在地板上。

每一张照片的后面都写着那行字: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看着你。

每个字都很草。

洪原认得,这正是冯君的笔迹。

“可能是因为她太爱你了……”文馨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洪原还是不说话。他的脸阴沉得就像窗外黑沉沉的夜空。

“现在,我成了第三者……”她又说。

这时候,洪原正撕天棚上的照片。他站在家用小梯子上,回过头,看了看她说:“你害怕吗?”

“你不怕?”

洪原突然有些阴森地笑了笑,说:“那你就离开我吧。”

然后他转过头去,继续干。他的动作狠狠的,好像在揭一片片痤疮。

文馨蹬上两级梯子,抱住了洪原的腰,说:“别说她在你头上,她就是在我们中间,也隔不开我们。”

洪原抬头看了看,说:“她是爱我的,不会害我,也不会害你。她只是想看着我们而已。”

“可是,她的照片为什么总出现?”

“她也许是怕我忘了她……”

接着,他拿起那些照片,到厕所去焚烧。

文馨像影子一样紧紧尾随在他后面。

洪原蹲在厕所里,掏出打火机,一张张地烧,让灰烬落在马桶里,再冲掉。

他始终把那些照片正面朝下拿着。他不敢看照片上那双阴森的眼睛。

烧到最后一张,蹊跷的是,打火机的气好像燃尽了,怎么都打不着了。

文馨不安地看了看他。

他也看了看文馨。

然后,他把剩下的这张照片撕得粉碎,扔进马桶,按下了水开关。

那破碎的眼珠、鼻子、嘴巴转眼就被冲进了九曲十八弯的黑暗的下水道,下落不明了。

洪原站起身,说:“好了,睡吧。”

文馨说:“洗漱。”

洪原说:“算了,我累了。”

文馨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得洗一洗。”

她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刚刚拿起香皂,就叫了一声———那张脸在香皂下定定地看着她。

洪原一步跨过来,朝香皂盒里看了看,把它拿出来,几下就撕掉了。

文馨用双手按住狂跳的胸口,低声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洪原说:“哪天我找个阴阳先生来驱驱邪。”

文馨打了个激灵,惊恐地朝他头上三尺高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她把一个指头压在了洪原的嘴唇上,暗示他不要胡说。

洪原就不再说。

他牵着她走进卧室之后,一头就栽到了床上。

文馨瑟缩着躺在他身边,紧紧搂住他。

洪原双眼直直地盯着天棚,缄默着。

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也许,我是个第三者……”

文馨抬脸看了看他:“什么意思?”

“也许,有个男人,他曾经和你相爱过,后来你们分手了,可是他一直疯狂地爱着你,没有你的日子,他肝肠寸断,于是,他躲在暗处制造了这一切……”

“你指谁?”

“你想一想。”

“没有这样的人啊。”

“再想想!”

“怎么想都没有……”

突然,文馨抖了一下:“你是说……蒋中天?”

洪原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他疯了!”

“也许,他的疯是个假象!他察觉到了我并没有死,察觉到了那些恐怖都是我制造的,于是,他将计就计,开始装疯卖傻。他一疯我肯定就不再追究了。他把自己保护起来之后,又反过来给我制造恐怖,我却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你疯了。”

“我没疯。”

“就算他的疯是伪装的,可是,他怎么会有冯君的照片?”

“我曾经对他讲过我和冯君的那段感情经历,说不定他专门去了一趟南方,搞到了她的照片,然后复制了无数张……”

文馨想了想,又说:“我们把他骗到坟地的那一次,那个鬼影就出现了,这怎么解释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螳螂也许是蝉的同伙。我们用恐怖害他,他也用恐怖害我们。”

“他必须知道我们要把他引到坟地去,才可能提前在那里布置一个傀儡。他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呢?”

“也许我们的一切谈话都在他的监听之中,正像我们在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监听他一样。”

“他怎么监听?”

“我怀疑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在什么地方安放了窃听器。他破门逃跑只是一种表演。”

“如果他为了反击我们,而伪装成了一个疯子,日日夜夜忍受饥饿,在荒郊野外奔走……那他比鬼还可怕!”

“你再想想,我在他的住所和身上,没搜到一分钱,这是怎么回事?他早有准备!”

停了停,洪原又说:“他怀里揣着你的照片,那也是在作秀,你不必当真。”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很可疑了!”文馨说。

“他一定还了解到了另一个秘密……”洪原木木地自语。

“什么秘密?”

洪原把话头岔开,说:“我想,我们斗不过他,因为我们都不如他……深邃。”

“可是,他总不会永远装疯卖傻吧?”

“当然不会。”

“那他什么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把我整疯之后。”

文馨一下就抱紧了洪原,说:“我不许你疯!连装疯都不许!”

洪原冷冷地笑了笑,说:“你看我会疯吗?———把被子拉下来,睡吧。”

说着,他坐起来脱衣服。

文馨刚刚把被子抖开,又尖叫了一声。

被子里也有一张冯君的照片,它被文馨抖了出来。冯君的眼睛定定地朝上看着,不知是在看文馨,还是在看洪原。

洪原敏感地掀开褥子,下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冯君的照片!冯君层层叠叠地盯着他,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第四章
疯子

洪原没有力气再撕毁这些照片了,他打算把它们带到单位去,交给碎纸机。
两个人终于脱了衣服躺下了。

文馨说:“下礼拜,我要出一趟差,到航州去,拍个广告专题片。”

航州正巧是冯君的老家。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左右。”

“那么长时间?”

“我走之后,你不要一个人住在家里,干脆到单位去住吧。”

“行,省得来回跑了。你开车去吗?”

“不,坐飞机。”

停了停,洪原说:“关灯吧。”

“别关。”

“为什么?”

“我害怕。”

“不关灯怎么睡?”

洪原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过去,把灯关了。房间里一下就黑了。

“航州挨着海,你可以大吃海鲜了。”

“对了,我走的时候,你别忘了提醒我带泳衣,新买的那个,嫩绿色的。”

“我也很想到大海里游泳……”

“我还真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

“我从小就玩水。在老家读初中的时候,我曾经一口气在江里泳了三个半小时……”

说到这里,洪原突然抖了一下,同时朝头上的黑暗中看了看。

“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以后我们一起去夏威夷。”

文馨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人在外面的楼梯上走动……”

洪原仔细听了听,说:“你又产生幻觉了!”

“还咳嗽了一声……”

洪原披衣起来,说:“我去看看。”

文馨说:“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

“我不敢一个人留在卧室里……”

洪原就牵着她,慢慢爬上了二楼。他走近侧面那扇门,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果然有人!

那个人走得很慢很慢,爬上来,再走下去;过一会儿,又爬上来,再走下去……

“谁!”洪原脱口喊道。

文馨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外面那双脚陡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朝上走来。

这一次,他(她)走得比刚才更慢了,好像拖动着两只金属假腿。他(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来,停在门前,就没有声音了。

洪原和文馨都惊呆了,连粗气都不敢喘。

这个人和他们几乎是脸贴脸站着,中间只是隔着一层门板!

过了一会儿,洪原拉了拉文馨,然后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扇门,下到了一楼。

洪原抄起了一个高尔夫球杆,打开一楼的门,走出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小楼的侧面,朝那个户外楼梯上看去,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果然是蒋中天!

他直撅撅地站在上面,冷冷地朝下望着。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崭新的西装,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头发也理了,胡子也刮了,看起来几乎像个正常人。

只是,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眼圈是黑的,像个鬼。

“洪原!”文馨在背后颤颤地叫了他一声。

洪原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刻把头转回来,盯住高处的蒋中天。

蒋中天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子,蒋中天终于慢慢顺楼梯走下来。

洪原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文馨身边。

蒋中天一步步走下来,并没有进攻的举动,而是像个死尸一样从洪原和文馨前面走了过去。

洪原和文馨对视了一眼,然后跟在了他后面。

蒋中天绕到楼前,木木地走进了房子。

文馨马上叫喊起来:“保安!———保安!———”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立即出现了,快步跑过来。

“小姐,怎么了?”

“疯子!”

“疯子?在哪儿?”

“他钻进我们家啦!”

那个保安立即掏出对讲机呼叫其他保安赶快过来,然后,他对洪原和文馨说:“你们不用怕!”

很快,又跑来了两个保安。

洪原和文馨跟随三个保安走进房子之后,并没有看到蒋中天的影子。

“在哪儿?”第一个赶到的保安问。

文馨走到卧室门口,朝里看了看,蒋中天已经躺在了他们的床上。他佝偻着身子,盯着门口的文馨,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在这儿!”文馨喊道。

三个保安立即冲进了卧室,把蒋中天从床上拽起来,朝外推搡。

蒋中天突然嚎叫起来,似乎坚决不同意离开那张温暖的床。

三个保安把他推出门之后,洪原怒冲冲地说:“你们是怎么把门的?竟然让一个疯子溜了进来!”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回过头来,抱歉地笑了笑,说:“他这身打扮,谁能看出他是一个疯子呢?”

他们离开之后,洪原把门反锁了。

文馨惊魂未定地说:“真奇怪,他竟然还能找到我们家!”

洪原木木地说:“我说过,他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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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塑料人

文馨换了床单,两个人再次躺下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在黑暗中,文馨说:“洪原,咱们把这房子卖了吧?”

“没人买。”洪原说。

“那你就把那几个衣柜拆了。每次我夜里上楼,看到它们就害怕。”

“拆了多可惜啊,留着用吧。”

“我们用不了那么多。”

“用不了就堆放杂物。”

“你至少要把最后那个衣柜拆掉。我总觉得,那声音,那气味,那黑影,就躲在最后那个衣柜里面……”

“鬼故事本来是我们两个人制造的,现在反而把你吓着了。”

“或者你把里面的那些画撕下来。”

“那是我亲手画的,你也怕?”

“怕。”

“好吧,明天我就把它们撕下来。”

过了一会儿,文馨又碰了碰洪原,问:“这些衣柜是谁做出来的?”

“木器厂啊,你不是知道吗?怎么了?”

“我觉得,它们的形状有些死板……”

“衣柜不都是这个样子吗,难道还能做出葫芦状来?”

文馨突然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它们的样子很像……棺材?”

“不要再胡说了。”

文馨进入梦乡之后,洪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急忙伸手在柜子上摸到它,看了看,是短消息。

他把它打开,一下就呆了。

那短消息的内容是十一个字:

阄、闯、闽、闲、间 、闸、闵、问、闻、闷、闪

文馨被电话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谁呀?”

“短信。”

“是不是哪个女孩发来的?”

“是。”

“她写的什么?”

“段子。”

“我不信,让我看看。”

“你随便。”洪原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她:“不过,我劝你还是不看的好。”

“为什么?”

“不是黄段子,是鬼段子。”

“那我还是不看了。”

文馨再一次发出轻微的鼾声之后,洪原轻轻爬起来,披上睡衣,走出了卧室。卧室的门对着通向二楼的楼梯。

他摸黑爬了上去。

他光着脚,走得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声响。这样,他的耳朵可以灵敏地捕捉到这个小楼里任何一个角落发出的声响。

爬上二楼,他打开灯,朝那排衣柜望过去。

他的眼睛盯住了最后那扇门。

那扇门纹丝不动。

他慢慢走过去,猛地拉开它,一步就跳开了———那里面直直地站着一个人!

但是,他马上发现,这是一个塑料人。

不过,这个塑料人制作得十分逼真,它朝着洪原微微笑着,那双眼睛好像看着洪原,又好像看着洪原身后。

是个男人。

它穿着真人的衣服,蓝色西装,棕色皮鞋。

洪原认得出,这张脸是冯君的脸———那个跟他在南方一直同居,后来被鲨鱼吃掉的女人!

她变成了男人模样。

洪原呆了一阵子,试探着走向它,战战兢兢地停在了它的面前。

它没有扑上来。

洪原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张塑料的脸,硬硬的,凉凉的。

他把它抱了出来,走到窗前,把它扔了出去。它轻飘飘的。

接着,他探头看了一眼,它落在楼下的草坪里,脸朝上躺着,在草坪灯弱弱的光线中,它朝着夜空微微笑着。它的一只皮鞋摔掉了,不知滚到了哪里,露出一只惨白的逼真的脚。

他收回脑袋,把窗子关死了。

走回来,木木地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可是,他摸了摸睡衣的口袋,没有火,最后就把那支烟扔在了小茶几上。

他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长时间。

终于,他关了灯,顺楼梯朝楼下走去。

他轻轻走进卧室,挨着文馨平躺下来。

文馨还在静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声息。

洪原轻轻翻了个身,背朝她,瞪着双眼使劲地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盯住了黑暗中的文馨。

文馨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洪原颤颤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可是,他的手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缩回来。

同时,他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他的头皮“刷”一下炸了———那具塑料人平平地躺在他身边,朝着半空微微地笑着。

文馨不见了!

他一下跳到地上,死死盯住床上这具塑料人,脸变得像纸一样白。然后,他后退着走出卧室,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所有的灯,房子里一片雪亮。

“文馨!”

四周死寂无声。

他把声音提高了几倍:“文馨!———”

还是没有人答应。这时,他似乎隐隐听到了卧室里那具塑料人的窃笑声。他几步蹿到门口,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夜色很好。

月亮白白的,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远远近近的星星,却好像要揭露什么重大的秘密,可是因为太遥远,声音无法传过来,它们急得挤眉弄眼,无计可施。

所有的别墅都黑着,似乎一群人在沉睡中。只有他家小楼出奇的亮,亢奋异常,似乎一个人在梦魇中。

他呆呆地在一条水泥凳子上坐下来,苦苦地在想:

深更半夜,文馨怎么突然就蒸发了?


第四章
帽子又换主了

李作文开始跟踪黄山了。
他相信,他一定会在黄山身边逮住梁三丽。

他的车上装着那瓶硫酸,还有那杆单筒猎枪。

可是,黄山上班下班总是一个人,他始终没见到梁三丽的影子。

这一天,他看到黄山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很年轻,很漂亮,两个人一起坐在“我和你的世界”里吃饭,十分亲热的样子。

她不可能是黄山的老婆,也不可能是他的女儿,那她就是他的新欢了。

李作文正躲在车里监视他们,电话响了。

是翟三打来的。

“李哥,我向你报告个情况。”

“说。”

“在我的说和下,黄山已经退步了。”

“他退到了哪一步?”李作文冷冰冰地逼问。

“他把梁三丽甩了,不再管她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儿?”

“她又跟黑天鹅宾馆一个副总经理混到了一起……”

“看来,我得准备两瓶硫酸了……那个副总经理住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

李作文愣了愣。


第四章
空中搬运

文馨沉沉地从睡梦中醒过来,打了个寒噤。
她感到有些冷。

抬起头,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她躺在一个破败的土房子里!

她一下就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惊恐地转头看了看,发现有个人佝偻着身子挨着她躺着。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她颤颤地叫了声:“洪原!”

那个人没有答应。

她慢慢凑近他的脸,顿时魂飞魄散———他是蒋中天!

他紧闭双眼,一张脸在月光下像死人一样白。

她爬下炕,踉踉跄跄地冲出门,顺着公路发疯地朝靠山别墅方向狂奔。

公路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朝远方伸去。两旁的杨树静静站立,密匝匝的树叶一动不动,它们都在望着这个在深夜里奔跑的女人。

她光着脚,头发披散着,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衣———就像那个在坟地里跳来跳去的鬼影。

此时,她来不及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她从温暖的家里莫名其妙地搬运到了荒野上的那座土房子中。

她怀疑这是在做梦。


第四章
头上三尺

晚上,李作文开车直奔靠山别墅。
这一次,他没有带猎枪,而是拎着一个生了锈的二节棍,敲响了洪原家的门。

是文馨开的门。

她看见了李作文,愣住了。接着,她又朝他手上看了看,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有事吗?”

“我找洪原。”

“他不在。”

“他回来之后,你转告他,我正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文馨迷惑地问:“帽子?他欠你帽子?”

“是的,一顶很快就要被烧毁的帽子。”

说完,李作文转身就走了。

“你等一下!”

李作文慢慢转过身来。

“你告诉我,这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搞了我的女人。”李作文一字一顿地说。接着,他叹了口气:“我真不愿意对一个女人讲这样的事。”

“你的女人是谁?”

“梁三丽。”

“梁三丽?是不是蒋中天的那个女人?”

“不,她最初是我的女人,用来结婚的。”

文馨呆呆地靠在了门框上。

这几天,洪原的脑袋里好像装满了糨糊。

文馨迷迷糊糊地被弄走了,又迷迷糊糊地跑回来了,最终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睡梦中的文馨搬运走了?

难道她……梦游?

这天半夜,洪原醉醺醺地回来了。

文馨已经躺下,但是没有关灯。

洪原刚刚走进卧室,她就在床上说:“洪原,我明天就出差去航州了。”

洪原一边扯下领带一边说:“啊,明天。”

文馨盯着他,眼神恨恨的。

洪原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搂住她说:“今晚,你得预支给我三十次。”

文馨一动不动,还是那样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了看文馨的眼神,说:“宝贝,你怎么了?”

文馨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我现在才知道,那条粉红色的裤子是谁的!”

洪原眨眨眼,说:“你没喝酒怎么说醉话?”

“还用我说出她的名字吗?”

“……你说。”

文馨没有说。

她擦干了眼泪,起身把灯关了,然后,背朝着洪原躺下来,用平静的语调说:“刚才,李作文来了。”

“他来干什么?”

“那个女人是他的。今后,你小心点吧。”

洪原卡壳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低声说:“文馨,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等你回来之后,这件事自然会慢慢澄清的。”

文馨淡淡地说:“我这次出差,可能比预计的时间长一些。”

“多少天?”

“不知道。”

静了一会儿,洪原说:“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文馨转过身来,一下搂住了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洪原推开她,颤颤地说:“你,你就这么绝情吗?”

文馨止住哭,静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最近我一直有一种第六感,觉得你的背后好像影着一个人,可是,我始终不敢绕到你背后仔细看,我害怕真的看到她,那样的话我就垮了……”

“如果你一去不返,那我也垮了!”洪原喊起来。

文馨轻轻地说:“在这个世间,男女之间的事是最复杂的,千百年来都没有一个恒定的答案;它又是最简单的,简单得令人感到悲哀……我们把它挂起来吧。我想睡觉,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好吗?”

洪原万念俱灰地说:“那你就睡吧。太晚了,我们有话明天再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黑夜静得出奇。

文馨背对着洪原,无声无息。

洪原睁着眼睛,满大脑的糨糊在快速周转。

他在想梁三丽,在想李作文,在想梁三丽什么时候成了李作文的女人,在想这一次如何在文馨面前蒙混过关……

终于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最后,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发现身边空着。

文馨已经走了。

洪原开车进城上班的时候,给文馨打了个电话。

她关机。

他到了单位,又给她打,她还关机。

最后,他打到电视台询问,人家告诉他,文馨已经上了飞机。

他放下电话,失魂落魄。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前几天从家里带来的那堆照片还没有粉碎,就把它们拎出来,一张张塞进碎纸机,让它咀嚼。

他的注意力从文馨的身上转移到了这堆照片上,脑海里反复出现冯君在大海里游泳的情景,她赤裸的身体白白的,在澎湃的大海中就像一个白色的幽灵。

他越来越感到,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恐怖事件,跟蒋中天没关系,跟安淑芹没关系,只跟这个变性人有关系。

不然,为什么文馨总有那种种恐怖的幻觉?

不然,为什么这张照片诡秘地出现在了幻灯里?

不然,为什么写在这些照片后面的文字都是她的笔迹?

不然,为什么家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她的两个塑料人体?

不然,为什么深更半夜文馨被一种神秘力量搬运到了荒郊野外的那座土房子里?

他知道,冯君追来了。

她就在他头上三尺悬挂着。

他朝头上三尺高的半空看了看,接着又朝四下里看了看。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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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冯君的生日

白天,洪原在单位一直有些精神恍惚。他意识到,自己被恶鬼缠身,活不久了。
因为那个诡异的梦在现实中得到了呼应。

如果说,以前的所有恐怖事件,都可以勉强认为是巧合或者人为,那么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了。

冯君占据了他的梦里梦外,他无处可逃了。

一万张照片……

一万张脸……

有人敲门。

他心不在焉地说:“进来。”

是客房部经理。

“洪总,被服厂的黄厂长把那批新床单送到了,放到哪儿?”

还有三百零七张……

“307房间。”

客房部经理愣了愣,说:“307房间?”

洪原一下回过神来,有些生气地说:“床单?这个还用问我吗?”

“库房没地方了……”

“你们自己想办法!”

客房部经理没有再说什么,退回去了。

三百零七张……

他想抽烟,可是翻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没有找到,就想拉开抽屉找一找。可是,他刚把抽屉拉开一条缝儿,又急忙把它关上了。

他担心抽屉里再出现冯君的照片。

晚上,保姆做了很丰盛的饭菜。

梁三丽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今天我过生日!”

洪原说:“噢,今天你过生日。”

他一边说一边朝墙上看了一眼,墙上有一个很漂亮的老式挂历。他忽然想起来,冯君的生日也是这一天。

他记得,冯君是过完二十八岁生日的第六天在大海里销声匿迹的。

他看了看梁三丽的眼睛,大脑就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她跟冯君多像啊!可是,他跟她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是的,她的体形她的五官和冯君并不怎么像,但是她的眼神,她的语调,她的举止,她的气味……洪原是那么的熟悉!

直到现在,洪原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地方人,来七河台干什么。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女人也许就是冯君,她披着梁三丽的画皮!

“怎么了?我过生日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梁三丽说。

“我觉得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

“冯君的生日也是今天。”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梁三丽的眼睛。

“同一天出生的人多如牛毛,这有什么奇怪的!”

梁三丽说着,避开他的眼睛,转头对保姆说:“圆圆,把蛋糕端上来吧。”

保姆就端上了蛋糕。

“阿姨,祝你生日快乐。”她说。

“谢谢。”

洪原切蛋糕的时候,餐刀好像切到了什么东西,他愣了一下,用刀尖把那个东西挑了出来。

冯君被挑了出来。

洪原的脑袋一下就炸了。

冯君的脸上粘满了奶油,只有那双眼睛没有被埋住,直勾勾地盯着洪原。


第五章
等不急

几天来,洪原一直在默默地计算:
他已经见过死去的冯君九千六百九十四面了。

还剩三百零六面。

这天晚上,他和梁三丽躺在床上,梁三丽说:“你最近怎么总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啊。”

“是不是还在想文馨?”

“有点。”

“再这样下去你会得抑郁症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痴情。”

梁三丽伸手抚摸他。

努力了一会儿,她放弃了。

然后,她慢慢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洪原小心地聆听着她的呼吸声,大脑里还在反复闪现那几个数字:

三百零六,三百零六,三百零六……

窗外的路灯昏昏暗暗的,一片死寂无声。他看见了月亮,月亮的附近只有一颗星星,贼亮贼亮的。

他就看那颗诡谲的星星,一直看,终于一点点迷糊了……

窗外又响起了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成群的鲨鱼在喷水。

这一次,他没有起床,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窗子。

过了一会儿,血淋淋的冯君就出现了,她飘飘忽忽地从窗子渗透进来,站在了他的床前。

她脸上的一块肌肉好像掉在了哪里,没有凑齐,那地方是一个黑糊糊的不规则的窟窿。

她说:“明天早上,你将看到三百零五个我。亲爱的,我已经等不及了,真的。你不是早就为自己立了一个墓碑吗?你死后,就躺在那个坟里。”

说完,她就转过身,飘飘忽忽地朝窗子走去了。

她走到窗前,似乎在地上发现了什么,弯腰捡起了那个东西,贴补在脸上,然后像影子一样从窗子飘了出去,消失在幽玄的夜色里……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渐渐远了,远了,终于消失了。

早上,洪原一睁眼,就看见密密麻麻的冯君正在棚顶盯着他。

他顿时魂飞魄散。

过了一阵子,他终于回过神来,胆战心惊地开始数那些照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越数,他的心被攫得越紧。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三百零三,三百零四……

三百零五!

还差一张!

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看梁三丽。她蒙着被子,没有一点声息。被子外面只有一堆黑头发。 
 

第五章
诀别

洪原来到单位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保安毕恭毕敬地说:“洪总好!”
他没有搭理,径直走了进去。

他刚刚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就拿起电话拨文馨。拨了一遍又一遍,她一直关机。

最后,他把电话摔了。

早晨,他登着小梯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照片都撕了下来。

梁三丽的脑袋一直埋在被子里,似乎还在睡着。

洪原离开之前,盯住她那一堆头发,看了好半天。这堆头发跟冯君的一模一样,又粗又黑。

……还差一张。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办公室的墙壁,又看了看棚顶,没有冯君的眼睛。

不过他明白,冯君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终于,他走出了办公室,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他驾车回到靠山别墅,带上存折和一些值钱的细软,回老家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走进了家门。

退了休的父母刚刚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正要吃饭。他们看见儿子突然回来了,很惊讶。

“洪原啊,你怎么回来了?”母亲问。

“回来看看你们。”

母亲打量着他的脸,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最近太忙了。”他敷衍道。

然后,他在餐桌前坐下,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说:“我太有口福了。爸,今天我要跟你喝点酒。”

母亲说:“你爸心脏不好,你自己喝吧。”

然后,她到柜子里拎出一瓶当地白酒,给儿子倒上了。

洪原坚持给父亲倒了一杯,说:“爸,今天我必须和你喝一杯。”

父亲察觉了什么,说:“你到底怎么了?”

洪原端起酒,和父亲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老两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盯住了儿子的脸。

“爸,妈,我最近可能……有点灾祸。”

“什么灾祸?”父亲问。

“我在广东的时候,曾经害死过一个人。”

胆小的母亲一下就靠在了父亲身上,“突突突”地抖起来。

“公安局抓你了?”父亲扶住母亲,颤抖地问。

“是。”

母亲的眼泪“哗哗”地淌下来:“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你怎么能干那种事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洪原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公安局盯上了我,我打算逃走。”

“你能逃到哪里去?要是被人家抓住,那罪就更重了!”母亲哭着说:“还不如投案自首,那样,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洪原木木地说:“我到美国去,护照都准备好了……以后,我也许几年回不来,也许几十年回不来。你们不要牵挂我,我肯定还活着。今天我回来,就是想让你们二老最后看我一眼。”

母亲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洪原跟前,搂住他的脑袋,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嘴里一边不停地骂着:“小王八蛋!你个小王八蛋啊!……”

父亲不会吸烟,但是他向洪原要了一支,点着,狠狠地抽起来。

“我马上就得走。”说着,他把几张存折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我这里有几张存折,你们收好了。”

父亲说:“你拿着,你到了哪儿都得花钱。”

洪原说:“钱我带足了。”

父亲坚决地说:“穷家富路,都拿着!家里还有一些,你也带上。”

母亲坐在了凳子上,还在瘪着嘴哭。

洪原站起身,朝着父母“扑通”跪下来,说:“爸!妈!以后,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就留下这些钱吧!”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在外面多保重吧。”

母亲抖了一下,紧紧抓住洪原,惶恐地说:“让妈再看看你!” 
 
 


第五章
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洪原就赶回了七河台市。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梁三丽那里,还是该回靠山别墅。

最后,他去了单位。

现在,他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不敢翻任何一本书,不敢掀开任何一个单子,不敢打开任何一个盒子……

他坐在转椅上,闭着眼睛在思前想后。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吓得一哆嗦。

是梁三丽,她叫他回去。

他不敢违抗,乖乖地说:“我马上回来。”

是保姆给他开的门,梁三丽已经睡了。他走进卧室,只看到了那一堆头发。

他轻轻地在她身旁躺下来。

夜静极了,似乎全世界都睡着了。

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不,他觉得还有一个人醒着———身边的梁三丽。

一直过了半夜,洪原都保持着最初躺下时的姿势,没有动一下。她也是,没有动一下,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几点钟,洪原终于一点点迷糊了。

那群诡异的鲨鱼又来了。

冯君从它们黑洞洞的嘴里吐出来,渐渐组装成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然后从窗子飘进来,血淋淋地站在了他的床前。

洪原看见她一只手残缺着,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她嘶哑地说:“快了,你快来跟我结婚吧,还有两天!那天,正是你害死我的日子,还记得吗?”

洪原傻傻地看着她。

“这两天之内,你将看到我最后一张照片。你知道它贴在哪里吗?我当然不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嘻嘻”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窗子飘了出去……

早上,洪原醒过来,刚要睁开眼睛,马上又紧紧闭住了。

他闭着眼睛爬起来,摸索着走出卧室。

“圆圆!”他喊道。

圆圆跑过来,说:“叔叔,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看看这房子里有没有照片?”

保姆四下看了看,说:“有。”

他一惊:“谁的?”

“阿姨的。”

“我问你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保姆又看了看,说:“没有。”

洪原睁开眼睛,不放心地巡视了一圈,说:“你去卧室看看有没有。”

保姆走进了梁三丽的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说:“卧室里也没有。”

洪原松了一口气,说:“好了,你去做饭吧。”

保姆走到厨房门口,又回过头来,小声问:“叔叔,是不是谁受伤了?”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

“你们卧室的地板上怎么有一摊血?”

洪原愣了愣,转身走到卧室门口,朝里看去———床头的地板上果然有一摊血,在晨曦中,那血的颜色有点发黑,一看就不是从活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梁三丽蒙在被子里,没有一点声息。洪原突然觉得,那堆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变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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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浑浑噩噩的一天

梁三丽起床后,洪原对她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上班了。”
梁三丽看了看他的眼睛,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胃病,老毛病了。”

“那你在家吧。我有一个老同学到七河台来了,今天我去见见她。”

吃完早饭,洪原给梁三丽拿了一些钱,她就出去了。

洪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开始想像他即将奔赴的那个世界。

那个地方,应该是一片黑暗,就像无星无月的黑夜,就像瞎子的视野,就像最深的海底,就像太阳照不到的星球……

在那个世界里,他不会摔跟头,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躯体,他可能是飘浮着前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前后之分,没有上下之分,也没有快慢之分。只有一缕意识,忽聚忽散,就像梦中的状态。而这缕意识的环境是更庞大的意识……

对了,那里根本没有大小之分,无数的意识纠缠在一起,像黑暗中浓浓淡淡的烟雾。

他将见到冯君。

他将见到李作文。

他将见到祖父祖母,还有没见过面的外祖父外祖母。

还有数不尽的列祖列宗。

他们都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

他们或许没有衣服,没有五官,什么都没有。他和那些人是血脉关系,血肉都不存在了,就没有关系了。

在那个世界里,他和他们没有辈分的大小之分,没有年龄的长幼之分,很平等,都是同一种虚无的物质。

也许,他还会遇到蒋中天。尽管他的躯体还在阳世上奔走,可是他的魂儿却飘荡在阴间。

他不会再害怕。那里没有强弱之分。

那里混沌不分……

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无助。

清晨的阳光静静地照进屋里来,照在他蜡白的脸上。

他就这样木木地坐着,忘记了时间。

保姆走过来,轻轻地说:“叔叔,吃午饭了。”

他抖了一下,睁开红红的眼睛,说:“你一个人吃吧。”

然后,他闭上眼睛继续想……

过很多年之后,他在那个世界里还将见到父母,见到文馨,见到文馨未来的老公,见到梁三丽,见到黄山,见到这个保姆……

不知道过了多久,保姆又走过来说:“叔叔,吃晚饭了。”

“你吃吧,我不吃了。”

很晚的时候,梁三丽才回来。

她一进门就说:“你怎么还不睡?”

他睁开病恹恹的双眼,说:“等你啊。”

梁三丽走过来,亲了他一下,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愿意看到我吗?”

洪原冷不丁地说:“不愿意。”

梁三丽笑了笑,转身去冲澡了。

那明明是冯君在笑,不过是借另一张脸呈现出来了而已!

洪原拖着铅重的步子走进卧室,慢慢脱掉衣服,躺下来。

……明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了。他的心里涌上了漫漫的悲伤。

他拿起电话,拨到了家里。是母亲接的。

“洪原,你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我还在七河台,明天走。”

“走之前还能回来一趟吗?”

“……不能了。”

母亲抽噎起来:“洪原,那你不要挂电话啊,让妈听着你的声音,一直听到明天……”

“妈,你能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吗?”

母亲一边哭一边说:“你小时候可淘了。两岁零九天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洗衣服,你在旁边玩儿,好半天都不哭不闹。我转头一看,你蹲在地上,朝一块手绢上撒了一泡尿,也学着我的样子洗呢……”

听着听着,洪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的欢乐表情。

梁三丽来了。

洪原匆匆跟母亲说了声再见,急忙把电话挂了。

梁三丽走到他面前,突然从背后拿出了一张照片!他怵然一惊。

“今天,我那个同学给我带来了一张照片,是我们班的高中毕业合影,我的那张丢了,她来之前为我翻洗了一张。你……看看?”

洪原惊恐地说:“我不想看!”

他担心冯君那张脸在密匝匝的脑袋空隙中闪出来。

他担心冯君替换了照片上某一个学生的脸,混杂在众人当中,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担心这张照片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梁三丽,因为她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它其实就是冯君的高中毕业照…… 


第五章
转机

上床之后,梁三丽抱住洪原,撩拨他的下身。
洪原低声说:“我还是……干不成。”

梁三丽放开手,在黑暗中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快完蛋了。”

洪原抖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通过一个男人的生殖器,就可以了解他的一切。明天你走吧,找你的文馨去。我的身边不需要躺一个女人。”

说完,她转过身去,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明天……

洪原瞪着双眼,看那个窗子。

今夜冯君也许不会来了。该说的,她都托梦说了,现在她只剩下在黑暗深处等他了。

有一条狗孤独地叫了起来,听声音那应该是一条很大的狗,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异物,叫得越来越凶。

它一直在叫,除了它之外,世间万物都保持着深不可测的缄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嘶哑的狗吠声才一点点小了,小了,小了,终于听不见了。黑夜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窗外就隐隐约约传来了那“咕咕唧唧”的水声。

接着,洪原听见很多女人在笑,好像窗外正走过一群鲜艳的粉黛裙钗。过了一会儿,那笑声越走越远了。但是那些鲨鱼并没有离开,它们一直聚集在窗外,“哗啦啦”地游动着,忽远忽近。

他又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冯君从窗子飘进来。

越这样他越害怕。

突然,他感觉身边的梁三丽动了动。他蓦地转过头,看到梁三丽慢慢掀开被子,僵硬地坐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就坐起身,朝后退了退———哪里是什么梁三丽,是冯君!她血淋淋地坐在他身边,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具血淋淋的尸体一直挨着他躺着!

“想保命吗?”冯君嘶哑地说话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变成女人。如果你变成了女人,我就不要你来跟我结婚了。”

洪原此时已经灵魂出窍了。

窗外的那群女子又走回来了,洪原再次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好像谁讲了一个段子,那应该是关于男人的,逗得大家你推我搡地笑成一团。很快,这笑声又远了……

“明天是最后的日子,你必须做出选择,我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

说完,她慢慢躺下去,缩进被窝,又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洪原从梦中惊醒了。

今夜有月亮,不过很细,淡淡的月光淌进窗子来,房间里的旮旯更黑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还蒙着脑袋睡着,只露出一堆头发。他不能确定她是谁。

他伸出手,想猛地掀开被子看一看,可是刚刚撩起被角又放下了,心已经狂跳起来。

最后,他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悄悄溜出了门。

他刚刚走出楼,差点撞到一双眼睛上。他一下就凝固了。

这双眼睛长在一张毛烘烘的脸上。

就是它,刚才一直在叫。现在它端端正正地坐在楼门口,木木地望着他。 
 
 


第五章
秘密

那天一大早,她赌气离开了家,到单位取了机票就去机场了。其实她是下午的飞机。
在路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

“喂,哪位?”

对方静默了一下,说:“我是蒋中天。”

她的脑袋一下就炸了。

蒋中天!他果然没有疯!

“你……”

“我想约你谈谈。”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

“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的精神病是伪装的?”

“不是,跟我没关系,跟你和洪原有关系。”

文馨想了想,说:“好吧。不过,我现在就到顺天酒吧等你。”

“一会儿见。”

文馨让出租车调头,回到市区,直奔顺天酒吧。

她想,既然蒋中天伪装成了精神病,天天在黑夜里游荡,那么他很有可能真的看到了正常人无法看到的什么惊人秘密。

离开洪原,她万分痛苦和无奈。而蒋中天说,这个秘密跟她和洪原有关,她想知道的心情就更迫切了。

她到了顺天酒吧的时候,蒋中天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坐在一个角落里,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眼神也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文馨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他。

“我的疯并不是伪装的。”蒋中天说。

文馨仍然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我的父母好长时间得不到我的消息,就从老家来了七河台,四处寻找我,最后在派出所的帮助下,在那条公路上把我找到了,并且送进了精神病院。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精神病院的电疗室里,但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刚刚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噩梦。”

停了停,他继续说:“我回到密云公寓,发现梁三丽已经不见了,我的车和存款也都不见了。”

文馨冷冷地说:“我想听那个秘密。”

蒋中天说:“我想见你一次,就去了靠山别墅,却意外地看到了你和洪原同进同出,这才知道洪原并没有死。”

文馨的眼珠动了动,马上又自然了。

“我想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租了一辆车,经常在你家附近转悠。结果,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了这个秘密……”

文馨紧紧盯着他。

“你家没有人,窗子都黑着,可是梁三丽出现了。我一眼就认出来,她开的是我的车,不过那车已经修补过了。她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上,从车里抱出两个塑料人,走到你家楼下,拿出钥匙,麻利地打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文馨的眼睛瞪大了。

“她进去之后,一直没有出来,也一直没有开灯。我没有离开,一直藏在车里监视着。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你和洪原回来了。你们进了屋,灯就亮了,一直到半夜才灭。我不明白你们三个人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梁三丽在你们家里……”

蒋中天点着一支烟,连着抽了一口,继续说:“我想接近你家的小楼,听听里面的动静,结果被你和洪原发现了……”

“当时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装疯呢?”

“我怕洪原不会放过我。”蒋中天低声说。

文馨不再说话,等他往下叙述。

“我被保安赶出来之后,一直没有离开靠山别墅,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又翻墙跳了进去。我租的车还停在里面。当我钻进车里正要开走时,却看见梁三丽扛着一个女人快步从你家走出来。我猜那个女人就是你,我以为你死了,可能是洪原害死了你,可能是梁三丽害死了你,还可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害死了你……”

文馨完全惊呆了。

“她扛着你踉踉跄跄走到车前,把你放进车里,开走了。这时候,我看到你家二楼的窗子扔下一个塑料人。过了一会儿,洪原满脸惊恐地跑出来,好像在找你。他绕到小楼另一侧的时候,我赶紧开车离开了。我一个人行驶在那条公路上,四周一片黑茫茫,我不知道梁三丽把你弄到哪里去了……”

文馨说:“也许,她太喜欢洪原了,她装神弄鬼只是想吓跑我,然后好跟洪原在一起。”

“我倒有一种感觉,她对洪原不是爱……”

“那是什么?”

“恨。”

“恨就是爱。”

“这不是和爱相对的那个恨。”

“……她为什么恨他呢?”

“我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她在搞鬼!”

“我和她在一起时,总觉得这个女人好像哪里不对头。最近,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终于想起来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她的右手!”

文馨的脑筋一下转了一个弯:“她……不是人?”

蒋中天想了想,说:“我跟她同居过一段时间,她不像是鬼,也不像是人……”

“那她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

文馨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神情突然变得冷淡了,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蒋中天急忙说,神态十分卑谦。

“那我走了,去赶飞机。”

“你去哪儿?”

“航州。”

蒋中天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梁三丽对我说过,她就是航州人,你应该试着找一找她的家,刺探一下她到底是什么根底。”

文馨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即说:“可是,那么大的城市,我到哪里找她家呀?”

“她说过,她爸是个大夫,她家开了一个牙科诊所———我就知道这些。”

“好吧,我试试。”

文馨说完,转身就走了,连“再见”都没说。

蒋中天坐在那里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她走出门。 
 
 
 
第五章
寻根

在航州市,文馨只要忙完了工作就坐着出租车四处转,专门寻找牙科诊所。
她走访了十几家牙科诊所,都不对。

这天晚上,她在一家面馆吃完饭出来,很偶然地看见胡同里有一家牙科诊所。

那是一个很小的诊所。

她想试试运气,就走了进去。

一个老大夫正坐在桌前看医书。他戴着一副花镜,看起来年龄挺大了,但是头发却黑黑的。

“请问,这里有姓梁的大夫吗?”

老大夫抬起头,温和地说:“我就是。你是……”

“我是梁三丽的朋友,从七河台市来。”

“噢,你是三丽的朋友啊,快请坐。”老大夫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给文馨拉过一把椅子来。

“这孩子,一直在外面飘荡,常常几个月都不打个电话回来,我和她妈都特别惦念她!”

这时候,文馨的眼睛定在了老大夫的桌子上———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是梁三丽,男孩她不认识。

两个人都幸福地笑着……

忽然,文馨感到这个男孩有几分面熟,接着她的全身一冷———他正是密密麻麻贴满她家各个角落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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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目击(1)

保姆是一个读过高中的女孩。
她睡觉很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她刚刚走进这个雇主家,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头———第一天她就敏感地发现,这一对男女并不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洪原喝醉了。临睡前,保姆听到梁三丽在卧室里尖叫了一声,她吓坏了。

后来,卧室里就没有动静了。

可是,她一直睡不着,琢磨着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女人刚才为什么尖叫。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她刚刚有点迷糊的时候,听到那个卧室里传出说话声。

她竖起猫一样灵敏的耳朵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却一直听不到那男人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卧室里并不是两个人在对话,而是那个女人一个人在说话!

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在说什么?

说梦话?

不是。

她的语速很慢很慢,好像在叫魂儿,好像在叨念什么巫术咒语,好像在练什么邪功……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那个男人两声惊怵的叫喊,好像在一个遥远、幽邃的地方呼救。

保姆害怕极了,紧紧抓住被子,一动不敢动。

后来,那怪兮兮的低语声终于一点点消失了……

女主人过生日的那一天,又出了一件怪事:蛋糕里冒出了一张照片。而那个男人的神态显得极其不正常。

三天后的半夜,保姆听见有个人蹑手蹑脚地从那个卧室里走出来。

她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那个女主人轻轻抱着小梯子,朝卧室走去。

她壮着胆把门拉开,小声问:“阿姨,你要干什么?”

女主人猛地回过头,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你睡你的觉。”

她把门关上,又从窗缝往外看。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那个女主人又把那个小梯子轻轻搬出来。她的脚下没有一点声音,保姆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幻影儿……

她躺下来。

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们的卧室里传出了那个女人的恐怖低语声。

她下了床,轻轻打开她那个房间的门,使劲听,隐约听到女主人好像一个人在慢慢地讲故事,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她在给谁讲故事?

保姆横下一条心,拉开门,轻轻轻轻走出去,来到了女主人的卧室前,趴在门板上听。

这回,那声音清晰了一些。

她果然在讲故事!

不过,她用的是第二人称———“你”,听起来怪怪的。

她好像用语言支配着一具具行尸走肉,或者引导着一缕缕阴魂,上演一场恐怖剧……

“窗外又传来了咕咕唧唧的水声,你听见了吗?……是那些鲨鱼,它们摇头摆尾地游来了,游来了,游来了……现在,它们聚集到了你的窗外……窗外特别黑,特别黑,特别黑……”

保姆的耳朵不知不觉挨在了门板上,那门竟然虚掩着,它裂开了一条缝儿。

保姆朝里看去,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她看见那个女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男人的头顶上方,她的头发垂下来,蒙在脸上,像个鬼。

她的双手插在那个男人茂密的头发里,好像一条条毒虫咬定了荒草中的一堆腐肉,它们以奇特的排列方式死死叮在那上面,无声地吸着血。

它们纹丝不动,牢不可分……

她吓得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锁死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来。

她隐约听到,那个女主人又嘟嘟囔囔说了好长时间,终于停止了。那个卧室像棺材一样死寂……

第二天晚上,她又听到他们的卧室传出那个女人的窃窃低语声。

她又轻轻走出去,趴在那个卧室的门外偷听。

“那些鲨鱼纷纷往外吐着东西……那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肉……那是血淋淋的眼珠,鼻子,耳朵,嘴巴,牙齿,舌头,气管……那是血淋淋的头发,骨头,指甲……它们一点点聚拢,聚拢,聚拢,速度很慢,很慢,很慢,终于合成了一个人……她是冯君,那个死去的冯君……她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直挺挺地从窗子飘进来,飘进来,飘进来……”

保姆的心越跳越狂烈。

“她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了看她的左胳膊,那上面没有手,乌黑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

保姆不敢再听下去,退回房间,在床上抖成了一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主人有梦游症!

早晨,她爬起来做早餐的时候,那个男人像瞎子一样闭着双眼把她叫过来,让她看看房子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她感到这一切都十分古怪。

最后,她走进他们的卧室,竟然看到床头有一摊血!

白天,女主人出去了,那个男人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好像要死了。

这天夜里,保姆仍然没有睡。

她静静地聆听那个卧室的动静。

可是,她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卧室都死寂无声。

她悄悄走出去,来到那个卧室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突然有个好奇的声音贴在她的另一个耳朵上,悄悄地问:“圆圆,你在看什么呢?”

她头皮一炸,猛地转过头来,差点撞到一张阴森的脸上。

是女主人。 
 


第五章
目击(2)

“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女主人直起身,小声说:“睡吧,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保姆赶紧低下头,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又难堪又恐惧。摸了摸脑门,一层冷冷的汗。

次日,她醒来之后,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女主人。

吃早餐时,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女主人的眼睛。

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房间。女主人一直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干活,擦地板,擦家具,擦玻璃……

有几次,她鼓足勇气停下来,想对她说,自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现在就走,回到劳务市场去,哪怕不要这几天的工资了……

可是,她一看到女主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她。

“阿姨,我想出去买点菜……”她想逃了。

女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用,还有那么多呢,够吃几天的了。”

她的心一下就凉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下来。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假如今夜那个男人真的不回来,她怎么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度过这慢慢长夜……

女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了保姆的背后,却不说话。

保姆正在擦油烟机,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睡吧。”女主人说。

保姆低声说:“我把它擦完……”

“太晚了,不用擦了,睡觉。”女主人又说,她的语调已经不容再拒绝。

保姆只好放下抹布,转过身,低着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下来。

女主人也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非常安静。

那个男人到底没有回来。

保姆不敢睡觉,她拼命地瞪着眼睛,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声音。

那个卧室一直没有动静,就像一只张大的耳朵。

保姆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了,就一点点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下又瞪大了眼。其实,在这么黑的夜里,睁眼和闭眼几乎是一样的。

她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保姆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圆圆……”

保姆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保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她的脸,一动不动。保姆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

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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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十一根手指(1)

梁三丽和冯军是龙凤胎。
他们的生日当然是同一天。

梁三丽先出生,是姐姐;冯军后出生,是弟弟。

梁三丽跟了父亲姓,冯军跟了母亲姓。

小时候,梁三丽和冯军一直形影不离,感情特别好。上学之前,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同一个班,在同一张桌。

也许因为冯军总跟梁三丽以及她那些女伴在一起玩的缘故,从小他就有一些女孩气。

尽管梁三丽只比冯军早出生一会儿,甚至还没有冯军长得大,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小姐姐的身份,全方位地照顾、保护着这个有点孤僻的小弟弟。

每当冯军被大班的哪个男生欺负哭了,梁三丽一定要领上弟弟,气势汹汹地到那个班去,找人家算账。

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她刚刚站到敌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已经气得全身发抖,“哇哇”大哭起来,受到敌人一阵嘲笑。

他们喊她“六指儿”。

她的右手上多一根手指头。

上中学之后,冯军渐渐发现他这个小姐姐其实很弱小,根本无力保护他,他就不再依靠她了,更多的时候他都躲开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轻易不向姐姐吐露他的心事了。

而梁三丽总是不放心,总是追随他一起上学、回家。

就这样,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一起考到了北京,冯军学摄影,梁三丽学医。

冯军背着姐姐辍学了,开始在北京艺术圈里混。梁三丽知道后气坏了,可是她根本抓不到他的影子。

那以后,梁三丽简直成了冯军的父母,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心都操碎了。

很快,梁三丽就毕业了,她被分配到航州市药检局,可是她放弃了这份舒适的工作。为了照顾弟弟,她留在了北京,开始了辛苦的打工生涯。

和辍学一样,冯军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给梁三丽的手机上留了一个短信,说他和几个朋友到西藏拍照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音信。

梁三丽打他手机,始终关着。

那段时间,梁三丽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没有心思工作,被她所在的那家药厂辞退了。

她竟然是在媒体上看到弟弟做变性手术的消息的。

当时,她如同五雷轰顶,完全傻了。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她是学医的,她知道,只要做了变性手术就不可以再更改过来。

冯军就是在北京一家知名医院整形外科做的变性手术。

手术除了切除阴茎和睾丸,尿道移位,制造人工阴道,还有增大乳房,修改脸、颈、颧、额等面部骨骼,缩小甲状软骨,调整声带,电解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

前后用了半年时间。

接着,还要大量服用雌性激素……

冯军变成冯君之后,梁三丽只见过她几面。而她的父母已经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

第一次见面,梁三丽坐在已经完全女性化的弟弟面前,一直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父母的一个错误,我不过是把这个错误更改过来了而已。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错误的人。”冯君淡淡地说。

回到住处,梁三丽拿出弟弟小时候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哭。

她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对弟弟由爱生恨。

在她心中,弟弟还是她的弟弟,永远是,只不过他病了。

不过,一个人转换了性别,就是改变了本质,她过去那个英俊的弟弟毕竟不存在了。老天似乎仅仅是作为补偿,给她送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妹妹。

那段日子,梁三丽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渐渐变得消沉,缄默,古怪。

冯君极少和她见面,她也极少能捕捉到冯君的行踪和消息。

她强烈地思念那个已经消失的弟弟,时时刻刻被痛苦煎熬着,总是幻想,有一天,过去的那个弟弟能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读小学的他扎着鲜艳的红领巾,虎头虎脑地跑来了……

读中学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深沉地走来了……

读大学的他背着相机,长发飘飘、风度翩翩地走来了……

她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

绝望之余,她又想,要是天天能在梦里见到他从前的样子也好啊。

可是,梦无法驾驭,也无法预定。

说来也怪,自从弟弟变性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他。她梦见过他几次,都是一张化了妆的怪兮兮的女儿脸。

有一天晚上,天阴着,梁三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突然,她的大脑里迸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奇想:梦能不能控制呢?

她刚刚萌生这个念头,天上就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摇晃了一下!

她抖了一下。

不过,这雷声并没有改变她的心思,她继续想下去:

从古至今,梦始终是人类的一个谜。

关于梦的生理机制,人类很少研究。可以说,人类一直不明白梦是什么。

破译了梦的秘密,那是人类最深刻的智慧。

既然是个谜,那么它就深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一块石头,它是矿物集合而成的,它不是谜,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可能性,至少它永远变不成棉花。棉花是纤维。

可是,如果想随意编排、导演一个人的梦境,该从哪里入手呢?

从这天起,梁三丽开始了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如果能够人为地设计一个人梦中的情景、情节,那将是一个震惊全人类的伟大发现、发明。

那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夜夜做美梦,也是从非物质的角度提高了全人类的生活质量。

她知道,这个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那或许冲撞了一个人类不该了解的秘密。

不过,她坚持要试试。

开始,她想通过在人的脑袋上安电极之类的东西,改变脑电波,来实现这个梦想。可是,她很快就扭转了思路。

她认为,只有虚无的东西可以接触到虚无的东西。

她开始研究传统中医的经络和穴位。这是她的专业。

经络穴位系统是中医学和气功学的生理基础之一,但是在解剖学上始终没发现它独立的形态表现。

可是,在场效应中,它却有神秘的特定表现,如红外像仪上就有经络线和穴位点的影像表现。

因此,它成为世人争论的焦点。

它也是人类的一个巨大的谜。 
 
 
                


第五章
第十一根手指(2)

梁三丽苦思冥想:能不能通过点击一个熟睡者的某些穴位,使共通的语言进入这个人的大脑之后,转换成相应的画面呢?
当时,她有一个憨厚的男友,她并不是很爱他,他们都是漂泊在京城的外省人,同居在一起不过是搭个伴而已。

那个男友一直对梁三丽百依百顺。

于是,他自愿做了梁三丽的实验对象。

夜里,那个男友睡熟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梁三丽就轻轻坐在他的头顶,用双手在他的脑袋上选定几个穴位,用力挤压,然后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念念叨叨地描述一个画面。

她每次描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故事:

一个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只白兔。她把它扑到了怀里之后,却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

她一直没有告诉男友她天天夜里说的是什么。

据科学考证,一般人做梦都是在入睡之后六十到九十分钟的时候,每个梦平均五至十分钟。

因此,她的描述不超过十分钟。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对照,总是驴唇不对马嘴。还有几次,他根本就没有做梦。

到了夜里,她再重新选择、重新组合穴位……

这个实验做了将近三百次。

梁三丽决心从头开始,一直找遍人体全身十四条经脉、络脉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加上四十八个经外奇穴,如果再不成功,她才会死心。

正在她全力研究梦的问题时,冯君跑到南方去了。

她在那里卖身。

从此,她更是很少给梁三丽打电话了,梁三丽根本不了解她在那里干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具体的住址和电话。

她专心致志地做实验。

她只盼望着在梦中和久违的弟弟相见。

这天夜里,她选择了男友的百会、印堂、头维、正营、承灵、率谷、天冲、头窍阴、悬颅、神庭十个穴位。

接着,她突发奇想,用第十一根手指按在了男友的络却穴上。

络却穴主治精神病。

然后,她又轻轻讲述起来:

一个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只白兔……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男友眼皮里的眼球飞快地转动起来。于是她知道,他做梦了。美国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

她继续讲下去:小女孩把那只兔子扑到了怀里之后,猛地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

男友似乎打了个冷战,一下醒过来。

他在灯光下直愣愣地看着梁三丽,似乎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

“做梦了吗?”梁三丽问。

“做了。”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先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先说!”

“好吧。我梦见了一片草地……”

梁三丽哆嗦了一下。

“草地上开满了鲜花,特别美。接着,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在追逐一只兔子,那兔子是白色的……”

梁三丽紧紧盯着男友的眼睛,一颗心“怦怦怦”地狂跳着,激动至极,恐惧至极!

“终于,她把那只兔子抓住了,可是,兔子却突然变成了一条蛇,摇头摆尾,十分凶险……”

“那条蛇什么颜色?”梁三丽颤颤地问。

“灰色,不,是黑色。”

梁三丽彻底惊呆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重复了两次这个实验,分别讲了两个不同的故事。她的男友两次梦见的和她讲述的一模一样!

她通过诡秘的穴位进入了诡秘的梦中世界!

她成了那个世界的主宰!

……第四天,她找来一个女孩,协助她做这个实验:

男友睡着之后,她用十指按住他头上的十个穴位,让那个女孩按最后一个穴位———络却。然后,她又讲述了一遍那个女孩、白兔、毒蛇的故事。过了一会儿,她推醒了男友,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男友说:“我梦见我得了精神病……”

梁三丽明白了:只有同一个人的十一个手指按住那十一个穴位,这个实验才能够成功!

每个人都是十根手指,这是人类无法改变的缺陷。尽管人类自己不这样认为。

某些人类不认为是缺陷的缺陷注定人类无法破解某些秘密。

而梁三丽有十一根手指。

奇怪的是,她并不像其他“六指儿”那样,多出来的那根手指只是一个没用的分杈,她的第十一根手指是完整的一根,它和另外五根手指排列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分不清哪根是食指,哪根是中指,哪根是无名指。它们同样灵活。

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梁三丽只能改变、控制别人的梦境,而别人却无法在她的身上操作。

她绝望了。

她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至爱的弟弟了……

后来,她常常强行篡改男友的梦境。

她为他编织美梦:蓝天,白云,小桥,流水,还有艳遇……

有时候,她也调弄他,给他讲述最恐怖的情景,吓得他在睡梦中满头冒冷汗……

她很快就发现,男友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渐渐变得暴躁,甚至有些凶残。

过去,他从来不敢杀鸡杀鱼,可是,后来这些竟然变成了他的嗜好,几天不见血,他似乎就焦躁不安,坐卧不宁……

她及时逃离了他。

有一次,她跟一个心理医生说起了这件事。那个医生说:“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我认为你一直在玩一个十分危险的游戏。”

他认为:

梦是不应该篡改的。

弗洛依德认为,梦是一种象征,象征是另一种更清晰的表达。

梦里藏着世世代代发生的事件,藏着世世代代祖先的情感,那是集体潜意识的一种传递。

改变这种传递,就是违反天道,说不定会大祸临头。

研究梦的另一个大师级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梦不是象征,而是一种补偿。

一个人个性的发展总是不平衡的,总是强调这一面,压制那一面。

一个男人在现实中过于强调自己的强悍和勇敢,不承认自己的温情和软弱,就会梦见自己变成小女孩。

一个人过于强调自己的善良和宽容,不承认自己的恶毒和计较,就会梦见自己变成蝎子。

梦是一种恢复心理平衡的机制。

破坏了这种机制,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产生裂变,甚至精神失常。

梁三丽不敢再给任何人做这个实验了。

不久,她听到了冯君惨死的消息。当时,她的第十一根手指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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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复仇

冯君刚死的时候,梁三丽并不知道。当时,她在北京一家医药厂工作。
她的父母得到这个噩耗之后,没有通知她,直接去了广东。他们处理完后事,返回时路过北京,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当时就变成了木头人。

她的父母反复说:“冯君不该死的,准是有人害死了她……”

于是,洪原这个名字刻进了她的心里。他一直跟冯君同居,像一条寄生虫……

不久,她只身去了广东。

她通过几个月的查访得知,冯君的积蓄绝不应该只有二十万元人民币,应该是这个数字的十倍。而第一次把冯君带到那片危险海域的人,正是洪原……

梁三丽断定,是这个洪原害死了她的弟弟。

为了亲情,从此,她踏上了千里复仇之路。

当时,她只知道洪原回到了老家黑龙江,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她像大海涝针一样寻找着他。

一年后,她终于打听到了一个并不确切的消息:洪原好像在七河台市。

于是,她投靠了哈市的黑道人物李作文,想借他的手除掉洪原。

她开始和李作文鬼混的时候,抽烟喝酒吸毒,还有表演的性质,可是,时间一长,表演渐渐变成了本色。她越来越沉沦,越来越糜烂。

她能感觉到,李作文对她越来越迷恋了。

时机已经成熟,她打算向他吐露心里这个仇恨了。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她偶然认识了蒋中天。他说,洪原已经出车祸摔死了。

洪原一死,李作文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实际上,她已经对他厌恶至极。

第一次见到蒋中天,她感到这个男人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对他颇有好感。

于是,她很快就投进了他的怀中。

后来,为了躲避李作文的追杀,她跟随蒋中天逃到七河台之后,在黑天鹅宾馆撞了鬼,蒋中天扔下她一个人跑了,那一次她对这个男人大失所望。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追查洪原到底死没死。

她给公安部门打了几个电话,询问那起交通事故。警察告诉她:根本没有这回事。

她这才知道,洪原之死原来是个骗局。

她马上开始寻找洪原的下落。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女会计———洪原的那个公司解散之前,她曾经在那里工作。

通过她,梁三丽知道,洪原已经改名洪宝金,到黑天鹅宾馆当副总经理了。

同时,她还了解到,两年前,蒋中天卷走了洪原一百万巨款,下落不明。

她坚信,这些钱就是她弟弟的钱。

另外,她也多多少少地了解了洪原、文馨、蒋中天之间的复杂的三角关系……

掌握了这一切之后,她又和蒋中天联系上了,并且回到了他身边。

她猜测,洪原一定不会放过蒋中天。

她希望他杀掉他,那样的话,她会协助警方破案,让他在法场上掉脑袋。她没想到,洪原会使用那些恐怖的方法。

于是,她就成了鬼影儿后面的一个鬼影儿。

蒋中天精神失常的那一天,他坐着文馨的车离开密云公寓之后,她就预感到今夜有好戏。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件黑面白里的斗篷,开上蒋中天的车,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为了隐蔽自己,出了市区之后,她一直没有开车灯。

那辆白色捷达车驶过那个岔路口不久,开进了一片野坟地。

她也驶下了公路,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片杨树林中,然后横穿田地,绕到那片野坟地的另一端,在一棵老榆树后藏起来……

那真是一件不错的斗篷。翻过来,人就在黑夜里消失了;翻过去,人就在黑夜里变鬼了。

蒋中天疯了之后,梁三丽又投靠了七河台的黑道人物黄山。

她又想通过黄山的手除掉洪原。

可是,她还没等向黄山开口,这家伙竟然慑于李作文的凌厉,把她甩给了洪原。

世界很大。

冤家路窄。

现在,她只能自己靠自己。

她邀请洪原在“我和你的世界”见面的那天晚上,提前在野外公路旁的树林中立起了一个草人,蒙上了那件斗篷,里朝外。

这个恐怖情节很重要。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洪原都很难怀疑到她,因为鬼影儿出现时,她和洪原在一起。

那天,洪原穿着她的裤子回家后,她开车又去了那片花草地。

她带他来的时候,在路上,她曾经抚摸他的大腿。她摸到裤兜里有一串钥匙。于是,她为他脱衣服时,故意把那条裤子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意外地得到了洪原家里的钥匙。

几天后,她到一家塑料厂制造了两具塑料人。它们是工人根据冯君的照片制造出来的。

接着,她又到一家照相馆冲洗了冯君三千张照片———实际上,前前后后总共只有三千张照片,而洪原竟然相信了一万张的故事。

洪原为文馨过生日那一天,梁三丽提前来到“我和你的世界”,声称她要预订一周之后的晚餐,然后,提出要在餐厅里四下走一走,看看是不是满意。

老板当然像对待上帝一样殷勤。

她偷偷把冯君的照片混进了文馨的那堆照片中。照片后面的字是她写的,她太熟悉弟弟的笔迹了。

接着,她来到靠山别墅,顺利地打开门,进去了。

她带着三种东西:

一袋子冯君的照片,两具塑料人,两个被封闭在塑料袋里的浸透乙醚的毛巾。

首先,她趁洪原和文馨在“我和你的世界”里谈情说爱的当儿,把那些照片匆匆贴满了房子。

然后,她把一具塑料人藏在了最后一个衣柜里,抱着另一具躲在了一楼卧室旁边那个书房的单人床下面……

洪原和文馨撕掉那些照片,走进卧室睡下之后,梁三丽在隔壁的床下试着给洪原发出了那个短信。

本来,她以为洪原很可能关机了,那样的话,她将溜进他们的卧室,用乙醚把他们分别弄昏,然后抱走文馨,把那具塑料人留在洪原身边……

没想到洪原看到了短信,而且一个人上楼去看了。

于是,她迅速从床下钻出来,把文馨弄昏了……

风水轮流转。

最初,文馨曾经在宾馆把她弄昏,用的同样是乙醚。

她和洪原搞到一起,只是为了更便利地制造恐怖,让他和蒋中天一样变成疯子,以告慰弟弟的在天之灵。

没想到,她把李作文的怒火引到了仇人身上。

李作文出于另一种原因来帮助她来报仇了!

这是她所希望的。

可是,短命的李作文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一命归西。

这时候,文馨偏偏察觉了洪原和她的关系,一气之下离开了他,出差走了。

就这样,老天拐弯抹角地把他送到了她的十一根手指下…… 

第六章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文馨回来了。
她不知道梁三丽为什么要害洪原,不管为什么,她都要保护他!

她一下飞机就给洪原打电话,要告诉他这一切,可是,他关机。

她打到他的单位,宾馆的人告诉她———洪原已经辞职。

她风忙火急地回到靠山别墅,也不见他的踪影。

她一下就呆了。

她忽然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对洪原那么绝情,也许他太伤心了,太痛苦了,太绝望了,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她在楼前坐了一会儿,想起了洪原的父母,就给他们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伯父,我是文馨。洪原在不在家?”

洪原的父亲说:“不在呀。”

“你知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四天前,他回来过一趟,给家里留下了他的存款折,匆匆忙忙就走了,之后,没有打一个电话回来。我们也在找他!”

文馨呆呆地挂了电话。

阳光很好,四周的树绿得发亮,草地上有蝴蝶忽高忽低地飞。

她眯着眼睛望着远方,茫然地思索着,她最爱的男人到底去了哪里。

此后,文馨一下班就回到靠山别墅,等待洪原的脚步声。她觉得,她只有住在这个房子里,洪原回心转意的时候才能找到她。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花谢了,草黄了,天渐渐冷了。

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洪原,隔几天就给他的父母打一个电话。每次他们都告诉她:洪原没有任何消息。

她知道,洪原回到她身边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甚至又给黑天鹅宾馆打过几次电话。最后一次接电话的人是新来的,他竟然不知道黑天鹅宾馆曾经有一个姓洪的副总经理。

她给黄山打电话。

她给所有认识洪原的人打电话。

没有一个人知道洪原的下落。

这几个月,她的手机吃掉了她全部的工资。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她最后一次和洪原躺在这张床上的每一句对话。

她一边想一边哭。

后来,她继续朝前想,想她和洪原做爱的情景,想他的睡态,想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甜言蜜语……

她用回忆温暖着自己,于是,她不孤单了,好像两个人仍然躺在一起一样……

突然,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洪原死了。

他被梁三丽害死了。

蓦地,她就感到身旁空了。

第二天早上,她打车进城上班。

出租车行驶在公路上,她望着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和遍地金黄的落叶,突然想起了蒋中天:也许该问问他,知不知道洪原去哪里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蒋中天呢?

她在单位打电话询问了很多人,终于打听到了蒋中天的下落———他旧病复发,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去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在郊外。这里和她想像的不一样,很整洁,很宽阔,很安静。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种特殊的地方来。

她走进那两扇铁门的一瞬间,忽然想到:我是不是疯了?

她是隔着铁栏杆见到蒋中天的。

他依然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头发理得短短的,胡子刮得光光的,就像上次她在顺天酒吧见到他的样子。

这时候是午后。

窗外天很蓝,太阳很好。有几个人在窗外无声地走动,偶尔探着脑袋朝屋里看一看,不知道他们是患者还是工作人员。

文馨望着瘦小的蒋中天,心里忽然有些酸楚,她后悔没有给他带一些好吃的来。

“中天,我出差走了后,你有没有见过洪原?我找不到他了……”

“他可能变成了另一个人吧,只是你认不出来了而已。”

文馨绝望了。

他果然又变成了精神病。

“你想想,假如他变成了一个女人,你怎么认得出来呢?”

文馨叹口气,说:“中天,你怎么……又犯了这种病啊?”

蒋中天抖了一下,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小声说:“你看,太阳这么好,四周这么静,我们干点什么呢?———让我们读诗吧。”

文馨静静望着他,眼睛悄悄地湿了。

蒋中天清了清嗓子,果然朗诵起来: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文馨脱口叫了一声:“洪原!”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转过头朝她望了一眼,然后就匆匆地过了马路。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

文馨呆呆地站在那里,朝着她消失的地方迷茫地张望。

她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洪原。

但是,她一直朝那个方向望了好长时间。

那是太阳的方向。她的眼睛渐渐被刺痛了,一片白花花的光芒,有无数颗脑袋的黑影在晃动……

这天夜里,她梦到了那个高大的女人。

还是那条街道,还是那个路口。她匆匆地穿过马路。

文馨像燕子一样轻灵地跑过去,一下拽住了她的风衣的带子。

她停下来,慢慢回过头。

文馨看到了洪原的脸。她丝毫没有感到吃惊,只是在灿烂的阳光下久久地望着她。

她也静静地看着文馨。

终于,眼泪从文馨的眼里淌下来,她口气愉快而幸福地说:“洪原,我们结婚吧。” 
 


第六章
尾声

文馨从梦中醒来后,四周地狱一般黑。
黑暗中隐隐现出了梁三丽那张凶残的脸。

是的,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造成的。

文馨心中的仇恨之火一点点燃烧起来。

她暗暗发誓,她要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下落不明。

不用枪,不用刀,不卡脖子。

她穿着雪白的睡衣慢慢坐起来,下了地,摸黑走到镜子前,用一排手指把满头的长发梳下来,垂到脸上……

今夜,她运用手指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头。她把这只手举到眼前,细细地看了看,然后开始一根根数:

一,二,三,四,五,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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