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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消失(天涯莲蓬c_jasmi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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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吸着烟,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下午说死的都是男人,失踪的都是女人,我就想起来。成家兴说过又不太平了,说明很可能还出现过类似的事,我就去查了一下档案。”
  “结果如何?”余萧明白过来,焦急地问。
  “文革时期的档案很乱也不全,我是从80年开始查的,80年至今,这个县城报案的失踪人口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八个都有结案,另外四个未结案的人中,一个是女人,有线索是被拐卖,不过拐卖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拐卖的人也抓到了,这个可以不算,另外三个都是男人,看起来联系不大,因为家属都说是外出打工,去了一两年都没回来过,然后就没消息了,是在省外失踪的。”
  余萧听了,既松了口气又有点失望,他没插话。
  “另外,我顺便也查了些死亡人口,发现一个怪现象,这个县偶尔有精神病人突然死亡,死亡的原因都是突发性心脏病,你说怪不怪?”
  余萧吃了一惊,半天说不出话。
  老杨掐了烟头,出了口气,又说:“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从80年开始只出现了三例,包括陆杰,不知道有没联系。”
  “这里精神病人多吗?”余萧问。
  “有个精神病医院,明天去问问看。”老杨倒到床上,半晌又坐起来:“明天下午我就回去,一起走吧?小王明天要值班的。”
  “他今天晚上值班明天也连着值班?”余萧想了半天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调了班,想挪出时间来调查这件事。”老杨很舒展地躺在床上。
  余萧没吭声。
  老杨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把身体摆成一个大X,良久说:“有时候很希望世上没有我这个人。”
  余萧心里跳了一下,想起某天下班回家见到箐箐也是这样个姿势躺在地板上,她说:“我正在消失。”
  “老杨,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余萧紧张地问。
  “累啊!”老杨没睁眼,含糊地回答:“累的时候就这么想。”
  “你们的工作是很累。”余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不是工作累,是心累,这里。”老杨缩回手,按在胸膛上,叹了口气:“心累,你懂不?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上有老下有小,就知道了。”
  余萧没说话,忐忑不安。老杨说的心累他能理解,难道箐箐也是因为心累?可是她有什么心累的理由?
  余萧自认为还是一个体贴顾家的男人,除了实在推脱不了的应酬他很少外出,业余时间都是呆在家里陪她,可是他又是如何陪她的呢?
  大部分时间,现在余萧能想起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基本上都是他在看书,箐箐在看电视;或者他看电视,箐箐在看书,要不就两个人各自看书或者守着自己的电脑做自己的事,偶尔交谈几句,也记不得说了些什么话。没有印象的谈话一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余萧发怔,他和她有没有正式的谈心呢?好象没有。余萧的记忆里真的没有值得提起的谈话。
  也有闲聊的时候。箐箐辞职回家后,生活圈子非常的小,余萧有时候也怕她闷,会跟她讲点办公室的事,讲的多半是工程进度,也不知道箐箐是不是感兴趣,有没有在认真听。偶尔他会建议她出去走走,参加社区组织的活动,但箐箐似乎不感兴趣,说多了她甚至会急,声称自己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余萧也发现她这么说的时候不是在赌气,而且也看的出她很喜欢呆在家里,也就不再提这样的建议了。
  这些都构不成心累到希望自己消失的理由,余萧想不明白。
  箐箐有点社交障碍,她自己也知道,却没想过要去克服它,跟轻微洁癖的人一样,并不认为自己是病态,相反看成自己矜持的理由。
  “我有社交障碍。”每次余萧劝箐箐多活动时,她总是拿这个来做挡箭牌,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拿来撒娇:“我有社交障碍,你是知道的,我只有你,所以你要加倍爱惜我。”
  余萧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他自己是百分百的努力做到了,可是箐箐未必满意,有次为小事争吵的时候她曾经用一种让余萧极为愤怒的语调说:“你的爱不是我想要的那种。”
  事后余萧追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箐箐只是淡淡地回答:“那是气话。”当时余萧也把它当成一句气话,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她说的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交流有困难,以前他没意识到,他也没注意到以往话多的箐箐是从什么时候变的沉默寡言的。
  余萧叹了口气,回头看时,老杨已经打起了呼噜。
  已经快两点了,余萧还双目炯炯地坐在窗前,窗户上有他的影子,不很清晰的一张清白的脸。
  他瘦了,胡子也没刮,看起来更加萧瑟。人也有萧瑟的时候,余萧看着自己的影子苦笑。
  如果能找回箐箐,他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究竟需要他如何去爱她?
  可是……她还活着吗?余萧立刻闭上了眼睛,不敢正视自己那张脸,他哆嗦了一下,禁止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也许找到某个更爱她的人,过平静的生活。
  余萧悲哀地发现这是目前他最希望出现的结果,他宁愿她跟了别的男人,可惜就是这样的希望能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也小的可怜。
  余萧的五脏六腑又被泡在了冰水里,他再次抬头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脸,背景有明灭不定的灯光,越看越诡异,越看越觉得那不是自己,无端的恐惧,背心有冷风,余萧脖子僵硬,甚至不敢回头,他关了灯,哆嗦着摸到床的另一头,挨着老杨躺下。
  一闭上眼,就看见箐箐,哭的,笑的,但最多的是惊恐的,惊恐的箐箐在拼命后退,在尖叫,五官扭曲,披头散发,余萧只能干着急,除了箐箐,他看不到别的人别的事,背景一片漆黑,耳朵里只有尖叫声,他伸出手,想拦住奔跑的箐箐,箐箐却始终在他面前几米远,拼尽全力地奔跑,也扑不进他的怀抱。
  箐箐的影子越来越小,她还在跑,冲着他跑过来,可是他好象在后退,以更快的速度后退,余萧极力想看清楚箐箐,可是除了她苍白的脸,什么也看不见 ,有伞飘下来,罩住箐箐,似乎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他看见箐箐在撕扯、在挣扎,他想上去帮忙,双腿却像被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网中的人慢慢拉下那张白色的网,没有脸,没有箐箐的清秀的五官,有的是一个骷髅的眼洞,白骨森森的眼洞……
  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余萧感觉快被憋死,胃里翻江倒海,他猛的坐了起来,那只是一个噩梦,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天已经亮了,被子踢到地上,余萧的手还握着自己的喉咙,老杨饶有兴趣到站在床边看着他。
  “几点了?”余萧喘气,身上汗湿。
  “快九点了。”
  “你就一直看着我做噩梦也不叫醒我?”余萧不满地瞪着老杨,双脚着地,软似棉花。
  “做噩梦也是一种发泄。”老杨笑呵呵地回答。
  余萧拖着无力的身体进了卫生间,镜子里的他眼睛凹陷,脸色苍白,比梦里那个骷髅头好看不到哪里去。余萧急忙闭上眼,他不能去想那个梦,太可怕了,他害怕箐箐真的成了那个样子,如果找到箐箐时她已成一堆白骨,他这辈子都甩不掉那样的噩梦了。
  “振作一点,打起精神来!”老杨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样坏。”
  余萧一言不发,老杨把煮好的鸡蛋塞进他手里,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地敲破蛋壳:“老实说,我感觉箐箐失踪的事跟那三起凶案的联系不大,也许只是巧合。还有成家兴的死或许真的只是意外,跟这些无头案也可能没关系。”
  “对了,那个是车祸吧?那个司机……”
  “司机当时就被拘留了,是他自己报的案。车祸发生是在白天,早上十点左右,在农贸市场外面,据司机说当时看见有人横穿公路,他为了避行人,猛打方向盘,把旁边骑自行车的成老板挂到,车后轮从头上碾过去,当场死亡。目击者也说车突然变方向造成的车祸,也有目击者说确实是为了避让行人。”
  “可是时间那么巧。”余萧嘀咕了一句。
  “是啊,时间太巧了,几天之类,相关人失踪、死亡、疯傻,不正常啊。”
  “江师傅未必是真傻。”
  “嗯,所以他的疑点最大,如果他是装傻,那他想隐瞒什么?为什么要隐瞒?是怕报复吗?”
  余萧张张嘴,没吭声,他觉得江永刚故意装傻确实是想隐瞒什么,但不像是害怕报复,倒更像是在掩护什么,可是仍然不通,如果他想掩护谁,干吗要透露些枝节?会不会想误导他们?
  余萧的心脏又开始乱跳,这个江永刚实在是关键,照片都出自他的手,他和龙程还有成家兴关系密切,伍医生回H县很可能也找他了解情况,还有陆杰,箐箐的父亲,或者跟他的关系也不错,至少箐箐小时候经常去他那里玩,失踪前,在山上和他单独说过话,不知道江永刚跟她说了些什么?
  “去精神病医院吧?”老杨站了起来。
  “我也去吗?”余萧问,他一直觉得老杨有点看不起他。
  “当然。”老杨走在前面,好象很轻松地左顾右看,良久他叹了口气,说:“搞这行搞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形成固定的思维模式,你是外行,外行不仅仅是看热闹,有时候也可以一眼看出门道。”
  余萧苦笑了一下,跟着他去了精神病医院。
  他是第一次去精神病医院,看起来跟普通医院没有多大的区别,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医院就在山坡上。
  “这里清净,环境也好。”老杨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低声说。
  找到医务科,老杨出示了证件,还拿了份当地公安局的介绍信,医生的态度明显地友好起来。
  “我们这里的病人还真是多。”那个医生苦笑:“每隔几年就有个高峰期。”
  “什么意思?难道精神病会周期性爆发?”
  “呵呵,说不准。”医生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摆到他们面前:“去年我们还做了调研,从病人入院的时间看,每过三年,会出现一个峰值,通常会有十个左右程度不同的病人入院,其他年份入院的病人最多也就三四个,甚至没有。”
  老杨不说话,很仔细地翻那个本子,余萧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全是统计表格。
  “有没叫陆箐箐的病人 ?”余萧突然问,老杨侧头看了他一眼。
  “陆箐箐?没有。”医生很肯定地摇头。
  “这么多病人,你不一定……”余萧不甘心。
  “病人虽然多,但现在在住院的病人里面没有叫陆箐箐的,这点我可以肯定,我们这里常住的病人有四十来个,基本上都是我所说的发病高峰期入院的病人,这部分病人比较顽固。”医生说完,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这个高峰期进来的病人有这个特点?”老杨指着一张表格,那是张入院人数调查表,从柱壮图看,确实是隔三年就有个高峰。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他们都是一个症状?”老杨又问。
  “不是,基本上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狂躁性,一种是抑郁性,就是说前者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亢奋,后者相反,但奇怪的是,这个时期进来的病人都没有暴力倾向,一般狂躁性的病人多少都有暴力倾向,抑郁性的呢很多会表现出自虐倾向,他们都没有。”
  “具体的表现是什么?”
  “前一种的表现就是大笑,奔跑,非常兴奋,甚至要用大剂量的镇定剂才能控制下来,后一种呢就是极度自闭,不说话,没有交流的愿望。”
  “那他们发病的原因呢?”
  “这个……老实说,精神病如果不是遗传,发病的具体原因恐怕都只有病人自己才清楚,一般外人包括医生都只能说他们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到底受了刺激那就不太清楚了,尤其是这些病人,家里人都说是莫名其妙发疯的,有的还说,头天都很正常,但是导致精神病发作应该是有个过程,那种受了极度刺激立刻就发疯的很少,一般是受了刺激又得不到宣泄或者安慰慢慢疯的。”
  “那说到底还是受了刺激,你们在医治过程中有没发现是受了什么刺激?”
  医院迟疑地摇头。
  “那死了的那几个病人是怎么一个情况?”余萧终于插了一句,他不太明白老杨问那些病情的目的,一直都在一边安静地听。
  “死了的?”医生困惑地看着他,显得有点戒备。
  “就是说有三个突然死亡的,就这三个,是你们医院的病人吗?”老杨掏出一张纸。
  医生狐疑地接去,想了半天才点头:“是的,送进来过,这三个有两个是在同一年入院的,就是去年初,入院没多久就死了,是心脏病。”
  “他们死之前有没有异常的反应?”
  “没有。”
  “同病房的病人怎么说?”
  “病人?”医生笑起来:“他们能说清楚什么?也问过的,有的说有鬼,看见鬼进来抓走的,有的说有妖怪。”
  老杨放下本子,给余萧递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余萧追上去问:“就这么走?”
  “呵呵,我也犯傻,精神病人能问出个啥名堂来?不过那些数据还是有用的。”
  “什么意思?”余萧困惑不解。
  “刚才我看了那个统计表,按规律,去年应该是个高峰期,但是只有一个入院的病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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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意思?”
  “我是在想,伍医生的死亡地点……”老杨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见了。
  余萧没听懂他的话,不过也感觉到事关重大,沉默着跟在后面。
  伍医生的死亡地点是在离冷桃酒吧不远的地方,会不会是指?
  余萧吓了一跳,抬起头,老杨低着头走在前面,似乎也在沉思,他刚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衣角被人拽了一下。
  他们已经走到农贸市场外面,早上十点,正是交易高峰期,到处都塞满了车和人,耳朵里也满是吆喝声,余萧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有人往他衣兜里塞了东西,他吃惊地回头,只看见人来人往,都是不相干的路人。
  余萧发呆,迟疑了片刻,低头去摸口袋,一侧身,看见旁边水果摊前站了个干瘦的老头,背对着他,身形佝偻。
  是江永刚!余萧本能地想过去招呼,挪了一下脚,又站住了,再转头看老杨,已经走开十多米远,他想了想,扭头看了一下那个干瘦的背影,还是快步离开了。
  衣兜凭空的就多了分量,他伸手摸了一下,是张小小的硬纸片,有锯齿,应该是张照片。余萧觉得好笑,这个老头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招,总是有照片拿出来,这次不知道会给他什么人的照片?
  “怎么了?”
  余萧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快抵着老杨的背了,急忙说:“没什么,人太多了。”
  老杨也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别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我去找一下小王,你赶时间的话就先走吧,不用等我。”
  余萧点头,揣着那张沉甸甸的照片独自回王翔家里收拾东西。
  关上门,确定屋子里没人,余萧才松了口气,他拿出口袋里的纸片,果然是张照片,黑白的老照片,上面是个小丫头,头上两只翘天小辨,手里拿着个拨浪鼓,笑得非常甜。
  余萧皱起眉,这应该是那个龙教授丢失的孩子。照片上的女孩子也就三岁左右,苹果脸,圆鼓鼓的胳膊小腿,是夏天拍摄的,只穿了个肚兜,眉目如画,是个漂亮的丫头。问题是,这跟余萧有什么关系?
  余萧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照片后面没有字,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永刚要给偷偷给他这张照片?还有,这么巧,难道他一直把照片带在身上?
  这不可能,按照常理,一个老人不会把别人家的孩子的照片一直带着,而且这孩子三十多年前就已经丢失了。余萧打了个寒战,江永刚一直在跟踪他?
  可是,他到底想做什么又为什么非要找余萧呢?如果江永刚反感老杨这个外人插手,那他干吗不去找王翔?王翔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是箐箐的表弟,比余萧更亲近,说不好听点,箐箐失踪,客观地说,余萧跟她已经什么关系了,江永刚也不认识他,怎么会见一面就这么信任他?
  余萧第一次觉得很愚钝,尽管以前他也不认为自己很聪明,可是到了H县,他就成了傻子一个。表面上看,每次来H县都有很多信息,可是信息越多,他越糊涂,到底这些所谓的线索之间有什么联系,跟箐箐的失踪有没有因果关系,他实在是看不出来,也理不出头绪,给他带来的唯一感觉就是,线索纷纶却意味着箐箐离他越来越远了。
  就像那个噩梦,分明看见箐箐就在面前,也分明看见箐箐需要他帮助,可是他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余萧怅怅地叹息一声,把那张照片放在王翔的写字台上,和那个破旧的笔记本放在一起,想了想,打算给老杨留张纸条。桌子上没有纸,他顺手把笔记本的空白页撕了一张下来,找了支快没墨水的钢笔,把照片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下,又附带一笔:“这孩子很可能是当年走丢的那个。”
  写完,他觉得自己画蛇添足,老杨和王翔都是干这行的,不用提醒就应该想到,余萧提起笔想划掉那句话,目光落到“丢失”两个字上。
  江永刚给他这张照片是在暗示他什么?
  在余萧的心里,三十多年前走丢的孩子等于已经死亡,那江永刚干吗还特意塞给他这张照片?难道……这个孩子没死?难道江永刚知道孩子的下落?会不会在暗示他,这个孩子知道当年发生的真相,又会不会,要他去找这个孩子?找到孩子就会知道箐箐的下落?
  余萧的心脏砰砰乱跳,太有可能了!他很清楚地记得他去江永刚的时候只说了想找到箐箐,而江永刚却给了他这个孩子的照片,两者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
  余萧几乎忍不住跳起来,这么久以来他仿佛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但是兴奋的感觉只维持了两分钟,他很快就沮丧地低下了头,他连这个小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孩子如果还活着,也应该三十五六了,还会是照片中的模样吗?
  余萧再次拿起照片,凑近了仔细看。黑白的绒面相纸,表面已经斑驳,孩子的左胸接近腋窝的地方都已经有斑点了,这张照片泛黄的厉害,应该是放在相框里常年挂在墙上的结果,余萧父母家就有这样的相框,里面的黑白照片都差不多是这个颜色。
  余萧更加确定江永刚是特意拿出这张照片,特意跟着他找机会给他的,那么这张照片应该很重要。余萧用指甲轻轻刮着照片表面,希望去掉上面的污垢看清楚一点,照片看起来已经很干净了,除了腋窝处那个白色的小斑点,那应该是冲洗中造成的。
  看了足足有十分钟他也没看出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征,除了长的讨人喜欢,隔了三十多年,谁会记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呢?
  余萧还是决定去找江永刚,他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厕所,放水冲掉后出了门,之所以这么做,他感觉江永刚可能是不想惹麻烦,想想也是,这样一个岁数,卷进一连串的事故中,换了谁也想尽量撇清。
  江永刚家的大门紧琐,余萧敲了半天门,隔壁的小院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他几眼,才嘀咕道:“江师傅走丢了,家里人找去了,没人。”
  “丢了?”余萧目瞪口呆,难道他也失踪了?
  “经常走丢啊,他是老年性痴呆,出去了就找不到路回家的。”
  “那……他们也让他单独出去?”余萧忐忑不安地问。
  “没办法啊,他就一个儿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再说江师傅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的,这个小县城谁都认识他,走哪了都会找回来的。”邻居不以为然地说,又看他几眼,问:“你是找江师傅?”
  “啊。”余萧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希望的余灰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从邻居的话里,余萧开始怀疑江永刚真的是痴呆了,装傻的话如何能骗过身边的亲人?再说也没必要用装傻来给唯一的儿子添麻烦,很可能他只是想念那个自己带过的孩子才揣着照片四处走的。
  一直到坐上了回城的长途车,余萧心里也还像是塞上了铅块,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天又阴了,一大团的乌云罩在头上,风从玻璃窗的缝隙扑进来,直逼面孔,让他鼻尖冷的生疼,虽然立春已经快一月,可是冬天似乎还没有离开的迹象。
  余萧捂着鼻子,把大衣领竖起来,还是冷,旁边坐了个胖子,挤得余萧缩成了一团,他叹口气,蜷起腿抵在前面的椅背上开始睡觉。
  已经很久没有踏实睡过觉了,汽车一开动,伴着马达的声音和有节奏的摇晃,他迷糊起来。
  又看见桃花,漫山遍野,灿烂得让人温暖眩晕。
  花树下有很多人,是的,很多很多的游人,还有他自己,熙熙攘攘从他身边走过,对他视而不见,他在找箐箐,他记得上次在花树下见过她,可是他转了又转,还是没能看到熟悉的面孔还是没能看到久违的笑容。余萧有点急了,想喊,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身,看见冷桃,是冷桃,站在一棵桃树下,如花的笑容,他想过去,脚下却生了根,做梦都在挣扎,该不该走近她?犹豫间,看见树上缓慢地垂下一张白色的网,余萧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伸手乱抓,那张网眼看就要碰触到冷桃的头,她还在笑,没有觉察,余萧拼命地挣扎,扭头间,花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
  车“吱”一声停下,余萧往前一扑,撞着膝盖,他醒了。
  抹一把冷汗,余萧看看周围,身边的胖子也睡着了,正在打呼噜,头歪到他肩上。余萧小心地坐直,把胖子的头推到一边,双腿已经发麻,心脏兀自乱跳,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不知道冷桃有没牵挂他?
  箐箐呢?如果她还活着,会不会想起他?会不会期待他?
  老杨和王翔都认为箐箐的失踪是个案件,可是余萧心里却希望是箐箐自己的选择,她准备的太充分,一定是有足够的理由要离开他,她一声不响地消失,是要遗忘他,遗忘他不愿意丢掉的回忆。
  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终点,余萧却不愿意下车。行走在路上他会觉得前方还有值得他期待的东西,真的到了终点,他却不得不去接受孤独的现实。
  车上的人都走完了,余萧还坐着不动。封闭而拥挤的车厢让余萧感觉温暖,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排排坐椅,他仍然不愿意离开,并且想保留那种温暖的感觉,他把大衣裹的更紧了,大衣的袖子上还留着那个胖子的体温。
  有工人上来打扫卫生,余萧才终于下了车,冷风一扑,顿时让他冷的直哆嗦。回去了也还是冷,余萧很清楚,熟悉的家也许会更冷。
  余萧钻进一辆出租车还在瑟瑟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住,司机连问了他三遍去哪,他才哆嗦着回答:“上游路……”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他咬住嘴唇,半晌才肯定地说:“上游路幻影酒吧。”
  说完这个地址,他松了口气,空调口吹出的暖风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城市,他能找到的熟人也就只有冷桃了,关键是,他现在能想起的就只有她。
  余萧再次看到那个衬了蓝色小灯的招牌时,竟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来,仰着头仔细地看那个牌子,牌子上还是有几个小字: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余萧摇摇头,他不明白冷桃为什么冷桃要在招牌上写这么几个字,看到的什么是真的呢?
  酒不醉人人自醉,倒底醉了谁?
  酒吧还是一样昏黄暧昧,激烈而颓废,酒是一种至为奇怪的饮料,喝下去,激昂的越发激昂,冷心的也会越发心冷,余萧怀疑自己的心已经结成千年寒冰,当他在扭曲的人群里看到冷桃那双乌黑幻动的眼睛时,那块冰便以迅捷的速度化成了潮水,汹涌澎湃,难以自制。
  冷桃看着他突然泪流满面的脸,一句话都没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把他带进人群。
  “会好的。”当音乐响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说。
  余萧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没有回答,他没有哭,只是有泪水不断地涌出。
  光线很暗,周围很多人,可是没有谁注意到他,在拥挤的人群里,孤独的人最安全。
  没有人唱歌,只有萨克斯沙哑地吹奏,耳熟能详的乡村音乐,周围的人如痴如醉,随着节奏摇摆身体,余萧站着没动,鼻子能闻到冷桃发丝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温馨的甜香,让人安心。他突然用了力,把她柔软的身躯紧紧地贴在胸前,狠不得塞进自己的肋骨。
  冷桃没有抗拒,任由他这样抱着,良久她轻声问:“如果,能给你一个愿望,你是要……?”
  “我要你。”余萧脱口而出,但他也听到了冷桃的后半句话。
  她问的是:“你是要宁静还是要快乐?”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直看进对方的眼睛。
  余萧想起曾经做过多次的梦,“冷桃。”他低声说,泪止住了,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嘘——跳完支曲子吧。”冷桃温和地说,柔顺地靠进他怀里,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摆。
  那一瞬间,余萧希望就这样老天荒吧。
  没来由的,突然背脊发寒。
  “别动,就这样。”冷桃耳语。
  余萧没有转身,这是冷桃第一次要求他,他没有转身,看不见身后,也看不见伏在他胸前的冷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迷醉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如一只警惕的猫眼,越过他的肩膀,注视着人群里的一个背影。
  背影窈窕,迅速地穿过人群,门被推开,背影站住,然后侧头,似在犹豫,似在暗下决心,然后摔上门,决绝而去。
  那是冷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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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玻璃门开合了几次之后终于关上了,冷桃的嘴角漾起一丝悲凉的笑容,她抬起头,注视着余萧。
  音乐停了,舞池中的人还留恋不散,灯光半明半灭,那双眼睛里星点点,如夏夜的天空。
  余萧仿佛一脚踏空,急速下降,眩晕、窒息。
  早春的深夜乍暖还寒,冷的身体,热的心,抑或热的身体,冷的是心。对余萧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他沉迷在冷与热的交替中,极致的刺激,忘记所有的人和事,其实只有他自己,尽管怀中的人是真实的,身下的体温也是真实的,可是,在某个瞬间,他还是只有他自己。
  再密切的接触,也还是融不成一个整体。
  寒热褪去之后的空虚被余萧固执地挡在思维之外,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睡着之后的他看起来相当满足和平静,可是谁知道,梦里的他是怎么一番挣扎?
  冷桃知道。
  冷桃站在床边,料峭的早春之夜似乎对她没有影响,她洁白的身体在朦胧中发出淡淡的光,有点清冷的颜色,象一弯上弦月。
  她站了很久,俯视着床上的男人,隔着点距离,隔着夜色,屋子里那股幽蓝的光越来越浓,像聚集的雾,徘徊在她的鼻端,久久不散。
  余萧叹了口气,侧身,面对她,仍然闭着眼睛。
  那股幽蓝色的雾气似乎受到干扰,扭曲变形,良久,冷桃也叹了口气,一挥手,雾气散开,能看到她的脸,能看到她的眼睛,睫毛扑闪,她无声地问:“如果能给你一个愿望你究竟想要什么?快乐还是宁静?”
  没人回答,窗外传来“嘎”一声,很短促,仿佛乌鸦的叫声,冷桃抬起头,看着玻璃窗,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一抬手,一件白色的睡衣飘落到她肩上。窗外又恢复平静,屋子里也很平静,只有余萧的呼吸声,时而平缓时而急促。冷桃吸了口气,纤长的手指伸出去,触到余萧的额头,若有若无地滑动,呼吸声渐趋安稳,冷桃缩回手,摇摇头,转身,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天晴了,阳光斜照在床上,余萧醒过来,没有睁眼,他翻身,面向窗户,深呼吸,就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
  “睡的好吗?”有温柔的声音。
  “哦,很好。”余萧侧过身,看着坐在旁边的冷桃,有点尴尬。他的确睡的很好,一个梦都没有,已经很久没像昨晚那样,噩梦并没有来纠缠他。
  冷桃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低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里似乎也有阳光的味道。
  “你没睡好吧?”余萧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有点苍白,眼睛下有点晕染的青色。
  “可能不太习惯吧。”冷桃含糊地说。
  余萧心里隐隐有点刺痛,半晌才问:“你离婚多久了?”
  “很久。”冷桃干脆地回答,太过干脆,掐断了这个话题。
  余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想什么呢?饿不饿?”
  “我在想,什么样的男人会放弃你?”
  冷桃的眉毛挑了一下,随即就笑了,摇头:“我忘了。”
  余萧侧头看着她,他还是第一次在清晨的阳光里看她,柔和的线条,微翘的嘴角,顾盼生辉间,余萧突然就有了恋爱的感觉。
  “你真的很美。”他由衷地说,握住她的手,搓揉她的指尖。
  冷桃不置可否。
  “我不想起床。”余萧又说。恋爱的感觉是最有效的软化剂,整个人都似融化的蜡烛,不行形状,幸福地坍塌。
  “没人强迫你。”冷桃还是笑吟吟地回答他。
  余萧沉默了。确实没人强迫他,生活也好,爱情也好,没人能强迫谁,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他松了口气。
  “你看什么书?”
  “啊,不是书,是打印下来的文章。”冷桃重新拿起那本“书”,余萧这才注意到,那是本A4纸打印的文章,只有十来页。
  “谁的?”
  “不知道,有人丢在酒吧,我拿来看,觉得好就留下了。”
  “写的什么呢?”
  “有兴趣的话我读给你听。”
  “好啊。”余萧笑了,笑着笑着,嘴角开始下垂。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没有做梦,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恍惚间,冷桃的声音响起,她很认真地读着手里的文字,像多年以前的箐箐。
  “初次见他,其实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平淡如一杯白开水,也如他的人,很干净,至少不让人反感,也不知道是否要继续,接到他的电话,第一个反应是想起他的手,很少有男人的手像他那样,指甲修剪的整齐,没有污垢,手指修长。赴他的约,也是因为身边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他开了车,一辆破旧的轿车,刚从工地回来,穿着厚重的夹克,胡子没来得及刮,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他干净,即便有胡子。他不多话,似乎心不在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没问,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神游之地,我觉得安心,他没有侵略性,很让人安心。车在红灯处停下,要左拐,绿灯亮起的时候,他似乎没看见,但左右的食指拨动,轻微地‘啪’一声,打开了转弯灯,那个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非常性感。”
  冷桃停下来,转头看着他,似乎等待他的反应。
  余萧抽出手,疑惑地问:“怎么不念了?”
  “哦,你觉得写得如何?”
  余萧迟疑,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好坏。”
  他说的是实话,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文笔,如此注重细节,只能是出自女人的笔端。
  冷桃略带嘲讽地笑了:“箐箐是作家,你却品不出好歹。”
  余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讪笑,随即侧过身,深深吸气,努力把一丝刚刚泛起的疼痛压回去。
  余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讪笑,随即侧过身,深深吸气,努力把一丝刚刚泛起的疼痛压回去。
  “起来吧,快中午了。”冷桃掀开被子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
  余萧也只好坐起来,四处找自己的衣服,那几页文章被掀到地上,他也没在意,光着脚踏上去,冰凉。
  “真不想去上班。”
  冷桃梳头的动作停下,她看着镜子,只迟疑了几秒钟,她过来,环住他的腰,低声说:“我有个请求。”
  余萧点头:“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他是真的想为她做点什么。
  “你呆在酒吧陪我,哪里也不要去,只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好不好?”
  余萧怔住,这个要求说高不高,但是……他不明白。
  “答应我。”冷桃认真地看着他。
  “好。”余萧立刻就点了头。
  冷桃低下头去,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 ,神色凝重。
  “怎么了?”余萧担心地问。
  “没什么。”冷桃摇头,心神不定。
  余萧也沉默了,他估计冷桃是想到了冷杉。他也想起冷杉,该如何跟她交代?虽然他没有义务向冷杉交代什么,可是……
  “冷桃……”
  “嘘——”冷桃的手指压在他唇上,她勉强笑:“只有一个礼拜,相信我。”
  余萧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冷桃会如何处理这尴尬的局面,他只是觉得内疚,这样的事应该他出面,不过也许冷桃比他更合适,换了他去说,可能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我替你请假,你放心。”冷桃很肯定地说。
  余萧还是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挣扎,冷桃替他出头让他很不习惯。
  “你呆在这里,我去买点吃的。”冷桃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余萧一个人,楼下一点声音都没有,余萧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有点无聊地坐到沙发上,面对着的是那只鱼缸,鱼缸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冷桃是爱干净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这个鱼缸盛满水?
  过了半小时冷桃仍然没有回来,余萧打开书柜,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书柜里的东西还是像他上次看到的那样,五花百门,是不是真的呢?余萧皱了皱眉,关上门,转身拿起床头的那几页纸。
  纸上打印的文章看的出是一个人的手笔,文字细腻,不是小说,倒像是谈话记录,一个女人对着几张纸,诉说自己的恋爱心情。
  点点滴滴记录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余萧却读进去,很多情节似曾相识,字里行间那种幸福和忧伤一日夏日午后的阳光,庸懒而热烈,只是阳光之下的人莫名其妙会有寒冷的感觉。
  恋爱的感觉想来都差不多。余萧浅浅地笑,有点痴,以往和箐箐,他似乎没有仔细去品味过,一辈子的事,时间还很多,没有想到过会失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珍惜,以为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方式。余萧叹了口气,翻过一页。
  文字还在继续,却越来越清淡。“爱他越多,越觉得不满足,似乎用尽全力,也不能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同样的,他也不能。人是孤独的,所谓的爱情其实大部分停留在表面,我要的太多,要心与心的共鸣,要的越强烈越是得不到,情到深处人孤独大抵就是这样一个境界。很多时候我宁愿不说我有多爱他,安静地保守自己的秘密,在内心深处,我爱的他渐渐不像是真的。”
  这一段让他读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写这文字的女子是怎样一个人,似乎表达力不够,想说什么说出来的却是不通畅的话语。
  接下来的文字大抵跟这段差不多,矛盾的挣扎,爱似乎说不出口,有钢笔字在旁边加了句眉批:“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余萧歪着头看那行字,那应该是冷桃写的,书法极为漂亮,他有点惊讶,想不到冷桃写这样一手好字。
  对那些文字他失去了兴趣,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应该没有错,他捉磨不透,就像当年对箐箐,他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爱他,也像现在的冷桃,她说过他不是她想要的,却对他丝毫不抗拒……
  正在困惑,冷桃回来,提着几个袋子,气色却有点慌张。余萧正想说他会说到做到,答应了不走就不会离开,但是冷桃并没有看他,而是放下袋子,直接就冲到了鱼缸前。
  “你做什么?”余萧吃惊。
  冷桃已经捧起了鱼缸。玻璃钢虽然不算大,但是盛满了水,分量还是不轻,水摇摇荡荡,冷桃小心地转身,没有水珠溅出来。
  余萧急忙过去,伸手想接过鱼缸,冷桃摇头,避开他,捧着鱼缸进了卫生间。
  “你干什么呢?”余萧跟过去,看见她把鱼缸放在脸盆边,像在歇气,又像在犹豫,然后冷桃咬了着唇,手一掀,“哗——”整缸水倒了个底朝天,冷桃微微喘息。
  “到底怎么了?”余萧扶住她的肩。
  “没事,水放久了,有点臭气。”冷桃的脸色有点发白,额上竟然有微汗。
  余萧疑惑不解。
  冷桃把玻璃缸放进盆里,放水冲洗,然后转身笑:“我有点怪癖,请你多担待。”
  余萧不说话,他觉得她笑的有点虚弱,像大难临头的掩饰。
  “来,吃饭吧,我饿坏了。”冷桃擦干净手,从他身边侧身出去。
  她买的是熟食,递给他筷子的时候她又笑着说:“我不大会做饭,你就将就一下吧。”
  余萧心里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似乎打了个结,却不知道结从何来。余萧抬起头,打量冷桃,她在吃饭,还是吃的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和她有距离感,她是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他一无所知。
  饭菜也随即变的味同嚼蜡,他爱上的是一个不知背景的女人,可是,背景很重要吗?他只是爱她这个人而已,是不是这样就足够?
  “想什么?”冷桃没抬头。
  余萧松了口气,在冷桃面前,他经常觉得自己俗气。她美丽、温柔、聪慧、善解人意,对余萧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是不是可以夫复何求?
  “你书柜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余萧沉默了很久才问。
  “你认为呢?”冷桃正在擦桌子,扬起脸。
  余萧耸耸肩。
  “那些东西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又不拿去拍卖,真与假有何区别?”
  这倒是,没有流通就没有价值,余萧释怀。
  “酒吧该营业了吧?”太阳已经偏西,余萧站在窗口,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车水马龙,他却觉得自己超然于外,已经不重要了。
  “没事,有人打理。”冷桃端出一盘水果。
  “是那个调酒师?”
  “是的,他跟了我很多年。”
  余萧突然就有了醋意,他没再问,走到她身边躺下,枕在她腿上,拨弄她的长发,吃着她手里的水果,看着平铺直叙的电视新闻,他想象的生活也就是这个样子。
  但似乎还缺少点什么,他坐起来,揽过她,问:“你真的不用去照看酒吧?”
  “真的。”她很认真地点头。
  楼下只有隐约的音乐声,门的隔音效果很好。
  “那我们做什么呢?”余萧又问,无所事事地呆了一整天,他觉得浑身乏力。
  “做爱?”冷桃冷不丁地说。
  余萧笑了。
  是的,两个陷入热恋的男女,无所事事,除了做爱似乎没有别的事好做。
  极度的纠缠给人绝望的虚脱,余萧不想动,脑海中被塞满糨糊。
  “给你讲个故事吧?”冷桃的把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她挪动了一下,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不动了。
  “唔。”余萧含糊地应了一声,抓过她的手放在嘴里吮吸。
  “很久很久以前……”冷桃当真开始讲。
  余萧扑哧一声笑了。
  “别笑,故事通常都是从很久以前开始的。”冷桃相当认真,她的脸上显出天真的执着,小孩子般的固执,让他感动。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美丽的地方,人们过着平和安静的生活,有一天,来了个美丽的女人,没有谁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突然出现在小河边,生了重病,被一个将军救起。”
  “将军?”余萧问。
  “是啊,是一个将军。”冷桃看着天花板,又说:“我说的故事是个传说,很久以前的传说。”
  “哪个朝代的?”
  “不重要吧?你随便安个朝代好了。”冷桃轻笑:“别打岔,我继续讲。”
  “好的。”
  “那个将军收留了这个女人,并且爱上她,她能歌善舞,就是不太爱说话,将军教她识字,读书,将军有个原配夫人,没有孩子,夫人开始怂恿将军纳妾,希望能生子继承香火,将军当然很乐意,这个女人也没有反对,于是他们结婚,很恩爱,过了几年,这个女人一直没有怀孕,夫人不乐意了,她只是希望这个小妾生孩子,不希望她被宠。战事平繁,将军经常一去就是大半年,这个女人被夫人虐待,她没有怨言……我讲的是不是不够精彩?”冷桃突然问。
  “啊,没有,很好听。”余萧心不在焉地回答,这是个千篇一律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将军突然回来,告诉家人,接到命令要出征塞外,家里人忙成了一团,临走时小妾给了将军一个护身符,告诉他在危急关头一定要把这个符烧成灰吃下去,将军本人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但实在是爱这个小妾,就带走了。他这次回来,小妾怀孕了,夫人对她也多了分忌惮,不再虐待她但也不关心,小妾有了自由,经常跑去那个小河边,有人看见她常在那个河里洗澡和喝水,她不跟任何人交谈,据丫鬟说,她经常深夜外出,不知去向,夫人开始猜忌她,派人跟踪,仍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第二年夏天,快要临盆的日子,某天,小妾突然穿上一身孝服,家人非常吃惊,夫人也骂她,她却在自己的屋子中设了灵位,上面写着将军的名字,这让夫人非常生气,竟然不顾她有孕在身,狠狠抽了她几鞭子,并且将她关在柴屋中,过了三天,有消息传来,将军阵亡,时间刚好是设灵位那天,开始有了谣言,说小妾是妖孽,因为传消息回来的人说将军本来可以不死,是在拼杀中掉了那个护身符,回去找的时间被暗箭射伤而亡的。夫人命令那个小妾生下孩子就立刻滚出去,小妾也没反抗,仍然住在柴房,之后不久的一个深夜,孩子出生了,只有一个接生婆和两个小丫鬟在旁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夫人和一干家人守在外面,只听见里面传出奇怪的哭泣声,据说不象是婴儿的哭声,然后就听见几声尖叫,非常吓人,紧接着就没动静了,夫人带人闯进柴房,接生婆和丫鬟都昏迷倒地,地上满是血水,那个小妾和孩子凭空不见了。”
  冷桃讲到这里住了嘴,似乎被自己的故事吓着了,往余萧怀里缩了一下。
  “然后呢?”余萧问。
  “然后?听说接生婆和丫鬟醒来后就疯了,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哦。”
  冷桃抿了下嘴,半晌出了口气,扭头笑:“好听吗?”
  “哦,不够详细,那个小妾怎么知道将军死了?还有,古时候的女人怎么可以自己随便外出呢?”余萧回答。
  “哈,你这个人真是挑剔,故事而已,哪有那么认真的?再说,这么久的故事我也记不清了。”
  “哦。”余萧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开始打架。
  “你睡吧,我去酒吧看看。”冷桃说着就坐了起来。
  被子掀开,有冷空气直扑进怀里,余萧睁开眼,拉住她:“不许去,不许跟客人喝酒,更不许去打情骂俏。”
  冷桃笑了:“好的,我不去。”
  她重新躺下来,余萧满足地笑了笑,拥着她柔软的身体,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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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冷桃病了。
  冷桃病的相当突然,余萧睁开眼的时候感觉非常愉快,又是快到中午,他很久没睡过懒觉,感觉每个细胞都很畅快,尤其让他高兴的是,冷桃非常温顺地躺在身边,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是幸福的事,但当他想亲吻她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冷桃也醒了,半闭着眼睛,呼吸有点急促,脸上有红晕,他的嘴唇接触到她的肌肤时,被烫得跳了起来。
  她在发烧。
  “你怎么了?”余萧急忙坐起来,摸她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
  “没事,可能着凉了。”冷桃摇头,拉过被子遮住脸。
  她还是光着身子,但是余萧却肯定她半夜出去过,椅子上搭着的衣服最上面是一条黑色的长裙,而不是昨晚睡觉前那件白色的睡衣。
  “你出去过?”余萧穿好衣服,给她倒了杯水。
  “没事,一会就好了,我睡会就好了。”冷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喝完水倒头就睡。
  余萧皱起眉,有点生气。她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酒吧,一定是趁他睡着后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着凉的?昨晚的气温并不低,酒吧里也很温暖。
  冷桃睡的很沉,余萧悄悄下了楼,酒吧里没有人,阳光从玻璃门窗照进来,酒吧里显得很空旷而陌生,墙壁上有很多污垢,油漆剥落,光柱里有灰尘在旋转飞舞,恍惚间,感觉很久没人进来过,安静的让人心慌。
  余萧没有注意到这些,甚至没有看见舞台上的话筒架上竟然有蛛丝,他转身回到楼上。
  冷桃的厨房里只有一个冰箱,里面没有食物,有的只是一只一只细长的玻璃瓶,空的,比冷杉收集的还多。
  真奇怪,两姐妹有相同的爱好?余萧顺手拿起一只,瓶子的样式很简单,跟普通的花露水瓶子几乎没有区别,也没有标签,实在看不出收藏的价值。
  “别动那些瓶子。”背后有人冷冷地说。
  余萧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打碎玻璃瓶。他急忙回头,看见冷桃站在厨房门口,神情冰冷。
  她还是没穿衣服,就那么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以往的温柔和性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竟然是如利刀出鞘般的冰冷和尖利。
  “你怎么了?生病了不好好躺着,这么跑过来做什么?”余萧吃惊不小。瞪着她。
  冷桃背对着光,眼神阴晴不定。余萧突然有点害怕,他迟疑着放回瓶子,关上了冰箱的门,直起身时才发现冰箱的电源线根本就没插上。
  “没什么,我不舒服,扶我到床上去好吗?”冷桃轻声说。
  余萧再转过身时,看见她的脸色缓和了,人似乎也跟着缓和下来,懒懒地靠在门上。
  他真的不了解她。
  余萧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一把抱起她。冷桃不算太瘦,但她的身体在他手上竟然像没什么分量。
  “出什么事了?”余萧替她盖好被子后担心地问。她一反常态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昨天晚上她肯定是出去过的。
  “没什么大事。”冷桃疲倦地答了一句,就闭上了眼睛。她的温度已经褪下去,看起来似乎好了。
  余萧望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肯跟他说太多,关于她自己,就像失踪前的箐箐。
  也许爱一个人还是应该保持距离,可是余萧接受不了,他不是很主动的人,如果她不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问,跟箐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分明看出箐箐有心事或者不高兴,可是她不说,他也就只好装着没看见,现在换了冷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换种方式,他很愿意去了解和接近她,可惜冷桃似乎不情愿。
  也许是她的经历太复杂,害怕他多心,才绝口不提?
  那箐箐呢?
  想起箐箐,余萧像被兜头扑了盆冷水,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两天,他沉迷在温柔乡两天,有意无意地回避去想失踪的箐箐,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老杨应该回来了,怎么不跟他联系?
  余萧急忙摸出手机,打开。
  “冷杉不见了。”闭着眼睛的冷桃突然说。
  “啪”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她来过,然后就不见了。”冷桃呢喃,侧过身,眼角滚下泪水。
  余萧的心脏骤然缩成一团,听到冷杉的消息他只是吃惊,看见冷桃的泪水,他却没由来的心如针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掉眼泪。
  都是因为他,是他的错!
  余萧俯下身,抱住冷桃,刚想安慰她,冷桃却摇头:“你可以走了。”
  “什么?”余萧像被人一拳打在鼻子上。
  “你可以走了。”冷桃重复了一句,泪水涌出来,枕头上迅速湿了一小片。
  “冷桃!”余萧哽住。
  “我想安静,你走吧。”冷桃抽出手,推他。
  她辗转之际,被子滑下去,露出半个胸脯,让他心动不止的胸膛左侧,有个硬币大小的疤痕。
  “这是什么?”余萧不理会冷桃的拒绝,故意转移话题。
  那个疤痕光滑,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浅,不仔细看不容易看出来,至少前两天他都没有注意到。
  “哦,胎记吧,我不知道,从小就有。”冷桃睁开眼看了看他,突然伸出手勾住他脖子,紧紧地抱了一下,随即就松开了,她躺回去,还是那种疲乏的语气:“你走吧,我想安静会儿。”
  “冷桃,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我也很难过,都是我引起的,我去找她,跟她解释清楚好不好?”
  冷桃不说话,只是摇头和掉眼泪。
  “冷桃,你别这样,我受不了,我会跟她说清楚的,她会谅解的。”
  余萧苦口婆心地劝,可是效果不大,冷桃还是坚持让他离开。余萧只得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好好睡一觉,哪也别去了,你还在生病。我晚上再过来,酒吧就不要管了,你听话好不好?”
  冷桃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似乎冷,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一言不发。
  冷杉果然失踪了。余萧赶到茶楼的时候发现茶楼的门敞开着,所有的桌椅都东倒西歪,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余萧倒吸了口冷气,冷杉一定是恨到了极点,竟然把所有的东西都砸烂了。
  余萧呆站在那里,手脚冰凉,他想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冷杉只是一时赌气,气消之后就可以接受现实,看来他彻底想错了。
  冷杉一气之下会去哪里?
  余萧的心在冰水里扑腾开了,箐箐已经失踪,冷杉也玩起了这一套?她们为什么非得要折磨他,让他担心?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们什么?
  余萧也生气了,他转头冲上楼,上次冷杉生病的时候冷桃给了他把钥匙,他一直没用过。打开门,果然不出他所料,房间里跟茶楼一样,像被暴力洗劫过,地上满是玻璃渣和水,斗柜被砸了个巨大的窟窿,那只空鱼缸被摔了个粉碎。
  她不过是女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余萧打了突,急忙跑出去。
  他担心冷桃!
  昨晚两姐妹肯定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东西绝不会是冷桃砸的,冷杉这么大的气性,会不会失手伤了冷桃?
  一路上,余萧都在拼命想冷桃的身体,她身上似乎没有伤痕,她怎么会突然发高烧?想到头炸裂,他都只记得她胸前若隐若现的那个胎记。
  余萧的脑子里似凭空浮起一个气泡,欲破未破,让他窒息。耳朵嗡嗡响,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快点见到冷桃。
  “冷桃——”终于跑上了酒吧的楼梯,那扇门应声打开,一点幽蓝色的光一闪就不见了,冷桃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他。
  余萧鼻子一酸,腿也软了,他冲过抱住她,连声问:“你还好吧?”
  冷桃伏在他胸前,半晌才叹息一声,问:“你去过她那里了?”
  “是的,她很生气,我知道,她没伤着你吗?”
  冷桃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半晌问:“你不担心她吗?”
  “担心。”余萧顿了一下才回答。
  “唉!”冷桃又叹了一声,退开几步,站到窗口,然后侧身,看向他,安静地说:“你看清楚我,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
  余萧的喉咙像被堵住,张着嘴像干岸上无辜扑腾的鱼。
  “余萧。”冷桃开口:“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冷杉,你所看到的不是真的,等你知道真相,你会恨死我们的。”
  “你在说什么?”余萧艰难地说,声音嘶哑。
  冷桃站在阳光下,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柔和,余萧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
  过了很久,至少余萧感觉是过了很久,冷桃才缓缓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她的手仍然柔软而温暖,她看着他,半晌问:“你不会后悔吗?”
  “不会。”他无声地回答。
  “找到冷杉之后也不会?”
  “是。”
  “为什么?”
  “我爱你。”
  “那箐箐呢?”
  “她已经失踪了。”余萧头皮一阵发麻,眼前浮现出照片上那具布满痕迹的尸体,不过他还是咬着牙狠着心说了这句话。
  “如果只有一个愿望,你还是要我吗?”
  “是!”
  “有一天你会知道,你的选择是多么的幸运。”冷桃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放开他的手,退后。
  余萧伸出手,想拉住她,她却摇了摇了头,轻声说:“她去了桃花山。”
  谁?余萧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良久才想起她说的是冷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她很生气,她回来过,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她很生气。”冷桃喃喃地说。
  “我知道,可是……”
  “她打烂了东西,说再也不会回来。”
  余萧的心猛地沉到谷地,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他没有想到,他会把冷杉伤得这么深。
  “其实,这不关你的事,她是在生我的气。”冷桃苦笑:“有一天她会明白的。”话没说完,两行眼泪又滚了下来。
  “冷桃,你别哭好不好?”余萧再次揽过她,他真的受不了她的眼泪:“你不要难过,我去找她,我带她回来。”
  冷桃没有阻止,尽管她似乎犹豫不决,但是余萧出门的时候她没有阻止。
  一整夜,冷桃都没说过话,也没闭过眼睛,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好了,不再发烧,呼吸平稳,看起来相当正常,只是脸上那种光华不见了,显得有点灰败。
  余萧也没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胃中空空,心跳完全没有了规律。箐箐的事还没有个头绪,这边他又闯下了大祸。事情确实很严重,冷杉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子,似乎一个心眼只认准了他,得不到,尤其是被姐姐横刀夺爱,一怒之下失去理智,拿失踪来惩罚他和冷桃。如果得不到冷杉的谅解,冷桃也会离开他的。
  她们都会离开他!余萧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他。
  天快亮的时候,余萧终于说:“我去桃花山,我去找她。”
  冷桃没有动,只眨了下眼睛,眼睛里光彩闪动,如变幻莫测的流云。
  余萧下了这个决心,箐箐已经失踪近两年,要找到她也不是一朝两夕能办到的,再说,即便找到了,即便她还活着,谁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已经物是人非,他没有把握,他只是在尽一份心意,他想抓住眼前的人,他再也不能重复一次打击。
  余萧把冷桃抱在怀里,脸埋进她的头发,不停地自己:“这样的决定会不会错?”
  没有答案,他只知道必须从最简单的事入手,事到如今,他已经多余的精神来想其他,他得先找到冷杉,说服她,让她回来,即便她还是不能接受事实,他也不愿意她独自留在荒山,让冷桃担心,再说他也确实担心,那个山上还有潜伏的危险。
  余萧想起前两天在H县的事情,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如果冷杉因为他而出走桃花山,出了意外,他该如何去面对冷桃?
  早上他就拿着那个几乎没有动过的旅行包出了门,冷桃没有阻止,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抱了一下他,然后很快就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那扇门没有琐,但是门关上后余萧的心沉了一下,他突然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沉默了片刻他冲着门里喊:“冷桃,你答应我,等着我回来!”
  余萧嫌车开的太慢,甚至是在倒车,离终点越来越远。他没去H县,而是去了上次那个小镇,从那里上山方便。
  车到半路他才想起手机没开,急忙掏出来想给冷桃发条短信,走的时候关于他的请求冷桃没有答复,他害怕自己劝不回冷杉,回来时冷桃也躲着他。手机刚打开就刷进几条短信,全是老杨发的,其中一条是:“有人说在H县见过那个孩子,被一个老太婆带走。”
  余萧发怔,丢失的那个孩子果然没有死?
  后面几条短信都是要他见信回话,余萧拨通了老杨的电话。
  “你去哪了?两三天没消息,你公司说你父母有事请假?”
  “啊。”余萧也不知道冷桃以什么理由替他请的假,只应了一声。
  “星期天晚上成家兴的儿子找过小王,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们查的事涉及到龙教授的孩子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在龙教授死后不久,他亲眼在县城附近看见过那个孩子,跟一个老太婆在一起。”
  “那老太婆是谁?”
  “不知道,他说他父亲当时看见那个老太婆的照片后非常的吃惊,还叫他什么都别问,对谁也别说。”
  “照片?“
  “是啊,当时他十多岁,正跟着父亲学照相,没事就时候就拿个旧相机到处拍,他自己也不记得在哪拍的一张照片,是个老太婆牵着小女孩,回来冲洗照片的时候成家兴看见了。”
  “那照片呢?”
  “还没找到,照片当时就被成家兴拿走了。”
  “那他怎么现在才说出来?”
  “估计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还说其他的没有?”
  “跟小王闲聊了一阵,他说他父亲有点怪,每隔三年就要和江师傅去一次山上,夏天去,带很多祭品,回来之后都会沉闷几天,还说他父亲很善良,对街上流浪的疯子很好。”
  “你的意思是,成家兴和江永刚真的知道真相?”
  “多少知道点吧,不过小王认为他们想的太离谱了。”
  “什么意思?”
  “成家兴的儿子说他父亲从山上回来后总是做噩梦,说有妖怪,还一再强调这世上有妖怪。”
  “哦。”余萧有点失望。
  “对了,龙教授的笔记本我看你好象撕走了一页?”
  “是,想留个条子,没找到纸。”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带走了什么重要的文字呢。”老杨在电话里笑了。
  “那个……本子很重要吗?”余萧不解,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个采风的笔记本而已。
  “很重要啊,以后再说吧,你还在父母家?”
  “啊。”余萧支吾。老杨这个不相干的人为了箐箐的事这么辛苦,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余萧都很感激他,而他自己却为了新欢在操心,余萧觉得内疚。
  “箐箐,原谅我。”余萧心里说,非常矛盾,他不知道该不该请求箐箐原谅,只好以阿Q精神来安慰自己,箐箐是对他失望或者是另有所爱才离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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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萧记起多年前那次相亲,之前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爱人需要通过介绍这样的形式来认识,无奈那个学姐太热心,他只要敷衍一下,箐箐跟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突出,她不算很漂亮,而且脸色有点苍白,给人不健康的印象,话也不多,本来他并不打算继续交往,吃完饭离开餐馆的时候,箐箐一个小动作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箐箐走在他前面,地上有只空的烟盒,箐箐很自然地弯下腰拾起来,出门之后丢进了垃圾箱。余萧在那一刻对这个文静的女孩子产生了兴趣。
  之后的星期天,他在工地加班,临时有事回来找图纸,开了领导的车,顺便过去找她吃饭,
  他本来是很随便地把车停在杂志社的楼下,箐箐出来后看了一眼就说:“你怎么不把车停好?挡着别人的路了。”余萧还不明所以,箐箐又说:“你挡着前面那辆车了。”余萧当时觉得她小题大做,自己只是临时停一下,挡下路也没什么大不了,谁知道箐箐固执地认为万一别人先走,就是给大家添麻烦。在车上余萧还有点气闷,但箐箐好象忘了这件事,这让他觉得不如这个女孩子,同时也坚定了他的看法,箐箐是个能为别人着想体贴周到的好女孩,就是有点太认真,可是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于是余萧开始看到箐箐美丽的一面。
  余萧叹了口气,如果箐箐是因为对他不满选择失踪的话,还是不是当初那个箐箐?
  他还是不能相信箐箐的失踪跟她父亲的死有关联,毕竟事情过了很多年,而箐箐也不过是回去上坟的时候呆了两天而已,现在老杨和王翔费尽周折也没有查到头绪,箐箐怎么可能在两天之间就找到真相,并且意识到有危险?
  老杨他们是不是真的还没头绪?余萧也在怀疑,他自己都觉得事情开始有点眉目了,但这个眉目具体在哪里,他却说不清楚。
  老杨在电话里说那个笔记本很重要,重要在什么地方?找到三十年前失踪的孩子能起到什么作用?那个孩子丢失时才三岁,即便她亲眼看到发生的事,现在她又还记不记得?带她走的老太婆又是谁?为什么成家兴一看到照片就大惊失色?老太婆有嫌疑?可是既然是老太婆,她又能不能活到十多年后杀死陆杰?三十多年后再杀死伍医生?如果说是灭口,为什么又不杀死江永刚,而留着他装疯卖傻?江永刚装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余萧觉得整件事越来越荒唐了,也许从开头他们就走错了方向?
  车到站,余萧匆忙离开了小镇。心里虽然疑云重重,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找到冷杉。找到冷杉之后他该怎么说呢?告诉她他其实一直当她是妹妹,实际上爱的是姐姐?
  余萧摸了一下额头,不是不头痛的,他有点应付不了。还是先找到她再说,看她是什么想法。
  桃花山从这个小镇的位置看过去显得陡峭很多,小镇往西有一条土路一直旖旎上山,是顺着山脚通往县城方向的,余萧还记得,沿着那条路走大约一公里就会有条小路向上,通往桃花潭,行程大约一个小时。
  已经是春天了,尽管山上栽种是的常绿树种,可还是能看到发出的鲜红嫩黄的叶芽,小鸟也多起来,唧唧喳喳给人欢快的嘈杂。
  余萧走的微微出汗才终于看到那条小路,下过几场雨,小路虽然很泥泞,但也看的出,走过的脚印很少,路很滑,好几次都得抓住旁边的茅草才能站稳。余萧停下来歇气,不自觉地又叹息了一声。如果冷杉真的一气之下跑到这里来,他的罪过还不是一般的大。想到那对夫妻说过冷杉喜欢半夜出入,深更半夜走在这样的路上摔一交也不是小事。
  余萧皱起眉,冷杉怎么会半夜上山呢?他记得刚才乘车的时候特意看到下车站的时刻表,到这个小镇最后一班车是下午三点,到达时间最晚也是六点半左右,即便在镇上吃完饭上山,也就八九点钟能到桃花潭,可是第一次见冷杉,余萧睡的时候都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到的还要晚?还有她离开的时候也是在他入睡之后,她半夜下山能去哪里乘车呢?
  难道冷杉在镇上还有住处?
  余萧后悔没问清楚,想给冷桃打电话,却发现山上没有信号。余萧左右为难起来,想了半天才决定还是先上山看看,毕竟他现在只知道那一个地方。
  树林越来越稀,周围渐渐变成了乱石和一人多高的茅草丛了,确实很荒凉,胆子不大人白天上山有会发憷,余萧既佩服冷杉同时也更担心她了。以她的胆量,盛怒之下真的说不清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
  顺着那条清澈的小溪一直往上,走到两腿发软,余萧站住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他看见了气象塔,就在他前面大约二十米的地方,那是一小块平地,还有几间石头房子!
  他没有看见那对山民的房子和桃花潭?
  余萧慢慢转身,眼前的风景他还记得,跟上次爬上桃花潭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可是他也记得,当时气象台离他还有近百米的距离,他走过了?
  不可能,就算是走过了从他现在站的地方也应该可以看见桃花潭。
  余萧四处张望,都没有发现桃花潭的影子,他惊讶地张大了嘴,难道自己又迷路了?
  可是小溪明明还在脚边,可是眼前的风景分明也一成不变!
  余萧在原地站了十多分钟才急忙转身,跑向那个气象塔。
  气象塔的周围有花园,两个工人正在里面除草,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都吃惊地站了起来。
  余萧连忙问:“请问,这里是桃花山吗?”
  两个工人面面相觑,半晌才点头。
  “那桃花潭呢?”
  “桃花潭?”其中一个不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是啊,不是说桃花山上有桃花潭吗?”
  “早就没了。”
  “没……了?”余萧听见自己心脏“砰”一声落了地,摔成碎片。
  “去年夏天泥石流,把潭冲没了,你没看见下面那桃花溪拐了个大弯么?那就是以前的桃花潭,被石头塞了。”
  余萧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这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做梦,他去年底才来过的啊,那时潭水清澈,彩石铺底,景色宜人的呀?
  可是,眼前的景象都进不步证实了工人的话。桃花溪从更高的山坡上流淌下来,在余萧脚下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大弯,并且蔓延很宽,然后再顺着一处陡坡流下去,汇集到原来河道上。
  拐弯的地方有处明显的大面积山体滑坡的痕迹,堆满乱石。以余萧多年设计路桥测量地形的经验看,那里确实是桃花潭所在的位置,那个陡坡在滑坡之前应该是个断崖。
  余萧想起那幅小瀑布,在那里,冷杉曾向他伸出她的手,他眼前又浮现出冷杉泡在水里的那双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仿佛水里的寒气顺着那双雪白的双脚一直蔓延到他身上一样。
  这怎么可能?他在瀑布下住了四五天!
  “还有别的路吗?我是说还有别的地方也有叫桃花潭的吗?”余萧不甘心,又转头去问。
  “桃花山就只有一个桃花潭。”工人很肯定地回答,随即又说:“以前这个山沟都是桃花,所以才叫桃花山的嘛。”
  “那……还有没有别的路上到这里?我是说从H县方向过来的?”
  “有啊,在下面,横着一条可以过去那边的,有点远。”
  余萧张张嘴,又闭上,他实在不知道还该问什么。
  “你是来旅游的?”工人走过来,拍着手里的泥土。
  “啊,不是,是。”余萧语无伦次,脑子中哄哄乱成了一团。
  工人也没觉得多惊讶,看看他就过去房子旁洗手了。
  “对了,请问……这山上有人承包种树吗?是不是还有山民住在这上面?”
  “种树?山下有的,半山腰下面才有树林,这上面也封山育林过,没长起来。至于山民啊?以前有过的,泥石流的时候死了人,就全部迁到下面去了。”
  “死过人?”
  “是啊,以前那坡下就住着户人家,泥石流的时候全给埋了,半夜的时候,两口子都给埋了。”
  余萧的脸刷地就褪去了血色。
  “你怎么了?”工人也被他吓了一跳。
  余萧瑟瑟发抖,良久才问:“那家人是不是姓……陈?”
  “是啊,我们叫他陈二爷的。”
  余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山,等他清醒一点的时候,看见自己坐在地上,满身都是污泥,手掌也多处被擦破。
  这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做梦!余萧狠狠地掐大腿,顿时痛得他弯了腰。痛楚久久不散,余萧困惑地看着裤子上的手印,还是不明白。
  去年夏天桃花潭被泥石流冲没了,去年夏天桃花潭被泥石流冲没了……
  仿佛有人在耳边反复提醒他这句话,“那我冬天上来看到的是什么?”
  全家都被埋了……两口子都被埋了……死了人……
  余萧的牙齿答答地响起来,死了人?陈二爷?
  他见鬼了?
  “我不是进了聊斋故事吧?”
  “我不是进了聊斋故事吧?”
  余萧的整个后背都僵冷了,脖子到头皮都麻得让他难以承受,同时胃中激烈地翻涌,他忍不住,“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酸水。
  吐过之后喉咙酸辣的刺激让他镇静了一点,他扶着一棵树慢慢站了起来,这不是真的,这世上没有鬼!他不可能青天白日见到鬼,还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四五天!
  这不是真的!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见到那对夫妻,冷杉还多次上山都住在那里的!
  余萧试图给自己拉一个目击证人,但是一想到冷杉,那种寒冷恐怖的感觉跟鸡皮疙瘩一起很快席卷了他的全身。
  冷杉?冷杉?
  余萧不敢往下想,发疯一般连滚带爬地往下跑,很快他就回到了镇上。
  中午,刚好是上班时间,街上有很多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行人,车铃声叮叮当当的相当悦耳,余萧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他甚至不敢相信路上的行人真的是自己的同类。
  阳光失去了温度,周围的一起都在以奇怪的速度远离他,他再一次变成了那个十岁的少年,用金属片划过砖墙的噪音把自己从人群中剥离。
  空白,眼前是空白的一片,人影晃动,像隔了层磨花玻璃。
  余萧拼命地掐着大腿,希望借疼痛来压制内心的惊恐,如果不是那火辣辣的痛,他很快就会发疯的!
  发疯?晴天一个霹雳,耳朵里仿佛一层膜被捅破,声音回来了,视力也回来了,甚至感觉也回来了。
  余萧艰难地扭头,擦肩而过的人气色平和,匆忙中带着满足和期待,这是他见惯的表情,他觉得亲切,鼻子开始发酸,喉咙开始发痒。尽管还在发抖,但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温度,他的手脚都是冰冷的,只有胸口还有热度。
  余萧把手从衣襟里抽出来,用尽全力深呼吸,胸口似被撕裂,那种疼痛是实在的,让他安心。
  亲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余萧咬咬牙,摸出手机,擦干净上面的污泥,拨王翔的电话。
  “毛毛,你有空吗?能来接我吗?”
  “出什么事了?你的声音?”
  “见了面再说!”
  说了地址,挂断电话,余萧找了家面馆坐下来,他必须先吃东西,他也必须要冷静下来。
  鬼是没有的,他一再对自己说,可是眼前却不断地闪动那堆滑坡之后留下的乱石,石头上布满青黑色的台藓,一切迹象都表明,那堆乱石至少存在了一整年。
  他今天看到的是真的,桃花潭已经不在了,那他去年看到的是什么?
  那盆橘红色的火,能烤熟红薯,他吃了,很香甜,他跟那对夫妻共过餐,有烟火味?鬼是不吃东西的,可是余萧也糊涂,他不知道鬼是不是也跟人一样要吃熟食。
  太荒唐了,没有鬼的,那是活生生的人,有声音,有呼吸,有影子,那他看到的是什么?
  余萧觉得吃下去的面条都不成形状,或者他自己已经不成形状了。
  “大哥!”一辆警车停到街边,王翔兴高采烈地跑了下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老杨昨天还说没找着你……”
  “走!立刻带我回H县!”余萧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就走。
  王翔的手温暖而有力,余萧紧紧地抓住,不肯放开。
  钻进车,余萧才松口气。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
  “给我根烟!”余萧突兀地说。
  王翔狐疑地看着他,还是抽了烟出来,余萧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哆嗦着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呛人的烟味直扑喉咙,他弯下腰剧烈咳嗽。
  “到底出什么事了?”王翔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问。
  “回去再说,你让我静一下。”余萧艰难地说,伏在坐椅上使劲咳嗽,五脏六腑一起抽搐。
  四十多分钟后车回到H县,王翔看着后视镜,问:“是去我的办公室还是回家?”
  余萧瘫在后座上,脸色铁青,动弹不得。
  王翔呆了半天,意识到事态严重,不再说话,径直把车开回家,扶他进了屋之后立刻就反琐上门,然后递给他半瓶烧酒。
  是药酒,余萧哆嗦着把瓶口塞进嘴里,一口气喝下小半,才长长地出了口。
  热辣的刺激从喉咙一直烧到胃,手脚也跟着暖和,只是他的心跳依然剧烈,失去控制。
  “到底怎么了?”
  余萧看看王翔,话到嘴边却打住了。“不,不能说,我没有发疯!”他一再提醒自己,极力让纷乱的脑海平息一点,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嘶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毛毛,你最后一次上桃花山是什么时候?”
  “桃花山?”王翔沉吟,半晌回答:“有一年多两年了吧。你去了桃花山?”
  “你从哪边上去的?”余萧没理会王翔的问题,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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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边,有条乡村公路过去绕过去的。”
  “你去的时候桃花潭还在吗?”
  “在啊,就是去那里春游啊,我想起来了,是去年三八节,局里的女同志去那里玩,派了几辆车,我是司机。”
  “三八节?”余萧不说话了。如果气象站的工人说的没错的话,三八节的时候桃花潭确实还在。
  “之后就没去了?”
  “没有,谁有功夫去那,再说,也没什么好玩的。”
  “听说……去年夏天爆发过泥石流?”余萧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
  “是啊,还死了人,那次局里有去抢险,我要值班,没成去。”
  余萧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直竖起来,拿着酒瓶的手开始发抖,他急忙哆嗦着又罐下几口酒。
  “怎么了?”
  “能查到泥石流死的是谁吗?”
  “应该可以的吧,那次灾害很大的,反正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生。不过大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泥石流除了死人还有什么影响吗?”余萧急迫地问。
  “风景点给破坏了,我没上去过,听说桃花潭被塞了,原来还有个瀑布,多少算个风景点吧,本来县旅游局还想招商开发那里,规划都出来了,说是找人上去重新种上桃树,搞成农家乐那种形势……”
  “现在呢?”余萧打断他。
  “现在当然搞不成了,旅游局和林业局还为此很遗憾呢。”
  “关林业局什么事?”
  “咳,那地方归林业局管,这几年一直说植树的,看了旅游局的规划,他们也很赞成,还说水果产业和旅游业可以相辅相成的吧。”
  “一直说植树?难道那上面没树?”余萧的心脏似乎已经脱离胸腔,在半空里扑腾了。
  “是啊,只有些灌木和茅草,有少量的映山红吧?对了!”王翔突然拍了下手,把余萧吓的差点失手摔碎瓶子。
  “对了,我记得舅舅生前就特别喜欢杜鹃花,还和我父亲一起去山上挖过,种在校园里,可惜没栽活,他还一直耿耿于怀,说有空再弄几棵回来。”
  余萧茫然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发疯之前不是说上过山吗?会不会是去挖那花去了?”
  余萧只觉得王翔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叫,他恨不得叫他闭嘴,可是又渴望他继续说下去,免得他发疯。
  那山上没有树,是属于林业局管辖,没有承包给个人,没有树,也没有瀑布,更有没有桃花潭!那他看到的是什么?
  “毛毛!你能确定地告诉我,泥石流之后桃花潭附近没有住过人吗?桃花潭附近没有承包给个人植树?”余萧猛地站起来,抓住了王翔的手,太过用力,指甲深深嵌进王翔的手,掐得他叫了起来。
  “放手啊!你吃错药了?”王翔跳开了,一边甩他的手。
  “你说啊!”余萧的声音尖利的像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不知道!”王翔也生了气,大声说:“我怎么知道,我要问过才能回答你!”
  “问谁?”
  “林业局的人啊!”
  “快问!马上问!”
  “喂!”王翔跺足。
  “你先别管我,你赶紧问这个!”
  王翔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半天才慢吞吞地摸出手机拨了电话。
  余萧在一边直转圈,急切想知道答案,却连王翔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进去。
  王翔挂了电话,冷淡地回答:“问过了,是没有,既没有人住也没有承包给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一精神病人似的!你……”王翔的嘴半天没合拢,指着他,人却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你该不会是,你该不会是跟我舅舅一样?”
  “少胡说!我没疯!快点说啊,林业局的人是怎么回答的?”
  “说发生过泥石流山体表层岩石不坚固,怕再出意外,就动员附近的山民搬迁了,同样的原因也就没承包给个人。”王翔还是把答案告诉了他,一边仍然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他。
  余萧木鸡般地站了半天,腿一软,跌坐到沙发上。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啊!憋在心里当心憋出毛病来,再说我那个山好歹还归县里管,我还能帮上忙,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关心植树啊什么的?”
  余萧抱着头,两只膝盖不听使唤地一直在打架。
  说?不说?不说?说?
  余萧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还是下不了决心把他的经历说出来。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什么才是真的?
  余萧彻底险进了两难境地。他一再给自己保证去年年底在桃花山度过的那几天是真实存在的,他在那里吃过睡过,走过路过,一草一木都是真实的,包括他自己和另外的人。
  问题是,为什么其他人看到的跟他亲眼所见的却是大相径庭?
  那里没有房子,没有潭水,没有人住,也没有人在那里植树。
  谁在撒谎?是气象站的工人?王翔?林业局?还是那对夫妻?冷杉?还是他自己的眼睛?
  余萧发蒙,这是梦,噩梦!没关系的,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桃花潭会在那里,冷杉引以为自豪的树林也还在那里,那几间平房也还在,那对善良诚实的夫妻说不定还记得他……
  酒被喝了个精光,随着那瓶不知道泡了什么药物变成红色的液体的减少,余萧心里残存的那点希望也越来越少了,他开始逐渐清醒地知道,不相干的人撒谎的可能很小,而相关的人……
  冷杉在撒谎,他的眼睛也在欺骗他,可是这是怎么发生的?
  那不是一个幻觉,余萧心里很清楚,他所看到的绝不是幻觉。他真真切切地在那里生活了几天,吃下去的也是实实在在的米饭蔬菜,还有烤红薯。
  那不是鬼,冷杉更不可能是,他握过她的手,还抱过她,差点爱上她。她是活生生的人,大白天在街上挽过他的胳膊,再说,她是被冷桃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是鬼呢?
  这样一想,余萧心里踏实了一点,也许是他记错了,是他找错了地方,冷杉带他去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另一个潭水,这么大的山,多几处潭水瀑布很正常,冷杉又不是本地人,道听途说听来的传说,认为故事很美,就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的地盘想象成那样并且描述给他听。
  一定是这样的,冷杉还说过那些桃花,用很优美的文字形容给他听,可是她自己没见过,她是听说的,才描诉的那么文艺腔。
  余萧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尽管气象塔和那条通往小镇的山路不时晃荡在他的眼前,他还是固执地撇开这两个物证,坚持自己的臆断,并且庆幸刚才没有冲动之下告诉王翔了。
  “喂!喂!”王翔蹲在他面前,手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
  “啊,没什么没什么。”余萧缓过神,酒劲也开始上来了,舌头打结:“没什么大事,真的,是我一个朋友,可能被骗了……”
  “什么朋友?什么骗了?”
  “我的……朋友……植树……有人转包……”
  余萧歪倒在沙发上,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他的呼噜声简直有点惊天动地,随着“呵——呵——”的声音,他整个人也在沙发上起伏不定,他的嘴张着,有口水滑出来,眼睛似乎没闭紧,但睫毛却一动不动。
  王翔慢慢地站起来,摸着下巴俯视着他,过了良久,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再过几分钟门打开,王翔抱了床毯子盖在余萧身上,就出去了,大门关上后又喀哒响了一下。
  屋子里除了余萧的呼噜声,一点动静都没有,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慢慢拉长,蛇一般缓慢地爬上沙发,在余萧的胸膛上划出一道光亮,有飞尘在他身上跳跃,然后逐渐黯淡,衣服上只留下隐约的一点红晕,起伏不定。
  余萧醒了。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腿去颜色的时候,他突然就醒了,猛地睁开眼,目光炯炯,然而眼前一团漆黑,心脏也在乱跳,四肢没有知觉,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了几分钟才缓慢地扭动一下脖子,首先看见的便是茶几上那只空酒瓶。
  余萧挣扎着坐起来,毯子滑到了地上,他敲打自己的额头,那里有爆裂般的疼痛,仿佛被斧头生生劈开,而那一劈的力量似乎还不仅仅只是脑袋,疼痛顺着喉咙一直延续到胸口,他怀疑自己被是劈成了两半。
  这是什么地方?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萧茫然失措,他坐起来,使劲揉眼睛,半天才看清楚,他在王翔的家里,而王翔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余萧摇晃着走进房间,王翔回过头,勉强笑了一下,问:“清醒了?”
  余萧靠着门,没出声,他仿佛看见在他进来的时候王翔飞快地把面前的本子盖上了。余萧转身回到沙发上,太阳穴还在突突跳痛,他得做点什么,想了良久他站起来,冲着房间说:“我出去一下。”
  没有回答,余萧推开门走了出去,有凉风扑面,天气真的开始暖和了,他叹了口气,下了楼。
  傍晚的县城很热闹,小广场上有很多老年人在跳舞,也有很多小孩子在奔跑,余萧站住,看着那些雀跃的孩童,想不明白简单的奔跑也能带了如此的乐趣。他只站了一会就找了间网吧钻了进去。
  在网上联系到同事,余萧请求对方把公司保存的H县的地形图传给他,等待的几分钟里,他什么都没想,鼠标在屏幕上乱动。图片终于传过来,按他的要求,是两张图纸,第一张是80年代早期的地形图,余萧把图纸移到挑花山的位置,眯了眼仔细看,图纸上清楚地标明了挑花潭的位置,从等高线上判断,桃花潭的下方确实有一处断崖,另一张图纸也差不多,是几年前描绘的,余萧看了半天,看出的唯一区别是桃花潭的面积缩小了。
  余萧也记得自己看见的桃花潭面积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水也不深……他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急忙打开第一张图,从比例估计,十多年的桃花潭比消失前的面积大了三分之二,那张图上,桃花潭的旁观还有个数字18M的数字,那是深度,桃花潭在当时有18米深?
  余萧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呢?他见到的桃花潭虽然不知道深浅,但是潭水清澈见底,最深处也就三四米左右,不过十来年,差距怎么会这么大?余萧不记得H县有过大动作的地质活动,而且年降水量也波动不大,周围又没有取水工程,按照常理看,这么大的变动不是十几年可以完成了,水去了哪里?
  余萧盯着图发呆,难道此桃花潭非彼桃花潭?至少他现在是这样期待的。余萧拖动图片,希望可以找到另一个桃花潭,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在两幅图上,H县地界之内,只有一个桃花山,也只有一个桃花潭,气象站再往西就不属于H县了。余萧凑近屏幕,在地图的边缘,靠近气象站所在的那个山峰,是一处明显的悬崖,从等高线弯曲的程度看,那个悬崖非常高,在悬崖的下面,有一小段细细的蓝色线条,那是河流,源头就在悬崖处,有地下河?桃花潭有渗漏?
  这应该可以解释桃花潭蓄水量下降的原因,可是以前呢?如果按这十来的渗漏量计算,那桃花潭在几十年前应该是个大湖,但周围的地形根本不可能允许有个大湖存在。余萧想不明白,他关掉了图片,找来这两张图一点作用都没有,只能证实桃花潭的确存在过,而且几年前的面积跟他所“看”到的差不多。
  他真的看到了吗?
  余萧离开网吧,时间还早,他一时还不想回去,脑子里乱哄哄,他却不愿意去思考。太那接受的事物,他暂时把它屏弃在思维之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再抬头时,发现自己走到离江永刚家不远的地方。
  余萧站了站,决定去看看江师傅,上次他莫名其妙塞给他一张照片,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余萧把手伸进口袋,那张照片一直放在那里没时间再看过,但是手一伸进去,他愣住了,口袋里什么都没有,照片不见了。
  余萧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从H县回去就没回过家,也没换过外套,照片应该是在口袋里的,会去哪里呢?一直走进巷口,余萧都在低头满身搜索,每个口袋都摸遍了,连裤子的两个兜都翻到外面,连张纸片都没找到,难道不小心遗失在冷桃的房间了?
  应该不会呀!余萧摇头,在酒吧的两天他只去过冷杉那里,其他时间没离开过房间,就算是掉出来,依冷桃的性格,也不会不交还给他的。
  余萧又低下头,想再找一遍,却差点与从巷子中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他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对方似乎没在意,已经从身边走过去了,夜风中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余萧站住,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十分熟悉,他呆了一下,随即转身,一个女人刚好走到巷子口,一转身就不见了。
  “冷桃?”余萧脱口而出,那味道跟冷桃头发上的香味很接近,那个惊鸿一瞥的背影也有几分相似,他急忙追出去,巷口有卖烧烤的小摊,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背影。
  余萧站了站,苦笑,这几天怪事太多,搞的他有点神经兮兮了。他转头走回巷子,那股香味仿佛徘徊不去,让他不由自主地要去想冷桃。他出来一天了,冷桃会不会担心?会不会一直在等他和冷杉的消息,他该怎么告诉冷桃,冷杉以及冷杉的桃花潭已经不在了?
  巷子很深,弯弯曲曲,没有路灯,黑暗中余萧只觉得背心凉飕飕,他急忙压住自己的念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
  江永刚家的大门需掩,院子里有电视的声音,余萧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他只好叫了一声江师傅,半晌有人问:“你找哪个江师傅?”
  “你好!我来看老江师傅。”
  “哦。”需掩的大门拉开,一个男人探出半边身子,上下打量他,问:“你是?”
  “我是……”余萧有点尴尬,半晌才支吾:“我是伍医生家的……”
  “啊,伍医生的儿子?请进请进。”
  余萧的耳朵微微发烧,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他侄子,我我……顺路……”
  “进去说进去说。伍医生帮了我家老爷子很多忙的,我们一直没机会感谢他,伍医生还好吧?”
  余萧发呆,原来江家还不知道伍医生已经死了,他后悔自己不够机灵,随便找个托词也好过突然想起伍医生来。
  “出什么事了吗?”江家儿子小心地问了一句。
  “啊,是这样的,伍医生,我叔叔,已经不在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春节的时候。”
  “哎呀,你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这怎么说呢,多好的一个人……”
  余萧越发不自在起来,这个谎撒的太没水平,一会儿江永刚出来就会被揭穿,他该如何下台呢?余萧抬起头,小江师傅还在感叹摇头,他老婆也在旁边叹气,惟独不见江永刚露面。
  “请问,老江师傅呢?”
  “啊啊,你看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家老爷子昨天去乡下了,我姑妈说乡下清净,接他去玩两天。”
  余萧沉默了,半晌才问:“你刚才说伍……我叔叔帮了不少忙,是怎么回事呢?”
  “哦,是这样的,伍医生来都是住我们家的,我们家房间多,老爷子身体不好,伍医生给他开方子,还帮他上山找药,住了一个多月,硬是把老爷子心悸的毛病给治好了。”
  “心悸?”
  “是啊,这毛病有几十年了,总是莫名其妙地发晕,眼花,看错人,严重的时候还嘴唇发青呢,吃了不少药,烧香拜佛都搞过,还是伍医生好,人家是专家教授,来了一个月就治好了。”
  江家儿子很感慨地说。
  “依我说啊,还是爸那个工作害的。”在一旁的媳妇突然插话,见没人反对,又继续说:“你想啊,那个地方多脏啊,成天都跟死人打交道……”
  “你瞎说什么!”她丈夫高声说。
  媳妇马上住了嘴,又不服气地嘀咕:“本来就是,怎么死的人都有,换了我,吓都吓死了……”
  “你还说!”
  “不说就不说。”女人不满地转过头,拿了遥控器使劲地换频道。
  “呵呵,你别介意啊,女人家,对了,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我姓余。”余萧听说江永刚不在,一颗心已经安稳地放在肚子里了。
  “伍医生得的什么病?这么突然,是哪天的事?”
  “心脏病。病了一阵了,你怎么说突然呢?”
  “病了一阵吗?我看他离开我们这里的时候身体很好的啊?怎么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走的?”
  “去年年底啊,他一般来会住上一个月,去年冬天也是,快元旦的时候才回去的。”
  “之后……没来过?”
  “没有,对了,他是哪天去的?”
  “初三。”
  “初三?”看电视的女人又插话,并且惊讶地回过头来。
  “初三吗?不是的吧?”
  “什么不是?”余萧更吃惊。
  “我记得初三还接过他的电话呢。”
  “是不是哦?”江家儿子不相信,看着自己的老婆:“没听你说过?”
  “我不可能记错的,初三是老爷子过生嘛,那天一大早我就起来准备煮面,他的电话就来了。”
  “他说什么了?”余萧急忙问。
  “他先是恭喜老爷子呀,然后要我转告老爷子,说什么找着了?还说老爷子知道的,告诉他就行了。”
  “那江师傅怎么说?”
  “老爷子啊?老爷子都病成那样了,跟他说了也等于白说。”
  “大嫂,伍医生住这里的时候有没说过什么?他说找着了是什么意思?”余萧追问。
  “你真的是伍医生的侄子?”江家儿子起了疑心,警惕地打断他。
  余萧怔了一下,后悔自己太心急,急忙支吾:“是这样的,这个,伍医生,就是我叔叔,去年春节过后,他,突然说要到H县来找老朋友,一出门就没回去过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
  江家夫妇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不相信地面面相觑,半晌那个儿子才问:“他没回过家?”
  “是啊,家里人还以为他在外面……那个……”余萧一边说一边心里暗自忏悔。
  “这样啊,他是真的到我们这里来了,就住我们家的,从去年春天一直到年底,中间也回去过几次,都去了两三天就又回来的,没去别的地方,都跟老爷子在一起的,这个我们可以证明。”
  “是啊是啊。”余萧点头,恨不得找地缝钻。
  “是我说啊,伍医生也是神秘的很。”女人轻轻哼了一声,小心地说:“以前我就说过,老爷子的病跟他有关系,你还说他治好了老爷子!”
  “这话怎么讲?”余萧诧异。
  江家儿子正想开口阻止,媳妇大声说:“反正人都死了,老爷子也糊涂了,说说有什么要紧?你不知道,”她转过头来盯着余萧:“本来我家老爷子很正常的,除了偶尔吵眼花胸口闷,没其他杂症,去年春天,伍医生来过后,成天关在房里跟老爷子嘀嘀咕咕,成家师傅出车祸那天晚上,两个人说了一通宵,天亮伍医生就回去了,他走了第二天,老爷子就突然发病了,你说怪不怪?突然就连孙子都认不得了……”
  “你不要乱说,医生不是说了吗?老年人的病说发就发的。”
  “你才乱说!哪个医生说的?还不是伍医生自己说的!再说了,老爷子糊涂了,自己的孙子不认得,偏偏认得那个伍医生,后来他一来,哪次不是他单独陪着老爷子?平常老爷子糊涂是糊涂,也没乱发脾气的啊,他到我们家那几天,老爷子脾气特别不好,我去叫吃饭都被他骂出来的!”
  “好了,你不能少说两句吗?人都死了,你还乱说!”江家儿子红着脸站了起来。
  余萧也只好站起来,搓着手说:“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谢谢啊!”
  “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不了不了。”余萧一边说一边逃一般地走出屋子。江家夫妇没有跟出来,余萧听见他们还在小声争论,他没有回头,急忙走出院子,拉上了门。
  巷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余萧靠在墙上直喘气,心脏砰砰乱跳,一边庆幸自己的谎言没被揭穿,一边吃惊听到的内容。
  他之前说起伍医生纯粹是一时情急,突然冒出的念头,没想到却听来一大堆东西,有没有用呢?余萧不敢胡乱判断,他只隐隐觉得,知道真相的人里,似乎多了这个伍医生。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香味,余萧左右看了看,又走了两步,那点香味一直还在,他诧异到看看自己,半晌举起胳膊嗅了嗅,没错,味道是从他袖子上散发出来的,估计刚才跟那个女人擦肩而过时蹭上了味道。
  只是这个味道甜腻如熟透的水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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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萧摇摇头,他以前只在冷桃身上闻到过相同的味道,看来这种香水并不特殊。余萧从冷桃身上又想到了冷杉,这是他现在极不愿意去想的一个人,关于冷杉,他究竟了解多少?余萧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冷杉一直是很孩子气的女子,直接而干脆,可是她背后的桃花潭?
  余萧打了个寒战,想起刚才江永刚的儿媳妇说的话,伍医生是为了找龙教授失踪的那个孩子来的,当然会跟江永刚熟悉,但是与他有关的几个时间太巧了。
  余萧吸了口气,加快了步子,他想赶紧回去跟刚才的事情告诉王翔。但是尽管余萧很急于见到王翔,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这些事跟箐箐没有关系,毕竟他的初衷是找到箐箐。
  余萧苦笑,箐箐还音训全无,如今又添了个神秘的冷杉。余萧只好再使劲摇头,他现在宁愿相信去年冬天的经历是在做梦,实际上,遇到冷杉之后的几个月都象在做梦,莫名其妙地迷路,遇到冷杉,王翔突然露面,引导他开始寻找箐箐,然后跟着出来一连串离奇的事件,真的跟做梦一样,只是这个梦太长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那个神秘消失的桃花潭?难道冷杉也跟这些事有关联?余萧更加不敢相信,冷杉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桃花潭?又为什么展示给他看的是已经不存在的风景?
  余萧觉得荒唐,那个风景之说太荒唐,冷杉有什么本事改变他眼前的风景?一定是自己在做梦,梦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梦到一个美丽的女子,这样的梦很多男人都做过,他也不例外。
  余萧拼命去找千百个理由来搪塞自己,并且固执地不去想为什么会在城里见到现实中的冷杉。
  他终于走回王翔的家,敲敲了门,门打开,是王翔的父亲,余萧的耳朵又开始发烧,很不自然地叫了声“姑父”。
  王校长咧嘴笑了一下,把他让进屋。
  沙发上除了王翔还有老杨。
  余萧怔了一下,随即笑:“你也来了?正好。”
  老杨也笑呵呵地说:“我刚到,接到小王的电话就过来了。”
  余萧好奇地看了一眼王翔,王翔却始终低着头,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这让余萧很不理解,狐疑地转向老杨。老杨不以为然地笑:“我们正在听老伯讲故事呢,你也来听。”
  余萧困惑地坐下了,问:“毛毛叫你来是听故事?”
  王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老杨笑:“不简单的故事呢,听听没害处。”
  余萧看看两人,他明白了老杨的话,应该不是简单的故事,茶几上还摆着笔记本和钢笔。余萧点头,缓缓地说:“我刚才也听到一个故事,正想回来讲给你们听。”
  “呵呵,今天是听故事的好时候,你先说你的吧,老伯刚才讲了半天,也给他休息一下。”老杨装着不经意的样子翻弄着那个笔记本。
  余萧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听来的话一无一十地说了一遍,屋子里的几个男人都没出声,空气里满是呛人的烟味,格外沉闷。
  “你们怎么看?”余萧忍不住问。
  王翔这时候抬起头,闷声问:“你刚才去了网吧?”
  “你怎么知道?”余萧惊讶地瞪着他,半晌才喃喃:“你跟踪我?”
  王翔没出声。
  余萧站了起来,从头冷到脚,不等他说话,老杨一把将拉回沙发,大声说:“小误会而已,小王是职业习惯。”
  余萧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老杨的话是在越描越黑。
  王翔赌气地哼了一声,还是闷声说:“你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我怀疑一下也没错吧?再说我有怀疑的理由!”
  余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冲脑门,连带耳心也突突地跳了起来。
  “算我错了,对不起,大哥。”王翔加了一句。
  “还是我来解释吧。”老杨拍了拍余萧的肩膀,似乎怕他发怒,可是余萧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王翔说的并没有错,他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小王见你回去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他觉得你根本不关心箐箐,还有呢你今天一来表现的相当反常,还去了桃花山,所以他怀疑……”
  “怀疑我跟凶手有关系?”余萧双手止不住地抖起来。
  老杨没说话,王翔嘀咕道:“你说朋友被骗跟箐箐失踪比起来哪个重要?”
  余萧张张嘴,脸上微微发烫,他没有反驳。
  “好了,我们接着说。”老杨急忙转移话题,对着在一边发呆的王校长说:“伯父,你能把刚才讲的再讲一遍吗?”
  “啊,好好。”王校长急忙说,一边摸了摸花白的头发,一边说:“其实这个事已经很久了,有些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要不是你们提起来,我也没当回事。以前陆杰很喜欢去爬山,当时我们关系很好,是同一年分配过来的,他就喜欢拉我去,我们经常去那个桃花潭,当时桃花潭很大,水也很深,周围只住了一家人,陆杰喜欢跟他们聊天,那家人也就是普通的农民,很迷信,老是说那个潭是神潭,他们见过真龙什么的,我是不信这些的,陆杰其实也不信,不过他很感兴趣。我记得他出事前的一个星期天,我和他一起上山的,那家人门关着,我们以为没人在家,我也没留意,陆杰当时想上厕所,就去了屋后的茅厕,去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显得神秘兮兮,也没跟我说什么话,我们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的一个星期陆杰都很神秘,我也没怎么问他,只是感觉他比较兴奋,一有空就泡在学校图书馆,,学校那个图书馆也没什么好书,而且大部分还是给学生看的课外书,教师很少去借来看,当时我就好奇了一下,问他是不是在查什么资料,他很神秘地说了句桃花潭不简单,其他的就不肯说了。第二个星期六下午,也就是他出事那天,放学时他来找我,要我一起去山上,我看时间晚了,加上那天毛毛有点感冒,我没去,他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上山,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嫂子,就是箐箐的妈突然跑来,很惊慌地说陆杰一晚上都没回来,我也有点慌,怕他真上山晚上看不见摔着了,正要叫学生一起去找,就有人跑来说看见山脚下有个疯子很象陆杰,我当时还不相信,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疯了?可是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我还真的被吓傻了,陆杰就那样真的疯了,浑身都是水,从头湿到脚,只穿条短裤,上衣撕成一条一条的,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也不认得人了。”
  “伯父,这个事其他人知道不?”老杨插话。
  “多了,那天星期天,又是夏天,很多在山脚散步,我们去的时候很多人围着他的。”
  “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只说了一个词‘桃花’”。
  余萧没来由地胳膊上爆起寒栗。
  “之后呢?”
  “之后嘛,也就那样了,一直在街上疯啊,谁都拉不住他,箐箐他妈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气就更不好了,几乎都起不了床,我每次去都看见她在淌眼泪,好好的一个人,唉!”
  “姑父。”余萧终于开口:“你有听过关于桃花的传闻吗?”
  王翔抬头看了余萧一眼,没出声。
  “其实……那个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
  “啊?”余萧胳膊上的寒栗直往上窜,连头皮都起了鸡皮疙瘩。
  “以前那个传说就有,关于桃花潭的妖怪,不过在陆杰出事前几乎没人提起过了,那个桃花潭我去了不下十次,也没见有什么怪物,水很清,就是看不到底,有很多水草,也没什么鱼,小虾小蟹倒是有,陆杰倒是说过那个潭里有罕见的生物,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兴趣。大概陆杰就是因为那个才喜欢去那里的吧,他是教生物的嘛。陆杰出事后,那个传说才又热了一阵,主要的原因倒不是陆杰疯了后说起桃花,而是……”王校长迟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让在座的另外三个男人都吓了一跳。
  “当天下午,就有人传说桃花潭的水突然少了一半,而且不知道从哪里滚下一大堆石头,把桃花潭几乎填平了。”
  “你是说,桃花潭缩小是一夜之间的事?”余萧惊讶地问。
  “应该是,我过了两天上去过,那里真的变样了,桃花潭缩小了一大半,而且水也浅了。真是奇怪,我还问了那家农民,可是他们说什么都没听到,他们住在潭下,那个瀑布下面一点,也不算太远,如果是山体滑坡,不应该听不见。”
  “那到底是不是滑坡?”余萧追问。
  “不知道,我没注意,不过当时确实到处都是石头。”
  “然后呢?”老杨也追问。
  “然后就是到处都在传,说陆杰是不是潜到水底,惊动了那个妖怪什么的,还好当时是放暑假,没在学生中造成坏的影响,不过县城里倒是人心惶惶,晚上出门都能看见好多人家门口点着香。过了几天也没见什么动静,这个传说才渐渐被人淡忘了。陆杰死的时候,确实有很多疑点,不过当时怕影响不好,就压了,没有追究。”
  余萧听得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沉默了良久他才悄悄出了口气。这些事从来没有听箐箐提起过,想不到是如此惊心动魄,箐箐这么多年,也许根本就没有放下过这件事吧?难怪她一找点线索,就像大祸临头般失去踪影。可是箐箐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相信多少?关于那个传说?”老杨突然开口,余萧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如实说:“我不知道。”
  “你昨天去了桃花潭,下山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慌张?”王翔看向他。
  “我……”余萧的脑子里又开始乱做一团,说还是不说?一瞬间他闪过千百个念头,他该如何解释与冷桃和冷杉的关系?如何解释自己对箐箐的态度?
  “我说过有个朋友打算承包那块地植树。”余萧终于开了口,缓慢地回答:“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人告诉她植树很来钱,拉她投资几十万,她答应了,只是不熟悉地方,托我顺路去看看,我去了才发现是个骗局,人家凑齐几十万也不是容易的事,我是担心她知道是骗局会跳楼。”
  余萧说完 ,偷偷打量其他人,不知道自己的谎言是否编圆了,不过其他三个人听完都没出声,他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他的私事,即便里面没有怪异的因素,他也没理由把自己的私生活坦白出来,余萧有点为难地为自己找到这样一条理由,并且倔强地保守这个底线。
  箐箐的表弟也不行!
  余萧为自己感到难过,尽管他一时不明白这种难过的情绪从何而来。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已经变心的现实。
  “好了,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刚才小余听到的事情。”老杨开了口,笔记本上已经密密码码到记录下余萧讲述的内容。
  “伍医生是去年春节之后回到H县,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江永刚家,按江永刚儿子说的,伍医生在去年年底以前离开他家时一切正常,但在春节期间,他死之前,沦落成流浪汉,我回去找电机厂宿舍周围的居民打听过,他在死之前确实经常在周围活动……”
  “电机厂宿舍?”余萧心里咯噔了一下,从酒吧后门出来就恰好是电机厂宿舍。
  “对,有什么问题吗?”王翔看了眼余萧 ,仍有不满:“你不是早知道的吗?”
  “哦,我忘了那个宿舍是哪个单位的了。”余萧支吾。
  “我接着说吧。”老杨冲王翔做了个手势,继续说:“现在按江永刚儿子的话说,江永刚是一夜之间发病的,发病前和伍医生聊了一晚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江永刚发病是伍医生授意的?还有,江永刚发病是在成家兴意外死亡之后不久,也就是清明节,江永刚和成家兴同时见过陆箐箐之后不久,你们怎么看其中的关联?”
  “你们的意思是,成家兴的死跟见过箐箐有关?”王校长张大了嘴巴。
  “伯父,你怎么看?”老杨饶有兴趣地看向王校长。
  “我只是根据你们说的话乱想的,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成家兴和江永刚跟箐箐透露了什么,导致成家兴意外死亡,伍医生呢知道后就教江永刚装傻来自保?”
  “大概是这个意思。”王翔点头。
  “可是伍医生又是什么角色?他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也奇怪啊,如果说这些事的源头是三十多年前死的那个龙教授,那伍医生怎么会隔了三十多年才出现?他既然建议江永刚装傻,自己又怎么会出头惹来杀身之祸呢?”王翔说。
  “还有,”王校长摸了一下花白的头发,加重了语气:“伍医生跟那个龙教授不过是朋友关系,龙教授也死了几十年了,伍医生自己也已经功成名就,颐养天年的人了,怎么会为龙教授甘心去当流浪汉呢?何况死的那么惨?陆杰也不认识这些人,他的死跟这些有什么关系?箐箐又为什么会失踪?”
  “伍医生的行为是太奇怪了,至于陆杰,从现在掌握的线索来分析,我的看法是陆杰的出现是个意外,他的死也许跟龙教授没关系,但是他的死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认为箐箐对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去年回来上坟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应该是她主动去问成家兴和江永刚,才导致一个死亡一个装傻,这也许也是箐箐失踪的原因,她可能得知了成家兴的死,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带了如何的后果,为了不牵连其他人,她选择了失踪。”老杨说完后,没有人说话,王校长沉思良久,终于点了下头。老杨用笔敲了敲笔记本,侧头看着余萧:“你的看法呢?”
  余萧不知道自己的该有怎么样的看法,刚才他听到电机厂宿舍的时候又联想到冷杉和冷桃,而当老杨说起箐箐,他很快又想到箐箐会不会真的是因为怕牵连他才自己选择了失踪,如果真的那样,他又该如何去面对箐箐?
  这是一团乱麻,他绕来绕去又回到开始的地方。
  老杨很有耐心地一直看着他,余萧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回答,他咳嗽了一声,小声问:“你说伍医生回去之后一直在电机厂宿舍周围活动,那里有他要找的人吗?”
  老杨的目光闪了一下,用笔在笔记本上画线条,片刻之后,本子上出现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他一边在图上写字,一边解释:“这是电机厂宿舍外的十字路口,这是下游路、上游路,这两条路呈直角,根据我的调查,伍医生从去年年底到春节一两月的时间都只在这两条路上活动,据周围的居民和商贩说,他不像别的乞丐和精神病人,他既不要钱也不要食物,每天都是黄昏才出现,有时候半夜都还在街上走,因此见过他的人不多,但是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我判断他也是装的,他应该是在跟踪或者监视谁。”
  余萧打了个寒战,黄昏?半夜?冷桃的酒吧是黄昏才开始营业,半夜两三点左右关门,时间这么吻合,难道伍医生监视的就是这个酒吧?余萧的印象里,上游路附近几条街都是老城区,建筑陈旧,街道也不宽,居民普遍比较保守,没有什么娱乐场所,除了冷桃的酒吧在那个时段有客人进出,街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伍医生要找的人会不会就是酒吧的常客?余萧极力去想酒吧里经常出现的客人,虽然有很多熟面孔,但是据余萧的观察,很多都是事业有成,从外省过来经商或者打工的人,本地人相当少,应该不会有伍医生要找的人,他会监视谁呢?
  难道是冷杉?伍医生难道是在跟踪冷杉?冷杉和桃花潭?余萧的脸开始发绿,尽管他一直回避冷杉跟这一连串事故的关系,可是自从上午亲眼看见那被乱石掩盖的地方,他又不得不承认冷杉的诡异跟这些事故的诡异有联系。
  “时间不早了,大家都睡吧,明天再说。”王校长先站了起来,大声打哈欠。
  “也好,休息吧,尤其是小余,今天可真够累的。”老杨笑呵呵地赞同。
  余萧没说话,他只觉得老杨的话里有刺,怎么听都不舒服。
  已经是半夜了,余萧躺在沙发上,盖了床毯子,气温倒是不低,他却冷得缩成了一团。没有一丝倦怠的感觉,相反,他的思维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奔腾不休。而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冷杉,冷杉究竟是什么人?
  冷桃曾经说过,捡到冷杉的时候冷杉七岁,七岁的孩子,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和家乡?何况冷杉的智商一点问题都没有,正常人在七岁的时候已经有清楚的记忆和一部分判断力了,不可能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为什么不肯对冷桃说呢?
  冷桃照顾了她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看不出来?冷杉又为什么要去桃花潭呢?余萧先前试图说服自己在桃花潭遇到冷杉是在做梦,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即便他是在梦里认识的冷杉,也不可能在现实中遇到一模一样的人,而且现实中的冷杉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去过桃花潭,冷杉走后,冷桃也明确告诉他她是去了桃花山,那就是说余萧去年年底见到的的确是冷杉!
  可是那风景……?余萧寒毛直竖,桃花潭去年夏天就不复存在,陈姓夫妻也已经死了,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鬼魂?那冷杉也是?如果冷杉也是鬼魂,那冷桃呢?
  不可能!余萧坐了起来,冷桃绝不会是鬼魂,他和她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她是实在温暖的实体……可是……鬼魂究竟是什么?即便是聊斋,也还是有人鬼之交,难道……
  冷桃?冷桃?
  余萧从来没有怀疑过冷桃,而此刻他连她也开始不再相信了。
  冷桃也是孤儿,怎么会这么巧呢?两个人都来历不明?冷杉说过,酒吧的房子是祖业,那个地方白天晚上他都去过,还有那么多人在进出,酒吧总不至于像桃花潭,是鬼魂造出的幻觉吧?余萧稍微放了点心,他更相信冷桃也被冷杉骗了。
  这样一想,余萧又开始担心起冷桃来,该不该向她问清楚或者提醒她?
  犹豫间,王翔的房间门开了,老杨披着衣服悄悄出来,哑声笑:“我就知道你睡不着,我们出去走走?”
  余萧想了想,点了点头。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县城的街道更是冷清无人,路灯下的地面有很多垃圾,看起来整个县城跟废墟差不了多少。
  “去哪里呢?”余萧缩了缩脖子,他有预感,老杨叫他出来绝不是散步这么简单。
  “去桃花山。”
  余萧立刻站住了,背心一阵发冷,半晌才说:“这么黑……”
  “放心,我带了手电。”老杨这么说的时候一道光线从他手里射了出来。
  余萧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他走,心里却忐忑不安,半夜上那个诡异的山,会出现什么?
  “放心,那上面不是还有气象站吗?”老杨嘿嘿地笑。
  是的,那上面有气象站,应该有人值班。余萧皱起眉,冬天在上面的时候他为什么就没想起要去气象站看一看呢?还有,他看到的景象以及他在那里活动了四五天,气象站的人又有没有见过他呢?
  老杨没有再说话,手电的光在泥地上摇晃,树林里偶尔有露珠滴下的声音。余萧低着头跟在后面,忐忑不安,半夜上山会看到什么?
  他是不是真的见了鬼?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妖魔鬼怪吗?”老杨的声音有点沉闷,仿佛喉咙里逼出来的,他站住了。
  余萧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来。
  手电发出的光束笔直地射向前方,不是冲着路面,而是一直射进黑暗的空间,也许是电量不足,光线显得非常黯淡。
  余萧正想问他为什么会提这个奇怪的问题,刚一张口,就呆住了。树林的阴影里仿佛隐藏着无数偷窥的眼睛,让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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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4 16:5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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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起雾了,丝毫没有觉察地浓雾缓慢地席卷过来,手电的光束微薄无力,穿不透的重幕。
  余萧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地跨了一步,抓住了老杨的肩膀。
  老杨的肩膀哆嗦了一点:“怎,怎么了?”
  “没,没事,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余萧的手抓紧了一点,生怕他跑了似的。
  “哦,那好我们休息下。”老杨挤出几个字,慢慢地转过来,看了一眼余萧。
  他的眼睛里仿佛也有掩饰不了的惊慌,余萧连呼吸都困难了。
  “这雾来的有点怪。”老杨嘀咕了句。
  是很怪,那团雾非常浓,不像是正常生成的雾气,更像是被谁故意放出来的似的,在黑暗里也看的清清楚楚。
  雾气很快就弥漫开来,周围的黑影看不见了,只有余萧和老杨,如果不是老杨手里的灯光,恐怕他们连对方的五官都看不见。
  余萧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迷路的时候也有这样浓烈的雾,也是一样的阴冷厚湿,树林中水滴的声音也越来越频繁。
  灯光晃动,老杨摸出打火机来点烟,一连按了几下,烟总算点着了,香烟的味道让余萧更加困惑和害怕,上一次,也是烟味指引他走向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桃花潭,这样一想,他连身边这个男人也害怕起来,手电在点烟的时候顶着老杨的下巴,灯光贴着皮肤照上去,轮廓的边缘变得通红透明,五官狰狞,余萧禁不住开始哆嗦,同时暗恨自己不争气。
  光线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余萧紧张地看看四周,担心会在浓雾里冷不丁地伸出一只魔瓜,抓走他和老杨。
  “你上过几次桃花山?”老杨使劲地吸着烟,看起来很冷静,但一开口就出卖了他,他的牙齿也跟余萧一样在相互打仗。
  “三,三次。”余萧老实回答。
  “第一次去桃花潭是什么时候?”老杨问。
  “去年年底,我,我,迷路了,没有,没有真正到那里。”余萧战战兢兢地说,他也没说错,他确实迷路,也确实没有见到真实的桃花潭,也许那股烟味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但余萧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从那个小镇上去的路是对的。
  这么说,冷杉制造的假象还是桃花潭的位置。
  余萧担心地看了老杨一眼,生怕他提出继续前进,他更怕现在的迷雾也是障眼法,如果还像上次那样,他们会不会真的再次走进那个虚拟的地方,看到风景如画的景象?
  余萧几乎能肯定这个答案,脑子里乱糟糟地去找一个能阻止和说服老杨的理由,好在,老杨并没有坚持要继续前行,而是低着头在原地转圈。
  “你相不相信真的有妖魔鬼怪?”老杨站住了,很缓慢地吐出这句话。
  “不,不知道。”余萧吃吃地说。
  “老实说,我信!”老杨斩钉截铁地说。
  余萧一怔,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
  “其实你也信,对吧?”老杨笑了。
  “我说不清楚,我没亲眼见过。”余萧镇静了一点,说话也利索了,但是刚说完又犹豫起来,他真的没见过吗?
  “我在云南当兵的时候,”老杨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地说:“经常会带兵出去训练,侦察兵嘛,钻深山老林是必须的,遇到过不少生活方式还相当原始的民族村,也跟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见识过很多巫术和祭祀,有些东西看多了就觉得像那么回事。”
  老杨笑了笑,一蹲身坐到了地上,随即拍了下身边的杂草:“你也坐。”
  余萧见他不提桃花山顿时就放了心,也跟着坐了下来。
  老杨伸出一只手上下翻了几次,笑:“这只手上本来长了好几个痦子,长了十多年了,也没治好,不痛也不痒,也没去管它,有次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个医生,不是正规的医生,准确点说是巫师,一个七十多岁爬山跟小伙子一样的巫师,他说能治好,我就让他试一下,你猜他怎么治的?”
  余萧没出声,他根本没怎么用心听他说话,而是老觉得背后有人似的,让他鸡皮疙瘩跟潮水似的起了一层又一层。
  “那个巫师啥药都没用,就找了根棉线,问了头一个长出来的是哪一个,然后在那上面绕了几圈,手指头划了几下,念了句什么,就叫我回去了,说不出十天就会好,当时我就想,要是十天没见效我就拔了他胡子,嘿!谁知道第三天早上一起床,这只手就这样了,光滑的很,神吧?从那以后我就信了。”老杨很愉快地说。
  余萧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摊在他面前的手连块疤痕都没有。
  “那个巫师的村子离我们的驻地不远,有空我就带点酒去找他聊天,那个巫师有点意思,他不是什么病都医,他说医病要讲缘分,有的可以用老法子,有的就必须上医院。我现在都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这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是有灵性的,不过有点灵性低,有的就成了精。”
  “什么?”余萧听的直发愣,连害怕都忘记了。
  “他举几个例子,说的蚂蚁,他说那些蚂蚁在人看来是很低等的生物,书本上说它们的行动是条件反射什么的,但是那么一大群蚂蚁它们是如何集体行动的呢?能预测天气的变化可以说是动物的本能,但是这种信息是如何传播的呢?又是靠什么力量来让一群蚂蚁有组织地朝一个地方搬家的呢?”
  老杨很认真地把一堆问题推给余萧,余萧只有瞠目结舌的份,说实话,他对蚂蚁的认识也就是科普知识里提到的一样,书上怎么讲他就怎么信,丝毫没有怀疑过,如今被这么一问,他也好奇起来:“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那个老人的意思。”老杨笑了笑:“当时我也蒙了,他的意思是动物其实都是有思维的,不过人不知道罢了。”
  “那跟……”余萧还是没听懂。
  “跟桃花潭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老杨再次点了支烟,沉吟片刻低声说:“巫师还说过一句话,他说有的生物在这世上存在的年份比人要久远的多,其中有一些异相,什么气场劫数的我也不懂,总之一句话,他说妖精是有的,而且很可能在某个特定的前提下和人的气场有了纠葛,可能会变成人。”
  余萧猛地一哆嗦,差点拔腿就跑。
  “嘿嘿,被吓到了吧?”老杨低声笑。
  余萧已经哆嗦地说不出话了,半天才吃力地问:“你,你,你是说……”
  “我怀疑。”老杨不笑了,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点怀疑。自从我亲眼看见伍医生尸体上的纹路莫名其妙的消失,我就怀疑这不是人干的,另外,桃花潭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缩小?还有你忘了王翔他爸说的,陆杰对桃花潭感兴趣,是因为那里面有珍贵的生物?”
  余萧茫然地点头,他还真的忘了。
  “我查过陆杰的资料,他在大学学的古生物,成绩相当好,就是因为没什么关系才分到这个小县城教书,既然他都说是珍贵的生物,那一定是跟巫师说的那种有可能成精的动物。”
  余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半夜三更,荒山野岭,周围是诡异的迷雾,一个侦探在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天书……余萧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没有做梦,才哆嗦着问:“是,是龙吗?”
  他现在唯一能想起的跟水有关的神话动物就只有龙了。
  冷杉会是龙吗?龙宫?龙女?
  “呵呵。”老杨笑出了声,不要说他,连余萧自己都不相信这么荒诞的事。
  “不知道,所以我才想晚上去看看,据说妖精都是晚上出来活动的。”老杨眯起眼,抬头看看周围。
  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淡了,周围树林的阴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余萧怀疑地看着黑暗中沉寂的树林,如果真有妖精,这些树会不会成精?会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而笑掉大牙?
  冷杉会是妖精吗?
  余萧迷茫的一如白痴。传说中的妖精都是妩媚能勾人魂魄的,冷杉怎么看都不像,倒是冷桃……,余萧刚刚消退的恐惧感又升了起来,他想起冷桃那双迷幻的眼睛。
  到底谁是妖精?
  会不会他怀疑错了人?
  如果冷桃才是妖精,那冷杉会不会真的是人?被冷桃不惯寂寞,不知道从哪里拐来的小丫头,当成妹妹抚养大,冷杉却毫不知情,为了他跟冷桃翻脸……冷杉会不会不是负气出走,而是被……
  不!不能这么想!余萧惊恐得无以名状,冷桃不会是妖精,至少不会比冷杉更有可能,制造幻想的不是冷桃而是冷杉,他不能忘了这一点!
  余萧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四分五裂了。
  “你扯草做什么?”
  老杨问了三次余萧才惊醒过来,自己下意识地不停地抓扯身边的杂草,已经扯了一小堆。
  太可怕!他怎么会跟这神秘的两姐妹有交道的?老杨提到的那个巫师说医病要讲缘分,难道见妖精也要讲缘分?他跟她们又有什么缘分?这么多比他优秀的男人,她们为什么偏偏要选中他?他能给她们什么好处?
  余萧想不通,同时也难以置信。如果冷杉只是妖精,那成家夫妻又是什么?他们明明是死了的,鬼跟妖精也有往来?
  余萧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了,如果这世界上既有妖怪又有鬼,保不定他已经死了而不自知,在这里坐着的只是他的灵魂,连他身边的老杨也有可能是鬼魂……
  余萧差点哭起来,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乱想下去,他会发疯的!
  那些疯子是不是也跟他现在一样?
  陆杰是不是也是这样疯掉的?也许陆杰更惨,说不定他是亲眼看见了妖精原形毕露给活活吓疯的。
  “啪!”很清脆的一声。
  余萧眼前一花,歪到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痛,不等他叫喊,老杨使劲掐住他的人中,低吼:“是我!”
  余萧屏住呼吸足足有一分钟才明白自己挨了一耳光,他开始直喘粗气,同时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要不是这一耳光,他很可能就步了陆杰的后尘,不过他也有点埋怨老杨下手重了点。
  “你不要紧吧?”老杨担忧地说:“刚才你眼睛直冒绿光,怪吓人的。”
  余萧坐了起来,摸了下脸,还是说:“不要紧。”
  老杨看他的目光显得大有深意,他一把拉起他,大声说:“雾已经散了,我们继续走,天快亮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余萧不出声,他忐忑地看看老杨,没敢说冷杉大白天都行动自如,只是在桃花山冷杉来去都是半夜,看来她的确是有问题,但无论如何,余萧还是不太相信冷桃和冷杉是同类。
  到底是妖怪还是鬼魂呢?
  余萧心里宁愿冷杉是妖怪,毕竟妖精也是活生生的东西,比起虚无缥缈的鬼魂来说,好歹跟人还有共同的地方。
  天真的快亮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若五鸡叫,余萧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一个夜晚出奇的长,他简直觉得没有希望看到明天的太阳。但是天真的快亮了,身边的树林虽然越来越稀疏,但是黑黑的树叶开始露出苍绿的本色来,而鸟叫声也越来越清晰了。余萧松了口气。
  余萧跟着老杨走上通往桃花潭的小路时,他已经很确定地知道,他们将要看到的不过是一堆乱石,等到气象塔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余萧站住了,回头看了看,老杨也跟着回头,突然笑:“还忘了告诉你,王翔已经查到了,去年死于泥石流的那家人姓成败的成而不是姓陈。”
  “什么?”余萧吃了一惊,随即就明白,南方人成陈两字发音没有区别,是他听错了。
  “是的,跟成家兴是本家。”老杨补充了一句。
  余萧没说话,尽管他是外行,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关系。
  气象站只有两个人值班,被叫醒显得很不耐烦同时也很诧异这么早就有人上山,等到看了老杨的证件,才嘟囔着给他们倒茶。
  “你们在这里值班有多久了?”老杨问。
  “好几年了。”
  “轮流还是固定?”
  “就我们两个,我们不是气象局的正式职工,就是看门的。”工人咧开嘴笑了。
  “本地人?”
  “是啊,就住这山上。”
  “去年死的成二爷你们认识吗?”
  “认识。”
  “熟悉吗?”
  “这个……不算很熟悉,没打过交道。”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不是一个村的吗?”余萧插了一句。
  “是倒是一个村的,不过他们一家人神经兮兮的,不跟外人打交道。”
  “怎么个神经兮兮的?”
  “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们家几辈子都住在这里,有老一辈的人说,他们是在看守什么东西。”
  “看守?”
  “是啊,看什么就不知道了,这山上这些年连兔子都没有了,谁知道他们在看什么,总之,他们家就没离开过桃花潭。”
  “不是说他们有两个儿子吗?”余萧又插了一句,换来老杨惊讶的眼光一闪。
  余萧自己并没有发觉,还继续问:“他们的儿子不是外出打工了吗?”
  “是啊,不过听说出去后就没回来过了,连个信都没有,说是失踪了。”
  余萧咯噔了一下,扭头看老杨 ,老杨却像没注意到,而是欠了欠身,压低声音问:“去年泥石流那个晚上你们听到看到了什么?”
  两个工人的脸刷的就白了,面面相觑,似乎在害怕什么。
  “别怕,我是警察啊,再说,桃花潭不是被埋了么?”老杨轻声说。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的很早……”其中一个年轻的工人终于开口,迟疑地说:“半夜的时候,我被他叫醒的……”
  “我是听到轰隆一声,醒来一看,床也在抖,电也停了,我才叫醒他。”另一个人接话。
  “然后呢?”
  “我们以为地震了,就赶紧跑出去,准备跑下山的,当时地下抖的很厉害,我们跑出气象站,就发现不对,那天晚上有闪电,我们看见桃花潭旁边那个山坡垮了,还有水被溅起来,很高。”
  “然后呢?”
  “我们都没敢动,过了好一气,石头才没继续垮了,我们这才摸过去,看见那个瀑布也不见了,成家的老房子也不见了,就只有些石头。我就赶紧跑回来打电话了。”
  “然后?”老杨目光炯炯,听的很仔细。
  “后来没多久,雨就停了,再后来快天亮的时候武警就上来了,到了下午才把老成家两口子挖出来,我没敢去看,说是都成肉饼了。”
  余萧觉得嘴唇干裂,这么说,那家人的确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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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看见什么没有?没对别人讲过的?”老杨下巴扬了一下,余萧顺着他的暗示看过去,才发现这间简陋的宿舍墙上,贴了好几张黄色的符纸。
  那两个工人也看见了,年轻那个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都说桃花潭有妖怪,我们是去对面山头那个老君庙求来的,贴着安心。”
  “我的意思是有两张符看起来挂上没多久。”老杨把目光集中到沉默不语的中年人身上。
  余萧这才注意到,墙上贴了不下十张符纸,有的颜色已经褪干净,而老杨说的那两张看起来还相当鲜艳。
  年轻人嘿嘿笑,说:“是他贴的。”
  中年人闷声不响,被老杨看的极不自在,半天才开口:“我也是听老人家说的,说桃花潭住着怪物……”
  “那你们住了这几年,到底有没见过妖怪?”余萧忍不住问。
  “没有!”年轻人肯定地说,中年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很快就重新低下了头。
  “小伙子,这水都是冷的,冲不起茶了,麻烦你去重新烧一壶?”老杨直起腰,和气地递了支烟给那个年轻人。
  “还没生火呢。”年轻人站了起来,有点不乐意。
  老杨索性把剩下的半包烟塞进他手里,笑哈哈地说:“去吧去吧,反正你们也要吃早饭的嘛,顺便也给我们弄一份。”
  年轻人出去了,老杨回过头来,把凳子挪了一下,面对着中年人,低声问:“看来你知道的要多一点,你说说看,你还看到过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中年人喃喃地说。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先说说看。”
  “桃花潭有妖怪,老几辈就开始传了,我们从小在这山上跑,也没见过,也不信,后来县城的一个老师死了,就又开始说有妖怪,我那时候还和几个伙计打赌,赌谁有胆量在这上面住一宿,也没见过怪物,就是下面那个成二爷有点怪,凡是有人上山,他都阴阳怪气地跟在后头,反正我也没听说过哪个见过活的妖怪。”中年人有点赌气地说。
  老杨没打岔,很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中年人看了看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几年前,气象站招工,我有风湿,不能出去打零工了,就到这里来看门,没什么人愿意住在这里的,气象站给的工资高,我也没亲眼见过什么妖怪,就来了。去年夏天发山洪那晚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下定决心般继续说:“他回来打电话了,我还留在那里,想看看是不是不滚石头了,想摸下去看看成二爷跑出来没有。”
  “你下去没有?”老杨问。
  “没有。”中年人摇头,脸色越来越难看。
  “为什么?”
  “我……我可能……看错了。”中年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并且缩了一下身体,似乎想缩到桌子下面去。
  “你听到什么了?别怕,桃花潭都埋了,就算有妖怪也没老窝了。”
  老杨的话似乎给了对方一颗定心丸,中年人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当时我正在找地方下去,就听见好象有女人在笑,笑了两声,那个声音很难听,我抬头的时候,恍惚看见有个白色的东西从那个垮石头的山坡上滑下来。”
  “滑?影子吗?”
  “不是,是块厚塑料布一样的东西,不大,跟方桌布差不多。”
  “方的?”
  “看不清楚,反正像块布,贴着山坡下来的,很快。”
  “然后呢?”
  “一直滑到成二爷家的地方,一转眼就不见了。”
  余萧哆嗦的厉害,悄悄扶住了桌子,随即又想起那白色的桌布样的东西,急忙挪开了手。
  老杨没出声,目光继续停留在工人的脸上,中年人以为他不相信,急忙说:“当时我有点蒙,武警上来后我也跟着去了,成家老两口被挖出来的时候我也没看见石头下有布,可能是眼花,看错了,那天晚上雨有点大,又在打雷,风也大。”
  “后来你就去求了符?”老杨沉吟半晌又问。
  “对啊。”
  “那你为什么要求这么多次呢?”
  中年人讪笑:“都怪那个晚上,落了心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那你有没有觉得其他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问的。我感觉,自从去年滑坡过后,这山上的雾就多了,隔一两个月就有几天晚上起雾,一起雾就啥也看不见,以往不是这样的,以往只有冬天有雾。”
  “起雾的时候跟平常的雾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一般的雾就是从山上开始,往下降的,有时候起雾不一样,就到桃花潭那个位置,也很浓,基本上啥也看不见,但这上面没有。”
  “上一次起雾是什么时候?”
  “这就不太清楚了,一般那种雾都是半夜起的,我们偶尔能注意到。”
  老杨不再问,看着墙上的符纸出神,余萧也看过去,不知道这些变色的纸以及上面的朱砂字能不能起作用。
  如果冷杉就是鬼魂或者妖怪,为什么不对他下手呢?余萧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她真的跟桃花潭的诡异有直接的关系,灭了他不过是动动小指头而已,为什么在知道自己选了冷桃而不是她的时候,不报复她而转身走开了呢?还有,桃花潭已经埋了,如果那里是她的老窝,她现在去了哪里?
  “对了,你对这个人有没印象?”老杨突然开口,手里多了张照片。
  余萧晃眼一看,顿时慌了神,他果然在跟踪自己,竟然偷拍到冷杉的照片!
  中年人接过去的时候余萧才看清楚,照片上的人不是冷杉,而是箐箐,是自己拿给王翔的那张照片,也是现在箐箐唯一的一张照片,余萧松了口气,尽管他现在也对冷杉深感怀疑,但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跟她以及冷桃有交往。
  中年人接过去仔细端详,然后抬起头说:“这是那个老师的女儿吧?”
  “是。”老杨点点头:“你有没有见过她?”
  “见过的。去年清明节,我下山去上坟,下午回来的时候她一直跟上山,当时我还奇怪她怎么一直跟着我,她还到这上面来问过路,说她是谁谁谁,是那个老师的女儿。”
  “你记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她一直跟着我走到成二爷家门口,然后我上崖,就没看见她了,我还以为她回去了呢,吃晚饭的时候她爬上来,问我后山有没路,我说后山是悬崖,没有路了,她还跑到屋后去看,然后才走的。”
  “你估计她在山上呆了多久?”
  “一两个钟头。”
  “后来还见过她吗?”
  “没有了。”
  余萧的内脏像灌满了铅块,箐箐果然上过桃花山,会不会是成家兴和江永刚给了她暗示,要她去找成二爷?成二爷又告诉了她什么呢?余萧接过照片,老杨也没反对,而是站起来走到门外去了。
  照片上的箐箐笑魇如花,比余萧记忆里的样子要胖一点,也要年轻一些,粗略一看,跟冷杉的五官脸型很相象。余萧叹了口气,箐箐不是很喜欢笑,高兴的时候也很少笑出声,这一点跟冷杉很不一样,余萧还记得冷杉那种刺耳的尖笑声,以前只觉得听起来不舒服,如今一想起那诡异的潭水,那种笑声就足以让他毛骨悚然。
  冷杉真的不是人吗?这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吗?
  盯着照片看久了,连箐箐的笑容也变的怪诞起来,余萧不敢直视照片上那双眼睛,他已经背叛了她,这让他觉得尴尬。
  余萧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我笑起来是不是不好听?”
  “姐姐说,我还需要多练习。”
  “笑声也是需要练习的。”
  谁说的?谁说的?
  冷杉?冷杉的姐姐?冷桃?
  余萧的心脏砰砰乱跳,这么说,冷桃知道?余萧猛地站起来,有种莫名的冲动,他想回去看个究竟。
  老杨还说了什么余萧一个字都没听见,他脑海里跟电影画面似的不停地晃过冷桃那双迷幻般的眼睛。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光柱里满是飞舞的灰尘,余萧被旋转的尘土包围,从头冷到脚。
  “走了。”老杨的影子出现在门外耀眼的阳光中,余萧木偶般挪动双腿,跨了出去。
  老杨没有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而是在喃喃自语:“有根长绳子就好了,我看后面的悬崖上有个山洞,水从那里出来的。”
  余萧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他能感觉到,老杨的想法跟自己的差不多。
  下山路过那个乱石坡的时候余萧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往两边看,仿佛那乱石下隐藏着阴深晦涩的味道。老杨却颇有兴趣,在成家的地基处转了两圈,那处地方还能在乱石中看见青色的瓦片。
  余萧低着头只顾急走,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
  他不相信两天前和他欢好的女子是妖孽。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牛鬼蛇神,全是这些无知的村民臆造出来的!
  老杨抬起头,看着余萧赌气似的往前冲,笑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追了上去。
  “你去哪?”老杨问。
  “我回家!”余萧机械地回答。
  “我也要回去,一起走吧。”
  余萧像是没有听见,仍然走的飞快。
  冷桃会不会跟冷杉一样?
  在车上的时候余萧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们两姐妹真的是妖精的话,混迹在人群中究竟想干什么?那些死去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既然她们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人,为什么会放过他呢?他到底能为她们带来什么好处?箐箐如果是知道有危险才失踪的话,难道她见过她们?两姐妹中谁是凶手?龙教授三十多年前就死了,那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冷桃呢,更不用说冷杉,这个怎么解释呢?如果龙教授也是死在她们手里,难道妖精真的有长生不老之术?她们还有没有同类呢?……
  千奇百怪的问题走马灯似的在余萧的脑海里翻腾,他始终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仿佛一开口,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就会泄露出来。老杨坐在他旁边,拿着手机玩的不亦乐乎,单调的电子乐曲搅的余萧心烦,恨不得抢过来一脚踩在地上。
  他不能跟老杨说,这太可怕了,身边的女人竟然是妖精,而且是不知来历和目的的妖精,并且会致人死地,可是冷桃和冷杉怎么看都不像是法力无边的妖精,至少,冷杉如果真的想得到他,应该是不用太费力 ,可是她在这件事上显然跟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她真的是想得到他吗?得到他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相貌一般,工作一般,丢进人堆里根本就找不着,为什么冷杉初见他时就那么友好?还有冷桃,在酒吧里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为什么会挑中他?冷桃对他真的好到没话说,至少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是她让他感觉到温暖,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余萧想不明白。她们不过是普通人,冷桃也不算特别漂亮,像她那样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怎么才能让妖精露出原形呢?如果她们真的是的话?
  余萧挪动了一下,他睁开眼,诧异地发觉自己已经没那么害怕了,这是真的,他最初的惊恐已经没剩多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也许冷桃和冷杉并什么恶意吧?再说,这事也太荒唐了。
  老杨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余萧瞟了一眼,他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发短信。
  “老杨,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呢?”余萧问。
  “好奇。”老杨头也没抬。
  他也是好奇,余萧吁了口气,这个世界太平淡,尤其对余萧这样的人来说。他的人生不过是工作、养老、结婚、生子、生老、病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这样了,跟绝大多数人一样,若干年后即便是他的后代也会忘了他的样子……
  余萧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什么时候正常的轨迹偏离了方向?要把他引到什么地方去?余萧不知道,他只是隐隐觉得后脑勺一个找不出准确位置的部分被封闭了,懵懂不开,像塞进一团糨糊。
  他又想起了箐箐,如果她还在,如果她没有离开,他是不是还会继续以往平淡如水的生活?箐箐在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困惑,这辈子,这一生真的就这样了吗?他会得和她慢慢变老,会得和她一起忘记若干细节,等到白发苍苍的某一天再回头看,只会留下些许半真半假的回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夏日午后艳阳下的庭院,真实的让人难以置信。
  余萧仿佛看见那个已经苍老的自己,吃饱喝足,像只老态龙钟的肥猫,趴在走廊上,院子里、草地边,阳光下,有一根橡皮水管,缓缓地流淌出清水,没有声音,耳朵嗡嗡响,安静的让人心慌。
  水管动了动,越来越臃肿,像吞下食物的蛇颈,蠕动着,有东西要出来,走廊上那只猫竖起了毛,弓起腰,呜呜低吟,严阵以待。
  水管也竖立起来,左右摇摆,如鲠在喉,有东西要出来……
  刺眼的白光闪过,天空阴暗,周边有雪白的光,那东西要出来了……
  “噗——”
  余萧猛地睁开了眼,满头大汗,头晕目眩,身上似被压了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做噩梦?”老杨轻声问,同情地望着他。
  车还在路上,窗外阳光灿烂,车上的人大半都在熟睡,东倒西歪,余萧闭上眼,虚弱地抬起手,抹了一下汗水。他不记得最后一瞬间看到了什么,除了水花四溅,他什么都没看清楚。梦醒了,没有实质,只有惊恐。
  “快到了。”老杨又说了一句,拍了一下他的腿,随即很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余萧诧异地看着他,老杨看起来胸有成竹,他到底知道多少呢?如果这个侦探知道自己的处境会作如何感想?他会怎样对付冷桃以及冷杉呢?余萧打了个寒战,有点心虚,直觉告诉他,老杨一定还知道点什么。
  车终于到站了,余萧下车的时候已经为自己做了个决定,他一定要在老杨之前知道真相,他不想被欺骗,而在内心深处,他仍然保留着一点幻想,冷桃不会骗他,更不会害他。也许她是无辜的,说不定她还在那个酒吧等他,同时也在等着那个和她相依为命任性的妹妹回来。
  尽管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余萧眼前就会看到那个虚拟的桃花潭,但他还是坚持说服自己,他爱的是人,让他变心,让他内疚,让他为之心醉的冷桃是人!
  当余萧提出要直接回家的时候老杨并没有提反对意见,而是拿出一张名片塞进他手里,沉声说了一句:“把我的号码设成一键通,有事记得叫我。”
  余萧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他急着想见冷桃。老杨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发了条短信,这才叫车走了。
  下午四点,阳光很好,街上有很多人,春天已经来了,空气里似乎有花香,可是这一切对余萧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他只想见到冷桃,当面看清楚她是人还是妖。
  车停在酒吧门口,余萧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找零钱,一侧头,酒吧门上那块牌子被风吹得扑扑乱翻,上面有黑色的字体飞舞,余萧以为自己眼花,茫然地把钞票放到司机手里,推门下车,走到那扇玻璃门前。
  他很镇静,镇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耳朵里有声音,但不是旁边小商店播放的音乐,而是细碎的萨克管沙哑的叹息,从门里飘出来,直直地落进他的胸口。玻璃门关着,两个金属的把手用一根铁链缠起来,链子上挂了把锁,锁上挂了个纸板,纸板用毛笔蘸了浓浓的墨水写了两个字。余萧瞠视了良久,才迟疑地伸手抓住了这个在风中如断线的风筝般翻动的牌子,看清楚了,那两个字很简单,就是“停业”。
  墨水很浓,字迹很潦草,每一笔划下都拖着扭曲的墨迹,或长或短,粗细不一,如尸体上的不明纹路。
  停业,酒吧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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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萧只想到这句话,他凑近门缝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个舞台还在,舞台中间那根不锈钢的柱子还在,阳光透过玻璃门窗,落在舞台上,光影班驳,似有人影晃动。余萧仿佛看见那个在喧嚣的酒吧,红男绿女,醉死梦生,中间有个妖娆的女子,蛇一般扭动躯体,攀爬在柱子上,一回头,血红的唇,雪白的齿,吐出细长的舌……
  余萧后退了两步,疑惑地看看左右,这是白天,里面没有人,街上很热闹,但是酒吧关了门。
  招牌还在,有雨水冲刷的泥垢,深深的污痕,周围一圈小灯,下面一行小字。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余萧如跌落深潭,没有把握地下沉。有行人路过,撞到他,余萧踉跄一下,似被浮力托起,冒出了头,空气回来了,呼吸也恢复了,他记起后面那个篮球场般大小的荒地,那里有一扇小门。
  果然没有锁。余萧站住了,弯下腰去喘气,胸口生痛,他试探着推了一下,门开了。
  门后是那个阴暗的楼梯间和一条短短的走廊,直通到外面的酒吧,阳光还在外面,看的更清楚了,没有桌椅,空去一物,冷桃走了。
  余萧清楚地知道冷桃走了,这个两层的铺面没有人,好象没有人很久了,地面有薄薄的灰尘,楼梯的扶手上也有,余萧皱起眉,看看指尖的尘埃,仿佛听到有人轻言细语:“这个城市太脏,一天不打扫就有灰尘。”
  是谁呢?声音这么熟悉。箐箐?
  余萧抬起头,楼梯顶端是一扇关着的门,门上没有锁,门缝里没有那股幽蓝色的光,同样也没有人。
  他抬起腿,踏上了台阶,似踏上不归路,没有害怕,有的只是昭然若揭的紧张与期待。
  门开了,余萧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默数了三下,再睁开……
  不,没有惊喜,屋子里一切如旧。
  余萧泄了气,有点失望,也有点困惑,他到底想要什么?
  楼上的这间大房子整齐干净,纤尘不染,连那两张一大一下的床上被单都没有一丝皱纹,茶几上还有杯茶,黄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根根竖起,亭亭玉立,一晃眼 ,似被人碰触,水荡漾,茶叶如刚孵出的小鱼,顶着透明的眼睛,欢快地游动。
  余萧艰难地吸了口气,轻呼:“冷桃?”
  没人回答。
  没有人。
  余萧的目光落在那个庞大的书柜上,玻璃门内的架子上一本书都没有,旁边两扇平常锁上的门虚掩着,没有动静。
  斗柜上那只大玻璃缸里没有水。
  余萧走到茶几前,拿起那杯茶,凑到眼前仔细看,握杯子的水停顿了几秒钟后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清楚了,没有茶叶,那不是茶叶,那是一条一条细如毛峰的死鱼!
  失手,杯子跌落,玻璃破碎,一切都很自然,只有地上那肮脏如残茶的死鱼。
  余萧拼命地后退,喉咙作痒,似有东西要出来,他蹲下去,双膝发抖,跪到了地上,张开嘴,吐出酸辣的液体,胃还在翻涌,余萧没有挣扎,垂着头静静地呕吐。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包括眼前干净的地面。
  阳光越拉越长,爬到了床上,示威一般在他眼前跳跃。
  余萧仿佛看到床上两个纠缠的肉体,一个是他,一个是冷桃。他扭转头,只觉伤心,脑中被封闭的那个部位鼓起一个泡,无声无息地破裂,泪如雨下,他只觉伤心。
  光线黯淡下来,雪白床单上的两个枕头静静地躺在一起,余萧走过去,伸出手,手指滑过柔软的棉织物,停住了。
  枕头下露出一角纸片。
  冷桃给他留了话?她给他留了话?
  余萧急忙抽出枕头下的东西,呆了一下,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几张打印纸钉成的本子,翻开,第一页写着“初次见他,其实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平淡如一杯白开水,也如他的人,很干净,至少不让人反感,也不知道是否要继续,接到他的电话,第一个反应是想起他的手,很少有男人的手像他那样,指甲修剪的整齐,没有污垢,手指修长。赴他的约,也是因为身边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余萧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留指甲,也没有老茧,手指细长,很干净。
  再往下,“他开了车,一辆破旧的轿车,刚从工地回来,穿着厚重的夹克,胡子没来得及刮……”,余萧的眼皮突突跳了起来,这是谁写的?
  破旧的轿车,工地,第二次见面,没有说话……
  余萧急忙往后翻,到了最后一页,赫然有这样一段文字:“那个梦缠了我很久,我总是梦见自己被吸盘吸走,他在旁边,无动于衷,我在消失,那种感受他不明白,也无从解释,他问我消失是什么意思,我回答就是不在了,我已经不在了,在他心里,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影子,跟家里的床以及衣柜没有本质的差别。于是,我选择消失。”
  余萧如被雷击,差点昏过去,或许已经昏迷,再醒来,他扑在床上,如酒醉之后的黎明。
  不知道几点了,窗外一片漆黑,屋子里也没开灯,余萧翻身,枕头上还残留着甜腻如水蜜桃的香味,空荡荡的屋子似乎也在洋溢这诡秘的空气,余萧并不觉得害怕,没有人的地方反倒更安全。冷桃已经不在这里,余萧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让他清醒。
  余萧挣扎着站起来,那几页纸掉到了地上,他拾起来,拧亮了台灯。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子,箐箐的文字就躺在他手里,他抓的很紧,却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这是她什么时候写的呢?最后一页还有内容,他却不敢看,他也不敢去回想,几天前的晚上,光着身子躺在他身边的女人读的就是箐箐的文字。
  余萧恨不得煽自己几个结实的耳光。
  冷桃,冷桃,你究竟想干什么?
  箐箐真的是被她或者她们……
  余萧觉得恶心,连续吞了几口唾液,喉咙像长了毛。
  可是……“我选择了消失”,是箐箐自己说的,是她自己的选择?余萧冷静下来,重新拿起那个本子,还是最后一页,最后一段文字:“我已经没有交流的愿望,不管和他还是和别的人,作为人本能拥有的欲望于我,已经被吸空,或者被自己放弃,我选择消失,一切都是自愿。”
  自愿?余萧不明白,消失又是什么意思?
  箐箐的文字是写给谁看的?冷桃为什么要读给他听?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文字?
  余萧的心脏收缩,这真的是箐箐写的吗?会不会是冷桃编造的谎言,想要他不再追究?可是……在这之前,余萧根本就没把箐箐和冷桃联系起来,甚至没有怀疑过她,她为什么要给他打预防针呢?难道她预料到冷杉会翻脸,他会无意间知道真相?
  余萧不能肯定,冷杉生气是冷桃说的,冷杉去桃花山也是冷桃说的,难道她故意要引他去那个诡异的地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箐箐是以何种方式消失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余萧总觉得箐箐所谓的消失并不是死亡,如果这些文字真是出自箐箐之手,那么平和自然,绝不是会是死亡。
  没有人能把死亡当成自然的事,即便是老到走不动,求生的欲望会在死亡来临的那刻让人感到恐惧。尤其是,箐箐的文字里似乎还隐约透露出一点希望,仿佛消失之后的世界是如她所愿,她是怎么消失的呢?
  余萧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屋子中如困兽般地走动,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这间空屋子除了家具用日常用品没有拿走,其他的东西都不见了,衣柜连双袜子都没留下。余萧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锅碗瓢盆都还在,冰箱也没搬走,余萧拉开冰箱的门,里面那些玻璃瓶一个都不见了。
  冷桃看起来是真的走了,也许也该用消失这个词,书柜里所有珍藏与非珍藏的物品都不见了,她带走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手法与箐箐如出一辙,她是不是也和箐箐一样消失的呢?余萧打开一扇门,锁上还挂着钥匙,她也不是真的不需要锁,这里面曾经藏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书柜很高,余萧抬手摸了一下最上面一格,指尖碰到一个卡片样的东西,他呆了一下,掂起脚拿了下来,翻过来一看,吓了一跳。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是他丢失的那张小毛丫的照片,果然是掉在这里,被冷桃拾到?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会不会是走之前才发现,顺手放到这里的?
  余萧皱起眉,那个格子他都需要掂起脚才够的着,冷桃不会顺手放在那上面,那她为什么又不带走呢?
  如果冷桃就是妖精,龙教授是死在她手里,她会不会是看到这张照片才决定离开的?她会认得照片上这个孩子吗?还是那个孩子丢失也是她造成的?
  余萧眯起眼看着照片上那个欢笑的孩子,圆胳膊圆腿,穿着肚兜,露出圆滚滚的身子,胸口靠近腋窝的地方有个小白点……
  余萧猛地抬起了头,冷桃的胸口偏外侧有个浅白色圆形的疤痕,她说是胎记?
  不可能!
  不可思议!
  冷桃会是龙教授的女儿?
  不,不可能,既然冷桃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私人物品,那这张照片里的人就不应该是她!可是……冷桃说过,抱回冷杉的时候她十多岁,当时冷杉七岁,如果毛丫还活着,应该是冷桃的年龄差不多……还有那胎记,位置这么吻合……
  冷桃的话又是不是真的呢?如果她是毛丫,那她就不会是妖精。余萧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小丫头的眼睛清澈如水,笑起来的嘴型倒是和冷桃颇为相似。余萧想起曾经看见过的另一张照片,小毛丫的母亲,认真一想,确实和冷桃有点像。
  这么说,冷桃不是妖精?余萧觉得压在胸口的重量减轻了一点 ,至于冷杉又是什么身份他已无暇顾及,再说也没有线索,还是先搞清楚冷桃的来历吧。
  余萧拨通了老杨的电话,迟疑了一下才说:“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户籍?”
  “说吧,谁?”老杨很干脆地回答。
  “冷桃。”余萧说出这个名字,背心冷了一下,似乎有谁在暗中窥视他,他扭头,屋子里没有动静。
  “本市有四个叫冷桃的女人。”老杨的声音非常平稳。
  余萧张开嘴,半晌才说:“你……”
  “是的,我已经注意到那个女人了,你在幻影酒吧对吧?出来吧,我在电机厂宿舍门口。”
  余萧一阵发冷,难怪王翔会怀疑他,原来他的行踪他们了如指掌。余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到底是谁在骗他?
  也许谁骗了谁都不重要,毕竟他也有很多事没对他们说。余萧拿起那张照片和那个本子下了楼,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那张洁白的床,床上两个枕头安静地靠在一起,在黑暗的房间里似乎在述说什么。余萧叹了口气,茶几旁边的地板上还有一滩水迹和污物,看起来的确像是茶叶,会不会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呢?余萧迟疑,实在鼓不起勇气再去看那是茶叶还是死鱼,他转身下了楼。
  有风从楼道口扑过来,那扇小门没有关,余萧停下脚步,忘记自己进来的时候有没关门,他在走廊上站了片刻,慢慢转身,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酒吧,曾经的酒吧,空无一物,一眼就能看个通透,没有人,玻璃门上有影子晃动,那是外面散步的行人。
  余萧咬咬唇,转身走了。
  老杨果然在电机厂宿舍门口徘徊,看见他,笑了一下。余萧打了个顿,有点尴尬,仿佛自己被拔光了衣服,而老杨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出丑。
  “是不是有点气愤?”老杨呵呵笑,余萧反倒不好意思。
  “干我们这行的,遇到案件,首先就把当事人身边最亲近的人列成怀疑对象。”老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是怎么开始注意到冷桃的?”余萧直接问。
  “找个清净点的地方慢慢说吧。”老杨似乎不着急,东张西望地找地方。
  “去我那里吧。”余萧建议。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过自己家了,一开门,有股不洁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余萧急忙过去开窗户,连声说:“不好意思,没时间打扫。”
  老杨只扫了一眼房间就坐到沙发上。
  余萧拿了茶叶出来,看见老杨在翻茶几上那个打印纸装订的本子,余萧没出声,热水器里的水已经开了,哗哗地冲进茶杯,茶叶旋转着沉下去,根根直立,如跳芭蕾。余萧的手哆嗦了一下,这个冷杉给他的上等绿茶,他强迫自己注视茶叶良久,茶叶仍然是茶叶,并没有变成死鱼。
  “我托派出所的兄弟调查过伍医生的活动范围。”等他坐下来后,老杨丢下那个本子,慢吞吞地说:“从黄昏到午夜他都在附近走动,于是我开始注意周围唯一的一个酒吧,那个时间只有酒吧有人出入。”
  余萧恍然,他能想到的老杨自然也能想到。
  “伍医生始终关注那个酒吧,而且持续了两个月左右,每天都在,如果他注意的是其中的客人有点说不过去,那个酒吧出入的客人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下,基本上都是工作很忙的那种,不太可能天天去泡吧,所以我把注意力放在了酒吧老板和工作人员身上。”老杨好像怕余萧不懂,解释的很详细。
  余萧没打岔。
  “冷桃,酒吧的老板,深入简出,几乎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有兄弟去看过,说里面一切正常,没有色情也没有人卖摇头丸……”
  余萧愣了一下,有没人用药他没有注意过,但是酒吧表演也不是不带色情,他想起冷杉的艳舞,比之更出格的表演也有,警察也进去过,不过好象熟视无睹。
  “你不觉得冷桃像一个人么?”老杨扭头看着他。
  余萧心里的答案没有说出来。
  老杨并不介意,只笑了一下,指着余萧放在茶几上的照片:“像龙教授的夫人,对吧?眉目很像,能引起伍医生的注意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别忘了,伍医生最初的目的是要找这个女孩。”
  余萧点点头,这样看起来,他的想法至少是靠了谱。
  “本市有四个年龄在三十五六左右的女人叫冷桃,只有幻影酒吧的老板有点来历不明。”老杨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
  “什么意思?”余萧连忙问。
  “冷桃的户籍资料里显示,她是被领养的,领养她的是一个姓冷的老太婆,成家兴的儿子不是说过他曾经看见有个老太婆带走了毛丫吗?”
  “对。”余萧心里砰砰直跳,这么说都对上了,冷桃就是毛丫?余萧有一点点欣喜,冷桃真的是毛丫,那她就不会是妖精。
  可是冷杉呢?余萧忐忑地看向老杨,他知不知道还有个冷杉?
  “冷桃在户籍上的出生年月跟龙教授的女儿出生年月日是一样的。”老杨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余萧,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余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么说,冷桃就是毛丫?那她不是妖精?”
  老杨看他良久之后慢慢地摇头:“我不能肯定,冷桃估计确实是毛丫,但是还有疑问,毛丫丢失的时候才三岁半,三岁的小孩子一般不会记得自己的生日,那个带走她的老太婆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还有,上户口的日子是在龙教授死之后二十多天,这中间二十多天的时间,毛丫去了哪里?”
  “那个老太婆是谁?”余萧紧张地几乎发不出声音。
  “名字叫冷清,这个领养她的人也很奇怪,是孤身一人,按户籍资料上的记载,她领养冷桃的时候已经快八十岁了,九十岁死亡,够长寿的。”老杨摸摸了头发,继续说:“这片派出所的老同志对这个老太太有印象,据他们回忆,这个老太太做小生意为生,为人很好,身体硬朗,他们也还记得当年收养冷桃的事情,按老太太的说法,她年纪大了,要有个人养老送终,于是托乡下的亲戚找了个小丫头,说小丫头是弃儿,那时候还是文革,也没谁多问就给上了户口,不过老民警还是很奇怪,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太太怎么会领养一个三岁的孩子给她送终?所以印象很深。并且他们说,冷桃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很文静的一个人,很听话,很少出门玩,也有人反应老太太管的很严。”
  “那个……老太太死的时候冷桃多大?”
  “十六岁。”
  余萧心里开始打起了算盘,如果冷桃说的是真的,那么冷杉出现的时候老太太还健在,又怎么会是由冷桃一手带大呢?他迟疑地看看老杨,不知道该不该问。
  “另外,户籍资料上冷老太太还收养过一个孩子,比冷桃小,但是奇怪的是,没人见过她。”
  “啊?”余萧张大了嘴。
  “户籍资料上有,但是几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户籍资料都作了很大的变动,没人记得老太太户口本上那个女孩子是怎么来的,也上门调查过,据当时参加调查的民警说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只有冷桃在家,冷桃回答说是奶奶领养的,但寄住在乡下亲戚家,那孩子好象有什么毛病,没带进城,只给上了城市户口将来好读书找工作。大概是这样,他们也记不太清楚。”
  余萧沉默了良久问:“那她乡下亲戚在哪?”
  “不知道,另外一个孩子叫冷杉,除了户口本上有她的名字,其他资料都没有。”老杨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皱着眉,神色凝重。
  余萧的心脏又开始失去了规律,冷杉,冷杉的疑点太多,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她真的是妖怪,控制了冷桃?但是,那个冷老太太又如何解释,户口本上又怎么会有她的名字?
  老杨摸出手机,飞快地按键,不知道给谁发了条短信,然后就靠在沙发上出神。
  余萧不敢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冷杉看起来跟凶神恶煞的魔鬼有天壤之别,冷桃会不会被她控制呢?余萧努力去想认识冷杉之后的种种,都觉得不太可能,冷杉对冷桃相当依赖,而冷桃在冷杉面前也真的像个大姐,连冷杉和余萧关系出问题她都会出面帮妹妹说话,到底是谁控制了谁?
  “那个伍医生……”沉默不语的老杨突然开口:“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余萧回答不上,他的脑筋只在冷桃和冷杉身上转,其他的人跟本就没想起。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过的好好的,怎么三十年后突然冒出来,甚至不惜装成流浪汉跟踪冷桃这么长时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沉默,两个男人各自想着心事。
  余萧几乎肯定冷桃就是龙教授三十年前走失的女儿,带走的那个叫冷清的老太太是谁?冷杉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冷桃是不是跟箐箐一样消失了?箐箐为什么会选择消失?怎么消失的?
  余萧开始认为找到冷桃就能清楚一部分事实,可是现在虽然明确了冷桃的真实身份,疑问却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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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余萧吓了一跳,老杨伸手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站了起来,连声说:“果然,果然。”
  “什么事?”
  “你看这个日子。”老杨把手机递给他。
  屏幕上的短信内容只有一个日期:1988年8月18日。
  “这是什么意思?”余萧不解。
  “这是另一个女孩登记户籍的日子。”
  另一个女孩?冷杉?
  “你忘了陆杰吗?”老杨笑了笑:“陆杰发疯的日子是88年8月19号,冷老太太户口本上多了个没露面的女孩,一天时间,其实也可能是当天晚上陆杰就疯了,是不是太巧了?”
  “可是……”余萧还是不明白,冷杉25岁了,这个日子是不是有点晚?但是,余萧想起来,冷桃说过抱回冷杉的时候冷杉已经七岁!
  余萧的脸刷地就白了。
  “这个冷杉相当可疑。”老杨说:“我找去监视酒吧的兄弟说冷桃有个妹妹,二十来岁,周围的邻居说以前没见过,是去年春天才出现的。”
  “去年春天?”余萧吃了一惊。
  “是的,去年春天,五一之后。”老杨冲他眨了眨眼睛。
  余萧明白老杨的暗示,也就是说箐箐失踪的那段时间,冷杉才突然出现的,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既然冷杉是去年才来到冷桃身边,冷桃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呢?
  余萧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不得不承认即便问题出在冷杉身上,冷桃也是知情者,或是,是帮凶。
  问题是,三十多年前龙教授的死和十多年前陆杰的死又跟冷杉有没联系?
  “还有,你怎么知道桃花山成二爷有两个儿子?”老杨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严厉地逼向余萧。
  余萧吓了一跳,本能地反问:“我有说过吗?”话一出口,他就呆住了,他也记起来,在气象站的时候他似乎说漏了嘴。
  老杨没出声,目光确实咄咄逼人。
  余萧心里突突乱跳,该不该说呢?
  冷杉已经被老杨列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他又该如何解释当时的情景?
  “余萧,我知道你同冷桃的关系不一般,去酒吧的同事多次见到你,另外酒吧的调酒师也证明你和冷桃有特殊关系,关键是,你的同事也证明你认识冷杉。”老杨又逼近一步。
  余萧的耳朵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我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认识冷杉的?”老杨笑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我能理解你心里的矛盾,毕竟王翔是陆箐箐的表弟,陆箐箐又是个悬案,你想隐瞒自己重新交女友这很正常,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冷桃和冷杉是不是凶手还不知道,但跟这些事有密切的联系,而且如果她们或者她们其中一个是凶手,你也有危险,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比较好。”
  余萧低下头,他承认老杨说的有道理,问题是他如果说了实情,老杨又相信多少?毕竟真实的成二爷一家在他到桃花山之前就已经死了,老杨会相信他看见了他们吗?
  “还在犹豫?”老杨有点诧异地皱起了眉。
  余萧还是不出声。
  老杨也不再说话,扭头拿起茶几上的本子,翻开看了几行,问:“这是谁写的?”
  “箐箐,我想是。”余萧终于吐出这几个字。
  “不错。”老杨认真说:“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她很爱你。”
  余萧的心抽紧,他当然知道老杨这么说目的还是想劝他说实话,让他难过的是,老杨说的没有错。
  “那个冷桃呢?有箐箐那么爱你么?”
  余萧回答不上,冷桃爱不爱他他从来没想过,他只知道,在冷桃失踪前,他是很迷恋她的。
  “余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余萧打断了他:“我并不是要替谁掩饰,我是担心我看见的不是真的。”
  老杨沉吟,似乎没懂他的话,半晌才说:“真不真实,我们可以分析。”
  “可是……太……荒唐了。”余萧叹了口气。
  老杨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片刻说:“我说过,对于妖魔鬼怪,我是信的。另外,我之所以觉得这些事有点神秘的东西,还是因为那个伍医生,你可能不记得了,我说过伍医生死之前,有人看见他手里拿着黄色的纸,在他身上的衣服里,我们也发现他随身带着各种护身符,你想啊,他是为了找毛丫,随身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余萧愣住了。
  “所以当我亲眼看见尸体上出现纹路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我就联想到了这些符,伍医生应该也知道,一个胸外科专家居然带这些东西,七八分是真的。我想的是,能叫一个开膛剖肚干了几十年的医生相信鬼神,还需要三更半夜装流浪汉,那他要防的东西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余萧,我担心你啊!”
  老杨语重心长话打动了余萧,他想起昨天晚上桃花山起雾时老杨的表现,稍微放心,迟疑良久,余萧终于鼓起勇气把第一次见冷桃的事说了出来。
  小小的客厅里安静的出奇,只能听到两个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余萧忐忑地注视着老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杨手里的烟已经换了若干支,地面上落了一堆烟灰。余萧叹了口气,扭过头,茫然地注视着地板。箐箐消失前几个月,把自己摆成X型躺在这里,淡淡地回答他:“我正在消失。”余萧突然有股冲动,他也很想那样躺下来,看看正在消失是怎样一个滋味。
  老杨出了口长气,像是顶着千斤压力般垂下了双肩,良久他才说:“不简单,连鬼都出来了。”
  “那真是鬼吗?”余萧小心地问。
  如果说妖精有存在的可能性,余萧到现在多少是信了七八分,毕竟如老杨讲到的那个蚂蚁的故事,动物也是有思维和沟通的能力吧?还有些生物在这地球上生存了上亿年,为什么还维持着最初的形态而没有进化或者变异?也许它们有它们的方式,又或许,它们也在进化,不过不为人知吧?至于为什么会变成人,那还真不知道,但毕竟妖精的前提是有生命的物体,但是鬼这个东西……余萧还是不太相信,没有实质的灵魂以何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呢?
  他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卷进这么神秘的世界里?难道真有缘分一说?箐箐又是如何联系上冷桃或者冷杉的呢?会不会也是因为迷雾被冷杉引诱过去的?
  “我虽然相信巫术妖怪,但是鬼我不太相信。”老杨缓缓地说:“也许只是幻觉。如果是幻像,能迷惑你四五天,看来这个妖精的本事不小,你要当心点。”
  老杨说完就站了起来,余萧问:“你要走吗?”
  “是,我要回局里去,还有点其他事。”
  余萧没再挽留,尽管他心里巴不得老杨能留下来陪他。
  屋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冷冷清清,自从箐箐不在之后,屋子里都是冷清的要命,余萧已经逐渐习惯,其实,就是箐箐还在的时候,他们的生活也多半是冷清的。
  一直以来,余萧认为箐箐是内向且耐得住寂寞的女子,这跟他的性格很吻合,他也是不喜欢热闹的人,更多时候,看着箐箐他已经相当满足,他以为,箐箐也跟他一样,可是现在看来,也许他理解错了。
  至少,箐箐对他是有点失望的吧?
  余萧拿起从冷桃那里带回的文稿,“越是爱他越觉得寂寞”,箐箐是这么说的,怎么会寂寞呢?余萧不明白,箐箐和他一样,都不是喜欢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她确实比较忧郁,难得开怀大笑,不过很多时间,她会望着他,微笑,那种笑容,似乎带着眼泪,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拥抱她、保护她。甚至有时候,她给他带来的那种内心的震动让他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他的感受她未必明白,余萧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是他不介意,可是箐箐介意,最后的半年里,她越来越沉默,离他越来越远了。
  “那个梦缠了我很久”,是什么样的梦让她觉得自己在消失呢?余萧同样也不明白,他只记得箐箐睡眠不好,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耐着性子去哄她,到后来,习以为常,不过他也知道,一觉醒来,会听到她的叹息声,她没有睡着。箐箐也经常做梦,有时候会当成故事讲给他听,他只是好奇她怎么能记得住如此光陆离奇的梦境,他自己很少做梦,即便做了,一睁眼就忘的一干二净。时间长了,箐箐讲梦的时候越来越少,他也就忘记了问。
  缠了她很久的梦,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在消失的梦不会是美梦,箐箐很少做美梦,偶尔会被惊醒,吓醒之后会央求他握住她的手,箐箐自己说:“握住你的手我就不会做噩梦。”真是这样吗?那她为什么最终会选择放手?
  余萧觉得委屈,仿佛箐箐的选择是被他逼的,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文章看完一遍,余萧已经肯定那是出自箐箐的手了,文中只字未提冷桃或者冷杉,甚至没有提到余萧的名字,只用一个“他”来替代,那种感觉,仿佛已经是局外人,在跟不相干的人述说别人的故事,她真心想离开她吗?
  余萧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去推测箐箐的心思,那样会让他更难过,他只想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到了冷桃的手上?
  箐箐并无习惯保留自己的文字,写给杂志社的稿子也是发完就删掉了。余萧记得有两次箐箐的笔记本需要重装系统,他在格式化硬盘的时候问过她要不要备份文件,箐箐总是无所谓地摇头,她还说过自己不打算出书,这样的文字没有保留的价值,删掉了也无所谓,那她最后的这几页文稿冷桃是从哪里下载来的?
  酒吧里没有电脑,冷杉那里也没有,她们姐妹未必用的着那东西。这些文字箐箐没有发表过,余萧看过她发表出来的文章,刊登出来的文章不会用这样直接的方式,这些应该是箐箐不打算公开的,也许是留在她的笔记本里的?
  她的笔记本呢?
  余萧放下了本子,难道,箐箐的笔记本在冷桃那里?
  箐箐带走了自己的东西,如果她真的以某种方式消失的话,那些身外之物去了哪里?衣服可以送人,箐箐也没几件象样的衣服,丢了也不可惜,但电脑呢?
  那个沉重的笔记本电脑会不会是转卖了,无意间落到冷桃手里的呢?余萧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答案,这不是箐箐的风格,她不会把自己用惯的东西拿去送人或者卖掉,再说她既然要消失,也不会去在意那几个小钱,电脑会不会是箐箐消失前给了冷桃?
  余萧仔细去回想那天晚上冷桃读这些文字给他听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冷桃是故意的。她应该是特意读给他听,也许她知道这是箐箐的文章,写的又多是她和他的事,会不会是他移情之后她故意试探他,看他心里还有没有箐箐的分量?
  余萧有点羞愧,当时他真没听出写的是他自己。
  如果电脑真的在冷桃手里,难道箐箐跟她很熟?
  余萧摇摇头,箐箐绝对没有冷桃这样的朋友。冷桃也选择了消失,也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带走了,如果电脑在她手上,她会不会带走呢?
  余萧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箐箐也没带走他的东西,两人共用的物品也没带走,冷桃留在酒吧的物品也说明她只带走了属于她的私人用品,那电脑呢?会不会还在酒吧?
  余萧坐不住了,他急忙穿上外套出了门。
  关门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摸了下口袋里的钥匙,摸到老杨塞给他的名片,想了想,还是给老杨发了条短信:“我去酒吧找找看有没箐箐的东西。”
  余萧相信老杨能看懂这条短信。
  已经是半夜了,余萧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尽管他疲倦的腿像被灌了铅,但头脑却异常地亢奋,似一团无名火在燃烧。
  从家到上游路并不算太远,他已经走的惯熟,这几个月来,这条路多少给了他重新的希望,只是今夜,他的脚步却格外的沉重。
  酒吧没有一丝灯光,门上的那块牌子掉到了地上,余萧拾起来挂到把手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后门还是没有关,敞开着,从里面扑出幽凉的气息,余萧摸索着开了灯。
  这间铺面不算大,吧台上还摆满了酒瓶,舞台上麦克风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乐队,没有歌手,也没有观众,有的只是沉默的孤寂。
  繁华背后是千疮百孔的苍凉。
  余萧上了楼,屋子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包括地上打碎的玻璃杯和一小堆肮脏的死鱼。死鱼已经周围的水都变了颜色,一种浓的发粘的绿色,仿佛在瓷砖地面上长了青苔。
  书柜是空的,衣柜也是空的,这个屋子里没有生气,窗户开着,窗外的夜色里有薄薄的雾气。
  余萧把这间屋子搜索了一遍也没发现箐箐的东西。
  冷桃是不是把它们也带走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余萧总觉得冷桃不会那么做。他下了楼,重新站在几天前还灯红酒绿的酒吧里。
  这间酒吧他再熟悉不过,只得一间长方型的铺面,没有其他的包间。吧台后的是一间储藏室和卫生间,储藏室里堆放着几箱未及开封的啤酒以及一些红酒,别无他物,卫生间也只剩下几张旧毛巾。余萧站在狭窄的走廊上,四处张望,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呢?
  楼梯下的那个空间用砖墙封上了,墙上只有一个一米高的暗门,余萧走过去,推了推那个木板,纹丝不动,没有把手也没有锁,看起来像砌进砖墙里的。余萧敲了敲那块木板,空洞的响声,他退后一步,抬起脚使劲地踹了上去,“啪”一声,木板破裂,露出一个黑黑的空洞,余萧大口大口地吸气,慢慢地凑上去,洞里的空间不大,最下面似乎有个箱子样的东西,余萧抓住破裂的木板,用力掰掉一块,洞口变大,可以探进头去了,那果然是个箱子,余萧更加用力地砸周围的木板,手被划破,有血丝滴落在木板上。箱子终于被他提了出来。
  一个深蓝色的旧箱子,余萧蹲在地上,头一阵一阵地发晕,尽管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箐箐的东西,但是真的找到了,他却不敢相信。
  这是箐箐的箱子,当初她搬来与他同住的时候提的就是这个箱子,箱子的提手掉了一个,是他找了根钢丝重新固定好的,那根钢丝还在。
  箱子没上锁,上面布满了灰尘,它被封在里面快两年了。余萧的胸口有尖锐的疼痛,仿佛被刺穿了个洞,空落落地挖掉了一大块。
  他,几个月来一直在箐箐消失的地方寻欢作乐,以为重新找到了爱。
  余萧颤抖的手打开了箱子,箱盖“噗”一声碰到了地面,他呆住了。
  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是,慢着!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打开箱子的时候破裂了,“噗”一声,细碎的声音,余萧感觉狭小的楼梯间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弥漫,他诧异地抬起头,刚刚还明亮的灯光黯淡下来,天花板上的挂灯开始摇晃,灯光在墙壁地板上晃动,让人眼晕,他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再低头,箱子里似乎漂浮着一点幽蓝色的雾气,鼻子里闻到甜腻的香味,如水蜜桃的味道。
  灯晃动更厉害了,但是余萧没有感觉到风,那扇门还敞开着,如张开的嘴,余萧感觉那扇门正在飞快地远离他,要不就是自己在被拉着后退,可是他不能动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到了地上,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灯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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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余萧终于醒了过来,仿佛睡了个好觉,他舒适地伸展四肢,却发现肩膀上有剜骨的疼痛,痛的他几乎出声。有人伸手按住了他,余萧睁开眼,看见床边站的竟然是王翔。
  “你怎么来了?我在哪?”余萧忘记了疼痛,惊讶地看着王翔。
  他很快就发现,他是躺在自己床上,已经快中午,阳光很暖和。入春以来,很少下雨,气温也似乎一天比一天高,窗台上的那盆原本快枯萎的文竹也发出了新枝。
  余萧收回目光,有点困惑地看看王翔。
  王翔也在观察他,良久小声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昨晚?”余萧直发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似乎睡了很久,一个梦都没有,很多天没这么安心地睡过觉了,当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感觉是如此的愉快,仿佛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一切都生机勃勃,一如这明媚的春天。
  王翔的话如一块乌云笼罩在他头上,余萧想起来,事情并没有结束,肩膀的疼痛也在提醒他,他昨晚去了幻影酒吧,想找到箐箐的电脑,结果却是……
  “那个箱子!”余萧猛地坐起来,只动了一下,就痛的他倒吸冷气,他这才发现,左肩痛的他连扭动脖子都很困难。
  “你记得什么?”王翔迫切地问。
  “我找到箐箐的箱子,那个箱子是箐箐的!”余萧激动的语无伦次。
  “箐箐的箱子?”
  “是的!在冷桃的酒吧,你们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在自己家里?”
  “老杨送你回来的,他一会就来。你先别急,你说那个箱子真的是箐箐的?”
  “是!”
  “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我只找到那个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刚打开箱子就昏过去了。”余萧有点迟疑,他不能肯定自己是昏过去的。“我的肩膀是怎么回事?”余萧伸手去摸左肩,那里痛的几乎失去感觉。
  “我们也不知道。”王翔摇头。
  老杨推开门进来,看见他醒了,显然松了口气,笑着说:“怪我,我回去就睡了,早上才看到你的短信。”
  “到底怎么一回事?”余萧疑惑地问。
  “我看到你只有那一条短信,就想即便你找没找到东西都应该告诉我一声,结果等到快九点都没动静,我有点担心,叫了两个兄弟一起去幻影酒吧,发现你倒在楼梯下,面前有个破箱子,叫了半天没把你叫醒,就把你送回来了。”
  余萧张张嘴,没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酒吧里有人格斗过?”老杨坐了下来。
  “格斗?”余萧瞪大了眼:“就我一个人啊,我一打开箱子,闻到一股香味,就晕过去了。”
  “是吗?”老杨看看王翔,笑:“有意思。”
  “怎么了?”余萧急忙问。
  “你现在感觉如何?能走吗?”王翔试探地问。
  “应该可以吧。”余萧咬紧牙关坐了起来,除了肩膀,别的地方都没问题,他侧头看看左肩,没有什么异样,努力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看来没有骨折,那种疼痛像被火烤,热辣辣地烧灼感让他很难受。
  “我也想去看看现场。”王翔也松了口气。
  余萧点点头,表示自己跟王翔一样的想法。
  老杨站了起来:“我刚才回局里开了辆车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去看看。”
  一路上,王翔都沉默无语,似乎担着很大的心事,余萧看看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老杨的,昨天我听说,江永刚失踪了。”
  “什么?”余萧急忙扭头,随即就抬手捂住了肩。
  “我只是听说,他儿子估计还不知道,我昨天去乡下办事,正好是江永刚妹妹所在的村,刚进村就听见人议论,说江老头不见了,很多人都在找,我走的时候还没找到。”
  “怎么失踪的?”余萧问。
  老杨专心开着车,没有打断他们。
  “据说是昨天临晨,前天晚上江永刚没有外出,一直呆在他妹妹的家里,睡觉的时候他外甥还去看过他,他已经睡着了,但是昨天早上五点过,他外甥起床,看见他房间门开着,被子掉到了地上,进去一看,人不见了,被窝都还是热的。”
  “门窗呢?”老杨插了句话。
  “好好的,窗户是开着的,乡下的房子没装防护栏什么的,窗下也有没有脚印,我去看过。”
  “有没人听到动静?”老杨接着问。
  “没有,邻居隔的有点远,但是有早起的人说仿佛看见那个窗口有蓝光,只闪了一下,没看清楚。”
  余萧的心直往下沉,蓝光?如果没猜错,跟他在冷桃的门缝里看过的一样,昨晚的箱子里也有那种光。
  “村里人还在找,我没告诉别人,就急忙赶过来跟你们说了。”王翔继续说:“我是奇怪他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失踪了?”
  “如果冷桃就是毛丫,那就不奇怪。”老杨肯定地回答了一句。
  “什么意思?”余萧没听明白。
  车已经到了幻影酒吧门前,停下了,余萧看见玻璃门上的链子锁被绞断,门开着,还有两个警察站在门前,旁边有路人探头探脑,在小声议论。
  老杨冲那两个警察点点头就带着余萧和王翔走了进去。
  酒吧跟余萧昨天看到的一样,除了吧台后的几只瓶子,什么都没有。
  三个人来到后面的走廊上,余萧站住了。
  他面前的楼梯一段木质护手断掉了,断口很整齐。断掉的护手横在楼梯口,地上有零散的碎木板,那是他昨天踢烂的,楼梯下那个藏箱子的洞还在,箱子也在,但让余萧目瞪口呆的是,箱子从中间裂成了两块,像被刀干净利落的劈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余萧蹲下去,这个箱子是箐箐唯一留下的东西,他有点说不出难过。
  “还有这里。”老杨指着他背后的墙。
  余萧睁大了眼,冷汗直冒。墙上不知道被谁划出一条条扭曲的纹路,手指粗细,涂料剥落,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砖。
  “这些纹路?”余萧的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跟尸体上一样!”王翔也惊呼起来。
  是的,墙上的那些纹路跟尸体上的差不多,呈放射状,面积大概有一个蓝球那么大,中间一块空白,墙面完好。
  “我……我怎么不知道?”余萧惊讶得舌头打结。
  “你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老杨显然已经早就仔细研究过现场了,并没有凑过来,而是到外面的荒地上转了一圈,站在门口问。
  “我想想。”余萧坐到台阶上,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
  他昏过去之前看见头上的灯在摇晃,箱子里有蓝色的光,有香味,没有风,没有声音……
  “没有。”余萧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除了他还有谁进过这个酒吧。
  “你的肩膀还痛吗?”王翔问。
  “痛。”余萧点头,肩膀一直火烧火燎。
  “昨晚应该是有人进来过,还不止一个,可能打斗的时候伤到了你,或者……”老杨没说下去。
  余萧心里隐隐有点明白。从墙上的痕迹看,来的很可能是冷杉或者冷桃,或者她们两个都来了,可是如果是她们,怎么会打起来?为什么在他找到箐箐的箱子之后不杀他灭口呢?
  “这里没什么看的了,我们走吧。”老杨说。
  离开酒吧之后老杨把他们带到了他的家,老杨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坐下来之后,余萧问:“老杨,你先前说到江永刚失踪的事,你说如果冷桃就是毛丫,就很好理解,是什么意思?”
  “对啊,这个怎么讲?”王翔也问。
  “哦。”老杨从柜子里拿了瓶酒和一团棉花,放在茶几上,一时没有说话。
  “快说啊!”王翔焦急地催问。
  “我是在想,了解内情的几个人先后都死了,为什么江永刚现在才失踪?”老杨慢吞吞地说:“毛丫母亲自杀后被送到H县,寄养在江永刚家里,而且江永刚与龙家渊源颇深,如果毛丫就是现在的冷桃,或许冷桃念旧情,一直没对他下手?”
  “有这个可能。”王翔点头。
  余萧没出声。老杨这个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余萧心里,他还是认为冷桃是多年前被拐走的那个女孩,即便箐箐的失踪与她有关,他也不认为冷桃会去杀人,也许她也是被妖怪控制了呢?
  “你怎么看?”老杨看向余萧。
  余萧沉默良久才闷声说:“我不知道。”
  “哦,对了,还有件事。”王翔拍了脑袋:“我忘了说了。前天你不是叫我去查泥石流死的那家人吗?”王翔指着余萧:“我去查了,成二爷跟成家兴是本家兄弟,成家兴还有个亲兄弟,也在县城,据他说,成二爷一家跟他们没太多的往来,但是成家的祖坟就在成二爷家的自留地里,所以每年清明和春节要去上坟,偶尔会在成二爷家吃午饭。但是成家兴的父亲在世时对这个本家很厌恶,去世的时候交代过几个儿子,吩咐他们不要冒然去山上,但是又说过一句话,说生活困难的时候可以去求他们。”
  “哦?”老杨正在开酒瓶的手停顿了,看了一眼王翔。
  “成家兴的兄弟回忆说,粮食关的时候,多亏成二爷的妈,也就是他们婶婶,经常悄悄给他们送点吃的,所以成家兴一家跟成二爷家关系才好起来,成家兴因为是长子,跟他们的来往多一点。另外有次过年团聚的时候,成二爷来拜年,成家兴接待的很好,他兄弟还有点看不起成二爷,说了点不好听的话,后来成家兴喝多了,跟他兄弟说,别看成二爷家表面那个样子,实际上他们守着个聚宝盆的话。”
  “接着说。”老杨很感兴趣。
  “没其他的了,成家兴的兄弟对那家人不感兴趣,也就知道这么多,他说成家兴只是喝多了说的醉话,他也没往心里去,只记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成二爷家好象不缺吃的。”
  “他有没提到成二爷家在城里有亲戚?”老杨问。
  余萧好奇地抬起头,王翔说的话他没怎么听进去,觉得牵扯太远,似乎不沾边,但是老杨一问,他才想起来,当年冷老太太带走毛丫的时候,成家兴似乎认得这个老太太。
  “说起过,成家兴的兄弟说成二爷家好象有个阔亲戚,但具体做什么的不知道。”
  老杨沉思起来。
  “你是怎么想的?”王翔问。
  “我在想成家兴也许是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老杨回答:“气象站的工人说过和成二爷同村的人都知道他们家世代住在桃花潭,传说是在守护什么,如果冷杉出自桃花潭,成二爷一定是知道的,余萧看到的幻象里,冷杉是住在成二爷家的,成家兴很可能是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他与江永刚私交很好,江永刚第一次拍下的龙教授的尸体照片就是成家兴冲洗的,也许那时候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成家兴当时并没有跟江永刚说。另外,成家兴知道毛丫去了哪里,他显然认得带走毛丫的冷老太太,冷老太太很可能就是成二爷家的那个阔亲戚,如果没有猜错,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也是冷老太太在暗中资助成家。不过冷老太太只是做点小生意,她有这个能力吗?”
  “有!”余萧大声地接话。
  老杨和王翔都看向了他。
  “冷桃家里收藏了很多古董,以前我一直认为是赝品,但后来也想,没有人会去收藏这么多赝品,她收藏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够一辈子的用度了。”
  “这样看起来,冷老太太才是关键。”老杨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龙教授……”王翔试探地问。
  “从年龄上看,冷桃冷杉都没有杀龙教授的可能,冷老太太才有,如果她成心想抢走冷桃,也就是毛丫,那她有杀人的动机。”
  “不过……”王翔打断了他:“为了个三岁的小孩子,有必要杀死龙教授吗?”
  “是啊,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三岁的孩子来养老?她死的时候冷桃也未成年,另外,在陆杰出事那年,她已经九十高龄,干吗还要去找个冷杉呢?冷杉被她收养后又寄放在哪里?会不会是放在成二爷家?”
  “没有,成二爷家女儿,只有两个儿子,两年前出去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王翔肯定地说。
  “那陆杰呢?又是谁杀的?”余萧问。
  “是啊,如果冷老太太是凶手,那我舅舅死的时候她都九十了,能杀一个三十多年岁的大男人吗?”王翔也问。
  “呵呵,你们还是把她们看成人才会这么问。”老杨眨了眨眼睛。
  余萧和王翔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们都忘了,这些事情的背后还有某种妖异的力量。
  “冷老太太是妖怪?”余萧的牙齿又开始打架了:“那冷桃,会不会被她控制?”
  “余萧,你认为冷桃真的是当初的毛丫吗?”老杨很认真地反问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余萧吃惊不小。
  “是的,从目前看,冷桃很可能是毛丫,但是还有个疑问,冷桃如果真的是普通人,她有什么能力来控制冷杉?”
  “你怎么知道是冷桃控制了冷杉而不是相反呢?”余萧有点着急。
  “如果是冷杉控制了冷桃,那你昨晚别想活着回来了,还有,江永刚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失踪。”老杨冷冷地回答。
  余萧不敢相信,但是却迅速地从头冷到了脚,他想起来,那天晚上,冷桃生病的那天晚上,她对他说冷杉负气出走之后,他去过冷杉的茶楼,那里一片狼籍,显然有打斗的痕迹,如果冷桃只是普通人,她不可能斗的过冷杉,更不可能把冷杉逼走,再有,最根本的,冷桃明知道冷杉对他有特殊好感的时候敢和他亲近。
  余萧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失去了方向,在身体里疯狂地乱窜。
  “她们为什么要对我……”余萧喃喃地说。
  “你有魅力呗。”王翔立刻就嘲笑道。
  余萧只觉得头皮跟下了油锅似的迅速地起了泡。
  “至于这个,那就只有她们自己才说的明白了。妖精也有生命,而且也跟人一样,有思维有感情,说不准,聊斋里面的女妖精不是大多都多情吗?”老杨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一阵火辣的痛楚如锋利的刀飞快地掠过他的身体,余萧不及呻吟,侧身就倒在了沙发上,差点窒息。
  “啊,对不起,我忘了。”老杨急忙扶起他:“我本来想给你擦点药酒的,说着话就忘记了。”
  余萧缓过劲来,苦笑:“没事。”
  刚才左肩已经不那么痛了,只是有点发麻,他自己都快忘了。
  “把衣服脱了,擦点酒,我这瓶药酒还是从云南带回的方子配的,效果非常好。”老杨笑呵呵地说。
  “找到你的时候我们看你身上没有伤,呼吸也很平稳,就把你带回家,没去医院,再说我想的话,如果你真的被她们伤了,医生恐怕也没办法。”老杨笑咪咪地说。
  余萧咧着嘴脱衣服,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声谢谢。
  衣服脱掉之后,余萧的肩膀看起来很正常,没有伤痕,也没有淤血,老杨用棉花蘸了药酒,抹在他肩膀上,低声说:“可能伤了筋吧?要痛很久的。”
  酒精给皮肤带来的是针刺般激烈的痛,余萧歪着头,吸着气说:“我怎么觉得像是破了皮?”
  “没有,好好的。”王翔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余萧不置信,那种疼痛跟擦破皮后擦上酒精的效果是一样的,他极力扭头想看仔细一点,老杨擦酒精的手突然停了,几乎同时,他手里的酒瓶也掉到了沙发上,余萧的后背一片冰凉。
  “啊!”王翔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余萧自己看不见,纳闷地问。
  老杨一句话没说,一把拉起他,径直把他推进了卧室。
  余萧不明所以,自己已经被推到了穿衣镜前,王翔也追了进来。
  镜子里,余萧侧着身,被老杨扭着左肩,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肩膀靠后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条褐色的条纹,大约一尺长,手指粗细,一直延伸下去。
  余萧张大了嘴,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人像是飘浮在半空中,而镜子里的那张脸已经白得不见一点血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条褐色的纹路在三个人的眼前慢慢地褪色,渐渐消失。
  “好了。”老杨终于开了口,手也松开。余萧诧异地从镜子里看着他,他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
  王翔一句话没说,直接瘫倒在床上。
  余萧仍然站着没有动,他并不觉得害怕,更多的是诧异,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奇怪的纹路,而且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他觉得惊讶,老杨说的没有错,这些纹路会出现也会自己消失,那些尸体上的纹路如果不是被江永刚留下了证据,很可能没人觉察。
  他还活着,余萧最吃惊的是这个,刚看见肩膀上的条纹时,他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快死了,当纹路消失后,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妥,内心的恐惧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侥幸。
  也许这些伤痕并不是致命的,余萧想,慢慢地穿好了衣服。肩膀已经不痛了,纹路消失之后,疼痛也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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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王翔终于站了起来,似被吸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的脸色铁青,心有余悸,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几步。
  “呵呵。”老杨笑着摇摇头:“所以当初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被吓的不轻。”
  余萧没说话,他们的感受完全可以理解。
  “你在想什么?”老杨好奇地看着他。
  余萧回答不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刚才肩膀的疼痛刻骨铭心,一如箐箐失踪时带给他的痛苦,他也一度认为这种痛苦会伴随他一生,可是现在,没有了。
  再深的伤也会有痊愈的那一天,如果你想忘记,那一定会忘的掉,所谓永远的痛,其实是自虐的结果。
  谁伤了他?谁救了他?
  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突然失去了兴趣,他不想去找什么,只希望事情快点结束。
  “你被卷进这些事中,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幸运的。”老杨说了句摸棱两可的话。
  余萧扣好衬衣最后一个扣子,抬起了头。
  镜子里的那张脸,他自己的脸让他觉得陌生。
  还有谁说过相同的话?
  余萧皱了皱眉。
  “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冷桃说过,她问过他:“如果只有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后面的备选答案是快乐或者平静。
  而他选了她。
  余萧突然就明白了。
  “冷桃救了我。”余萧轻轻说。
  “我也这么想。”老杨点头。
  但是这个结论的背后是冷杉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她有那么恨他吗?
  “有些人的爱很奇怪,往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老杨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
  余萧没接话,那是爱吗?他不知道,他同样不知道冷桃为什么要救他。
  “你们在说什么?”王翔显然也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老杨摸了摸下巴:“冷杉想杀了余萧,而冷桃制止了她。而且我也推测,江永刚被冷桃保护起来了,或者冷杉看在冷桃的面上,没有对江永刚下手。”
  “可是为什么?”王翔问。
  “还不知道。我估计,江永刚知道冷桃的身份。”老杨沉吟。
  余萧点头:“是,上次江永刚在菜市门口遇到我,悄悄塞给我一张毛丫的照片,照片背后用指甲划了桃花两个字,当时我以为他在说毛丫的失踪跟桃花潭有关,现在才知道他是在说冷桃。”
  “也许两者都有。”老杨说:“毛丫是在桃花潭丢的,我估计是被成二爷家藏起来了,等冷老太太来带走。”
  “那龙教授?”王翔问。
  “也可能冷老太太那几天藏在成二爷家,杀了人后等事态平息才把毛丫带走了。”
  “问题是,她要毛丫做什么?”
  没人回答王翔的问题,事实上每个人的思路又回到了原处,如果冷老太太是杀人的妖精,她带走一个小女孩难道是为了培养她成为另一个妖精?冷杉又是从哪里来的?
  余萧吸了口气,看看老杨和王翔,沉声说:“我想回去。”
  没人制止,老杨给王翔递了个眼神,他们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商量,余萧独自出了门。
  没有叫车,余萧走的很慢,他只想一个人清净一下。
  也说不清楚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余萧的思维跟荒原的野草般疯长,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家里很冷清,余萧呆坐在沙发上,仿佛已经成了沙发的一部分,腿已经麻了,稍微动一下,便会有密密的刺痛,这让他很舒服,痛,但舒服。奇怪的感觉,就像冷桃。
  冷桃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怪异的,就算是最亲密的时候,她给他的感觉也是一种奇异的刺激。余萧很自然地就想起那个晚上,第一次睡在冷桃的床上,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她脸上那种表情是一种沉沦和决绝,让他似溺水般无法呼吸,期待和绝望并存。
  那样的缠绵足以让人记一辈子,一生的激情给了放纵的一夜,只一夜,他就彻底地沦陷了。
  他把她当成了心底的痛。
  跟箐箐是不一样的,余萧从来没想过要占有冷桃,或者要和她相守一辈子,下意识里,他知道她不属于他,也许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让他痛的更深。
  如果冷桃真的是另类,余萧也不觉得她可怕,在他眼里,她和他始终有着邀不可及的距离,即便肉体纠缠在一起,他能深入她的身体,但走不进她的世界,越亲密距离越远。箐箐消失前的半年,他也过相近的感觉,他抱着的不过是具肉身,而她或她的灵魂在远处冷眼旁观。
  没有灵魂的肉身实质是一样的。
  余萧抱住头,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额头滚烫,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源头来自箐箐。
  如果箐箐不走,那他就没有现在的经历。
  他要找到箐箐,箐箐才是解开这张网的关键,而找到箐箐就要先找到冷桃。
  余萧不想再去探寻什么,似乎一开始,他就被冷杉引进了歧途,现在,他要回到最初的地方,找到箐箐。
  晚上,余萧回到公司,把自己的行李箱带了回来,那里面有几样工具,包括长绳。
  去气象站的时候,老杨曾经说过,屋后的悬崖上有个山洞,水从那里流出来。
  准备好东西,余萧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他犹豫着该不该告诉老杨和王翔,或者该不该叫他们同去,想了良久,余萧关了机。
  即便没有冷杉,爬悬崖也是危险的事,他暂时不想拉他们去冒险,这首先是他的事,王翔是箐箐的表弟,而老杨则是局外人。
  余萧洗了澡就上床了。事情一旦定下来,他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冷桃是如何让箐箐消失的呢?
  余萧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件事,至于箐箐是如何联系上冷桃的,余萧推测,很可能是江永刚和成家兴告诉了箐箐有关她父亲死亡的真相,但让余萧不解的是,箐箐没有对冷桃报复或者仇恨,反倒把自己托付给了冷桃。
  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余萧翻身,这太不合常理了。除非,冷桃不是杀死陆杰的凶手,可是那时候冷杉还只有七岁,而且还不知道在哪里,最有可能的是,冷清那个老妖婆。不过,鉴于冷桃和老妖婆的关系,她又是如何说服或者迷惑箐箐的呢?
  余萧仿佛又看到冷桃的眼睛,当她凝神看着他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觉安心,仿佛走过很长的路终于到了尽头,可以卸下所有的负担,长眠不醒也不会遗憾。或许,她那样的眼神不仅仅对男人有效,对女人也同样有效?
  余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又见桃花,满树绯红,让余萧心旷神怡,正留念忘返间,有人轻言细语:“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
  冷桃出现在他身边,一袭黑衣,肩膀上有绯红的披肩,一头乌云般的秀发,一张脸越发柔媚,她的眼睛一如从前,温柔如水,美幻如云。
  余萧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眼睛酸酸的痛。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冷桃微笑,似在述说又似在警告。
  她转身,步入桃林深处,林边水波荡漾,倒映在她的裙裾,身姿摇曳,仿佛穿过看不见的屏障,她离他越来越远。
  “你回来——”余萧终于说。
  她站住了,良久转身,余萧惊鄂,那是箐箐的脸,漠然地看着他,失望的语气,低声说:“你不会明白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余萧焦急,徒劳地伸出手。
  “那个梦缠了我很久……”箐箐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似美梦成真。
  桃花飘落,洒了她一身。
  “箐箐。”余萧哽咽,想叫她回来,却开不了口。
  “我正在消失。”箐箐旁若无人,舒畅地说,一旋身,树上落下一朵花,也在旋转,渐渐放大,如肉色的吸盘,落到她头上。
  “我正在消失……”她致为向往。
  吸盘收缩,余萧拼命后仰,眼睁睁地看着箐箐的头变小,继而身体,越来越细,成一根线,如蛇舌翻卷……
  “啊——”
  余萧醒了。
  天色已微明,他醒了,身体如落汤鸡,挣扎良久才能活动四肢,余萧坐了起来。
  是的,这是箐箐的噩梦,余萧记起来,她不止一次梦到过自己被吸走,醒来后会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可惜他救不了她,甚至,他以为她不过是在做梦。
  她真的是这么消失的吗?谁吸走了她?
  余萧仔细地梳洗了一番,拿着行李箱出门了。
  该他做的事他会去做,尽管有点晚,但迟早还是要做的。
  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雨,余萧的心情却十分平静。车到了小镇,余萧先找地方吃饭,他吃的很多,吃饱之后思维也变得缓慢,同这镇上的居民一样,懒散悠闲,天不会塌下来,人也还是会往前走。
  余萧在正午的时候上了山。
  桃花山没有传说中的桃林,桃花潭也变成了一堆乱石,余萧在坡上站住了,以他专业的目光看,右边的山坡确实有滑坡的痕迹,裸露的岩层被刮出一道道裂纹,桃花溪从更高的山峰上流淌下来,被埋在乱石下,石缝间的青苔透过潮湿的水气,凝神细听,似乎还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在石头下面。
  余萧吸了口气,踩着乱石上了山顶。
  气象站的工人像去午睡去了,几间平房都关着门,有收音机的声音从门缝里泄出来,正在播放新闻。
  余萧悄悄来到屋后。
  离平房五六米远的地方就是悬崖,余萧站在边缘往下看,悬崖并不太高,呈台阶型,一共三阶,坡度很陡,最上面一段尤其陡峭,大约十多米高,台阶很窄,长满荆芥,有股水流从灌木丛中泻出,挂在下面的崖上,水势不大。
  余萧转身,在崖边找了快突出的石头,仔细地绑好绳子,打结的时候有扇窗子被推开,有人叫了声:“你想做什么?”
  余萧没有理会,只是笑了笑,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腰上。
  攀登悬崖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学过,这样的山崖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很快,他的脚就踩到了地面,有灌木枝伸进了裤脚,鞋湿了。余萧松了口气,仰起头,看见崖顶有人在观望,他挥了下手,拨开灌木丛。
  老杨没猜错,灌木丛和杂草掩盖的崖壁下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不足一米见方的洞口,周围厚厚一层发黑的苔痕。
  余萧站着没动,有点迟疑,他不能想象有点洁癖的冷桃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窝。
  洞里很黑,除了流水声,没有别的动静。
  余萧摸出手电和一把美工刀,弓起身,挤进了洞口。
  通道很长,水齐小腿,手电的光在水面上泛起森森的波纹。余萧的脸有点发烫,洞里空气沉闷,而且有股霉味,让他呼吸不畅。
  一直都是半人高的通道,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洞口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空气也越来越冷和潮湿,余萧的手摸着湿漉漉的洞壁,每走一步,他都会停一下,耐心倾听里面的声音。
  手电的光显得很微弱,平射出去除了水还是水,头顶上也开始有水滴下来,越来越密,余萧心里明白,他已经靠近桃花潭的位置了。
  脚下的地面渐渐降低,水越来越深,到了他腰部,余萧开始发抖,心跳却很平稳,他只是冷。手指下的山壁带了点弧度,向旁边扩散,余萧停住,手指僵硬,手电平伸,光从水面上射出去,他看到的不再是黑洞,而是泛着点点蓝光的岩石,他到了。
  这个山体似乎蕴涵着某种有色金属矿,余萧把手电晃了一下,光圈所到的地方,会有星星点点的蓝光,煞是好看。头顶不断有水滴下来,上面的岩石应该有裂缝,余萧把手电向上,洞顶并不高几乎是平的,有无数或细或粗的裂缝,像数块巨大的岩石搭建而成。这是一个狭窄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味,但是水好象很透彻,余萧能看到水面下被涟漪扭曲的四肢。
  除了他的呼吸声和水声,没有其他的声音。余萧有点失望,这样一个地下水潭不像能容纳下两个成年女性,也许他和老杨的判断是错误的,冷桃和冷杉另有藏身的地方。余萧又走了一步,水“哗哗”地响。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只看见过冷桃和冷杉以正常人的姿态存在过,把她们放进人群,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余萧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冷的小腿抽筋。
  水的流速有点快,余萧僵冷的双腿有点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往边上挪了挪,伸手去扶住洞壁,手指触到了什么,他呆住了,半天没有动,全身的血液突然倒涌,露在水面的上半身热哄哄地烧起来,但腰以下的部位却失去了知觉。
  手指下是一片柔软粘滑的物体,似青苔,但好象在蠕动。
  余萧头晕目眩,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扭转了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指关节苍白。
  一束微弱的光缓缓地挪了过来,扫过一片片点点星光,终于停在了他身边的洞壁上。
  灰白色的岩石,有蓝色梦幻般的光跳跃,他瞪大了眼,眼球渐渐往外突起。
  洞壁上,离他的眼睛一尺多远,他的手指按着地方,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只有眼睛鼻孔和嘴,丑陋的面孔,没有眉毛,一动不动,像被雕刻在岩石上。
  余萧蹭蹭地回退,可惜水深及腰,他站不稳,几乎跌到。
  岩石上的面孔突然动了,眼睛扭曲,嘴咧开,嘎嘎地声音,尖利刺耳:“你来了,你来了……”
  洞里有回声,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余萧眼皮一翻,“扑通”一声,沉到了水底,冰冷腥臭的水毫不留情地灌进了他的嘴和鼻子,他的眼睛还睁着,只有蓝色的星光,有什么东西扑进了水里,他只看见那张脸……
  那张脸……那张脸的下面……
  没有身体。
  余萧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气和承受力,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他以为他已经死了。
  知道自己死了的感觉相当奇怪,余萧没有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仿佛除了尚能思维的大脑,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不在了。
  “我是溺死的吧?”余萧第一个想到了他的死亡方式,溺死的人很难看,余萧见过,他也还记得最初溺水的感觉,仿佛全世界的水都没过了他的头顶,而他却无能为力。
  灵魂是不是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呢?只有思维没有实质?但是,怎么会有感觉?余萧有感觉,他觉得头痛,而且每呼吸一次鼻腔都说不出的难受……呼吸?余萧吃了一惊,他还有呼吸?余萧不敢相信,他使劲睁大了眼,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知觉慢慢地回来了。他先感觉到自己的手,然后是胸口,然后才是腿,余萧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发生嘶哑地“啊”一声,手指可以动了,他觉得头痛。
  他是躺着的,身下是坚硬冰凉潮湿的岩石,他还在洞中,一伸手就插进水里。
  余萧极力撑起自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想看看洞口,看看那里有没有碗口大的亮光,他坐了起来,靠在石头上呼呼喘气,浑身都湿透,衣服跟纸一样贴在身上,衬衣的领口勒得他脖子生疼,他却连解开扣子的力气都没有。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余萧的头又一阵昏眩,他拼命地吸气,强迫自己不闭上眼睛。
  在他左边的黑暗里,隐隐有幽蓝的光,恍恍忽忽,渐渐聚拢在一起,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清冷的蓝色,蓝色扭曲,慢慢靠过来,渐成形状。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他看清楚了,是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的影子。
  “冷……桃?”余萧没能发不声,只蠕动了一下嘴唇。
  影子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楚中间的轮廓,腿、腰、手臂、头、脸……
  余萧呆住了,一股酸涩的液体冲出了眼眶。
  “箐箐?”
  “是吗?”女人冷冷地说,随即放声大笑,笑声如毛刺。
  余萧的头不自觉地后仰,撞在了石头上,眼前金星直冒。
  “看清楚了?”女人轻佻地问。
  “冷杉?”余萧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
  “是吗?我也不确定。”冷杉站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语气突然忧伤起来。
  余萧只觉得她的影子在晃动,他的手指死死地叩住石头的棱角,指甲如被剥离般地痛,他看清楚了,在他面前的是冷杉,她明显地瘦了,脸色苍白如纸,脸颊陷了下去,一双眼睛大得有点突兀。她的整个人都被幽冷的蓝光笼罩着,一走动,光影相随,说不出的诡异。
  余萧突然叹了口气。
  不管她是人还是妖,因为他,她成了现在的样子。
  余萧突然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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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杉似乎有点吃惊,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低下头,脸上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冷桃呢?”余萧坐直了,看着蓝光的女人问。
  在他眼里,现在的冷杉比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差不多。
  “她找你去了,很快就会来。”冷杉淡淡地回答。
  “这是哪里?”余萧又问。
  “我的家。”冷杉镇静地回答。
  余萧还是吓了一跳,微张着嘴没有出声。
  她承认了,她承认了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妖?
  “为什么?”余萧没头没脑地问。
  “你问我吗?”冷杉抬起头来,眼睛里波光荡漾,像足了冷桃。
  “那我又去问谁?”她笑了,笑得很愉快:“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笑声突然停顿了,她低了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点困惑,有点哀伤。
  “冷杉,你还好吗?”余萧轻轻地问。
  冷杉的目光迅速地闪开了。笼罩在她身上的蓝色越来越浓,她开始左右走动,呼吸声也有点急促,似乎很激动。
  余萧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他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她是妖。
  可是,她是妖的话,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办法。
  余萧彻底明白了,现在的他,不过是刀俎上的一块肉,他放松了身体,挪了下位置,坐得舒服点。
  “你不怕我?”冷杉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
  “怕。”余萧老实地回答。
  冷杉没有再问,又继续徘徊,似乎在犹豫。
  她要杀了他不会比掐死只蚂蚁更困难。
  冷杉在他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终于站住了,她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然后抬起一只手,淡淡地说:“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家。”
  余萧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有点惊讶,倒不是惊讶她能指挥动他的身体,而是惊讶她说到家的时候那种悲愤的语气。
  余萧除了冷杉身上的蓝光,什么也看不到。
  冷杉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冰凉,似刚洗过冷水,手指纤细,跟从前并没有区别。
  从前?余萧困惑,不过短短几天,她给他的感觉已经恍如隔世,她和他,已经是不相干的路人。
  余萧默默地被她牵着走,走进更加黑暗的空间。
  只得几步远,她所谓的家只得几步的范围。
  “从这里走到那里,只有六步。”冷杉说,她一挥手,他能看到灰色的岩石和岩石上滴滴答答的水。
  “冷桃也住在这里吗?”余萧问。
  “你更关心她是不是?”冷杉侧了头,抿嘴笑。
  余萧的心奇怪地跳了一下,她侧头微笑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景如画的桃花潭。
  “我可以让这里变得很美丽。”冷杉微笑,恢复了妩媚的样子,她说完这句,伸手在他眼前抹了一下,余萧的面前顿时就腾起浓雾,那种厚重潮湿的迷雾,余萧再一次眩晕,迷雾很快就消失了,余萧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黑暗消失了,到处是温暖的灯光,山洞还是那个山洞,但是洞顶挂满了红灯笼,水变得柔软清澈,腥臭味也没有了,空气里有醉人的花香,水面上漂浮着朵朵粉红的桃花,潭水的面积似乎变小了,潭边有蜿蜒的碎石路,他们站的那个狭小的空间竟然有石桌石凳。
  “请坐。”冷杉身上的蓝光不见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面容娇好,巧笑嫣然,白衣黑裙的普通女子。
  余萧怀疑地看了看石凳,幻觉,他知道是幻觉,能坐吗?
  “坐啊。”冷杉先坐下来,雪白的手在桌面上一抹,多了一个紫砂壶,还有两个杯子。
  余萧坐了下来,实实在在地坐到了凳子上。
  “你看的不是真的。”冷杉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倒上两杯茶,自己端起一杯,抿了一口。
  余萧不敢说,尽管他冷得发抖,他也不敢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
  “哦,我忘了,你很冷吧?”冷杉体贴地说,她扭了下头,手动了动,余萧身边就多了只有着橘黄色透明火焰的盆子。
  “还记得我们一起烤红薯吗?”冷杉微笑着问。
  余萧点了点头,胃中却一阵翻涌,他曾经吃下的真的是红薯吗?
  冷杉抿嘴,似乎很高兴,她没有说话,手指在茶杯上划圈,而火盆边已经多了两个烤得焦香四溢的红薯。
  “很久以前的事了对吧?”冷杉还是笑着说,并不理会他是不是听进去了,“可是对我来说,根本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余萧,你知道我活了多久了吗?”冷杉认真地问,她脸上那种俏皮和稚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沧桑和悲凉。
  余萧没有回答,衣服很快就被烤干了,他的身体蔚为壮观地冒着蒸汽。
  “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唯一的游戏就是像现在这样。”冷杉轻笑,唇红齿白。
  余萧突然就同情起她来,她就是靠变幻自己周围环境来自娱自乐的吧?
  “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做人是多么的快乐。”冷杉低吟,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她的手开始变温暖,丝绸般光滑的皮肤,慢慢拂过他的手心,余萧的心顿时就软成了潭里的水。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她的嘴唇微微地动着,余萧只能看见她的唇,娇艳如桃花。
  她不过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见到一个让她动心的男人,想和他斯守一生,如此而已。
  耳朵里似乎有丝竹的声音,余萧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甘美如佳酿,他醉了,她就到了他怀里。
  冷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到了余萧的腿上,细长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脸伏在他肩上,双颊有桃红,目光迷离,声音甜美:“余萧……余萧……”
  “唔。”他终于应了她。
  冷杉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星光,两颗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滴到地面,没有声息。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她滚烫的脸贴着他同样滚烫的脸。
  “嗯。”
  “你也这么想吗?”冷杉开始咬他的耳朵。
  余萧的眼花了,只看见水面上奇美的桃花飞快地旋转,没有声音。
  “我真的好想你也和我一样。”冷杉眼里除了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她的手慢慢的滑到他背心,轻轻摩挲,像在哄他睡觉。
  余萧真的快要睡着了。
  她手指滑过的地方,微微的秫麻……
  “啪!”轻微的响声,余萧猛地挺直了背,一阵火辣的疼痛洞穿了身体,他站了起来,推开了冷杉。
  眼前温暖的光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灯笼不见了,桃花不见了,火盆也不见了,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袭来,余萧瑟瑟发抖。
  山洞里恢复了原样,一团漆黑,只有他面前的冷杉身上闪烁着幽蓝的光。
  余萧惊恐地看到冷杉的五官似乎变了样子,本来细致的轮廓突然模糊了起来,他退了一步,一只脚踏进了水里,水迅速灌进鞋子,脚趾僵硬。
  “你为什么阻止我!”冷杉呼一声从他身边擦过,愤怒让声音变得尖而薄。
  “我是为你好。”身后有平静的声音,余萧的心转眼之间由狂热到冰冷,再从冰冷到温暖,他换过身。
  冷桃,他终于找到她了。
  冷桃站在水里,身上的衣服却是干的,她的身上也有股蓝色的光,同样的光,在她身上却是另一种味道。
  余萧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酒吧,颓废而温暖的音乐,低沉的萨克斯管,舞动的人群,松弛的笑容,庸懒的微熏……
  他一点都不诧异于她身上有着和冷杉相同的东西,余萧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只是后背有着如被鞭打的疼痛。
  她离他那么远,怎么能够的着他呢?她手里空无一物。
  冷杉站在水边,隔着亮汪汪的水面瞪着冷桃:“你什么都有了,什么都经历过了,为什么我就不行?”
  她的声音很愤怒,但是她的愤怒暴露了她的怯懦,她畏惧冷桃。
  余萧悄悄退了一步,他很清楚,他不过是诱因,她和她之间的恩怨其实与他无关。
  “就因为我什么都有了什么经历过了,我才会说我是为你好。”冷桃不温不和,似乎她面对的还是那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
  “为我好就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吗?”冷杉高昂着头,她的头发长长了点。
  “我没有关你,如果当初你听我的劝……”
  “当初你也没有阻止我!”冷杉打断了她。
  冷桃闭了嘴,良久叹息:“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拒绝你。”
  余萧听不懂她们的对话,站在一边,搞不清楚谁对谁错。
  “你不是对我说,我们终于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吗?为什么他一出现,你就变卦了?”冷杉的声音出离了愤怒,半晌突然哭起来。
  余萧惊讶地看向她,到底是谁要和谁在一起?
  “是的,我虽然不同意,但是你来了,我很高兴,可惜,你忘了我的话,冷杉,其实我比你还清楚,这不是你的本意,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阻止你接近他。”
  冷杉的眼泪哗哗地流,说不出话来。
  “让他走!”冷桃突然说,冷的像冰。
  余萧吓了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冷桃要赶他走?
  “让他走!否则你就完了!”冷桃伸出手指向余萧。
  余萧简直不敢相信冷桃会翻脸不认人,他开始同情冷杉,不由自主地跨了一步,挡在了冷杉的面前:“冷桃,你不该……”
  “闭嘴!”冷桃的目光如一把出鞘的剑利落地斩断了余萧的话。
  “你走!再也不许出现,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你消失的干干净净!”冷桃一字一句的话如针一般地扎进余萧的心里。
  余萧的心同时“砰”一声落进了深渊,他错了,错的很彻底。
  “你想让我消失吗?”余萧走进了齐腰深的水里,径直走到冷桃的面前,慢慢地放下她伸直的手:“你是怎么让箐箐消失的也让我同样地消失,好不好?看在我们几度春宵的份上,答应我,好吗?”余萧压力了声音说。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了他的脸上。
  余萧丝毫没有觉得痛,他只诧异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如泥鳅般地滑出了他的掌心甩到他的脸上。
  片刻之后,脸上也有如鞭打的疼痛。
  三个人,或者说,一个男人和两个妖精都沉默了。
  冷杉在背后吞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喘着气说:“你真恶心,别在我面前做戏了!”
  “冷杉!”冷桃看起来痛心疾首。
  “闭嘴吧。”冷杉不屑地说:“我不叫冷杉,我没有名字,几百年来我都没有名字,哈哈……”
  余萧浑身一震,几百年?几百年?
  不容他多想,冷桃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甚至没有碰到他的身体,余萧突然就泄了气,身子委顿,软如棉花。
  “冷杉,你别逼我!”冷桃冷冷地说。
  冷杉瞪大了眼,看着在她手里晃来晃去的余萧,仿佛不明白似的,但渐渐的,她眼睛里泛起了不舍的神色。
  余萧虽然在冷桃的手里挣扎不得,思维却很清晰,他清楚地看见了冷杉眼里的悲哀和心疼,后悔得难以复加,他看错了人,他看错了妖!
  “你要我怎样?”冷杉的声音颤抖。
  “从此不出这里半步。”冷桃肯定地说。
  冷杉退了一下,贴着了石壁,哆嗦着说:“在这里,住一辈子?”
  “是的,冷杉,你只有这一辈子。”冷桃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眼泪。
  “为什么?”冷杉问。
  “你和我不一样。”冷桃说,眼泪滑了下来:“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我只有这一辈子?”冷杉的声音低落下去,垂首不语。
  冷桃也不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淌,低落在水中,溅起小小的涟漪。
  “为什么我和你不一样?”冷杉突然抬起头,目光冷如寒冰。
  余萧吓了一跳,他想抬头,无奈整个人都控制在冷桃手中,仿佛被抽去了骨骼,只剩下一具皮囊。
  冷桃不说话,慢慢放下了手,余萧的半身都落进了水里,被冰冷的水一激,他的腿似乎有了点力气。
  余萧想自己站住的时候,冷桃的手轻轻一拨,把他推到了旁边,余萧滑了下去,坐到水中,只露出耷拉着的脑袋,他有点喘不上气,但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尝试着往后挪,靠到了石壁上。
  冷,被水淹没的部分不像是自己的,余萧冷的心脏都缩成了一团,他努力仰起头,靠在岩石上。
  冷,除了水,空气也像结了冰。
  他看见了冷杉,他简直不相信那是冷杉。
  冷杉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进水中,她站住了,抬起了头,俏丽的脸蛋突然就浮肿了,五官狰狞,眼睛里的杀气让余萧吓的想找地方躲起来,就在他试图找个稍微安全一点的角落时,她出手了。
  那根本就不是手,她的手指陡然暴长,五根指头一眨眼就成了五条两米来长的鞭子,不等余萧看清楚,她突然一挥手 ,五条长鞭如剑一般地击向了水面,平缓的水面顿时被劈开,水花四溅,扑了余萧一头一脸。
  余萧抬手胡乱地抹脸,他能站起来了,他站起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跑。
  知道自己面前站的是妖精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妖精变形又是另一回事,他本能地告戒自己这是在做梦,他要醒来,他要睁开眼睛!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却是被愤怒扭曲了的冷杉,她正在扑向冷桃,两只手变成了纠缠不清、呈现腐肉一般颜色的藤鞭,她扑向了冷桃。
  水也跟着涌向了冷桃,掀起一层波涛,拍打在岩石上,更多的水则涌向狭小的出口,洞口被堵住,那个碗口大的光明暗淡了,余萧被浪子扑倒,他挣扎了几下,放弃了站起来的努力,坐在了角落里。
  冷桃还站在那里,好象没有看见,余萧也没看见她是如何动作的,但她已经成功地躲开了那一击。
  “都是你的错!”冷杉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尖利的让余萧的耳膜隐隐作痛,头仿佛要爆炸,眼睛像被电弧光灼伤,开始掉眼泪。
  黑暗的山洞被那种幽蓝的光照亮了,仿佛岩石里隐藏的矿石眼睛全部跑出来凑热闹,余萧只闻到扑鼻的腥臭,恶心的只想干呕。身下的水在翻波涌浪,一口一口地倒灌进他的喉咙。
  两个女人的手纠缠到了一起,正确点说是一团乱麻般的纠缠到了一齐,他分不出冷桃的手,她的胳膊柔软无骨,肆意地扭曲,纠缠在一齐的部位像几条剥了皮的蛇,蠕动,翻滚……余萧张大了嘴,呼呼吸着气,终于忍不住,哇一声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吐出的赃物随着水波扑过来,粘在他脸上,酸臭难当,他又继续吐,没完没了的噩梦……
  “啪——”一声脆响,接着就是刺耳的啸鸣,电光火石一闪,有声音爆喝:“都不许动!”
  余萧身子一歪,载倒在污水里,刚到喉咙的胃液又被水倒灌进胃中,他翻着白眼,直往下沉。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用力将他提出了水面,重新呼吸到空气,哪怕是腥臭难闻的空气,也让余萧感激得热泪盈眶。
  是老杨,他的另一只手上还在冒烟,余萧恍惚看见,那是把乌黑的手枪,硝烟缭绕,微微发抖。
  水面平息了,一转眼风平浪静。
  水中纠缠在一起的女人没有分开,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水里。
  有红色的液体蚯蚓般顺着其中一个人的肩膀爬到了水中。
  余萧扭头,茫然地看着老杨,他旁边还有个男人,是王翔,只不过,在余萧转头的一瞬间,王翔手里的枪“噗”一掉进了水里,紧接着,王翔踉跄倒退,撞着岩石站住了,他弯下腰,捂住胸口拼命喘气。
  王翔被吓着了?
  余萧笑,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都像要耗干他仅存的一点力气。
  被鲜血染红的水荡到了余萧的面前,他这才惊觉,老杨真的开了枪。
  谁受了伤?
  水里的女人分不出谁是谁,头发都纷乱披离,遮住了脸。
  “冷桃!”冷杉突然尖叫起来,伸手指着漾开血丝的水面。
  她的手恢复了原状,她的脸也恢复了原状,余萧仿佛又看到某晚摔碎他酒瓶,满脸泪痕无辜的那个冷杉,只是现在,他再也不相信她是无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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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桃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他们,抬起双臂,十指如葱,渐渐变软,伸长,攀缠,柔嫩一如初绽的龙菊。
  那样的美,蓝色幽光下一朵盛开的花。
  余萧流下了眼泪。
  老杨却皱起眉,悄悄挪动脚步,挡住了余萧,可惜他判断错了。
  冷桃“呼”一声转身,水面掀起一人高的巨浪,排山倒海地扑向了老杨,余萧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到他胸口上,而他连挣扎都不可能,张了张嘴,就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水里,身子随着波浪跳了跳,又被无形的力量推出了水面,挤压到洞壁上,不能动弹了。
  老杨抓住余萧的肩膀站稳了,手里还紧紧地握住那把抢。
  但王翔却像先前的余萧,被冷桃的“手指”缠了个结实,吊在水面上摇晃了。
  “都给我滚!”冷桃开了口,一张脸雪白。
  而冷杉则在步步后退,惊慌失措,喃喃不休:“我错了,我错了……”
  她错了,她以为拥有一身诡异的本领就可以肆无忌惮,可惜,她和冷桃都抵抗不了冰冷的子弹。
  水面上的红色渐渐荡漾开,围绕在冷桃周围,血色越来越浓了。
  老杨显然也看懂了这个局面,他稳稳地举起了枪,枪口对着冷桃。
  “看你的子弹快还是我的手快。”冷桃微笑,缠着王翔的藤鞭在收缩,王翔如遭电击般地痉挛起来,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龙彩!毛丫!”老杨的抢口低垂下来,声音低沉地在洞中环绕。
  王翔身上抽动的藤鞭停住了,他的身体软绵绵地晃荡着。
  “看来,你们都调查清楚了。”冷桃还是在微笑,她扭过头,看着冷杉:“你现在明白了吗?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一步都错不得。”
  冷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捂着脸哭泣。
  “龙彩,你忘了你原本是人吗?”老杨冷冷地问,握着抢的手又加了力,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冷桃。
  “我是人吗?”冷桃笑了:“你们不懂的,我的身体是人,可是这里不是。”她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手还是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着自己的头,她笑了。
  余萧如身陷迷雾,彻底迷失了方向,他看向老杨。
  老杨也有一丝困惑,本能地扭头去看余萧。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一道粉红的光闪过,直直地扑进他胸口,老杨“啊——”一声惨叫,仰面后倒,枪掉了,余萧也往前一扑,支撑住了老杨的身体。
  那条粘着血迹的“手臂”停在老杨的胸口上,五“指”张开,柔软的“手指”在蠕动,轻柔地抚摩他的胸膛。
  冷桃还站在原地,“手臂”伸出三米多远,停在老杨的胸膛上,她还在笑,笑容依然妩媚,脸色也依然雪白:“想知道龙程、陆杰是怎么死的吗?”
  余萧呆呆地看着靠在他胸前的老杨,他仰着头,脸色乌青,说不出话,舌头外伸,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余萧,水里,余萧的手被他抓住了,微弱地晃动了一下。余萧不敢动,他的手指触到了坚硬的东西,那把抢落到了余萧的身上,被老杨压在他心口。
  余萧瞬间就明白了老杨的意思,他一把抓住了枪,想也没想,抬手就劈向了冷桃的“手臂”,那条“手臂”“忽”一下就缩了回去,像卷尺一般收到了原来的位置。
  冷桃的笑容僵住了,她显然没有料到余萧会出手。
  老杨站直了,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同时握住余萧的肩膀,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余萧呆如木鸡,他拿到枪的时候根本没有去想那是什么,就当成了刀使了。
  枪回到老杨的手上,又一次指向了冷桃,“龙彩,你说的没错,真是一步都错不得。”老杨眯起了眼,手指扣在扳机上,缓慢地说:“我知道龙教授和陆杰还有成家兴、伍医生都是死在你的手上,但是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了妖精?”
  “不……”一直在角落里吞声抽泣的冷杉突然叫了一声,满脸惊鄂地作势要扑向冷桃。
  “站住,你不许动!”冷桃看也没看,冷冷地说。
  冷杉站住了,嘴唇蠕动,似有话说,但被冷桃的目光制止了。
  “你很聪明。”冷桃看向老杨:“而且你也很勇敢,比起那几个要勇敢百倍,可惜你错了根本的一点,我不是龙彩,这是身体是龙彩的,可惜她早就消失了。”
  余萧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成,鼓起了一个巨大的泡。
  “那么,你就是冷清?”老杨的眼睛眯成了条缝。
  “我也不是冷清,冷清是我上一个身体。”冷桃平静地回答。
  “我懂了,你借着一个一个的人体来延续自己。”老杨点点头,手却一动不动,枪口对准冷桃的额头。“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陆杰和伍医生?”老杨喝问,跨了一步。
  余萧贴着岩石悄悄往出口处挪,他只想离开是非之地,一想到他曾经和眼前这个杀人的妖精同床共枕,他就如被架上了火盆,恨不得烤成体无完肤。
  他不想再见到她!
  脚踩着什么,身子一歪,他急忙伸出手,撑到水里,手心下,是另一把枪。
  余萧有瞬间的犹豫,他该不该……
  “不……”一旁的冷杉又叫了一声。
  “闭嘴!”冷桃的声音也尖如利刺,她猛地一甩手,那条“手臂”直扑冷杉,冷杉跌坐到了水里,几乎同时,老杨的手动了……
  “啪”一声震耳的枪响,跟着“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余萧目瞪口呆。
  倒下的不是冷桃,冷桃还在站在那里,正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肩膀,肩膀处一片鲜红,那条缠着王翔的“手臂”松开了,恢复成一段修长洁白的胳膊,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滴进水里,水面的红色又浓了一点。
  掉进水里的是王翔,但是他并没有倒在冷桃身边的水里,而是在枪响的一瞬间,被抛到了岸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
  他还是动,余萧清楚地看他的手抬了一下。
  老杨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枪口抖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冷桃诡异地抿嘴笑,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然后侧了头,巧笑嫣然:“还是子弹快。”
  幽蓝色的光黯淡了不少,忽明忽暗。
  余萧站直了身体,悄悄拾起了那把枪,在冷桃说话的同时,他拾起了那把枪。
  “不是她!”冷杉扑过去抱住了冷桃,冷桃挣扎了一下,不动了,眼睛里的光芒也随之黯淡,忧伤地要滴出水来。
  “这么说,杀人的是你了?”老杨冷冷地开口了,枪口移动,对准了冷杉的胸口。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冷杉的五官突然扭曲,双手齐挥,十条长长的鞭子噼里啪啦地窜向老杨,水面再次波浪翻滚,老杨的枪又响了,但是却射到了顶上的岩石,他被波浪冲击得动倒西歪,枪脱手,人也被卷出老远,摔到洞壁上。
  冷杉的两只“手”,十根“指头”扣在了老杨的脸上,同时冷杉的脸极度扭曲,像一堆皱在一起的猪肉皮,非常难看,她的嘴咧开,咬牙切齿嘶嘶地说:“我不过是想做人,我不过是想做人……”
  余萧贴着洞壁瑟瑟发抖,他明白了,一瞬间他明白了,真正的凶手是冷杉,她每一招都是要致人死命,甚至对冷桃,她都不留一丝情面。
  老杨的眼球往外突起,像干岸上扑腾的鱼。
  余萧不能再等了,他举起枪,不及瞄准就扣动了扳机。
  白影一闪,枪声过处,有“人”倒下了。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水面,老杨也滑到了水里,水面上冒出两个气泡,余萧知道他还活着,急忙跨过去,抓住他的手将他拖了出来,他的脸肿得像溺水几天的死尸,但是眼睛转动了一下,嘴唇蠕动,想说什么。余萧没有理会他,警惕地看着水中的“人”,他的心脏快跳出喉咙,面孔被涨的通红,他感觉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他了。。
  冷杉弯下腰,慢慢地从血水里捞出一具白色的身体,抱着不动。
  冷桃的肩膀上如桃花盛开,满身都成绯红。
  余萧惊呆了,拖着老杨的手顿时就没有力气,老杨滑坐到地上,只露出头在水里喘气。
  冷桃,冷桃挡了那一枪?
  为什么?
  “你不能伤她。”冷桃从冷杉的怀里扭过头,轻轻说:“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余萧木头一般地立在那里。
  “冷桃。”冷杉又开始抽泣,哭泣的她如一个孩子,跟先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余萧的脚地窜起一股寒意,如恶毒的蛇,直窜向头顶。
  “你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吗?”冷桃不在看他,而是看着冷杉,那条受伤的胳膊毫无生气地低垂着,而另一条胳膊却攀着冷杉脖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过是想做人!”冷杉放声大哭,哭的那么无辜,让余萧一时昏了头,不知道谁对谁错。
  “做人很累,像我,死不了就得活下去,一生又一世,重复了若干遍,不同的身体,相同的故事,多么乏味?”
  冷桃笑,攀着冷杉的那只胳膊抬了一下,手指弯曲如龙菊。
  余萧的眼前忽然就明亮起来,他急忙闭上眼,那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转眼就消失了,等他再睁开眼,就以为自己走进了世外桃源。
  山洞不见了,蓝光消失了,他的头顶是温暖的阳光,他的周围是落瑛缤纷的桃林,而他身下的水也归拢到一个深潭里,潭水清澈,水里有五彩的石子。
  去年冬天,他看到的桃花潭一如现在的景色。
  冷杉就蹲在树下,肩膀上落满了粉红的花瓣,水面上也漂浮着朵朵桃花,而冷桃,则枕着冷杉的腿,如果不是浑身的血污,余萧会认为他的噩梦终于醒了。
  “这样不好吗?”冷杉的声音很低,如耳边的呢语。
  “可是……你看到的不是真的……”冷杉始终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冷桃脸上。
  余萧刚刚温暖过来的心瞬间又转为冰凉,他看到的不是真的,美如仙境的桃花潭下面是黑暗肮脏的世界。
  老杨呢?王翔呢?
  余萧扭头,他们还在,蜷缩在一边,身体起伏,没有知觉,但是眼睛都睁着,似乎不相信周围的一切。
  “有什么区别?”冷桃笑,食指滑过冷杉的脸颊;“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只得这一生。”
  “为什么我和你不一样?”
  冷桃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了余萧,她笑:“你过来。”
  余萧就乖乖地走到她面前,手里还握着那把枪。
  “如果你当初选了快乐,你的一辈子都会看到现在的景色,你愿意吗?”冷桃轻问。
  余萧没有回答,他蹲了下去,把枪放到了地上。
  “如果你选了平静,你就会失去快乐和痛苦,像她茶楼里的那些乐手,他们都选择了平静,而选择了快乐的人都疯了。”冷桃轻描淡写地说。
  “你让他们选的吗?”余萧问。
  “不是。”回答他的冷杉,她已经抬起头,瞪着余萧,眼神异常复杂。
  余萧打了个寒战,作不得声。
  “都是我做的。”冷杉冷冷地说。
  “而你却选择了我。”冷桃打断了她的话:“三次,我问过你三次,你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于是我心软了,我以为你会忘了箐箐,我以为那样会救了她。”冷桃叹了口气。
  “你别说了!”冷杉悲愤地说,把冷桃放到了地上,她站了起来,缓缓地解开了衣扣。
  余萧茫然失措,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而冷桃只是悲悯地看着冷杉,没有制止。
  “你不是要找箐箐吗?我还给你!”冷杉的声音如一把剑扎进余萧的心脏。
  衣服脱去了,袒露出雪白柔美的胸膛,余萧的身体“轰”一下像开了个口,全身的血液都流失,他的脸顿时煞白。
  那是箐箐的身体,他拥抱抚摸了六年的身体,尽管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身体皮肤光滑洁白更胜一酬,但他还是认得出来,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体。
  “你……你……”余萧心底的那个泡彻底破灭了,箐箐消失了,消失在冷杉的身上 ,而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如果我不在了,一年之后,你就会忘了我的样子。”
  余萧的心四分五裂。
  “还不回去了。”冷桃叹息着摇头。
  “为什么?”冷杉尖叫,使劲地抓自己的胸膛,雪白的胸膛的上划起条条血痕。
  “我说过,你和我不一样,你身上有一半是人。”冷桃看着头上飘落的桃花,仿佛看尽了前世今生,她喃喃自语:“我在这世上活了多久我都不记得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的不过是一潭清水,长大,老去,又回到很小的时候,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厌倦了。不记得是哪天早上,我醒来,凭空多了一颗心,真的好新鲜,跟你一样,冷杉,我跟你一样,只想去做人,我离开了桃花潭,跟一个想跳水自杀的女人一起离开了,她跳进水里的一瞬间,她自己,就消失了,换成了我,我代替了她,继续活下去,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被人救起,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个人的妾,我好高兴,成了人,有人爱,有人心疼,感觉真好,喜怒哀乐,我都体会到了,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女人会怀孕,我只占据了她的大脑,却代替不了她的身体,她怀孕了,我也要跟着做母亲,多新鲜的事,我那么地期待,可惜他死了,孩子出生前他死了,为了拾回我送给他的桃花,他死了,死亡……”
  冷桃笑了,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拂去身上的桃花。
  “她生下了孩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孩子会不是人……”
  余萧的眼泪收了起来,他抬起头,他听过这个故事,可是他不知道那个生完孩子就消失了的女人就是冷桃,正如他不知道那个越爱越寂寞的女人就是箐箐。
  “我把你带回了桃花潭。”冷桃又开口了。
  余萧“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你?你?余萧呆呆地看向有着箐箐身体的冷杉,心跳几乎停止,冷杉?是冷桃的孩子?
  头晕目眩,桃花飘落,绯红褪色,一片雪白,地下的青草被鲜血凝结成一汪纠缠的乱麻。
  “我带你下山,我给你重新找个身体!”冷杉突然气急败坏地说,一把抱起冷桃的头。
  “不用了,你还不明白吗?”冷桃说,又身手攀住她的脖子,冷杉 不动了。
  “你说你痛恨人。”冷桃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依然平稳:“可是当我看见你一次一次地杀死那些看过你变桃花的男人,我就知道你恨的是我。”
  “我没有。”冷杉艰难地说。
  “你恨我,你恨你父亲。”冷桃笑,看进冷杉的眼睛:“我和你,只是妖,妖精,你懂吗?我们之间没有人一样的关系,但是你父亲是人,你身体里多半是人,所以我不能让你跟我一样,你一旦成了人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可是……”
  冷桃的眼睛里滚出泪水,红色的眼泪:“我也想你能和我在一起,那年,你让陆杰发了疯,你看中了他的孩子,可是你下手晚了,你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父亲的时候我就在窗外,我看见了,我也看见那孩子,我逼走了你,我帮你善后,是我让箐箐给她父亲擦干净,换了衣服,我想让箐箐忘了这一切,可是我做的太匆忙,我担心你会生气,结果让箐箐留下了一点记忆,她始终记得你。余萧,余萧……”冷桃突然急促地呼唤他。
  余萧不敢靠拢,跪在地上,挪不动腿。
  “别怕,我快死了。”冷桃笑,冲着他笑:“如果不是你,我会有时间说服冷杉,让她不去结婚,不去生孩子,那样,也许到她身体死亡的那天,或许我还有办法让她出来,重新找个身体,可惜……她找的是箐箐……”
  余萧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看着冷杉,那个身体是箐箐的,可是她的脸却跟箐箐不太一样。
  “箐箐为什么要找你?”余萧终于开口问。
  “人真是复杂,千丝万缕的关系……”冷桃深深吸气,胸膛起伏,血流如注。余萧的心也跟着疼痛,他不知道该不该救她。
  “箐箐没有找我,她找到了桃花潭,她记得冷杉,冷杉也记得她,箐箐对你很失望,其实她不知道,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她封闭了自己,从她父亲死的那天她已经不是她了,你不会明白,她的思维被我破坏了,她到了桃花潭,以为找到了归宿。”冷桃的话越来越快,似乎急于想把事情交代清楚。
  “她抛弃了她自己,把身体交给了冷杉。当冷杉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晚了。”
  冷桃勾住冷杉的手用了力,似乎想让自己坐起来,却让冷杉的头埋进了自己的胸膛。余萧惊讶地看着冷杉,她似乎失去了抵抗了能力。
  “你……你要干什么?”余萧哆嗦着问,心如刀绞,尽管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箐箐,可是,他还是会心痛如刀绞。
  “余萧,重新选一次,你要我还是要她?”冷桃轻快地笑。
  “我……”余萧呆住,他要谁?他还能要谁?
  冷桃笑出声,她的手慢慢地变软,手指伸长,如牵牛花的藤,慢慢爬到冷杉的头上,如一个肉色的吸盘。
  余萧如被雷击,动弹不得,箐箐的梦里果然是冷桃!
  冷桃想占有箐箐的身体?她要从冷杉手里抢走箐箐的身体?他该怎么办?他要制止吗?他要冷杉或者要箐箐吗?
  周围的幻境开始褪色,变得模糊,水开始蔓延,渐渐侵到他脚下,空气开始变冷,弥漫着雾气,余萧却动弹不得。
  “冷杉最大的错误就是选择了一个成年人,她虽然占有了箐箐的身体,却不能完全抹去她的记忆,箐箐,她只记得你,是箐箐把你带到了我们身边,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冷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断续,不成腔调。
  “我把箐箐还给你。”冷桃气喘吁吁地说。
  “不……”一直垂首不语的冷杉这时候虚弱地吐出这个字。
  余萧失措,耳朵里又一次响起金属碎片刮过砖墙的噪音,他捧住头,伏在地上呻吟。
  “冷杉,我带你走。”冷桃的声音像刺破的气球,嘶嘶作响。
  “不,我不……”冷杉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想摆脱头上的束缚,可是冷桃的“手”,界线逐渐模糊,“手指”陷入了她的头皮。
  “不!”余萧猛然站起来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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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桃愣了一下,“手指”疲软地收了回去,肩膀上的伤口鼓起血泡。
  余萧也愣住,浑身发抖,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叫。而冷杉已经挣脱了控制,退到桃树下。
  “我不过是想做人,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冷杉悲愤地吼,树上的桃花落红成阵。
  “冷杉,你还不明白吗?他们不会放过你。”冷桃支起头,地上已经一汪半凝固的血。
  “谁挡我我杀谁!”冷杉站了起来,凶狠地逼出这句话,眼睛直盯向余萧。
  余萧骤然冰冻,他看向面前这个半裸的身体,这个他爱了六年的身体,如今,她要借这个身体来杀死自己了。
  余萧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害怕,他站着没动。
  冷杉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绝望,她的手慢慢拉长,如蛇一般在洒满鲜血的草地上蔓延,伸向已经开始动弹的老杨的身体。
  “冷杉,冷杉,我求你了,你收手吧,我不要你还箐箐了,好不好?”余萧跪在那里,泪流满面。
  “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吗?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你吗?”冷杉轻蔑地笑:“余萧,你错了,在乎你的是这个身体,可是现在,陆箐箐彻底消失了!”
  几条恶毒的蛇爬上了老杨的胸口。
  “冷杉,我承认你是冷杉,我从来都只把你当冷杉,你难道不明白吗?”余萧哀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要开口。
  “做人有什么好?”余萧哽咽:“做人有什么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死了。
  “我回不去了!”冷杉惨叫,“手指”收缩,老杨的身体顿时佝偻,缩成了一团。
  余萧的眼睛被眼泪模糊,他只看见有光影闪过,冷杉的头上又笼罩在了冷桃的“手”下。
  冷杉吃了一惊,按在老杨身上的“手”松了,但没有离开他的胸膛。
  “你……你……”冷杉惊恐的挣扎,却怎么也脱不了身。
  “余萧……我尽力了……你回去之后就会明白……”冷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而她的“手”已经消失在冷杉的头上,冷杉的脸彻底变了形,象被吸盘吸收,浓缩成锥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余萧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他只听见“噗”一声,似乎有水花溅起,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桃花消失了,阳光不见了……
  余萧又回到很小的时候,穿着不合身的白衬衣蓝布裤,胸前有一抹血红的领巾,他站在砖墙夹起的狭长的通道上,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头上是明晃晃的白光,而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他手里捏着一角尖尖的白铁皮,无聊地在墙缝中划过,如直接刻画在心上,刺耳的声音,心脏收缩,头巨痛,他被抽离,高高在上地看着白光下那个被记忆扭曲了的少年……
  余萧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早上,他平静地躺在H县人民医院的病房里,与他同房的还有老杨和王翔。
  与余萧不同的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王翔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而老杨,则被纱布缠得只留下鼻孔。
  余萧想翻身,每一寸皮肤都痛得他倒吸冷气。
  王翔转过脸,瞪了他几秒钟才说:“我们死了吗?”
  余萧看看病房,像刚装修过,到处都是雪白一片,他笑:“天堂不是这个样子。”
  王翔没接话,看了他半晌才叹了口气。余萧以为他清醒了,谁知道他突然问:“做人有什么好?”
  余萧心头一颤,泄了气,重新瘫在床上 ,他回答不了。
  做人,不外是生老病死。
  余萧的目光穿过窗口,外面的走廊上放了盆茶花,开得十分热闹,娇艳的红,却含蓄而矜持,阳光洒在花朵上,让人愉悦。
  “还是做人好。”王翔又喃喃自语。
  谁说不是?余萧默不出声。也许,要像冷桃那样,做完一世又一世,没完没了的生命,才有资格说厌倦吧?
  普通人哪有这样的福气?可是,到底是谁才算得上真正的幸运?
  不知道冷桃如何了?还有一心想做人却让无数人生命消失的冷杉?还有亲手抛弃自己的箐箐?
  余萧不敢问。
  老杨动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余萧问。
  老杨最可怜,一件不相干的事,因为好奇,差点丢掉性命。
  “这是什么?”老杨的手撕扯着头上的纱布。
  “你的脸肿了。”余萧轻声说,他的记忆很清楚,他记得发生过的每个细节。
  “哦。”老杨又叹息一声,沉默了。
  病房里安静的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可能没有针掉落,余萧只能听见三个人或粗或细、或紧或慢的呼吸,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余萧叹了口气。
  门外有人走过,细碎的脚步声,低声的说话,似乎说到有趣的事,突然爆出笑声。
  老杨突然坐了起来,胡乱扯掉沙发,他的脸浮肿的不成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跳下床,随即就捂住胸口弯了腰,吃力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
  余萧和王翔面面相觑,刚才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听我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得找地方躲一下。”老杨指着自己的脸,咧了下嘴,眯成缝的眼睛干脆成了一条细线:“除非,你们想上电视,让所有人都来参观你们身上的图案。”
  他嘻嘻笑了两声。
  余萧和王翔愣了几秒后,一齐跳下了床。
  他说的没错,再过几小时,他们的身上都会出现那些奇怪的纹路,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也许,这会成为轰动世界的新闻呢。”逃离了医院之后王翔犹自不甘心,小声嘀咕。
  “是的,然后我们就会被当成妖怪,被送到实验室,等着人宰割。”老杨歪着嘴笑。
  开车的司机也呵呵笑起来。
  余萧低下头。
  这是他第二次坐在警车上,同样是逃,而这一次他却有点不舍,他扭过头,看着远处山体的轮廓。
  警车是老杨叫来的,开车的人是公安局的副局长,除了他,没有别的人,老杨解释,在余萧离开的那个晚上,他和王翔商量了一夜之后,决定由老杨私底下把事情经过告诉他最信任的这个副局长,并且立刻就达到了共识,不到万不得以,绝不能外泄。
  “我上次离开气象站的时候留下了电话,工人看见你下了崖就立刻通知了我们。”老杨这才说起昨天他们能及时赶到的原因。
  “那个山洞塌方,你们被水冲到了外面的悬崖下。”局长接话:“很费了翻力气才把你们拉上来。”
  余萧心里突突地跳,冷桃呢?冷杉或者……箐箐呢?
  “我们对媒体说的是业务登山爱好者。”局长笑了一下,随即又说:“发生意外事故,造成四人重伤,一人死亡。”
  余萧抬起头,手微微发抖,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呼吸不畅。
  “谁受伤?谁死亡?”老杨开口,声音也在颤抖。
  “那两个女人都直接送到了医学院附属医院,我已经吩咐过了,不许走漏消息,你们回去后就会知道。”局长回答。
  车直接开进了附属医院,局长带着他们默默地走一间重症隔离病房,余萧在进门的瞬间站住了,他有点胆怯,他不知道他将会看到谁的脸。
  病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插满了管子,但呼吸却很平稳。
  余萧远远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思维停顿。
  “她怎么样了?”局长在询问医生。
  “呼吸、心跳、血压一切正常,只等醒来了。”医生平静地回答。
  “她会醒来吗?”王翔小声问。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医生回答。
  局长点点头,转过身,目光在三个人脸上扫了一遍,问:“这是谁?”
  迟疑了一秒钟,余萧镇静地回答:“陆箐箐。”
  没人接话,片刻后王翔点头:“这是我表姐。”
  “哦。”局长意味深长地点头,三个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余萧背过身,站了站,走出了病房,找了个角落,面对着墙,低下了头。
  冷桃,死了。
  “你回去后就会明白。”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余萧抬起头,飞快地走回病房,老杨他们正好出来,余萧趁局长不注意,给老杨递了个眼色,老杨点点头,转身对局长说:“我们快走吧,呆久了都成动物院的猴子了。”
  他的话没错,路过的人都扭头,诧异地看着他浮肿的脸,指指点点。
  车停在余萧的楼下,三个人下了车,猫着腰飞快地上楼,进了屋立刻就锁上了门,老杨倒在了沙发上,大声说:“给我找个镜子,我要看看我这脸会变成啥样!”
  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豪爽,大难不死,难得的欢愉,王翔也笑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四处去找镜子。
  余萧没有理会他们,悄悄进了卧室。不出他所料,往常被箐箐当成写字台的梳妆柜上静静地躺着那个沉重的笔记本电脑。
  余萧吸了口气,迟疑地把手放在电脑上。
  想必,他进山洞的时候,冷桃赶到这里,还给他电脑,那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余萧坐下来,慢慢接上电源,打开电脑。
  电脑的桌面已经换成了他曾经看见过的那个桃花潭,缤纷灿烂的花树下,还配了行小字:“在梦里有过这样一个地方,漫山遍野的野山桃,花开花落。”
  老杨和王翔也跟了进来,默默站在他身后。
  电脑只有一个文档,余萧点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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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出现了文字:
  一年前的五月,当冷杉提着这个电脑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冷杉非常兴奋,她得意地对我说:“十几年前你给我许下的诺言,如今我自己兑现了。”
  十几年前,我曾答应她给她一个机会,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她会承担多么大的风险,如果掉回头哪怕几十年,她手上的血不算什么,那时候,人杀人,司空见惯,只是现在,我没有把握。
  过了一年半,平安无事,我开始相信,冷杉是为了与我天天在一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叫她妹妹,因为,我不知道她应不应该叫我妈妈。
  她的身体里竟然有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这,我开始厌倦了现在的状态,如果她只得一生,那我就陪她这一生,然后一起老去,一起死亡。
  死亡是我期盼了很久的事,余萧,作为人,一个最多百年生命的人,你不会明白,活着也会成为负累,甚至令人厌恶。
  余萧拖动鼠标的手停了,他没料到屏幕上会跳出自己的名字。余萧仿佛从屏幕上看到冷桃那双眼睛,看惯时世沧桑之后幻灭般的眼神。
  那是绝望的眼神,拖着他一起绝望。
  王翔伸出手,盖在他手上,手心的温暖让余萧打了个哆嗦,他缓缓拖动鼠标。
  不要问我曾经是什么,也不要问我怎么成了精,做人太久,我已经忘了当初是怎样一个开始,一切都是凭空得来的,我也像冷杉那样,无所适从,只好听从我的好奇心,去做了人,借用人的身体,去感受人的情绪,渐渐做上了瘾,舍不得离开。
  其实,做妖有做妖的好处,厌烦了,就换个身体,那时候,人命最不值钱,尤其是女人,我用最廉价的女人的身体换来价值连城的东西,可是玩久了,也会乏味,为了那个被藏在桃花潭底的半人半妖的生命,我只能继续玩下去。
  冷杉原本没有名字,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我会去看她,叫声“喂”她就会出来,当然是在夜间,我教给她变幻的本事,她很好学,因为无聊。
  为了不让人打扰她,我收服了成家,答应实现他们一个愿望,要他们世代守着桃花潭,制造传说,不许人靠近,当时,他们提出的愿望是,要保证他们的子孙不愁衣食,我答应了,我有数不清的钱财,这点要求在我,很可笑。
  很多年都这么过去了,直到战争结束,开始有大量的人上山,砍树,为了莫须有的大炼钢铁,那些人不信邪,妖的身份渐渐唬不住人,桃花潭再也没有盛开过桃花,成了荒山,从那时候起,冷杉开始变得暴躁,她已经学到七分本事,可是暂时离开潭水,出来杀人,其实杀人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她恨那些冒然闯入的人,那些人看见了桃花,她要杀之而后快,我阻止不了,她的另一半是杀人如麻的战将。
  人杀人会有千奇百怪的理由,妖杀人不需要借口,冷杉学会了捉弄人,或疯或死,她盯上的人都逃不掉。
  成家也因此得到了好处,很多财产来历不明。
  三十多年前,我的身体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中途换人,我陪着身体长大,变老,也想陪着死去,可是临到头,我还是选择了逃跑,重头开始。
  那一年,我回到桃花潭,冷杉抓住了一个三岁的女孩子,她想成为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把那孩子藏到了成家的阁楼上,我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快死了。
  成家告诉我,那孩子的父亲也死了,被江永刚带了殡仪馆,那时候,殡仪馆刚刚建好,我溜进去,看见江永刚在哭,在叫少爷,在说他发誓要找回毛丫,给少爷一个交代,然后,我看见他给尸体换衣服,尸体上出现了冷杉的手印,江永刚吓呆了,但很快他就去找来成家的一个人,给尸体拍了照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找到那张照片,所幸的是,没有人伸张,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时候还是人杀人的年代。
  我回到成家,冷杉还在为不能代替那个女孩子发怒,成家的人都躲了出去,他们怕她,把她当成神仙。
  我带走了毛丫,冷杉没有见我,我知道,她会因此而恨我,而我却一直不敢对她说,她现在的状态都是我造成的。
  本来,我想,满足她这个愿望,可是我知道,一但她进入人的身体,她就出不去了,这个原因我也同样不能对她,我只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来延续她的生命,我收养了毛丫,给她取名冷桃,控制了她的发展,她只能听命于我,不能反抗。
  冷杉还在继续玩着捉弄人的游戏,只是后来,人越来越多,她害怕了,偶尔才会出来。
  十八年前,成家带给我口信,说冷杉很危险。
  我赶回桃花潭,冷杉说,有个叫陆杰的老师发现了她,要叫人来抓她走,冷杉的本事,对付一个人绰绰有余,对付很多人,她不行,我也不行。其实我们拥有的本事,说起来,只是死不了,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我们死不了。
  为了她的安全,我只好由得她在半夜的时候吓疯了陆杰,为了不让更多人产生好奇心,我在桃花潭下砸穿岩石,那下面有个山洞,我是知道的,只不过以前那里没有水,冷杉在危急的时候还可以暂时藏身。
  同时,我开始犹豫,要如何保全冷杉,我开始考虑满足她的愿望,给她找一个身体,我给她上了户口,取名冷杉,让她从七岁开始,因为带回毛丫的时候,有人怀疑过我的目的,一个身体九十岁的老太太不可能再去养一个婴儿,我让她从七岁开始。不要问我是如何做到了,迷惑人是我最拿手的本事。
  我知道冷杉的习惯,吓疯一个人她不会满足,一个月后,我再次找到了陆杰的家,可惜晚了,陆杰已经死了,他女儿就站在床前,眼睁睁地看着伏在陆杰胸口上的冷杉,那时候的冷杉,余萧,你无法想象,她只有一张像人的脸,没有身体。
  我逼走了冷杉,我说过,她只得七分本事,因为,我是妖,而她不完全是。
  可是那个女孩子,没能如我所愿。
  陆杰死之后,江永刚似乎知道了什么,频繁上山去找成家,为了安他的心,我以毛丫的身份找到他,我让他相信我就是毛丫,也让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又平安地过了几年,我知道,冷杉,现在她才叫冷杉了,还是会偶尔玩游戏。
  只要不出大事,我只好由着她,真的要制止,只怕我控制不了,当初一步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只好一错再错。
  我的身体开始衰弱,而我一直没有找到能让冷杉和我一样的办法,我只好借用了毛丫的身体,重新开始。其实,更换身体最好从婴儿时候开始,因为人的思维很复杂,我未必控制的了,好在毛丫从小跟着我,并不难,或者说,她其实就是我。
  毛丫十六岁,就得以十六岁的身份去生活,我开始去找工作,尽管藏了那么多钱,可惜不能明目张胆地用,这期间,我疏忽了成家,也疏忽了江永刚,同时,也疏忽了冷杉。
  我不知道冷杉是什么时候自己学会了做人,当她作为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晚了。
  除了接受,我没有别的办法,让我担心的是,她选择了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她不能完全取代陆箐箐的思维,陆箐箐是个善良的人,冷杉的脾气反倒受了影响,我以为这是好事。当我知道她借用的身体是陆杰的女儿,我哭笑不得,这都是我的错,我没能抹去她的记忆,却给她留下了祸根,当她看见桃花潭的时候,她会以为那是她的宿命,陆箐箐的性格非常复杂,她自己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这都是我造成的。
  箐箐一直追寻她梦里的地方,其实,那是我的梦。当她从江永刚和成家兴那里知道桃花潭曾经跟她梦到的景色一样的时候,她以为她找到了归宿。至于那两个人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她把身体交给冷杉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果,她以为,她真的遇到了神仙,能让她永远逃离人群,她把最后的话留在电脑里,电脑一直被冷杉藏起来,至于冷杉没有毁掉电脑的原因,我想,那是因为箐箐有话要留给你,余萧,箐箐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而冷杉有时候会被她控制。我看到的时候电脑已经是年底了。
  冷杉尽管成了人,却始终不能真正做到合二为一,她还需要桃花潭,可当时她不知道,以为她终于可以远离那个地方,她亲手毁了桃花潭,为了灭口,她把守了她几百年的成家夷为平地。可是三个月之后,她就必须得回到桃花潭,因为那里的某种东西是她必须的,没有那里的水,她会非常痛苦,这你曾经看到过。
  我没料到的是,她会遇到你,其实,也是预料之中,因为箐箐始终放不下你,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你能看到冷杉都是命中注定的。
  而冷杉爱上你并不是她的本意,我从她口里知道了你,也逼着她交出了电脑。
  我去找过你,万圣节的晚上,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选择了我。
  为了躲开你,我从山洞里拿来了水,这样,冷杉就可以减少回去的次数。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出现了。
  如果没有你,我会有时间慢慢说服冷杉,远离男人,至少,不能结婚,因为,一但怀孕,我就再也救不了她,而她会生下人还是妖,我都无从知道,我不敢冒这个险。很多年前,我自己亲身经历过,那时候我还能逃,而冷杉,则只能任人宰割。
  这也是我利用你的原因,我想打消她身上残留的箐箐的心愿。
  过年的时候,我跟踪你回到了H县,我知道你起了疑心,但是我不认为你会查到什么。冷杉本来有张脸,她用了箐箐的身体后,箐箐原来的样子会发生点变化,你没认出来,所以我认为你不会查到什么。
  可是,我没想到江永刚那里出了纰漏。
  那个姓伍的医生,是个小人,他退休后回到H县,刚开始只是为了怀旧,没想到见到江永刚,说起了当年的事,江永刚无意中透露了我的消失,这么多年都平安地过去了,我疏忽了江永刚,他把我的地址告诉了这个医生,并且,江永刚从成家兴那里多少知道点我的秘密,也一起说了出来,这个医生想威胁我,要我为他提供血液,他要研究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很可笑,是不是?我没有理会他,他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可是的是,冷杉知道了,于是,这个医生也消失了。
  那天晚上,你在我那里过夜的那天晚上,冷杉彻底变成了冷杉,她要杀了你,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我虽然能制止她,但是我防不了她,我不能让她杀你的原因是,总有一天,箐箐残留的感情会要了她的命,我只能再一次逼走她。
  你睡着之后,我从你口里套了很多话,我知道,你们已经快接近真相,我同样也阻止不了你们,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地占有人的身体,可是我从来没有让这个身体的父母失望过,我只是在代替她们生活。
  我也不会杀你,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挽回点什么,同时,我对你保存了点希望,我以为,如果你慢慢直接箐箐就是现在冷杉的真相,你会放过她,你不会爱上冷杉,但你会看在箐箐的份上,放过她,可惜,你很迟钝。
  而冷杉,我不能把她单独留在外面,杀死伍医生后她就想杀了江永刚,只是因为我,她没有下手,现在,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被我保护的人,我和她已经成了仇家。
  江永刚现在很安全,他在自己家里,不过很快,他也会死的。
  冷杉找到了他,没有杀他是也是因为他快死了,已经用不着他动手了,我知道冷杉在哪里,我会去找她,她回到那个她痛恨的地方,只是为了要对付我。
  当她知道,我,就是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她就已经有了要杀我的心。
  余萧,到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不知道我对冷杉算不算一个母亲,太长的岁月,已经磨灭掉很多东西了,我作为人,往往会忘了自己的出生,只有更换身体的时候我才会想起曾经的桃花潭,那是我的家,可惜,已经不在了。
  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而冷杉不可能被人所接受,我只有带她走,同时,把箐箐还给你,至于她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那些你看见过的玻璃瓶是冷杉的玩具,里面装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我想,那不过是她用来唬人的东西,她自己把它打碎了,那间酒吧,会怎么处理我已经没有兴趣,而你看见过的那些古董,我把它们埋在地下,那个房子不久就要拆迁,到时候会有新闻出来。
  我们,再也不会出现,用箐箐的话说,我们,正在消失。
  
  一个月后,余萧买了束花走进疗养院,远远地看见在阳光下坐在轮椅里的箐箐,她目光呆滞,沉默不语,有护士坐在旁边看杂志,余萧走过去,把花放在箐箐的怀里,箐箐抬起头,打量他很久,笑:“余萧。”
  余萧也笑,蹲下去,握住她的手。
  她只记得他,她的思维一如白纸,这张纸上,只有他的样子,他的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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