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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朱雀记》作者: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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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十九章 流氓都是garbage

belongcl:哈哈,俺自个儿也认为是近似垃圾的亚。

    意图正式开始YY大业,啊,请投票吧。

    ……………………………………………………

    薛三儿今天没在家。在他看来,请那两个川佬干掉县中那个学生根本没什么值得上心的,虽然那学生好象是练家子,可练家子能敌得过手枪吗?他不知道那两个四川人没有用手枪,也不知道易天行这时候正在自己家里撒野。

    当易天行在四方堰小区里打的一干流氓鬼哭神嚎之时,他正在县城另一边,抱着自己的姘头,用自己的三根手指玩弄着女人的温腻。

    直到第二天回到家里,他才知道派出去做事的两个四川人已经在一场车祸后的爆炸里死了,而那个叫易天行的高中生不但没有被干掉,还跑到自己老窝里闹了一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纠集人手去砍死那个高中生,但看到自己手下们脸上惊骇不已的反应,才住了嘴。

    他细细地察看着手下们身上的伤,发现所有人的骨头都是被用人手生生打断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霸道的掌上功夫,好狠辣的心肠!

    待听说那个高中生是从屋外翻进来的,薛三儿面色都变了。

    难道那小子还会轻功?

    “三爷,那个高中生临走的时候说了,他还要找您,说要您的一条腿。”有个手下颤颤栗栗转述道。

    有这样一个传说中的武林高中天天惦记自己的命,哪怕他是一个流氓老大,仍然有些害怕。此时回忆起那天在红油面馆时,易天行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薛三儿背上冷汗渐渐流了下来。

    他明白,自己果真是惹上了一个惹不起的角色。他在道上虽然以狠闻名,但毕竟知道狠也是要对敢狠的人狠。难道自己还敢对县城龙头古老太爷摆狠吗?

    而自己这个最开始有些瞧不上眼,后来有些嫉恨的高中生……看来也不是自己能够摆狠的对象。

    他薛三儿能在道上立足,靠的就是不知死活的狠劲儿,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如果当时自己不是一味抖狠,替自己小弟出面,若不是在红油面馆吃了暗亏,还不肯罢手。这个心狠手辣的高中生也不会惹上自己吧。

    靠的是个狠字,最终也要倒在这个狠字上面了。

    于是他轻轻一叹,说了句很多年后因为一部香港电影而出名的话。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可不想还,对别人狠的人一旦心防失守,被别人的狠劲儿吓着了,往往会变成最怕死的一个人。所以当天中午,薛三儿喊手下准备了一下,便跑路了,还美其名曰:“暂避一下公安检查的风头。”

    其实小弟们都知道,他避的是一股姓易的龙卷风。

    ……………………………………………………………………

    易天行这三天就像是在扮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现象。

    学校他是懒得再去了,给何伟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向班主任袁某人请了个假,当然他也不会在乎批不批。白天,易天行踏踏实实地在医院里呆了下来,看着面容憔悴的蕾蕾,他会堆出最可爱的笑脸,说着最动听的话。胖主任端着鸡汤来了,他会一勺一勺地喂到蕾蕾薄薄润润的双唇里,全然忘记了胖主任和邹老师看着他奇怪而欣慰的眼神。

    这时候的易天行,是万里晴空,湛湛蓝天。

    而当夜幕降临,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东门一带的游戏机房和台球室,易天行便会离开医院,扮演自己的第二个角色。他冲进每一家据说后台是薛三儿的游戏机室,逢机便砸,看见有看场子的人便会痛揍一顿。然后恶狠狠地逼问道:“薛三儿在哪儿?叫他把那条腿拿过来!”

    这时候的易天行,是狂暴而不讲理的龙卷风。

    又到了晚上。

    易天行看看天色,准时走出了医院门口,准备又去东门一带寻薛三儿手下的晦气。他不信连着这么闹,会不能把那个王八蛋逼出来。

    医院门口站着一名高中生。

    “你别闹了。”来的人是胡云。

    易天行看着他笑笑道:“他还差我一条腿呢,怎么就躲起来了,不是说咱县城混道上的人都挺带种吗?”

    胡云无可奈何地说道:“薛三儿要出来早就出来了,你这么闹没用。别地段的老大看见你闹薛三儿,只会偷着笑。但如果你闹的太大,薛三儿家的去往古老太爷前面一跪,告上一状,惹得古家出手可就麻烦。”

    易天行挑挑眉毛,带一丝兴趣问道:“不是说古老爷子回县城只是养老吗?”

    “可谁也没见过像你这种人吧?如果碰上公安也都好说。哪像你到处砸场子,蛮不讲理的。”胡云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样是断人财路,那些道上的兄弟如果熬不住了告到古家去,你怎么办?”

    易天行笑笑没有言语。

    胡云其实有些怕他,因为现在道上都传疯了,说县中有一个高中生是武林高手,和薛三儿扛上了,正像疯狗一样地逢人便咬。但他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虽然这事儿是薛三儿缺德,所里面也不会管你。但你……听说你练过功夫,万一失手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易天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书包,包里鼓囊囊的。

    “这里面装的什么?”胡云疑惑问道。

    “在医院旁边的工地上拣的十块砖头。”易天行回答道,“我知道我下手可能控制不了轻重,所以我每天带十块砖头去,十块砖头砸完了我就回医院看着。”

    “怕空手打死人,所以带砖头去?”胡云在心里面颤抖了一下,“真是个变态怪物!”

    “蕾蕾在睡觉,你今天就别上去看了。”易天行装作随意说道,心里面却是打着小九九,靠,当朋友可以,想追俺媳妇儿?一边去。

    他一面想着这些少年人最喜欢想的情情酸酸甜甜优酸乳,紧了紧肩头的挎包,向东门那一带热闹的游戏厅台球室走去。

    ……………………………………………………………………………

    商业俱乐部,靠近商业局的家属大院,只有两层楼,一楼是台球室,二楼是舞厅。

    易天行背着书包就来到了台球室的门口。

    门口那看场子的兄弟看见他这身打扮,便想起来这三天不停砸场子的那位高中生,那位传说中的高中生。

    “兄弟们,那小子又来了!”那人尖叫道。

    本来热闹无比的台球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流氓脸上都露出了震骇恐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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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章 嚣张的少年
商业俱乐部一楼。

    台球室里一屋子的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躺在台球桌的青昵布上,不分是谁,额顶上都有一个清清楚楚的印子,鲜血渐流,众人不停呻吟着。

    易天行拍拍已经变的空荡荡的书包,左手轻轻掂着剩下的最后半块红砖头,看着满屋子的薛三儿手下挑衅道:“十块砖头,拍了你们十九个人。还有最后半块砖头,谁来领了?”

    嚣张,这高中生太嚣张了!

    一干人躺在地上哀唤连连,哪里敢来惹这位不怕疼,号称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祖宗,面面相觑老久才有一个混混儿捂着额头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三爷在哪儿我们真不知道。”

    “我不管。”易天行随手把剩的半块红砖扔到台球桌上,砰地一声响,“薛三儿一天不出来见我,我就来他的场子闹一天。”

    接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处,冷冷丢下一句话来:“不要怪我狠,如果不想挨砖头的滋味,下次我来的时候跑快点儿。”

    …………………………………………………………………………

    日子又过去了几天,薛三儿真不愧是经过大风浪的王八,被区区一个高中生在整个县城里喊打喊杀,单枪匹马四处砸场子,他都忍得住,把自己的头缩回壳里,老老实实地不动弹。

    易天行也没办法。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论起打打杀杀,他在这县城里是谁也不怕,可要找一个铁了心躲起来的人,一时也没有办法。当然,现在他的名气在县城里已经响透了半边天,简直快赶上那位从省城回来养老的古老太爷了,根本没人敢和他打。

    现在的县城里,一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是隔着老远看见一个挎着黄绿军书包的高中生,不论是不是东门一带的混混儿都会溜的像兔子一样快。托他的福,城关县中的高中生们,尤其是何伟和胡云带的那几个小弟倒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俨俨然有了翻身当家做主人的感觉。

    易天行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是很专注地想把薛三儿找出来,然后把他的腿砸断——对于蕾蕾受伤这件事情,他很执着,有一种常人难以想像的执着。

    可越想找一个人,越是找不到,眼看着高考的日期已经慢慢近了,这几天的模拟考也因为这件事情而没能参加,他没有太多时间耗在小县城的混混身上。可是他空着急也没用,胸中阴怒越积越盛,哪怕是在自家小黑屋旁的池塘边打坐也无济于事。

    他知道这时候薛三儿躲着,能找到他下落的不外乎就是强大的政府机器,还有在县城里根深盘踞着的古家。而古老太爷不管事儿,大儿子在市里,二儿子在县里也不说话,所以县里其余的大混混儿都在隔岸观火,而只要事情不闹大,公安局更不会关心这些小流氓之间的打杀。

    更何况他一拣破烂的小孩,无论如何也和县城里最厉害的两股势力搭不上话。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搞笑,很嚣张,足以震动整个县城的事情。这件事情在很多年后,还是高阳县城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经典佚闻。

    他把自己破烂的床单撕成两条,然后去文具店买了毛笔和墨汁儿,在自己的小黑屋里面写了几个大字。等淋漓墨迹全干后,他拿手胡乱一拢,就来到了整个县城最热闹的解放路。

    解放路上商铺林立,行人如织,是高阳县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今天是周日,更是热闹的不像话。

    易天行一个人走到一家名为海鸥的服装店门口,微微抬起下颌,看了看四周来回行走满脸安乐的人们,然后忽地一声拉开自己怀中的布条,挂在了身边一左一右两棵大树上。

    布条上写了两句话,字迹遒劲有力,墨迹淋漓森然。

    一句是易天行脑子里记着的新闻联播里传达的中央精神,

    “打黑除恶,深挖团伙,坚决打击黑恶势力及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

    可下一句就把整个高阳县的混混全得罪光了。

    “高阳县道上兄弟皆是娘们!”

    娘们二字后面那个感叹号被墨汁儿涂的大大的,就像一张愕然的大嘴,正无声地耻笑着县城里的那些人物。

    ………………………………………………………………………

    人群慢慢的围了过来,再过了会儿,被这两条标语惊着的人群又慢慢地散了开去,停在不远的地方窥视着。国人就好看热闹这档子事儿,看着眼前这个后生好象发疯了,说不定呆会儿就要被别人臭揍一顿,这种新鲜事儿当然不能错过。

    易天行微闭着眼,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形貌各异的人们,听着他们或惊讶或带着耻笑的小声谈话。又过了会儿打四处的街道上又走过来了一些人,这些人的穿着看着和普通百姓也并无两样,但身上天生一股彪悍气息却让围在外面的人们避之不迭。

    来了。

    易天行微微笑了,他知道不论是哪个行业,都无法容忍这种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挑衅。

    紧接着警车也来了。

    “收了收了,那谁?那小孩儿,快把这两块破布收下来!”一个中年警察从车上吓来,便冲着易天行吼道,手指在他眼前指指点点。

    易天行皱皱眉,他不喜欢这种不礼貌的举止,更不喜欢道上的人还没找上门来,却碰上了专政机关的人。他向那警察微微一笑说道:“警察叔叔,为什么要收起来?”

    那警察摸摸帽檐,心想对啊,凭什么让这小子把标语收起来?想了想又吼道:“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章第十九条,有下列扰乱公共秩序行为之一,尚不够刑事处罚的,处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一)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的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

    易天行笑了:“您条例背的很熟。”

    “那是,才考完试。”中年警察险些也笑了出来,马上醒过神来,指着易天行的鼻尖斥道:“你在解放路上挂横幅,导致交通堵塞,这就是扰乱了公共秩序!”

    还在车上的那个年青警察把警车熄了火,急匆匆赶到中年警察的边上,在他耳边上小声说了几句。中年警察脸上渐渐露出了疑惑之色,他们小声的耳语,易天行自然听的清楚,微微一笑,看他们准备怎么办?

    “你姓易?”中年警察又走到了他身边,不过态度变的温和许多。

    “是的,叔叔。”易天行嘴上喊的挺甜。

    中年警察叹了口气道:“你的事儿所里都挂着号的,知道你为什么,也知道你能打。但你总不能这么光天化日地把县城所有流氓都踩一鼻子灰吧?好汉难敌众手,大象也不禁蚂蚁啃的。你还是把这东西扯下来,不然你看外面这些流氓是真会和你干架的。前些天你只是扫了薛三儿的场子,他们还无所谓,今天的事情真的闹大了,呆会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易天行感激地笑了笑,说道:“那您能告诉我薛三儿在哪儿吗?”

    中年警察忽然面上一肃,说道:“我跟你说,你这几天晚上做的事情已经违法了。如果你认为是薛三儿对你有什么不利,你完全可以报案。”

    易天行心想能报案的话早报了,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中年警察看他油盐不进,还是不肯把条幅扯下来,不由有些生气,钻回了警车里,也不开走,只是盯着场上的动静。

    解放路上的人越聚越多了,四周出现了一大批脸上挂着凶气的大汉,易天行视力好,早就瞅见有人怀里鼓囊囊的。不过他也不怕,他也不管了,心里拿定了济世宗老和尚的话。

    今日俺便是那佛爷,谁阻便杀谁!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那些混混儿,而那些混混儿虽然脸上愤怒无比,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就是打出来的名头!

    夜渐渐临近,县城黄昏下的解放路上出现一个很奇怪的场景,一个高中生站在两块写着大字的条幅间,而在他身边二三十米外围着几百个明显不是善类的人物,似乎全县城的混混儿全部集中到了这里,杀气冲天,而旁边一辆警车孤伶伶地停在一边。

    一个人对抗一座城。

    这就是日后易天行留给这座小县城居民印象最深刻的事迹。对峙之中,他摸着自己坚逾精钢的手指想道:“那便来吧。”

    正在这时,从远处驶来了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车子开的很快,嘎吱一声在易天行面前停住。

    易天行唇角微动一笑,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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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一章 古老狐狸

从黑色轿车走出一个穿着西装的满脸威严的中年人,外围的混混们看见这人脸上都露出恭谨表情。中年人地扫了四周的人群一眼,轻轻说了一个字:“散。”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一干混混们听见这个字赶紧沿来时的路口退走,做鸟兽散。

    易天行满脸兴趣地看着他。

    “请。”穿西服的中年人对易天行一摆手,颇有礼数。

    来人是古家大公子,一直呆在市里的那位大人物。易天行摸摸鼻子,坐上了那辆自己从来没福坐的高档轿车。

    上车后他第一句话是:“我本来以为你是弟弟来的。”

    古大公子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果然是聪明人,只可惜太嚣张了,古二今天就准备废了你。我在市里不管县城的事,只是接着爷爷的电话,来接你一趟而已。”

    “古老太爷要见我?”易天行皱了皱眉头。

    ……………………………………………………………………………

    古家是一个独处城外的小庄园,临江背山,青树拱绕,风光极好。

    易天行被古大领到了二楼,然后看见那个坐在藤椅里的老人。

    老人坐在一张乌木书桌后面,穿着一件松松垮垮地白汉衫,头顶的白发潦乱飘着,正把脸贴在一个收音匣子上,不知在听些什么。

    “坐吧,小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在老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喊你来做什么吗?”古老太爷的声音有些苍老。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来做什么。”易天行平静应道。

    “哦?”古老太爷眉梢一挑,干脆问道:“说。”

    “我来请您帮我查出薛三儿的下落,同时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在县城里闹事儿……只要没有人惹我。”易天行斟酌了下后缓缓说道。

    古老太爷笑了,说道:“我那二孙子要杀你,果然也有道理,你这年轻后生太过嚣张。”

    易天行也笑了,说道:“嚣张自然要有嚣张的本钱。”

    “是吗?”古老太爷温和说道:“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打开木桌的抽屉,拿出一枝手枪。

    然后向易天行开了一枪!

    ……

    ……

    易天行从踏进这个院落,便开始提高了警惕,整个人的神经都跳跃着、敏感着如紧紧绷直的弦。哪怕这老者是再如何突然的暴然发难,易天行自信都有把握能反应过来,掌控场中局势……

    但,但这老狐狸实在是太老辣了,太阴险了。那把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枪,掏出来的动作发生的是这样自然,就在拉家常的过程中似乎随意无比地做出……然后抠动了扳机!

    这就像是拿了一块烧饼问他味道怎么样,又像是拿了一张照片请他同温往年时光,如此自然的举措,让他对这夺命的子弹实在是难以生出防御之心。

    ……………………………………………………………………

    还来不及生出悔意,死亡的气息便随着轻轻的一声弹药打火声扑到了易天行的面前。

    而就在这一刻,易天行眼前出现了极其奇异的状况。(为什么这句话看着很眼熟?)

    他身前的空气似乎一阵阵纹动,一切画面的转动都变得缓慢了下来,非常的慢,空间仿佛变成了许多张平面图画的物理叠加,甚至比他和街头流氓打斗时更慢,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子弹微微发红的弹头割裂开空气,高速旋转着向自己飞来。

    当然,对于这种状况他并不陌生,当他用绝快的速度击打着街头的流氓时,偶尔也会闪过这种时间凝滞的现象,他知道这是速度对于时间的超越,也就是拥有不同速度品级者眼中对于时间完全不同的直观感觉。

    他心中闪过一丝侥幸,双掌泛着淡淡金光,便要挡在身前。

    可不知为何他的动作也变得异常缓慢,手掌移动地万分艰涩,眼看着子弹便要到自己胸前,手掌却还差了几分,身体更是全身僵硬,移动不得!

    灼热的弹头险险擦过他泛着金光的掌缘。

    易天行看着弹头在自己坚逾钢铁的手掌上缓缓划过一道深灰色的印迹,然后向自己的胸膛飞来,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惘然。他清晰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破过皮的手掌被锋利高温的弹头破出了一道极细小的伤口,似乎却隐隐有一种快慰,好象是找到什么事情可以划伤自己,也是件极开心的事情。

    便在这一刻,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炸,一股极奇怪异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而远在数里外,他住的那间黑屋外的小池塘水面忽然翻腾起来,像是沸水一般,奇怪的是,池塘里面的鱼儿却还是游的自由自在。

    ……………………………………………………………………………

    “砰!”的一声巨响,终于将易天行从刚才的境界中震了出来。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接着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推去,整个人带着身后的沙发重重摔在墙壁上,震下烟尘无数。

    ……

    ……

    从屋外冲进来了很多人,领头的是古家的二孙子,手上正拿着一把猎枪,吼道:“爷爷,你没事儿吧!”

    易天行躺在地上,胸口剧痛未褪,但仍是开心地发现自己好象还活着,在心头骂道:“你爷爷我当然没事儿。”

    不料古老太爷认真地看着瘫在地面上的易天行,摆摆手便让他们退了出去。接着这个老头蹲到了易天行的身边,解开他的上衣,细细抚着,嘴唇微微抖着,显见内心激动无比,不停轻声念着:“果然是……果然是上三天的人啊……”

    子弹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只是令人称奇地居然没有击进去,弹片只是浅浅地嵌在皮肤下,一滴殷红无比,浑不似人类的鲜血慢慢地浸到弹片露在体外的尖角上,颤颤欲滴。

    易天行咳了两声,手指泛着淡淡金光,轻轻点在古老太爷的颈动脉上,唇角泛起一丝妖异的笑容:“老头儿,打了我一枪还不跑?我这时候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你。”

    “杀吧。”古老太爷头也不抬,挥手便把他那根可怕的手指打开,“如果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儿。”

    易天行愣住了。

    …………………………………………………………………………

    一个老狐狸和一只略显嫩涩的小狐狸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泡了两杯茶,然后开始进行很无趣的对话。

    “为什么要开枪?”

    “我知道杀不了你,只是试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上三天的人。”

    “屁!有拿枪这玩意儿试的吗?”

    “听下面小的说,在红油面馆薛三儿拿机床砍刀剁了你一刀,你一点儿事没有。”

    “小爷我练过……”

    “别蒙人,老头子我从解放前就开始混青帮,什么武林高手看的多了,还没见过能像你小子一样的人物。”

    “嗯,我天赋异秉……可是你也不该用枪打我,如果你给不出一个交待,我不介意送了你的老命。”

    “嗯?薛三儿不是派了两个四川人对你动了枪吗?”

    “啊?”

    “是啊,所以我以为你不怕枪。”老狐狸一脸无辜地说道。

    “操!”正在喝茶的易天行想到自己刚才自己怕的要死,竟是基于这样一个无聊的推论,不由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敢玩小爷我!”

    老狐狸拱拱肩道:“听说你不怕刀不怕拳头,当然只好试下枪了。老头子在县城安养晚年,确实有些无聊。”

    易天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我这身体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困扰了他十七年的大问题,是他挥之不去的烦恼。

    古老太爷露出狐狸笑容说道:“知道一点点。”

    “什么是上三天?”易天行虽然胸口被那颗子弹击的闷痛难忍,但神识异常清楚,一句话就问中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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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二章 上三天
 古老太爷姓古名镛,解放前是高阳县城妓院里的一个小茶壶,听说后来被人带到省城,忽而得了次奇遇,学了些功夫,便开始到外面闯荡江湖。十几年的日子熬了下来,便成了省城有名的青帮红杠。解放后,帮派分子被政府镇压,古镛坐了几年牢,又关了几年牛棚,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又活络了起来。

    而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

    他辈份高,权势重,毕竟是老堂口的人,当时省城道上出名的人物见着往往都得喊声叔。加上老狐狸手段了得,不出数年,便又重振声威,牢牢地掌住了省城三分之一的黑道生意。

    这些年古老太爷年纪大了,落叶思归,才回了高阳县城养老。可即便这样,他手上还掌着省城大票人马,更何况这出身之地的高阳县,所有的混混基本上都应该算是他的徒子徒孙。城里的百姓说的好,古爷跺跺脚,小小的县城就要抖上三抖。

    古老太爷本来就是县城里面最有传奇色彩的一个人物,如果要说见多识广,只怕没有人敢和他老人家比。

    所以易天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想听听他说一下那个透着神秘的上三天是什么。

    “华夏史上,有哪三家最出名?”

    易天行一笑,心知这当然不是问的哪家的烤鸭更有名气,淡淡回道:“儒释道。”

    “上三天,也就是这三家。”

    易天行静静看着老人家,知道还有后文,说道:“请继续。”

    古老太爷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寻常人。”半晌后又道:“非寻常人行非常之事,世上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物,而这些人在一起,被世人赋予了一个统一的称谓,就叫做上三天!”

    易天行面上平静,心内却是抑止不住的激动,他今天终于从别人嘴里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的人,许多年来困扰自己的孤独落寞之感一扫而光,马上就想问如何找到这些人,忽然又察觉到古老太爷那番话的语病,不由皱着眉问道:“这与儒释道又有什么干系?”

    “非寻常人的能力有许多种,有的乃是天生一段真气,有的却是后天苦练习得。而后天修行,自然要有师承……这师承,便是上三天儒释道之分了。”古老太爷啜了口茶,徐徐道来。

    “先天之得,人人皆有,均要看后天如何锤练。就像是一块刚出高炉的红铁,应该用什么法子把它压模成形。而这不同的法门就像是水冲法,筑模法一般,各有其异。其中儒道上自孟轲,连绵至今,中途传承早断,前些年有个教授考证所谓吾善养浩然之气乃是气功,这就纯属扯蛋了。我当年隐约知道的,儒门现在只留着孟轲的一段话,便是: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严正,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

    易天行忽然听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修神仙的人,更想不到在儒生里面也暗自传承着,不由大感吃惊,嘴唇张的老大,可忽然听到孟子的齐桓晋文之事章,不由皱了眉头,起了疑心,他对这段书背的滚瓜烂熟,可不认为里面隐含着什么修行的微言大义。”

    古老太爷并不知道这个怪物小子正在腹诽他的见识,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震住了,略有得色续而言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所以儒门就此断绝,直待明朝王阳明军中练气,桐城派后续其功,才保住了香火。而佛宗自西土传入中原,信徒无数,也自有其修行法门,便是日后的禅宗。道家的修真又是一类。这三类法门聚在一处,三家门徒都有超越世人的能力,所以称为上三天。”

    易天行越听越玄乎,也越是不信,听到这里皱眉道:“且慢,我听着有些疑惑。”

    古老太爷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爷您所说的这上三天,似乎都是后天修行,那我这体质不瞒您讲,却是打婴孩时便有的,如何解释?”

    古老太爷支唔半天,忽然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哪知道这么多,但世上能像你一样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除了在佛宗修禅,还能怎么解释?”

    易天行心凉了半截,不由对这老狐狸前面的话也起了疑心,但想到这老家伙没理由摆阵仗把自己请回家来,就为了诓自己,估计他多少还是知道些事情,便接着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的身体这么感兴趣?我相信你没有什么愿望把我卖到国家的实验室里去。”

    ……

    ……

    古老太爷看着他的脸孔,半晌后才幽幽叹道:“你很寂寞吧?其实,我也一样。”

    说完这句话,古老太爷把手直直伸向旁边的墙壁,手指所向处,是一幅不知名画手画的工笔山水图。

    那图上画的是明嘉靖年间有大名的京师西直门外一带风光,画上玉河水色清漪,两岸垂扬密植,浓荫如盖,在山水画的一角誊抄着公安三袁当中袁宗道写的极乐寺纪游。

    易天行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着上面的蝇头小字写着:“高梁桥水,从西山深涧中来,道此入玉河。白练千匹,微风行水上,若罗纹纸……何时挂进贤冠,作六桥下客子,也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韵各赋一诗而别。”

    易天行不解老者何意,带着询问的眼光注视着。

    古老太爷的手指微动,指尖似乎隐隐透着寒气。

    便在一瞬之间,易天行忽然感到屋内的灯光黯了一下,而那面墙壁上的灰尘像是被某种力量喷了出来,灰灰蒙蒙地遮住了整幅山水画。再下一刻,灯光亮了起来,而易天行有些惊骇的发现,那幅图画的画面已经被某种类似利器的力量,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片!

    易天行猛然扭头。他静静望着那个面色微微发黄的古老太爷,认真地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上三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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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三章 关于下颌的回忆
古老太爷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剧咳了数声,然后走到墙壁处将已经被无形指气撕成碎布条的山水画取了下来。

    “真是老了,撕幅画都差点儿咳得丢了老命。”

    他眼色里满是珍惜之色地看着手上的破布,对易天行说道:“不要问我是不是上三天的人,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易天行不解。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碰见过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古老太爷把破布收入抽屉,续道:“而你是第一个。”

    易天行这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位老者能在多年的江湖风雨里屹立不倒,更能在省城作为一个外乡人打下大片江山。想他有这么一手隔空发暗劲的本事,那要在道上除上什么棘手的对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古老太爷声音变的有些苍凉。

    “上三天只是传说,是我花了四十年时间打听出来的,我坚信这种传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找不到证据。我今天请你来,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是一类人。不要怪老头子太罗嗦,毕竟知道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面,激动之余,希望你能理解我见到你后的罗唣。”

    易天行自然清楚能这种能力的人在世上存活时的孤独感,他有些同情地看看面前这个发须尽雪的老者,忽然想到一个传闻,脱口问道:“老爷子,传说里你是到省城后有了奇遇,才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所谓奇遇,就是你现在有的这种能力?”

    古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面上皱纹也舒展了些。

    “什么样的奇遇?既然是奇遇,那您身上的这种能力当然是后天得来的,那应该是有人传授?既然有人传授,那您应该……”

    “没有人传我功夫。”古老太爷叹着气摇头道:“不过我相信上三天是真实存在,只是可能看我功夫太浅,所以不想来引我去修行吧。”

    “那您这身本事是怎么来的?”

    古老太爷微微地咪起了眼,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一样叱咤江湖多年的黑道龙头,反而变的像村口晒太阳的老头儿一般,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略带离思的情绪中。

    “那年我随着楼里的老鸨去省城挑女孩子,本来在青楼里呆久了,对那些女子的悲惨模样也投不上什么特殊的感情。但……那次不一样。那是三一还是三二年?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是发了次大水,我们从高阳出去,沿江道往省城走,一路上都是泡在黄泥汤里的民宅,四处都是被淹死的死人。知道为什么老鸨要这时候去吗?”

    古老太爷微微带着一丝漠然看着易天行,续道:“因为每次发了洪水,就会死很人,就会有很多孤女,当然,也会有很多家庭活不下去了,便会卖丫头的。开妓院的人都是丧天良的家伙,自然会趁着卖女孩人多,价钱贱的时候赶紧拢些女子。”

    易天行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省城那么大,卖孩子的人那么多,哪里是一天能看的完?我那时候是个小茶壶,成天就穿着件短袖马褂,跟在那个涂了三斤粉的老鸨身后……天天就跟在那婆娘的大屁股后面,到处挑女孩子。”古老太爷说到这里,忽然嘿嘿奸笑了一下,往墙角呸了一口痰。

    易天行唇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想到还是个后生的古老太爷被一个身材肥胖、面涂厚粉的中年妇女压在身下,凄惨度日,不由轻轻笑出声来。

    ……………………………………………………………………………………………

    一九三一年,长江出现了一次二十世纪最大的洪水,滔滔浊浪扫光了中国腹部大片平原。省城险险逃过一劫,马上被在洪水中侥幸拣得性命的难民们占据,沿着万松园到取水楼一带,全部是蓬头垢面、肌黄体瘦的逃难农民。

    当年的古老太爷还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少年郎,便是跟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在这些难民面前来回行走,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一方手帕,帕里裹着几枚银元。她便靠着这些银元,可以大大方方地四处挑拣,挑东家饿的脸发青的女子,看西家被泥污了面的娇娃。

    古镛并不是什么善类,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善心分给这数十万难民,纵有这个念头,也没那能力不是?更何况买来小女孩,虽然要把她卖进火坑,但总有个活路,比烂死在这省城地界上要强不是?

    于是他仍然如往常般低眉顺眼地跟着那个大屁股,仍然如往常般粗鲁地捏着那些小女孩的下巴,让她们把嘴张开,像看牲畜一样地看看牙口,看看舌苔上是绿的还是白的还是黄的还是什么色儿的……

    他就这样做着这种丧天良却又是救人命的工作,一直到他细长的手指触到一个女子的下颌,那细腻如玉的触觉,让他愣了一下,于是站直了身子,细细地看了一眼,才发现面前的女孩是如此美丽,任灰尘满面也掩不住如画的眉目,因饥饿而显得苍白的脸色却更显清雅。

    ………………………………………………………………………………

    易天行听到这段,便笑了。

    “正青春少艾,怎能不善怀春?垄上少年碰着尘里奴家,这故事就算开始了吧?”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带着一脸坏笑看着正自陶醉在过往里的黑道老头儿。

    “别先陶醉,继续说,赶紧入正题。”他好意提醒了一下古老太爷,“接下来肯定是你那位大屁老鸨看中了这丫头,然后你起了意要救这丫头,于是半夜给她塞了银子,放她逃生。然后你被老鸨赶出门去,流落街头,得罪某恶势力,然后一时机缘巧合,被某人所救,然后糊里糊涂得了一身功夫?”

    易天行摸着鼻子,自顾自地编排着当年的故事情节。

    古老太爷满是皱纹的脸挣的通红,喝道:“你怎么知道的?”

    易天行被他打了一枪,胸腹上疼痛难忍,后来知晓只是这老家伙纯粹一试,虽然不方便去拧了这笑脸老狐狸的脖子,但仍然恨意盈胸,此时听他尴尬发问,便回了极轻蔑的一瞥后道:“戏文上都是这种,以你的智商难道还能演成别的戏码?”

    古老太爷把有些枯瘦的手掌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抚摩着,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些什么:“你说的基本都对。只是我没有放那女孩子跑掉。”

    “哦?”易天行有些讶异。

    “我没放她跑。”古老太爷咪着眼睛,那两条眼缝里透出丝狡黠味道,“我当天夜里趁老鸨和打手睡着,摸走了帐房里所有银元,然后带着那个女孩一起跑了!”

    易天行愣了半晌,才直愣愣伸出大拇指来,赞道:“帅,帅到惊动玉皇大帝,难怪老天爷都要帮你。”

    这是小男人对老男人的欣赏。

    …………………………………………………………………………………………

    晚上要去医院,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赶回来写文,所以预先请个假,预定晚上发的下一章可能会稍微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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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四章 那个声音
一直都是赶着写,赶着发,肯定会有很多语句上的问题,我没时间理会,大家也先将就看吧,过几日,自然会修饰一下的。

    对了,看书的兄弟姐妹请不要忘了投票,谢谢。

    …………………………………………………………………………………………

    “不知道玉皇大帝会不会认为我帅,不过……”古老太爷嘿嘿一笑道:“老天爷可没帮我。”

    “她叫林予音,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是国民政府的一个什么委员,后来辞官归故里,没料到家园却在霎时间被一场大水冲个干干净净。小女孩又不认识什么父母故旧,所以沦落到在万松园插草标。幸亏后来碰见了我……”古老太爷脸上焕发着一种奇异的神彩,显得骄傲无比。

    易天行暗自想道:“那小姐被你这个小茶壶骗了身子,这才叫脱了虎口,又进了狼窝。”

    古老太爷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回忆道:“……我们在省城租了间屋子,一直躲到水退了,然后用偷来的钱做起了小本生意,那时候鬼子也还没打过来,日子可真是幸福的像蜜一样啊。”声音忽然一沉,“可没过多久,高阳县道上的人还是在省城找到了我们。于是我们开始逃,有好几次都险些被抓到,我们知道如果被抓到,我的下场还好,不过是一死,而予音要是被这些抓住了……”

    “逃来逃去,钱也花光了,高阳县的打杀追了过来,我们两口子没路走了,然后决定自杀。”古老太爷说的平淡,易天行却从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来当年那一对青年男女艰难地逃难,绝望的心境。

    “我和予音决定自杀的地方,在省城的外面那家归元寺外的悬崖上,我们决定往下跳,死个干脆,死在干净的空中。”古老太爷一字一句说道:“当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跳下悬崖后,我们甚至还有时间看看对方的眼睛。”

    易天行听故事听到现在,终于心境有些黯然了。

    “但很奇怪,我们没有死。”古老太爷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银白的头发,“应该是有人救了我们吧?当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归元寺的后山密林里躺着。从百丈高的地方纵身跃下,身上却毫发无损。我和予音当然会觉得奇怪,但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兴奋。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易天行知道这是关键处。

    “那声音很空洞,我也不清楚空洞这两个字形容的准不准确。总之就是那个声音很大,响彻山谷,凫凫荡荡,像极了寺庙里面的钟声,清心明远。但最奇异的是,那个声音象钟声,但听着又有些尖利,却能让人如此心静宁和,所以当时我一听见这声音,整个人都呆着了,好像自己听到天上的玉旨纶音。”

    易天行有些心急问道:“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古老太爷回忆道:“是一个男人。他说:如果死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就死了。我当时一听声音古怪的很,便知道这人不是普通人,便想向他求救。结果他问我还想不想死?我和予音刚从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去试了,两个人其实到那时候为止,腿还是软的,瘫坐在林间的湿泥地上,用力对着山谷喊道,我们不想死。”

    “归元寺后山那个山谷幽静空辽,根本听不出那个声音是从何处发出,也不知道那个人离我们多远。我们虽然用力喊着,便比起他那种飘荡天地间的声音却是差的太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山谷里一片寂静,我和予音互望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不舍和企盼。也不知沉寂了多久,那个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但那个男人说的话很怪,像是很可怜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古老太爷紧锁着眉头,似乎在很多年以后还是觉得很疑惑。

    “苦啊……暗行苦行碌过十年,朱雀飚飞直上三天,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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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眼神一亮,将身子往藤椅上靠去,微微扭动下脖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式静静等着听下文……没料到不知过了多久,古老太爷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了。

    他有些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古老太爷醒过神来。

    易天行急了,追问道:“那你身上的神秘能力,就是那种隔空控物杀敌是谁教的?”

    古老太爷摇摇头道:“从听见那个声音后就有了,然后我杀了高阳去的几个打手,便开始在省城的江湖上混饭吃。凭着这手不知怎么来的本领,一直活到现在。”

    不可能!

    易天行下意识地摇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对于他闹清楚自己的身体毫无帮助。

    古老太爷看着他,慢慢脸上浮现出慈爱之色,说道:“别急,我都找那个声音找了几十年了,你的时间还久。”

    “确实如此。”易天行想了想,也笑了,“你一定对这件事情很好奇吧?平空得了一种能力,还不知道是谁赋予你的。”

    “不错。”古老太爷也笑了,“所以我才四处打听上三天是什么,虽然一直没有遇见过真正上三天的人,但我相信这一定是真实存在。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确实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

    易天行苦笑道:“你至少还有个寻找故事脉络的由头,我可惨了。”

    古老太爷说道:“不用发愁。我这几十年里也一直觉得孤独,想找个同类。这如今不是已经找到了你?”

    易天行笑着摇了摇头。

    “子弹都打不穿你,你的本事很大,至少比我大多了。”古老太爷认真道:“说不定哪一天上三天的人就会来把你接走。我今天找你来,一是想真真切切看看你这个金刚不坏的高中生,另外就是,如果哪一天你真能碰见上三天的人,请你一定要帮老头子我一个忙。”

    “这基本上也是没影儿的事儿,我可不作指望。不过有什么事情,您请讲。”易天行本以为这位老太爷是不甘心年老体衰之时,还不能知道这个秘密,有些不甘心,却没料到古老太爷的下一句话,让他一愣。

    “请小兄弟你务必把两句话拿出来问人,然后帮我找一下当年那个声音,或者请别的世外高人传话。”古老太爷极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帮我给那个声音叩个头,说我古镛偕予音夫妇二人谢过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数十年也不能报,甚至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或许再过几年我就死了,若不能给那位老人家说一个谢字,我瞧不起自己。”这位当年的青帮红杠,如今稳掌省城半数江湖的老者沉声说道。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心中有股敬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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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五章 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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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太爷的庄园离县城有些远,所以显得有些荒僻,却自然更加多了些清幽色彩。这里的青丘林园就建在山脚江边,白日里郁郁葱葱,明媚秀丽,而这时已经是深夜,满天的繁星投射在露台的老少二人身上,淡淡拂上一层银色光晕,这种大自然的清媚,却让两个日常都爱耽于冥思的孤独者更觉趣味盎然。

    易天行端起小红木圆几上的茶壶,左手轻轻搭在右腕上,恭谨地给古老太爷的小指杯斟满,问道:“先前那幅画,老人家好象颇为珍视,何苦毁了?”

    古老太爷微微一笑,用两只手指拈着极雅致的小茶杯,摩抚数下,递至唇边一口咽下,待茶香沁脾,少许后方道:“你可知那幅图画的何景?”

    “是明朝时候的京师极乐寺。”

    古老太爷眉梢微动,赞叹道:“金刚不坏,还有几丝智慧文殊菩萨的感觉。”

    “别乱讲。”易天行双掌合什向西边拜了拜,他本来不信神佛,但今天被古老太爷一番洗脑,却了是有些惧意。

    “京师寺在天启年间就遭火灾被化为灰烬了,全靠着公安袁宗道的那篇纪游才让我们这些后来人知道当年的盛况。”古老太爷骨溜溜玩着手指上的小茶杯,眼睛并没有看易天行,“任它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末了还不过是一场冷落清秋节,叶子落了。我在黑道上浮沉数十年,眼中不知看到多少生离死别,早已看透了这些,只是一心执着记着归元寺后的那个声音。这幅极乐寺图我一直用来聊寄情思,今日看见了你,更证明了你是有大神通的人,那我夫妻二人报恩的念头也有了指望。我还留着那幅画有何用?”

    易天行微微侧着头,面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说道:“其实你说的话我不见得全然相信。”

    “我知道。”古老太爷安静地看着他,“但事实会证明这世上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情。区区一个高阳县城,就有了你这个天生的怪物和我这个后天的妖邪,中华之大,我不相信没有别的高人。”

    “那倒是。”易天行摸摸鼻子,“中国一共有两千七百多个县城,按概率算,咱们怎么说也得有几个同类不是?不过……”他耸耸肩,“可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我答应替你去找那个声音,但如果事情的进程会让我害怕,我可能会半途逃掉。”

    “随你。”古老太爷举茶相敬。

    易天行一口而尽:“那现在可以说正事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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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园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从山林里走出,当中抓着一个人,那人衣衫破烂,身上似乎有血。

    “薛三儿躲到了市里,所以抓回来的有些晚。”古老太爷说道。

    易天行想到还在医院躺着的蕾蕾,盯着被拖到楼下的薛三儿,脸上闪过一丝妖异的杀气,胸口处忽然急促地跳动起来,偏在此时脑中又想起了前些夜里手捧颂读的坐禅三味经,一连串的经文忽然在他的耳里响了起来,他闭目良久,脸上重又回复寻常,缓缓说道:“麻烦老人家帮我个忙。”

    古老太爷看着他。

    “帮我打断他一条腿,然后把他赶出高阳县。”易天行微笑道。

    “你不自己动手?复仇的快感……”古老太爷身后影子的尾巴开始轻轻摇。

    “不用了。”易天行微微笑道,心中虽没有生出什么祥和之气,却也开始默念经文,习个天高云淡的法门。

    古老太爷一笑道:“你闹的满城风雨,只是为了要他一条腿?”

    “从开始我就说的清楚,我只要他的一条腿。”

    古老太爷又笑了,给楼下的手下打了个手势,薛三儿便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了院门。

    易天行看着院中的场景,知道等待薛三儿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欠了古老太爷一个人情,那帮他找“神仙”的事儿说什么也不好推托。

    “不推也罢,神仙都是世外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碰到?等我慢慢找他几十年,到时候古老太爷也该变成真的神仙了。”易天行狡黠地一笑。

    “在想什么?”古老太爷交待完了事情,慢慢摇着走了回来。

    “在想什么?”易天行忽然愣住了,他看着头顶满天繁星,想到自己奇怪的身世,想到自己像妖怪一样的体质,想到今后人间世里还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忽然胸中一阵烦闷,发狠道:“什么也不想了,等事情来了再说。”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开口问道:“若您猜的是真事,世上真有上三天,那修行之人肯定讲究个慈悲心。可当外敌来时,万民陷于水深火热之时,这些半神仙们怎么都没出手?蒙古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满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日本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百姓被居上位者杀的时候没看见他们,百姓们兴高采烈互砍时也没见着他们。您说,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古老太爷想了想,叹口气道:“也许修行就是要摒绝七情六欲?”

    易天行明白了,带着鄙意笑了笑:“原来上三天真的不是人。”他说的时候把那个人字刻意加了重音,接着叹道:“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那就是有了一大堆混蛋啊。”

    ……

    ……

    “古爷爷,刚才在书房里,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向我开枪,万一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样,被一枪崩了怎么办?”易天行慢悠悠地问道。

    古老太爷这时刚好转过身去倒茶,没有瞧见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笑意。

    “嗯,这很好解决,如果你被一枪打死了,那就说明你只是个蛮力十足的高中生,而不是我找的有神通的人;既然如此,你死了可以平息县上那么多道上兄弟的怒气,又可以卖薛三儿这混俅一个救命之恩,何乐不为?若这般你就死了,也只能怨你命不好。”他说的很自然,面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易天行吸了口冷气,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龙头,而不是刚才自己一直错觉的和蔼老爷爷。

    “古爷爷。”他甜甜一笑,“刚才我说上三天的人叫什么来着?”

    古老太爷不以为意应道:“你说他们不是人是混蛋。”

    “其实你们这些混黑道的啊,才真是混蛋哩。”

    “这话怎么说的……啊!

    老狐狸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声惨叫。

    易天行恨恨地把自己的脚掌从老狐狸的脚上移开。

    古老太爷疼地直抽凉气,挥手赶开跑上露台来的保镖,扶着高中生的肩膀低声问道:“娘的,你的脚就像根钢柱,快说,你踩断了我哪根骨头?”

    “按我这脚的力气,第一和第二根跖骨……”易天行笑的像刚刚吞了狐狸的饿虎:“都有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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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六章 小塘朝霞
 明天周六休息,看书的兄弟朋友们请周日继续赏脸看文。

    今天写的晚了些,先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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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晚了,我该回了,古爷爷。”易天行说道。

    “嗯。”古老太爷哪愿挽留这小祖宗,跛着脚携着他的手走到院门口处,忽然指着天上的点点繁星道:“我已经老了,但你不一样。你不是凡人,就像那永恒照耀宇宙的星辰一样,你不可能划定一片天空给自己停留。出去吧,外面的世界很广阔,而且你这样一个有神通的家伙留在小县城里,会把这个小县城撑破的。”

    古老太爷说的很认真。

    “受教了,只是今天被您喊来,呆会儿若平安无事地出去,只怕会被人猜忖些什么。”

    “你胡诌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份来掩饰自身神通,这本来就遮掩不住太久。”

    “所以我不想以后再出现薛三儿这种情况。和寻常人发生冲突,被一些明眼人瞧出破绽,上报中科院拎着我去实验怎么办?虽然政府可能还给我发个中尉的肩章,但那种生活毕竟比不上看看书,恋恋爱舒服。”

    “那你想如何处理?”

    “我需要一个护身符,至少在县城和省城里没人敢来惹我。”易天行静静说道。

    “省城?”

    “下周就高考了,我的志原填的是省城大学。”

    “嗯……”古老太爷略沉吟了会儿,“放心吧,今夜之后就没人敢撩拔你了,哪怕在省城一样。”

    易天行颇感兴趣地看着他,问道:“您准备怎么安排我的身份?”

    古老太爷咪着眼笑了,“就说你是我私生子的儿子怎么样?保管没人敢动你。”

    “没门,咱俩是各有所求,您还指望我在省城开济寺为你办事儿呢。”易天行滴水不漏,“我想好了,我爷爷死的早,别人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您就委屈下,做我爷爷的师弟,就说您现在的江山,是我爷爷和您二位当年一起打下来的。这样一来我虽然是您侄孙,但又是长支,所以在古家的地位高些也还不会惹人嫌疑。”

    他忽然想到坐在皇冠轿车里沉稳无比的古大公子,还有那位在新社会的家中扛着猎枪招摇的古二少爷,赶紧又说道:“不过您最好别瞒着您那两位好孙子,直接就说我不是凡人儿最好。不然我怕别人不来杀我,他二位就会先忍不住。”

    古老太爷平静看着他,想到这孩子还在读高中,心思就已经如此缜密,不由生出一份欣赏来。

    “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不要忘了,在省城读大学的话,记得替我多去开济寺瞧瞧。”古老太爷忽然问道:“小子,你成绩怎么样?如果没上分数线,我在教育厅里有个世侄。”

    易天行无奈何地叹口气道:“你都认定我是上三天的半仙了,难道半仙还不如人的脑子好使?”

    古老太爷摸摸凳下银须,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省城龙蛇混杂,你要小心。”

    易天行学着莎剧里的动作,很不优雅地耸耸肩道:“估计我想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你到省城不是读书吗?还打算顺手做些什么?如果有好玩的预我一份。”古老太爷来了兴趣。

    易天行极认真地说道:“我打算在省城纠集丐帮无袋弟子,开展我的拾破烂宏图大业。”

    古老太爷苦笑。

    “我是认真的。”易天行微笑道:“在县城里面不好施展,但其实我盼着发财已经盼了很多年了。”

    ………………………………………………………………………………………

    破晓时分,凉风吹拂着暑气。易天行还呆呆地坐在池塘边上。深夜里他被胖婶从医院里赶了回来,邹蕾蕾的伤情已经稳定了,只是胫骨粉碎性骨折也不知要休养多久,今年的高考只怕成了泡影,但易天行相信这个小妮子能挺过这道精神关卡,自己挑的媳妇儿,自然要相信自己的眼力。薛三儿的事情也处理完了,今天之后估计高阳县城里面,易天行可以横着走路,直着睡觉。虽然古老太爷交待的事情有些虚无缥缈,但好也就好在虚无缥缈四字上,慢慢找着,按佛家的话,那就是得随缘。如果找不着,那是老爷子和自己缘份不够,可不赖自己不用心。

    正是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脑子马力又过于强劲以至于把高考看成吃棒棒糖的游戏,所以他才有些无聊,又开始瞎琢磨。主要是古老太爷说的那个上三天有些太玄乎,还真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白听了一夜故事,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了解。

    易天行叹口气,把脚泡到池塘里。

    这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薛三儿刚被带到古家时,自己险些迸发出来的杀意,心尖微微一颤,坐禅三味经的经文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眼前天边本来是鱼肚白的天空似乎也在这霎时间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光晕。

    易天行眼睛一花,忽然看见不知到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自己眼前飘浮着,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衬着淡红的背景,看着煌煌洵烂。

    他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好在他早就有些厌烦了的这具强横的肉体,至少给了他一些自保的勇气。稍待了会儿心情稍定,惧意渐去,好奇心一起,他便忍不住开始研究起飘浮在自己眼前这些字符来。

    字符很怪,像蚯蚓,又像竹节虫,反正不像易天行会的任何一门语言。

    他挠挠脑袋,心想自己仗着记忆力,抱着市图书馆那些厚厚的字典,还是很掌握了几门外语,哪怕是东欧那些小语种自己也没放过,虽然不会说,但总应该认得吧?可还是不认识这种字……他冥思良久,忽然醒悟了过来。

    如此生僻的文字,又是自己静坐坐禅三味经时出来的,那自然和佛宗脱不了干系。

    梵文?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知道自己以后的求学路上又会多了一件比较枯燥的科目。这时红红的日头终于从山脚线下挣红着脸挤了出来,满天的朝霞映的池塘上空清灵无比。易天行看着朝霞暗自猜忖,刚才字符的出现,还有那赤红色的背景,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被佛经所困,产生的幻视?

    可惜他这个修行的天才却没有老师。于是想不通问题的他,转而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小县城,去外面看一看,便觉得有些兴奋,怪叫着两声,跳入了池塘里,溅起了满塘水花。

    他并不知道这个池塘有什么古怪。

    所以当一些淡红色的小光点从暗暗的池水中渐渐游了过来,轻柔地拱绕在他身旁时,他仍然吃了一惊。

    然后便感觉到胸口心窝处一阵剧痛!

    那些淡红色的小光点不停地向他的胸口处汇聚,然后向他的身体里钻进去。易天行感觉胸口似乎正在被什么生生地撕裂,挤入!

    他低头看着这个古怪到了极点的场景,不由吓得肝胆俱丧,连忙用自己坚逾精铁,疾逾劲风的双掌去抓。但那些小红光点似乎无形无质,怎样也抓不住。可无形无质的东西,却又能让他如此疼痛,实在是太过诡异!易天行急火攻心,在水底闷哼一声,食指带着淡淡金光,便用力往胸膛上红点钻进身体处刺去,他要把钻进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全挖出来!

    血水一迸,他强悍的肉体终于被自己的手指刺破了。

    但那些小红光点却根本挡不住,反而沿着他自己刺破的血口往里挤着,涌入的速度越来越快。

    易天行渐渐感觉到了晕眩,身体似乎也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只是在暗暗的塘水间随意浮沉。

    ……

    ……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天行,终于怕了。他暴喝一声,在水中一个翻身,荡的池水一阵翻滚,趁着水流激荡之力,双腿盘了个散莲花座,双手合什,开始祈祷。祈祷的内容是:“好心的佛祖爷爷啊,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乡下抓泥鳅回来烧豆腐吃了。”他带着颤音说道:“我知道这是报应,但你给点面子,别让我像块豆腐一样地被这些怪东西钻死,这种死法,很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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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七章 初明道性
忧郁的夏月只留下了淡疏钩影挂在天边,赤红如火的朝霞映在小塘上空。静静沉在水底的易天行似乎也被朝霞围绕着,全身由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的金红火苗。而这红苗似乎没有对他的肉身造成什么伤害,反让他极舒适地在水中伸了个懒腰,坚强有力的双臂在水中伸开,却像是火山口落下的滚烫岩浆落进了水里,嗤嗤响声中,与他手臂皮肤接触着的池水都沸腾了起来。易天行身边连串珍珠似的水泡慢慢升起,挤破池水,挣着到仍然保持着水静的水面,再轻轻破开,对着朝阳绽开最后的笑脸。

    易天行小时候从农牧局的五层楼上跳下来也没有晕,被一辆汽车硬硬撞上也没有晕,偏偏在自家旁边的小池塘里戏水却晕了。刚才的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境界里,似梦似醒,《坐禅三味经》上的真言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响起。

    “从足至发,不净充满发毛爪齿,薄皮厚皮,血肉筋脉骨髓,肝肺心脾肾胃,大肠小肠,屎尿胰唾汗泪,垢土介脓脑胞胆痰水,微肤脂肪脑膜,身中如是种种不净。”

    刚才率先在他脑中响起的便是这段经文。这是三味经中的所谓肉身三十六不净。前些日子易天行捧此书读时,直觉恶心欲呕,但知道乃是不净观让人厌患自身的法门,便强背了下来。

    不料方才在池水中异象发生之后,这段法门却像是个引子,引着池水中空然而生的红色光点钻入他的体内,再集成一把极小刷子似的,在他的身体内从足至发,细细刷了一遍,任一细微处也未放过,全身三十六不净,似乎都在那一霎那间被抛至九天外——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抛在了这潭池水中,易天行双目精光乱射,早看得清楚暗暗的池底正有些黑絮状的东西正在飘浮,而原先在水塘中悠游自在的鱼虾早就被这些恶毒薰死了过去。

    他认为这是佛经起的作用另一例证便是,他现在呆在池水里,不需要呼吸了。

    当然不是变成死尸,而是让他觉得有些怪异的,身上泛着金红光的皮肤似乎变成了一种极细密的滤水膜,可以感到当自己一运念,便有无数的鲜活气息从自己的四肢胸腹处的皮肤上输入自己体内。他毕竟从小就当自己是怪物,所以在稍一惊惶后便开始习惯这种呼吸方式,过不多时便掌握地纯熟,更从这种全身的呼吸方式中感到了极大的愉悦感。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易天行飘在水底,双眼睁的大大的,时而将自己手掌放到自己眼前细细观察,只见那朱红色的火苗仍然在自己的手指上像精灵般跳纵,不由呆了。他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不然肯定会被人发现。但总不能老呆在水底吧?好在这小池塘虽然不大,但也是当年被天外飞石砸了个三米的深坑,而这池塘又常年笼罩在他拾回来垃圾臭味中,行人颇少,他躺在坑底被早起的行人发现的可能性极底。

    正在发愁该如何灭掉自己身上怪异的火苗,正在发愁以后会不会穿着衣服就烧了衣服,正在发愁以后是不是只能赤身裸体地躲进神农架当野人,易天行忽然想到《禅经》里的那段话。

    “佛说不净念,一切诸种子。世尊说贪欲,利入深无底;正受对治药,当修厌离想。一切余烦恼,悉能须臾治。”

    易天行就这样全身赤裸地在水底下三米处打起坐来,双腿扭在一处,双掌向上轻轻摊在膝盖上,宁神静气,双唇在水底微微翕动着,过了会儿,他双眼慢慢闭上,长长的睫毛闪耀着妖异的金红光合在了一处。

    双眼紧闭的他感受着自己眼睫毛处不停有池水被烧成气泡,此时他的身体就像一块红红的大烙铁,身边的池水都因急剧的升温而沸腾着,无数串的水珠汹涌着包围着他。

    他只读过佛法,却没有修过禅,此时完全是在瞎撞。自从发现这些奇异的金红火苗虽然高温便无法伤害自己后,他就不怎么怕了,心里想着,自己这些天没有闹出什么“上动天听”的丰功伟绩,也没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大恶事,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肯定是一种机缘,而且肯定和禅宗有关。

    看了这么多年的佛经,易天行总算对中国人玩的佛法有些了解,知道那个被现代人用烂了的缘份二字是个什么讲究。从昨夜至今,能和这么玄乎的事情扯上关联的,也不外乎就是古老狐狸给自己讲的什么上三天。

    莫非这便是触发条件?

    一切随缘罢。

    既然是自己的缘份,那自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即便做错了,那也才是真的缘份。

    易天行微微一笑,脸上像珍珠一样的气泡又咕咕地向上飞去。

    ……………………………………………………………………………………

    在深深池塘水底,像个火人一样的高中生不停地默念着禅经。在幽幽平静的池塘水面,红红的日头慢慢变白像西移动,映得塘旁树枝的影子在水面上忽短忽长。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从塘水里忽地破开水面,在空中几个漂亮至极的转身,轻轻巧巧站在了池水边上。

    少年当然是易天行,不是他想故意耍帅,不是他不怕惊着可能的行人,而是在水底下他终于掌握了不净法门,将敛火静神的决窍练的纯熟后,正准备慢慢游出来,不料他的手臂就轻轻地一划,竟生出比以往更要强大数倍的力量,力道之大,竟生生把他从水底震到了空中!

    易天行甩甩头,发现没有水珠,不由有些奇怪,再一摸身上,发现也都是干的,这才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以前那个坚逾钢铁的怪物,更是一个能凭自己神念控制那种金红色怪火的“妖人”了。

    他正满怀龌龊地想着将来和蕾蕾燕好之时,似乎可以凭这个能力助些什么兴,却忽然脑中灵识一震,赫然转身!

    “好帅!”

    “一般般吧。”

    ………………………………………………………………………………………

    何伟和胡云,县城城关高中的两位打架王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这些天自从蕾蕾出事后,三个人走的比较近,当初的一些龃龉早就被年轻人们忘记。易天行看见是他二人,眉头一皱叹息道:“你们怎么来了?”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全身燃起火焰从水底钻出来,不然肯定此时这二人是在狂呼“救命!”.“有妖怪!”这种西游记上常见的口语。

    “你旷课太多,袁老师要请家长,但班上除了蕾蕾,没人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了。”胡云看着他说道。

    易天行没好气想道,这小子还不是借机去医院看自己受伤可怜的小媳妇。

    “那你?”易天行将询问的眼光转向何伟。

    何伟大咧咧道:“我是怕他对你有什么不轨,所以跟上来看看,没想到……天,看样子你真是个练家子。”他拍着易天行的肩头热切道。一旁的胡云满脸不屑。

    易天行摇摇头,从塘边拿着自己昨夜脱下的衣物,说道:“都是几个男人,我也就不矫情了。家虽然就在旁边,但臭的狠,我们去外面说话。”

    胡云看着他的身体,忽然瞪大了眼睛,懦懦道:“我们看着你从水里出来,怎么身上都是干的?”

    何伟也发现了异常,叫唤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

    先前还故作不屑的胡云也懒得再撑脸面,无比赞叹道:“不对,这肯定是传说中的先天真气!”

    易天行心知解释肯定是解释不通的,干脆来个不言不语,装装神秘,没好气道:“看够了没有?”

    “没有。”那二人异口同声道,忽然对视一眼,凑到易天行身前说道:“把功夫教我们成不?”

    “不成。”易天行回答的斩钉截铁,开玩笑,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教人?

    那二人似乎也猜得到答案,自顾自地叹叹气,忽然盯着易天行腰部以下道:“果然是天赋异禀……”

    ……

    ……

    “易天行,你刚才在水底下想什么?想蕾蕾?”这是何伟在调侃。

    “咳咳。”这是胡云心中在泛酸意。

    “刚才我在水底一直拼命想,怎样才能避免到神农架去当野人。”这是易天行认真的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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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八章 去乡离思
两个星期后。

    易天行推着邹蕾蕾来到江边。长江水一到夏天就变得浑浊不堪,黄里泛着像熬坏了的红豆稀饭般的颜色,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好在县城的江边青草茵茵,树荫遮蔽,林间江风挟着水面湿意拂来,凉沁沁的让人感觉到舒服。县城的江对面是一座座并不高的青青山丘相连,正对县城钟楼的那座山形状有些怪异,山头尖削,然后划着弧度慢慢地摊到地上。县城当地人常说,这座山尖头束腰大屁股,一到夏天满山森森的绿,就像是村妇穿了件极夸张的绿裙子。

    蕾蕾坐在轮椅上,撑着手肘看着江对面的风景,忽然说道:“你看那山中间一道黄黄的,好丑。”易天行微微笑道:“那还是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起山火烧的,你忘了吗?那时候学校老师正组织同学们学赖宁,我看见对面山头起火了,便拿起扫帚准备去救火,结果还是被你拉住的。”

    “你有那么勇敢?我怎么不记得了?”蕾蕾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

    易天行低下身子,蹲在她的身边,把手放在她微凉的手上,微笑道:“我们家蕾蕾记性最差了,高二的时候你不是也没认出我来吗?”

    “那倒也是。你说……那块原来起火的林子,后来就没长好了。这山受了伤,也是很难好啊。”邹蕾蕾叹了口气。

    易天行看着她微微的忧愁,手掌轻轻抚上她还打着石膏的腿,心头闪过强烈的歉疚,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

    高考在一个星期前就结束了。易天行经过邹蕾蕾这件事情,变得有些小心,再加上答应蕾蕾的生日礼物早已成了过期的承诺,于是没有敢太过嚣张地发挥,随随便便考了个六百多分,不过也比这次的重点线高出一大截来,稳稳当当地进了省城大学。

    他读的毕竟是县重点高中,县城的孩子除了考学出去,基本上便没有什么大的指望,于是分数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高,易天行的六百多分夹杂在里面也就显不出什么碍眼,再加上他先前在校园知识竞赛上已经稍微表现了下自己的才能,所以成绩出来后,除了一向视他如仇的班主任袁老师有些不忿和意外,其他的同学倒是没有太吃惊。

    易天行真正有些不安和伤感的事情,是蕾蕾终究还是因车祸受伤有些重,没有被允许参加高考。他知道蕾蕾外表清秀开朗,其实天生聪慧,还有些好强的小性子,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挫折,不知她能不能想的开。

    加上她受的伤本就是因易天行而起,所以他格外自责。

    ……………………………………………………………………………………

    易天行轻轻把她的小手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我在省城等你。”

    邹蕾蕾理了一下自己额前飘拂的刘海儿,大大的眼睛里面清澈水灵。她看着易天行,半晌后说道:“你一个人在省城,要小心一些。”

    易天行这些天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告诉她,这时候听她说的话,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不要说。这一方面是内心隐隐有些畏惧蕾蕾知道这些后会离他而去,另一方面也确实不想让她再受惊吓,不想她再为远在省城的自己担心。

    “放心吧。”易天行微笑道。

    “对了,爸妈让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蕾蕾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易天行一愣,摸着自己后脑勺,嘿嘿傻笑道:“难道是胖婶和邹老师同意咱们的事儿了?”

    碰地一声,他头上挨了蕾蕾姑娘一个爆栗。

    “瞎想什么呢?我和你又有什么事儿?”蕾蕾脸羞的通红,用蚊子大的声音“吼”道:“叫你去就去!”

    “这谁家的姑娘?受了伤还这么大气力。”易天行摸着脑袋道,“总得先透个底吧。”

    “爸妈可能是看你读大学学费够不够。”邹蕾蕾认真道。

    易天行笑了笑道:“别看我打小拣破烂,其实可发财着哩。”

    邹蕾蕾卟哧一笑,显然不信。

    易天行也不多解释,说道:“安心在家里养病,听见没有?你的智商虽然比我低那么一点点……”蕾蕾作势欲打,“……但比别的人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点嘀,所以你明年考大学肯定没问题。”

    “我在省城等你。”

    “知道了。”蕾蕾笑颜如花。

    “元旦我会回来看你的。”

    “省点儿钱吧。”

    “你不准省,多吃点儿,我喜欢你白白胖胖的。”

    “你不许抽烟!”

    “在县高里别调小男生!”

    “你不许进舞厅!”

    “有小男生给你递纸条子,马上丢到地上,而且还要踩两脚!”

    “我才没那么疯。倒是你,看见美女不准流口水。”

    ……

    ……

    “要给我写信。”

    “嗯。”

    ………………………………………………………………………………………

    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里,易天行通过胡云爸爸派出所的关系,在火车站找了个扛大包的活儿。以他那种变态的力气和不知疲倦的身体,做起这种体力活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加上打小拣垃圾,也吃得苦,于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三班连轴转,间中吃几个馒头,一个人在肩上扛着两个大包行走如飞,如果不是怕太过于惊世骇俗,易天行恨不得一趟扛着十个大包,在火车站表演下大包叠罗汉的技巧。

    就这样,在三十天后,易天行便以日扛三百包,月卸车皮计的辉煌纪录顺利当选为县城火车站史上扛包最变态大王。

    当他数着厚厚的钞票离开火车站货仓时,有个老工教训着自己的子侄:“看见没?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肯吃苦,像这种扛法,一个月就能扛出来个万元户!”

    易天行拿着挣到的这笔钱,请何伟和胡云在县城最大的一家餐馆稻香阁里吃了一顿,然后买了些假冒人参酒之类的礼物,跑到县城外看望了一下古老爷子,和老爷子随口商量了下将来在省城归元寺找人需要注意的事项,却隐瞒了那天小池塘里发生的奇怪事情。

    从城外回来,他又去菜场买了一个甲鱼,几条豺鱼,兴冲冲地跑到邹家,在厨房里好一通忙活,终于做好了冰糖蒸甲鱼和对伤口有大疗效的豺鱼汤。

    在饭桌上,不厌其烦的胖主任又开始问起他学费的事情,他把这些天挣的厚厚一沓钱拿出来,才让邹家这三人放心。

    吃罢这餐饭,他回到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黑屋前,跪在屋前一块大青砖上,“迸迸”作响磕了三个头,说道:“爷爷,我走了。”

    青石砖被他的铁头敲的一阵震动。

    咔咔一声,易天行一脸平常将自己的手掌深深插入青石砖下,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存折,存折上有四千块钱,是他拣了十几年垃圾存下来的。然后走进小黑屋里,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再用一个编织袋装好自己的“工作服”,甚至没忘将自己用惯了手的分叉尖竹棍也带在了身上。

    四千块加上暑假挣的,读大学应该够了吧?

    省城人那么多,垃圾肯定也多,那自己拾垃圾应该能挣的更多吧?

    易天行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车。

    此时少年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挣钱,全然不知在人海浩淼的省城里,迎接他的不止是白花花的银子,浩如山峦的书籍,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危险和奇妙的遭遇。而那天他在池塘中被红色光点钻进身体之后,胸口上显出一小块红斑,此时那块红斑似乎感觉到他将要面对一片广阔的天空,竟显得愈加鲜艳殷殷,而且渐渐变成了块模糊的形状,似乎想要从他身上飞出来……

    ………………………………………………………………………………

    第一卷《县城》终

    少年易天行天生拥有金刚之身,又意外获得了某种奇特的控火能力,愈发疑惑于自己的身份,总以为自己是妖怪。而在九四年繁华的省城里,他将会遇到什么?古老太爷为什么会把省城的黑道生意交给他?在归元寺里的老和尚为什么说世上无妖?特异功能大会上他遇见的台湾商人是何方高人?为什么自己好象得罪一个很厉害的势力?敬请观看本人YY初哥之作《朱雀记》第二卷《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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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二十九章 火车上
易天行在火车上的日子过的很凄惨。虽说他从小便在臭气薰天的垃圾堆上长大,但如何也没料到火车硬座车厢里的味道竟然恐怖到了那种地步,尤其是混杂着无数着奇特味觉的臭气总是被一股汗酸味包围着,更让他的鼻孔有些承受不了。

    从高阳县到省城要坐七个小时的火车,易天行就硬生生闭气闭了七个小时,好在已经学会了用皮肤呼吸,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总有些在大马路上洗澡的不痛快,但好在可以堵住臭气入侵,他也就顾不得那多了,只是偶尔还要假意起伏下胸膛,以免被车上的乘客误认为这个一动不动的年青人犯重病身亡。

    火车从开到省中部后,便一头扎进了连绵不绝,起伏不平的重重山峦中。他看着车外的风景在隧道和青山之间转换着,不由有些无聊。想到那一天在小池塘里学会的佛宗法门,他皱了皱眉,滑过车厢内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厕所里。

    “啪!”

    他打了个响指,带着一丝得意地看着一道幽蓝幽蓝的火苗从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升上了起来。他对于操控自己体内异火的技巧还不是很纯熟,趁着此时火车上无聊的时候,便躲在厕所里练了起来,响指不停地打着,火苗也时熄时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受到自己体内那股红色光点的运行方式,而对于火苗的控制也更有心得,甚至可以随着自己的意念,让指上的火苗从幽蓝变为赤红或是白炽。他知道这些颜色的变化是温度的变化。

    易天行毕竟是个半途出家的修道者。或者可以说是个完全自学者,现在的这一身神通大半是天地造化强加于他,而这些控制技能,正所谓:道,却是在误打误撞中慢慢摸索。他在这个世上还没有找到同道,自然也就无法学学孔夫子去问问长耳朵老人。好在天生有一具强横的肉体和大到包天的胆子,加上天性聪慧,又看了那么多的宗教书籍,总算练出了一点法门。

    不过他还是有些头痛。暑假里除了在车站扛大包,他翻遍了县图书馆里所有的佛经典籍,甚至还跑到儿童公园旁边那间已然败落的古佛寺里碰运气,还是没能找到真正解决的办法。所谓真正解决的办法,在他看来,至少要能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体内的火是什么性质的,自己现在纯用意念控制,那这种意念控制是通过何种途径达到?

    在高阳县的地摊上,他买了一本河北某个“大师”写的一本气功秘笈,回家后看了半天,才发现是垃圾——丹田雪山,元婴金丹,可那是要学会内视之术,以易天行目前的眼力,看几公里外的情侣亲嘴有没有伸舌头倒是没问题,可以看进自己的体内,看那些火红光点如何运行,却是强人所难。

    目前易天行的状态就像是个拿手枪当玩具的婴孩,知道自己一抠扳机,便可以打出子弹,但却不知道子弹是放在弹匣的哪里,子弹击发的原理又是什么。

    易天行很不满意这种状态,一方面他一向很在意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程度,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像拿着手枪的小孩一样,总有一天会被手枪里的子弹崩了自己的脑袋。

    “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易天行颇为潇洒地吹熄了自己手指上的幽幽火苗,然后听见有人在厕所外面用力地砸门。

    “谁啊?”他有些不爽地把门推开,然后看见一个列车员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有什么事儿?”易天行以为是自己把厕所占久了被乘客反应,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料那个列车员冷冷盯着他,那眼神里冷漠夹着鄙夷,就像易天行昨天晚上偷了他家几条腊肉一样,“查票!”

    易天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查票两个字需要用这么大分贝的声音吼出来,却还是老老实实从衬衣口袋里拿出火车票,递到列车员手里。

    那列车员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拈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似乎生怕自己手被这张车票弄脏了,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悻悻然递了回来,嘴里咕哝道:“居然是真票,还以为这小子躲厕所里逃票。”

    易天行知道他是看自己穿的寒酸,所以一路盯着,不由有些瞧不起这人,冷冷接过票便往自己座位走过去。列车员看他表情,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骂了几句脏话。

    回到自己座位前,他才发现自己的位子竟然被一个年青的小伙子占了,便轻轻喊了声,那人却没有醒过来。易天行仔细一看,那年青后生靠在椅上,眼睛闭的紧紧的,眼皮下的眼珠却在轻轻滚动,便知道这家伙是装睡想赖座,便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那家伙肩头,大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座位。”

    那家伙肩头吃痛,哎哟一声跳了起来,嘴里骂道:“你丫有病啊!这么重。”

    坐在旁边的很有几个人是和那家伙一路旅游的,也纷纷吵起来,易天行冷冷看着这些人,却不理会,径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些人见他一副生熟不忌的表情,更是火起,便挽着袖子要打他。列车员在一边却只顾着看笑话,存心要让易天行这个穷酸吃吃亏,也不上来拉架。

    易天行被这群苍蝇扰着,不由有些心烦,靠在窗边假寐,右手却藏在左腋下悄悄一搓。他一搓之下,拇指和食指间微微一触,却闪过一道极微细的火弧,易天行神念微微一动,指尖上的星星之火便分为几个更细微的小火星,沿着火车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向那些家伙脚底飞去。

    “哎哟、哎哟、哎哟……!”

    火车上顿时惨叫连连,那些正着袖子的家伙哀声连连,赶紧把自己着火了的皮鞋脱了下来,这才发现皮鞋上竟然被烧出了一个极深的小洞,焦味大作。但这火烧的很有讲究,刚刚穿过皮鞋的胶底,烧坏这些旅客的袜子便倏然而止,只是让这些旅客吃痛了一下。

    “这怎么回事儿?”

    “这车有问题!”

    “车子漏电,肯定是漏电!”

    易天行有些满意自己的隔空控火能力,也不再听这些旅客和列车员之间的争吵,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

    ……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终于穿过了重重秦岭,来到了缓缓起伏的丘陵之间,。时间是下午四点钟,易天行把头伸出窗外,咪着眼迎着风看着前路,隐约看见前方的天空中有些白烟升起,而且周遭的景致也变得世侩起来,这才知道,省城要到了。先前骂骂咧咧的旅客们这时候已经昏昏欲睡,列车上卖盒饭的人,正忙着赚最后一道钱。易天行撕开方便面碗的包装,趁人不注意倒了些矿泉水进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捧着,只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掌便把方便面加热沸腾,美滋滋地吃起热腾腾的面来。

    吃的肚饱意满之时,列车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易天行打了个饱嗝,扛上自己的家什,跟着硬座车厢上拥挤的人流下了车。他远远地看见卧铺车厢那边的月台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尼桑蓝鸟,整个车线流畅圆润,看着赏目至极,可能是来接什么人的。他不由赞叹道:“省城人真是有钱,这车也比我们县长坐的车好。”

    还站在车门口的那位列车员听见他的感叹,不由耻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车在省城里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这些人能把车开到月台上来接人,看样子也是接什么大人物了。”

    易天行懒得理他,背上行囊便准备离开月台,不料看着那辆轿车处有十几个人像是在找谁而没找到一样,满面焦虑地沿着长长的火车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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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章 家丁袁野
易天行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感觉有些蹊跷。

    而那些人果然也慢慢地找到了这节硬座车厢,还把易天行给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个穿着黑T恤的中年人手上拿着张照片,对着易天行看了半天,似乎还是无法确认,干脆把照片递到了易天行的手里。

    “您看看,是您吗?”这伙人一看就非善类,但那位黑T恤的中年人说话异常客气。

    易天行有些好笑,哪有找人还要自己认的?不过他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接过照片,一看,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照片是高二的时候县中组织去三游洞旅游的照片,这也是易天行难得的一次留影,还是集体照。他看着这张照片,有些好玩地发现,在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头中,自己的那张脸还被人用红笔细细地勾了一个圆圈。

    “是我,您是?”

    那中年人看他一口应下,居然也不多做怀疑,给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齐声鞠了个躬。就在火车的厢门口,一群大汉齐唰唰地向一个穷酸气十足的学生低下头去。

    “欢迎三少爷来省城。”

    ……

    ……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看到云山雾罩的列车员,顿时傻了眼,直到众人离去很久,下巴还和上唇保持着一个惊人的距离。

    来的人是古老太爷在省城的一班近身手下,穿黑T恤那位叫袁野,算是古老太爷最亲近的随从,打从一九七八年便跟着古家做事。自古老太爷回县城后,古大古二都很奇怪地没有去省里,所以现在省城里的买卖都是他代为看管。前些天从县里接到老太爷的电话,他还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个三少爷?此时看着易天行不起眼的寒酸模样,心里更是直犯嘀咕。但毕竟黑道讲究家法规矩,再者古老太爷在电话里语气也说的非常重,要他务必全盘听这位三少爷吩咐,竟隐隐有想把省城生意交手给这个后生仔的想法,所以他表现的也是颇为恭谨。

    袁野想到这里,百思不得其解,侧头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易天行,给他拉开了蓝鸟轿车的车门。

    易天行没有上车。他天性里就反感混黑道的人物,虽然前些日子和古老太爷攀上关系,在交谈中还被这位老太爷感动了一下下,但事后仍然回复了一如既往的厌恶。虽然他相信古老太爷对自己有所倚仗,相交亦有几分真心,但自己却一直觉着还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此时看着一大群大汉围着自己,他便有些不自在了,更何况被来来往往的人群用目光注视着,那滋味更不好受。

    他做出诚恳有礼的模样,对袁野说道:“袁叔叔,我今天要去学校报名,招生简章上说学校在车站在接待处,我直接去就行,不用麻烦您了。”

    袁野哪里肯干,一个劲儿地要拉他。

    易天行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

    袁野不知为何,感觉到心尖一跳,觉得对面这少年身上竟然透出一分自己看不透的煞人气息来,身子不由一滞。趁着这空,易天行便往车站口走去。

    “还愣着干嘛?去把车开到车站外等着!”袁野对手下吼道,方才被一个少年人的气势压制了心神,这缓过气来后,不由有些恼羞成怒。

    车站外。

    易天行一个人背着破背囊在前面缓缓走着,袁野带着十来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紧紧跟随,队伍的最后面还有一辆蓝鸟轿车正以老婆婆的速度慢慢龟行。这时候正是学生返校的高峰期,车站上年青男女人来人往,忽然看见这么一个奇怪的队伍,不由都好奇地注视着。

    易天行在心里暗暗地骂了古老太爷两句,回头道:“你们回吧,留个联系方式,有事情我自然会找你。”他自己感觉不到,这句话却俨俨然有了居高凌下的气势。

    袁野愣了愣,发现这个新来的少爷似乎有些不爱这些排场,略斟酌了下,便将其余的人支使了回去,而自己替下了蓝鸟的司机。“三少爷,您看这样行不?”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穿着黑T恤的中年人长着一张忠厚无比的脸,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执着,也懒怠多理会,径直找到省城大学的接待处,递上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接待处有一名老师和几个看样子是大二的学生。

    那老师还比较热情,喊几个大二的学生接过他的行囊,然后登记一下,便领他到校大巴上等着。时不时又有新生到站,只不过大家都不认识也没有人打招呼,就这样呆呆地等着开车。易天行等的有些无聊,回头看着那位袁野正干巴巴地苦着脸坐在不远处的蓝鸟里,又有些后悔了。

    正想着,校巴开动了,易天行轻轻吐了口气。而蓝鸟上的袁野把墨镜架在了鼻梁上,一点油门,也跟了上去。

    在校巴上,来接新学生的老师做了自我介绍,一众新生才知道他原来是研二的学生,叫李长松,按惯例兼任着辅导员。辅导员这种名词对于刚从高中出来的学子们自然有些新鲜,但大家还是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尊敬,易天行面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听着那位老师不停地对省城大学的介绍,不免有些发困。

    “省城大学地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XX市区。学校东西两个校区,中间一条文化路和九三路横穿其间,占地面积7050余亩,校舍建筑面积272万余平方米。校园环境幽雅、花木繁茂、碧草如茵、景色宜人,是读书治学的理想园地。

    在长期的办学历程中,我校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扎实的办学基础和以校训“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校风“严谨、勤奋、求是、创新”为核心的省大精神。XX、XXX曾任校长,XX、XX、XXX、XX、XXX,都曾在此求学或传道授业。1991年评选的古今100位“我省文化名人”的近代50人中,有36人为省大校友;中国科学院院士和中国工程院院士中有50人为省大校友。目前我校在校学生……是我国在校师生人数最多的大学……”

    ……

    ……

    易天行其实很清楚,省大原本就是省内第一名校,但在五六年全国高校大改革的时候被硬生生把工科划了出去,新成立了一家省立工学院。本来就是一个妈生的两个学校,又毗邻而居,分家根本分不利落,舌头和牙齿虽亲,却也喜欢老打架,所以留下了重重积怨。谁料得这进入九十年代,国家又要改革,所以又硬生生地把两家合起来。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强并的学校又如何能顺当?单只校名便折腾了几年的时间,原来的省大肯定想留着省大的金字招牌,可工学院一说咱也是省里工科老大,而且还用原来的名字,岂不是成了被你兼并?面子上肯定过不去。于是现在的省大很尴尬地改名叫做省城联合大学,还是分成两个校区,一东一西,名义是一个学校,其实却是两套班子。

    易天行报的专业在西区,也就是原来工学院那块儿。

    到了学校领了宿舍号,把小纸条放掌心一看,“旧六舍二四七”——他满心轻松地问了一个漂亮师姐,就扛着行囊往南边走了。一直跟的不近不远的袁野觑着空,跑到他身边便想给他扛包。易天行可不给他这个套近乎的机会,眼神平静地摇摇头。

    袁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棒”,但好像和易天行天生相克,竟被这样平静的一个眼神给唬住了,双手垂在大腿外侧,老老实实的。

    …………………………………………………………………………………………

    旧六舍是一个破到不能再破的木式结构三层半楼,中间的过道实在是黑,在白天里也瞧不清脚底下的东西,好在易天行眼力好,踩着木板咯吱咯吱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把门一推开,便看见了宿舍里来自天南地北的几个学生。

    “打牌吗?”

    几个男学生一会儿就厮混的半生不熟了,一个四川学生贼兮兮笑着从自己的行李里端出一副麻将出来。

    易天行笑了笑,说道:“今儿就不了,我还有些事儿。”

    其他几个人把桌子凑了起来,对他说道:“那明天可不能跑了。”

    “哎哟喂,这外面停着辆轿车,全新,停了整下午了,别不是是等谁的吧?”躺在上铺的江苏学生问道。

    易天行扒到窗边一看,果然是那辆幽黑的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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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一章 娱乐精神
易天行没有想到袁野还在外面等着,走下楼,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袁野其实是个实在人,虽然混迹黑道,自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但从当年被古老太爷收留后,便一颗红心向天,忠心不二。易天行对于他而言,是来路神秘的、不姓古的古家三少爷;是让自己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却又莫名戒惧的年青学生。

    他一直坐在车驾驶位上,想得有些出神,忽然看见易天行就站在自己车窗边,不由吓了一跳。

    “袁叔,怎么还没走?”易天行淡淡问道。袁野正准备说话,被易天行止住了,坐上了车,车子开到一个僻静地方,易天行才示意他继续。

    袁野看着这个少年直眉朗神的脸,嗫嚅半晌后道:“还有些事情要请示小少爷。”

    “叫我天行好了。”易天行调适着自己的忍耐心。

    “今天兄弟们已经在金谷度假村包了个房,准备给少爷您接风。”

    “少爷?接风?兄弟?度假村?”易天行听到一连串自己陌生的名词,脑子里却开始往外延展,想到那场所谓的接风宴肯定还有什么美酒小姐之类,忍耐不由到了极限。此时他终于有些后悔和古老狐狸的约定,当初好像是自己欠人一人情,现在看来,难受的却是自己——他可不愿意担这个有些腻的虚名,正准备对面前这个中年人发火,但看到他一脸恭谨的表情,实在是张不开嘴。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恨起古老狐狸来。他下楼的时候就穿了件皱巴巴的汗衫,只好向袁野要了两块钱,然后到路边的一家小卖部里往高阳县拔了个电话。

    ……

    ……

    古老太爷似乎料到他会打电话回来。

    “有什么不习惯吗?”

    “很不习惯。”易天行加重语气,冷冷说道。

    古老太爷在电话那头像只狐狸一样笑了笑,说道:“你纵然是龙子,如今也是在俗世打混,这些事情总是要经历的,对你的心性磨炼有好处。”

    “宝剑锋不可能自磨砺中来,咱是天生的。”易天行拿着话筒的手略紧了紧,“你马上让你的手下离我远点儿。我们达成的协议,只是我借用你的名头,将来如果出事儿了,我不直接出手,以免暴露,而是让他们帮我。可没有说,我必须忍受一个大汉开着辆小轿车天天跟着我,更何况哪怕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都可以看出这条大汉来路不正。”

    “适应一下吧。”古老太爷语气有些放缓,开始传道授业解惑,“袁野其实是个忠厚人,再说黑道虽然名声不好,内里的文章却是颇大,你有这样一个忠厚人跟着,自己也能有些好处。”

    “现在是新社会了,难道我还需要一个忠仆?”易天行牙齿痒痒的,恨不得施展自己的神行速度赶回高阳县一掌拍烂这个老狐狸的脑袋,“再说我能有什么好处?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你上了一个什么套。”

    “说圈套也不对。我是真的有心把省城的生意交给你……或者说,至少让你帮我看着。”古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黯淡起来,“不要以为我是儿戏。我儿子在八四年就死了,剩下两个孙子,本来大的倒是个聪明人,如果把省城的生意交给他,我也放心。只可惜老大聪明的有些过了头,看透了省城深浅后,打死也要赖在市里,不肯趟那里的浑水。老二倒是冲劲十足,但是在社会上行走,很多时候是要用脑子,而不是用膀子。”

    易天行想到那个拿着猎枪冲进书房的鲁莽家伙,一笑认同了老狐狸的说法,转而问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以为我们见了两面,你就能对我有足够的信任。”

    古老太爷略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钱我早就赚够了。其实混道上的人,最后不是不想退出,而是手上有太多人的血,太多人的命,无路可退。我回县城养老,现在人还活着,省城其它的势力还惧我三分,我手下的小兄弟们还是可以吃碗安稳饭,可一旦我全盘退出或是死翘翘了,两个孙子又不肯或是不能接手,手下这些人怎么办?所以我挑你出来,不是要送你一件大礼,而是请你帮我一个忙,想给我手下的儿郎们寻个靠山。”

    易天行懒懒应道:“我不是慈悲的菩萨,又没有千双手,哪里可能有求必应。再者,我也没那个能耐。”

    古老太爷呵呵笑道:“我家那个二孙子只会动刀动枪,当然不行,因为他终究还是凡体肉胎,被人打一枪还是会死的。而你不一样,简直是金刚下凡,我可不相信就省城那些土铳野枪能威胁到你。”

    易天行把话筒夹在耳朵边上,向店老板要了瓶水,一边喝一边说道:“那我也只是你的一杆枪,对我有什么好处?”

    “提要求时,不要太赤裸裸。”老太爷说这话还真透出点儿德高望重的味儿来,“你不是准备开拣破烂公司吗?那有什么好处?你如果答应替我接这摊子,我明天就叫律师跟你签合同,转几个公司到你名下玩玩。”

    易天行一笑后,旋即皱眉道:“可我不以为这种蛋糕有多大的吸引力。”

    古老太爷在那边也皱着眉:“难道拾破烂真是你的爱好?”

    一老一少二人隔着几百公里的电话线,上演着皱眉的剧情。

    “不是爱好,是习惯。”易天行纠正道。

    “不良的生活习惯是需要改改的。”古老太爷反纠正。

    “怎么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不良。”易天行语气不善。

    “你现在住学生宿舍,难道要你寝室里的同学天天闻你的臭味?记住,寝室可不是你的小黑屋。最关键的是,你到大学不急着想好好读书表现,急着赚钱又是为了哪般?……明白明白……”不等他接话,古老太爷又开始语重心长,“那个小姑娘叫蕾蕾吧?虽然你们现在年轻人讲究爱情至上,但家长的意见还是要多考虑考虑的。”

    易天行略一惊,静静听着,似乎没有听出一丝危胁的意味出来,才微微笑了下,应道:“难道混黑道比拾破烂要给父母长脸一些?”

    古老太爷叹口气道:“黑道也是可以洗白的,如果你能做好了,也是为社会做贡献不是?”

    “蛋,是不能这样扯的。”易天行讥笑道:“这种逆天的伟大事业,小爷我可没那个本事。想当年韦爵爷何等样高明人物,末了也没有把天地会给洗白罗,更何况区区一个我。”

    话虽这样说,易天行心里也有些嘀咕,如果手下真能有几间小公司,来钱肯定比组一个“泛省城垃圾拾荒者大联盟”要快的多,但他一方面是不大信得过老狐狸,一方面也确实对走偏门生意的黑道有着天然的反感。

    “再考虑一下。”古老太爷在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白驹过隙一晃既过,你是个年轻人,应该要比我更懂得享受生活。生活这玩意儿,其实玩的不是心跳,而是自在,而自在,其实是需要权力做保障的。你自己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多权力,只能给你一个舞台,就当是场游戏如何?”

    “理由仍然不充分,要知道我是一个多疑的人。”易天行平静地说。

    “彼此彼此。之所以选择你,而不是别人,那是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找到你这样一个和我有能力的人,而且你的能力比我还要强很多。解放前,我就在道上靠着自己的能力开始了这场游戏,你又为何不可以?”

    这句话,就像是久旱天空上落下的一滴雨,游戏二字,有些打动了易天行。

    他安静了很久,然后应道:“如果我答应你,你会不会管我怎么做?”

    古老太爷的语气有些掩之不住的惊喜,“当然不会,你把天翻过来,我也不管。”嘿嘿阴笑道:“反正我在县城,离你那儿几百公里,总不可能把帐算我头上。”

    易天行笑着呸了一声,说道:“那你可别管我怎么玩了,以后千万别哭。”

    一老一少又笑骂了几句,易天行又说了说准备什么时候去归元寺,然后互相虚情假意地致以慰问,便挂了话筒。易天行习惯性地把空空的矿泉水瓶子装进裤兜里,准备以后卖钱,却忽然想到,从今往后,自己要开始学习玩法人代表这种有趣的东西,这收破烂看样子只能做为业余爱好了。

    想到此节,易天行脸上嘿嘿笑着,唇角却露出了一丝妖异味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玩这场游戏,但自己有异能护体,想来也不会有生死之虞,那就得玩出点儿娱乐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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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二章 以身焚蚊

少爷……不,错了错了……天行……不,天行少爷,汗……”一直远远跟着的袁野见他电话打完了,小意地走上前来,但看见他唇角那丝妖异的笑容,不由吓得心头一通乱跳,一个称呼整了半天也没整利落。

    易天行哪里知道这位中年人看见自己就有些莫名恐惧,还一个劲地想,就这样一个人物,居然能管着古家在省城的生意?

    “少爷,手上那干猴崽儿还在度假村里,等着和您见面。”袁野小意说道。

    易天行见他总是改不了称呼,也没有办法,挑挑眉梢,说道:“度假村在哪里?”

    “在机场路上,大概一个小时的路。”

    “那我就不去了。”他看着中年人露出一丝无奈表情,道:“你总不能看着我头天上学就夜不归宿吧?有句话你要记好了,在学校,我就是一个学生,和家里的生意是一点关联也没有的。”易天行还是有些担心自己。

    袁野连声称是,又问什么时候见面,说总要请少爷去视察一下公司业务。

    易天行想了想,说:“明天晚上和大家吃顿饭,聚一下,不过下午你先派辆车来,送我去个地方。”他在省城人生地不熟,要去郊区的归元寺,还确实得需要个司机,他想了想又说:“你天天在公司里忙,就不用亲自来了,随便找个司机就好。”

    袁野应了声。

    易天行这时候才有空好好打量下这个流氓头子兼古家忠仆,发现这家伙皮肤黝黑,身子精壮,两眼偶尔闪过一丝厉煞之色,偏是那张脸,却生的是老实的有些过分,浓眉将连,厚唇圆腮,让人一眼看上去,便有了几分信任之感,顿时将那凶煞气势削了八分。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既然我答应那个老头子暂时帮他管着生意,那你就得听我的。现在我跟你约法三章,如果这三条你办不到,那你就自己回高阳县和那个老头子……噢,不对,和爷爷说去吧。”

    袁野听他称呼古老太爷为老头子,毫不尊重,本来气上胸膛准备出言呵斥,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才想明白眼前这年轻人是古家后人,竟然敢叫老太爷为老头子,看来在家中肯定是最得宠了,赶紧把把话咽了回去,擦了擦额头冷汗,恭敬听着。

    “一,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千万别来找我。”易天行微微低着头,缓缓说道,“二,既便来找我,也不能让学校里的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做事低调一些,是有好处的;三,公司的生意今天都先停下来,明天见了面再说。”

    “啊?”袁野听着他头两个要求,还在想挺简单的,没想到这最后一条,却是惊了他一跳,“少爷,这一晚的生意就是多少钱啊,怎么好说停就停?”

    易天行摸摸鼻子,想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嘿嘿笑道:“还真不习惯,现在我拣破烂的,也成了一秒几十万上下的家伙了。”他把拣破烂那三个字说的格外含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道:“省城里,现在有没有人和我们不对路?”

    袁野想了想,诚实应道:“要说不对路,只要不是我们古家的人,那都和我们不对路,自从古老爷子回县城后,那些人都不安份了。”易天行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带着一丝希望问道:“应该还没有翻脸到要喊打喊杀吧?”

    袁野睁着一双中年人无辜的双眼应道:“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喊打喊杀。”

    易天行的身体子弹都打不进去,自然不怕打杀,但却是怕极了麻烦,一听这话头都大了三圈,在心里不停咒骂着古老狐狸,“你个老家伙怕自己孙子出事,却把小爷我推上火线,真有你的!”

    …………………………………………………………………………………………………………………

    当天晚上,易天行第一次睡在了小黑屋以外的床上,他听着室内其他几名同学发出的轻微鼾声,看着窗外皎洁明月,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古老太爷,心里都是有些纳闷,这老家伙为什么对自己如此青眼有加,又想到明天还要面对一大帮道上的兄弟,如今的手下,便暗自琢磨了起来。

    易天行上初中时,有一个同学在游戏机厅外玩耍的时候,被一个八岁的小流氓抢劫。这话听着吓人,却是真事儿,那个八岁的小流氓就是县城里一个大流氓的儿子,从小在外面横行惯了。偏巧易天行那同学家里是开水果铺的,随身带着一把刀子,见一个小孩也敢抢自己,血气上脑,竟一刀把那个小孩给捅死了。

    事后易天行的那个同学被送进少管所关了三年,而家里更是被那个小流氓的爹砸了个稀烂。那个同学从少管所出来后,怕道上的人找他报仇,便往南边去了,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死是活。

    易天行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和这样一群人打交道,心里泛起莫名情绪,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烦燥。省城九月仍然天热,大学校园里绿树成荫,蚊子自然不少,旧六舍没有纱窗,几个勇敢的蚊子便盯上了上身赤裸的易天行,扑到他身上,准备尽血而饱。

    易天行正烦着明天的事儿,见这种停止进化上亿年的家伙也敢来惹自己,轻轻哼了声,神念一动将体内朱火运至皮肤外一毫米,赤裸的身体向上的那面顿时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暗红色,几只大肚蚊子顿时在几声嗤嗤响声中化为几络青烟。

    第二日是周末,一大早的学校新生正被辅导员领着熟悉校园,没人注意到有一辆普桑开到了校园东门,接走了正在锅盔摊子旁边流着口水的易天行。

    易天行坐在副驾驶位上,将手上的夹牛肉锅盔咬了一口,余光里瞧了一眼身旁的司机,发现是个年轻人,嘴里含糊不清说道:“辛苦你了,这么早就来接我。”

    那年轻人脸上有些紧张,双手握着方向盘应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易天行卟哧一笑,险些把嘴里的牛肉都喷了出来,心道这不应该是警察叔叔的对白吗?怎么今天却从一个小流氓嘴里说出来了。

    “少爷,去哪儿?”那年轻人叫小肖,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是袁野手下蛮得力的打手,今天被派来给易天行当司机,本来还有些不情愿,但一听说坐车的是古家三少爷,顿时面上有了光,屁颠屁颠的来了。这时候他见易天行发笑,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毛。

    易天行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说道:“去归元寺。”

    ……………………………………………………

    零点左右,应该还能写出一章来,请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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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三章 寺中论律
归元寺是省城著名的大寺,是由两位江浙居士白光、主峰倡仪兴建,后由省城富商集民资而成。寺名归元二字,撷取自《愣伽经》“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一句,意为万法归一,方便法门各异。寺院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院落,现存着殿堂楼阁二十八栋,楼内藏经颇丰,香火极盛。

    大多数庙宇名匾,多横书悬嵌于寺庙三门之楣,而归元寺为直匾,全国罕见,堪称塔林一奇。清道光以前,归元寺名和其余众寺一般均为横书,道光皇帝某时欣闻白光、主峰积善德善功,亲赐玉玺一方,玺上以阳文篆刻“敕赐曹洞宗三十一世白光主峰祖师之印”,以嘉其行。此后归元寺地位在万千寺中大大提高,寺名改为只有皇帝御赐玉玺的建筑方可使用的直书。

    易天行跟着小肖来到寺门口,了一眼寺院门口的那道大直匾,上面红底写着三个大大的金黄字体:“归元寺”,又看着眼前游客如织,不由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寺庙是清顺治年间才修,而且又在人烟茂盛之地,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灵气,若真有世外高人,又怎肯落脚于此?略斟酌了下,仍然抬步行了进去。

    寺中佛像庄严,木刻石雕碑帖林立,浓浓檀香缭绕其间。小肖以为易天行这个冒牌少爷是来看新鲜,便使出浑身解数,卖弄着自己可怜的导游功夫,易天行微笑着听了会儿,便把他支开了,一个人在寺里闲逛着,趁着游人们不怎么注意,专向那些僻静的地方行去。

    易天行身具异能,读的佛经又多,最近又习了三味坐禅经御火之法,对禅宗寺庙自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这时嗅着身边檀香袅袅,闻着耳旁谒语声声,不觉心体俱适,直想就地坐下来盘个莲花台,好好静修一番。

    不知如何,他竟慢慢走出了正寺,来到了后园。

    他兴步走到后园才发现,先前看着格局颇小的归元寺,五座庭院是散落有致地分布,红墙黄檐,竟让观者感觉这整座寺庙,便是一道红色为底,金线穿连的袈裟,一股沛然莫御的,横贯于天地之间,仿似赋予了这件袈裟生命一般。

    易天行见此妙地,自然是赞叹不已。

    从寺庙一角的小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白衣和尚,对着他合了一什。易天行急忙还礼,看着那和尚年岁已大,眉梢微乱,双眼却是清澈有神,倒是颇有些得道高人的感觉,易天行神思微微一动,心想莫非寻找那个古老太爷念念不忘声音的事情,就着落在这个忽然出现的僧人身上?

    那僧人再一合什,道:“施主来了不该来之地。”

    “何处不该来?”

    那僧人面色平静,却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悠然道:“佛门清静地,岂容俗子打扰。”

    易天行见他说话不客气,不免来了兴趣,微微一笑应道:“既然大开方便门,何处不是度世地?”

    归元寺,寺名取自愣伽经。易天行恼他无理,回他这句话,首一句用了寺名归元二字暗含的“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中的方便一典,而第二句却是禅宗上的一段史话,当日禅宗始祖达摩以《楞伽经》授慧可曰:“我观汉土,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这句话便是暗刺僧人无理,既然寺名点明了要大开方便之门,依愣伽经度人度世,又何必拒人于门外?

    僧人略一凝神,便悟了这句意思,似是没有想到这位年青人对佛经也有如此了解,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来,旋即微微一笑重新行礼道:“施主原来是法门中人,贫僧冒失了。”

    易天行亦重新合了一什。

    “不过……”那僧人又笑道:“《景德传灯录》用是宋代道原编篡,其叙述真伪佛家众德至今仍是各执一词,愣伽一经是否由一祖由西携来,还是二话。”

    易天行心知这僧人是和自己较上劲来,心底里暗自嗤笑了阵,道这等和尚争强好胜,哪里能体悟禅心?较自己的层次都远远不如,又如何能是自己寻找的高人,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慢,问道:“师父这身袈裟倒也素净。”

    那僧人低眉静道:“外物多扰心,应持素净观。”

    易天行平生最瞧不起装腔作势之徒,读高中时身周无人与己能共参一二,此时难得见着一佛门中人,本以为是檀口慧心的真正智慧人,不料仍是如此做作,不由更瞧不起这厮,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袈裟为五衣七衣大衣三等,便是所谓安陀会、郁多罗僧、僧伽黎,你这袈裟模样像沙滩衣,又算哪等?而毗尼母经第八又说:‘诸比丘衣色尽褪,佛听用十种色染:一者泥,二者陀婆树皮,三者婆陀树皮,四者非草……’”他越说眼睛中鄙意愈浓,语速愈快,而那僧人愈是惊愕。

    “‘……又有三坏色、五坏色之谓,青黑相混,取之不正色,名为坏色。你这一身素白,又算哪种坏色?不合式不合色,空执着于皮相之美,忘却律法,糊涂。”易天行毫不给这僧人留脸面,一连串的话吐了出来,此时声音渐大,引得一干在归元寺后园静修的僧人出来。

    那些人僧人见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和寺中颇富才名的叶相师兄争执,似乎还略占上风,不由齐诧。

    那叫做叶相的僧人被易天行一阵数落,脸上青红不定,强颜辩道:“施主执着于服色样式,才是真的着相。”

    易天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敢请教,四分律第四十里那句是如何说?”不待叶相僧人回答,清声说道:“佛弟子舍利弗入白衣舍,深恐风吹袈裟,脱肩落地,在下在家中捧诵经书,书中此段注解白衣舍用俗人家,一直深以为然。今日见着高僧,才知道原来这白衣舍却是大庙一间,佩服佩服。”

    两声佩服笑完,他已飘飘走到了归元寺的庙门之处。

    “请留步。”

    一个穿着杂褐色袈裟的僧人在侧面合什。先前寺内众僧见着此人,齐身行礼:“主持。”

    易天行咪着眼看着他,合了一什。

    归元寺主持走到一身白衣的叶相身前,叹息道:“徒儿,今日被施主当头棒喝,还不警醒?”叶相愧然道是。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是在下造次,年轻气盛,徒逞口舌之快,还望大师饶恕则个。”

    主持和蔼笑道:“哪里话,施主佛学经义纯熟,执律甚谨,倒教我这方外之人有了些不当艳羡心,还请往厢房静谈。”

    易天行哪里肯放过这个深入探究归元寺秘密的机会,微微一笑应下,便随着主持往后园行去。

    归元寺的后园有一面小湖,此时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来。雨点如丝如烟,白色的雨气像浓雾般弥漫着,渐渐地拂过湖面,整个后园空寂无人,几片新荷在湖面上飘浮着,隔着水面,隐隐可见对岸的绿树在雨中成排伫立。

    “施主可是来自上三天?”主持清澈眼神望着水面那处,貌似无意问道。

    易天行一惊,心中猛然一喜,却是接着一酸……直到此时,一直还把自己当作妖怪的他,终于肯相信古老太爷的话。原来上三天真的存在!原来这个世上真的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比寻常世人高出很多层次的存在,原来……自己不是真的孤单。

    易天行看着主持,勉力稳住自己心绪,面上浮出最真挚的笑容,“主持看来知道很多……”他此时完全忘记问那个声音的事情,只想弄清楚自己的同道中人究竟在哪里。

    不料他这句话一说,先前还是满面平静的主持却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就像是从风中撷的片段,又像是湖面上斩的一片荷香。

    下一刻,易天行便感觉一道凄厉无比的杀气,随着这道叹息,从风中荷香里,无孔不入地向自己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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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四章 荷风雪亭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谁来怜子?

    ……

    ……

    四周蛙声顿然而止!

    易天行心神方动,便感觉身前荷塘中片片青叶如扇,已是挟着劲风向自己铺来。他虽然从小便具奇异之能,但何时见过这等怪异事情,浑以为是荷叶被妖气附身,自己来到了聊斋的世界当中。

    可此时尚是白日,天日煌煌下,那些荷叶莲枝又如此圣洁,毫无妖态。他心头一惊,不知发生何事。慌乱之中,左脚后跟向后一踢,向前一个弧圈翻出,正以为脱了伏击,不料离湖岸较近的数十根莲枝疾出,已是迅如闪电般捆住了他的四肢。

    易天行虽然不知这是何事,但隐隐猜到是身边的老和尚一手所造,却是不理解这位主持为何对自己突然出手,余光却见着先前还在自己身边的僧人此时已飘然而遁,站到了湖中心的亭子上。

    荷叶莲枝愈捆愈紧,易天行双手握拳被死死绑在腰间,但毕竟是天生金刚之身,也不觉怎么疼痛,他略微用了用力试了下,有些愕然地发现这些看似普通的枝条不知被施了什么法,竟是硬韧无比,不输精钢细丝。但他自小塘悟道后,身上力量更是惊人,也不把这些怪异枝条放在眼里,于是假作无力,把脸微微低着,等待对方的后着。

    “善哉”

    飘然立于亭上的归元寺主持轻宣一声佛号,取下腕间檀木念珠,向被荷枝捆着的易天行抛来。只见那串念珠色作褐泽,却在半空中不停盘旋着,渐渐散出阵宁神静心的清香来。

    易天行却是眉头一皱,直觉里发现这串不起眼的念珠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于是决定不再拖延,一声闷哼,双臂一振将自己身上的荷叶莲枝震成段段碎条。

    那主持惊噫一声。需知这荷叶种在小湖里,深受园后那位祖宗“滋养”,加上自己以佛心操控,坚韧灵巧拟可比肩半神之物,以往用来捆人,从无失手,不料今日却被这少年轻松挣脱。大骇之下,主持更是霜色上面,颤声道:“原来已经有上六重的境界,难怪敢单枪匹马来我寺挑衅,布阵!”

    阵法未及布成,他却只见眼前一阵风起,清光闪过,易天行已经笑咪咪地来到他的面前。

    归元寺主持法号斌苦,是佛宗方便门门主。他今日施法,却料不到奈何不了这小子,不由又是一惊,修行人向来注重精神修练,却不擅长肉体力量,而他先前看得明白,这位少年竟是用着一双肉足,全凭着快到骇人的速度生生从湖面上冲了过来!

    易天行总觉着这一仗有些莫名其妙,温和笑道:“主持是不是认错人了?”

    斌苦和尚脸色微黄,缓缓道:“施主神通,老衲不能识破,只是为了我归元寺一脉香火,却是容不得你离去。”脸色忽然化为慈和,道:“孤峰隐遁笑吾痴,岁月蹉跎负远期。此去天台重乞法,何时汐社共吟诗。心同泥絮浑无著,身似山云任所之!弹指百年如一梦,浮生莫为利名羁。此去路上,辛苦施主与我同行。”

    易天行听的明明白白,这是当年斌宗法师往大陆来修法时,所作别离之句,此时自归元寺主持口中念出,竟生出一分玉石惧焚的惨烈意味来。

    易天行面色一变,知道不妙,便发觉周遭环境一变。

    小雨忽然瓢泼而下,本是白昼的寺院,却忽然变得极其黯淡,庭院内光线渐渐灭尽,只余湖间荷叶下夏蛙残喘阵阵。

    归元寺东南西北中五处院落,竟在此同一时传出一道偈声,易天行心头一震,知道有大事将临,须臾间,便看见半空中出现一片极大阴影,他抬头细看,却赫然是一件极大的袈裟!

    易天行正道不妙,便觉浑身上下被那片遥在天际,力却着身的袈裟压的无法动弹,更觉怪异地是,一阵阵奇寒入骨的冰意开始笼罩着整个湖面,而两人所处的湖中心,更是寒冷异常,亭子的木柱开始被冻的咯吱直响。

    亭间越来越寒,亭外数丈内的湖面也结了冰,温度下降的太快,以至于本来在水中嬉戏的鱼儿都来不及游出去,便被生生冻在了冰里。

    易天行是头一遭遇见这种法术较量,哪里知道那袈裟乃是归元寺伏魔金刚阵的一个变化,更不知晓其间厉害,只是傻愣愣地发呆,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连汽车都能搬动,怎么可能被一件薄薄的袈裟压的动弹不得。眼看着似乎今天要吃亏,不由在心底哀嚎一声,他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寺院的和尚,哪里想到偷来寺院看一眼也会惹出这大麻烦来?余光里瞧着斌苦和尚的长长眉梢冰凌渐挂,似乎也是被寒冷冻的颇为吃力,不由叹道:“你我何仇?竟要与我同归于尽?”

    斌苦老和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看着他虽有惧寒之意,却仍是言谈自若,不由眼中生出一丝惧意和悔意来。

    空中的水气,此时也被这种极寒凝成了雪花,缓缓地飘在二人四周,此时亭内一片漆黑,常人根本无法视物,只有这些雪花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来的光线,看着颇为美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易天行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甚至与皮肤接触着的衣物似乎都被冻脆了,正不知所以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其实就是随性随意的那么一刹那,他的右手手指动了一下。

    而易天行也就抓住了这一刹那的机会,右手无名指微微一翘,与大拇指似触非触,搭了个意桥,周身神念瞬间游走全身,在电光火石间驱走了身上的极寒,打鼻子里闷哼一声,功力急催,把体内的那些朱红火焰尽数逼了出去。

    只见黑夜雪亭间,一人大发光明,朵朵艳赤之火在他的身旁周遭跳跃舞动着。

    归元寺后园的降温过程顿时一缓。

    高高临在归元寺上空的那件袈裟,似乎颇有灵性,竟是缓缓向下飘了数十丈。易天行只觉身子一重,千均之力加身,以他之能亦是险险跪倒在地。

    但他是个知天顺命的家伙,见着这宝贝力气大,也不和它硬抗,顺势就坐了下来,身体在半空中滞留的一瞬间摆了个姿式,左腿自然伸直,右腿搁在左膝之上,打了个散莲花。

    易双掌摆在胸间,指作铃珑曲,闭目冥想,任着自己修行的不净法门像吸尘器一样,不停地吸纳着体内的金红光点,然后化为高温的白炽火焰,向四周扩去。而天上的那件袈裟也像是通灵般地微微轻拂,亭外袭来的寒意,更是增上三分。

    双方争斗不多时,亭内积雪已有数寸,而易天行此时就像是一座高温的炼炉,天上那件可怕的袈裟就像是一个恐怖到了极点的大冰柜,两方的温度就在这小小的亭子内较量着,易天行身边的积雪也随着双方力量的此消彼涨,一时融化,一时凝结。

    易天行只觉体内真火不断向外涌去,微微感觉有些虚弱,想到方才疾火大出,虽然瞬间将寒意驱出亭外,但也是耗损颇大,不由大骂自己愚蠢,只消护住自己就行,何必和那么个死物争个气势高下?想着自己毕竟初习禅法,而头上那片袈裟却是个宝物,力量源源不绝,若自己真元尽失后,岂不是要被冻成一个冰柱?

    漫天寒意间,易天行只觉神思一阵恍惚,体内真火渐有枯竭之象。而此时风雪大作,似乎要随时扑灭小湖雪亭里那位少年身上最后的一点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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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五章 慈悲法门
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五章 慈悲法门
易天行的尾指尖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感觉,勉强挣眼一看,却发现是一滴冰粒落在其上,方明白这种感觉叫做疼痛。心知此时自己已是快抗不住这件天杀的袈裟宝贝了,心底幽幽一叹,不知生出多少悔意来。

    “蕾蕾。”在万千世人中,他就记挂着这一个女子,想到蕾蕾那张纤净无尘可爱的脸,易天行心中求生之念大作,猛地一咬舌尖,手指乱弹,拇指依着顺序奇快无比地在其余四根手指的第一节指腹上疾点,体内残余的金红朱火就像是钢琴上的琴键一样,随着他的指法四处乱窜着。

    “设修行得在于暑热,求处清凉,然后安隐;在冰寒处,求至温暖,然后安隐;如饥得食,如渴得饮,如行远路疲极困甚而得乘车,然后安隐;……执心不乱……无差特心,皆令得度,如我身发。”

    他默默念着《修行道地经》,这便是《坐禅三昧经》中所谓“五门对治法里的,多嗔恚人,慈心法门治”中的慈心法门。

    此经本是说人间慈怨,但却被他这个不信天地的小祖宗用来当炼体内真火的法门!

    而冥冥中自有天意,这段经文,竟是无一处无一字不契合他此时情况,体内真火乱窜,便是暑热欲求清凉。体外雪亭之间,袈裟临顶冰雪覆身,正是求至温暖之刻,然后疲极困甚……

    说不得念了多久,易天行微微睁开双眼,抿在一处的薄唇微启,抖落几粒雪花,舌尖一绽,喝出一句谒子:“炼此身以逆造化。”

    便在一瞬之间,雪亭之内情势大异!易天行身上早已熄烬的火苗重又燃起,不再是极高温所发出的白炽之色,而是一种带着中正平和气息的大朱红。朱红的火焰熊熊燃烧,迅即将亭内的低温一扫而光。

    天上的袈裟似乎也察觉了雪亭里的异变,在九天之上开始迎风飘摇起来。易天行只觉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束缚的越来越紧,而亭上的降温也是越来越快。

    他一声闷哼,不知从何处得的灵感,让他身子向前一倾,原本搁在左膝上的右腿半跪于底,以自己的腰背硬抗着那道强悍莫名的力量……然后双臂一振,在身体旁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原本附在他体外的朱红火焰,也随着这一振,沿着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带着肩背处的一道火红,被他用法门催向空中,一团火苗向亭上飞去,远远看着竟有几分火鸟神韵。

    被折腾了许久的雪亭终于禁受不住这种内外夹攻,轰的一声倒塌下来,压在了亭内二人身上。易天行一个滑步,将归元寺的斌苦和尚挡在身下。

    而此时,从易天行肩背上脱体而起的殷红朱火已经如箭般射至天空,远远化作一个光点,便要击打在迎罡风而舞的袈裟上。眼看着两者便要接触,易天行不由开始紧张起来,毕竟不知道那件袈裟是什么宝贝,也不知道能不能烧毁。

    正在这时,归元寺后园某处,有人轻轻说了声:“噫,弄出天火来这么好玩?”

    那人的语音极轻,却清清楚楚打在易天行耳中,易天行眼睛一黑,脑中嗡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

    易天行的体质怪异,大脑怪异,神经怪异,可能是这三怪,所以他从不做梦,由小至大都是如此,青春萌动之时,他还颇为伤心于春梦不止了无痕,更是无处寻觅。

    但他以为此时自己在做梦。

    先前还是身处寒雪凛冽的小亭,此时却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被子是青黄色的,看样子是在禅房中,向左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先前对自己喊打喊杀,末了却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归元寺主持,这时候却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好象前一刻是贾政,这时候又忽然变身成了贾老太太。

    “幻境,这一定是幻境。”易天行自以为是的念叨道。

    但马上他否认了这种想法,因为他发现归元寺主持斌苦和尚虽然满脸慈爱,却也是围着一床棉被在瑟瑟发抖,双颊乌青,一见便知是冻伤。而和尚那两道长长的眉毛也短了不少,就是不知是被天上的袈裟冻掉,还是被自己的真火烧掉。

    易天行神识扫了一遍房内,发现并无特异,于是平静看着这位老和尚,缓缓问道:“还请主持解释一下。”

    “误会误会。”斌苦和尚一面打着哆嗦一面解释道,“这后园乃是本寺秘地,非我方便门内弟子,不得擅入,亦不能入。而先前施主如闲庭信步般便踱了进来,又与叶相争执,故老衲误以为施主乃是恶人,于是冒昧出手,还望施主海涵。”

    易天行一翻白眼,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大和尚,能不能编好听点儿?”

    “确实是误会。”斌苦和尚愁眉苦脸道。

    “那如何现在不误会我?”易天行一想到自己差点被那面大袈裟给玩死,咬牙恨道。

    斌苦和尚眉头一皱,想了半天说辞,方才应道:“方才情势如此危急,施主仍不忘护着老纳,又怎会是凶徒?”

    易天行微微皱眉,自然不相信对方会凭此点就相信自己,淡淡一笑道:“天上那面袈裟又是什么宝贝?后来又如何?为何我会在这禅房内醒来?”

    斌苦和尚本就不擅言辞,听着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一时木讷不知如何言语。半晌后生生把话带开道:“施主身体感觉如何?”

    易天行咪眼笑着望着他,本待问他那个令自己昏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但想到他肯定不会说,于是强自压住,静听其言。

    斌苦和尚哪见过这等少年,吱唔半天,终于将心一横,老实说道:“其实本寺近日来有一大难,而那凶者传闻是一年青后生,所以今日见施主来此,又有一身绝高神通,所以不得已请了法旨,动了伏魔阵,万般千般,都是鄙寺的不是。”

    易天行见他说的诚恳,加上也自己也觉着这架打的莫名其妙,便信了三分,但想到自己被冤枉险些送命,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准备发飚,却忽然想到先前在后园口和斌苦和尚的两句对话,自己暗琢磨了会儿,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主持见他发笑,亦温和一笑道:“施主亦是明白了。”

    当其时,易天行正与那叶相僧辩执衣律,争执不下,而主持问他是否来自上三天,少年得知世上果有上三天之说,心神激荡下胡乱应了句““主持看来知道很多……”,便让阖个归元寺视自己为仇。

    易天行微微笑道:“想来这归元寺欲杀之人定是出自上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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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六章 解惑更惑

“明白倒是明白。”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但小子我脑袋依然不清楚,烦请大师告诉我,究竟何为上三天?”

    “施主一身大神通,竟然不知上三天?”斌苦和尚颇为惊讶。

    易天行苦笑道:“若是知道,方才又怎会让你误会?”

    “施主下山之时,门中长辈没有叮嘱过?”斌苦和尚皱眉道。

    易天行一愣,说道:“下山?又是何意?”

    斌苦和尚先前与他斗法,全然不是对手,后来用了寺中至宝才稍占上风,又见这年青人可以操控三昧离火,名又不著,好生惊服,自然以为他是某隐居的世家子弟,此时在装腔作势,连声问道:“敢请教施主师承何处?”

    易天行笑说:“怎么?不兴天生的吗?”

    斌苦和尚呵呵笑道:“施主说笑,若不方便说也罢了。”

    易天行见他误会,也不想多加解释,只是更加确定了世上果然有一种修行人,想到古老太爷暗自猜忖的话,自然问道:“上三天究竟是何方神圣?大师法力高强,难道不是上三天中人?”

    谁知斌苦和尚一听他这样说,脸上愁容更甚,苦脸对道:“我乃佛宗弟子,讲究清静无为,不扰世俗,怎会与上三天中人同气连声。”

    ………………………………………………………………

    其实古老太爷猜想的并不为错。上三天确实是世上一处奇异所在,只是这个称谓出现的极晚,约摸是解放前才出现,而且也有许多修士不肯加入,之所以出现这等情况,全是因为上三天的宗旨与一般修行门派大相迳异。

    上三天并不分为儒释道三家,却是分为了吉祥天、浩然天、清静天,吉祥天统领各门修行,炼器;浩然天入世修行,除不得扰民外,除妖降魔,并且负责惩治修士中的败类;而清静天,却是上三天中最神秘的所在。

    可惜这斌苦老和尚只肯讲说到此处,便不肯再多细谈。易天行心里痒痒的,好不难受,只得问道:“大师修的佛宗,倒是与弟子有缘,烦请告知此次贵寺与上三天有何龃龉,竟闹到对方要上门单挑?”

    斌苦和尚一愣。

    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些月发了一函,说是要借自己寺中的天袈裟去对付一位台湾商人,但自己修行佛道,怎能行此造孽之事,再者,这天袈裟又是如何能借出的,于是这些天内寺内好生戒备,就为防着上三天依着自己高明道行来明抢暗偷,不料今天却认错了人,莫名其妙得罪了个高手,还损了袈裟。

    想到这节,斌苦和尚就开始心痛,但毕竟兹事体大,此中细节他可不肯告诉易天行,斟酌半晌后方道:“佛曰不可说。”低头一礼,易天行就只看见一个不会说话的光头杵在自己面前。

    易天行恨不得一掌就拍在那光脑袋上,强自按捺自己的好奇心道:“方才在后园的争斗,难道外面的人看不见?”

    斌苦听他问出这等幼稚问题来,始才信了这厮果然是个不知如何学会法力的浑小子,苦笑道:“自然是有境界隔绝,不过亭子倒是损了。”

    “大师,修佛当依何途?”

    “随缘即好。”

    “大师,归元寺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易天行贼兮兮地问道。

    斌苦大师听出这小子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打起精神应付道:“老衲不知。”

    “先前小子听见一个声音……”

    “哪里来的声音?”斌苦作出一副白痴状。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顾自问道:“据闻归元寺中有血书楞伽经,为佛门至宝,上三天的人是不是想来抢这宝贝?”

    斌苦大师更是紧张,还是那句:“老衲不知。”

    “哎,天上怎么又出现一件袈裟?”

    “老衲不知……这个……小施主莫要玩笑。”

    “说笑一番,松筋活骨,我们两个冻死鬼也好受些。对了斌苦大师,你可知道上三天这次准备来什么人?”

    “老衲不知。”

    “既然把我误会成了对方,那难道对方只准备派一个年青人就挑了归元寺?”

    “老衲不知。”

    “你说,像我这种人物,能不能投入你们归元寺下?”

    “老衲不知。”

    “和尚,厕所在哪儿啊?”

    “老衲不知。”

    “随地大小便,是会破坏环境的,尤其是归元寺这么灵性的地方。”

    易天行认真答道。

    ………………………………………………………………………………

    一个老和尚和一个泼皮少年郎就在禅房里进行着这种极没营养的对话。易天行坐在禅房的木床上,发现自己已经比较热乎了,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对着斌苦一合什,说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在下就告辞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想,司机小肖同志不会已经等的抓狂了吧?

    斌苦大喜过望,赶紧道:“老施主走好,老衲受伤不轻,恐不能送了。”他先前连说十数个老衲不知,此时舌头也转不过弯来,竟称呼易天行了一声老施主。

    易天行哈哈大笑,道:“大师真是客气,原来所谓世外高人都是如此谦恭。”

    他的衣服先前都被体内朱火烧成灰烬,此时身上穿着一件僧袍,竟还比较合身。他自嘲地扫视了自己身体一眼,走到厢门,自然有归元寺门下弟子接着。

    易天行仔细一看,这些僧人面色俱都颓颓灰然,显是精力枯竭之兆,只怕正是先前归元寺施法用袈裟镇寺时,与自己拼真元的结果。想到自己勉强在这种奇妙的对决中活了下来,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回头对斌苦说道:“今日初至贵寺,便莫名其妙打了一仗,显是有缘,不过……”他忽然想到那日接到古老太爷电话时想到的四字:娱乐精神,话锋一转道:

    “平白无故吃了顿冰雹,又险些被冻成冰疙瘩,贵寺总要有所补偿才是?”

    斌苦一愣,他向来诵经念佛,哪里遇见过这种讨价还价之事,心想修士门内,今日欠你一情,日后还了便是,怎好自己张嘴索要,那样岂不显着卑劣?易天行却不管这套,欠债总是要还的,不如讨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施主请讲。”

    易天行恭谨行了一礼,道:“小子自幼研习佛经,但无上师指点,还盼能有机缘常来归元寺中,日夜得聆主持点拔。”这是摆明了要来学本事,他还有些怕对方不答应。

    “施主一心向佛,我等自然要大开方便之门,如此甚好。”哪知斌苦老和尚答应的如此干脆。

    易天行微微一愣,续又问道:“后山那人喜欢吃些什么?”

    “时鲜果子。”斌苦和尚一时失嘴,忽然想到自己这句等同于默认了后山之事,不由大惊失色,脸上煞白一片。

    易天行先前在禅房里与他瞎掰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此时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微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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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七章 流金岁月

归元寺僧众远远着易天行坐上一辆桑塔纳远去,才又回来禀报斌苦和尚。

    “师父,怎能让那泼皮来我寺修行?徒儿观此人面相煞冷,绝非善类。”先前和易天行在院内争辩的叶相僧愤然不解道。

    “起初以为他是上三天的小公子,那是何等样修为之人,自然本寺要全力以赴,痛下辣手。谁料末了才知竟是个误会。此时误会既除,当然前事如尘,不须再提,我佛当度有缘人,那位小施主便是与我寺有缘,尔等切记。”

    斌苦和尚肃然说道,一身正气缭绕全身,众归元寺佛门弟子满心感佩,躬身一诺应下。

    待众僧退下后,斌苦和尚勉强打坐,数息过后,一口乌血喷了出来。他看着后园方向被白雾遮掩的山谷,黯然道:“天袈裟足可抵挡九玄天火,您老祖宗带着天火和袈裟都收了,又叫我们如何抵挡上三天的索要?”旋即微微笑道:“既然老祖宗你对这小子感兴趣,那我就让他来寺里修法,若他出了事情,您总不能光看不帮吧?”

    原来这个讷于言的慈悲和尚,竟然也是个敏于谋的深谋之士。

    ………………………………………………………………………………………

    易天行哪里知道斌苦和尚的心思,正坐在桑塔纳的副驾驶位上暗自得意,想到,原来自己运气不错,不至于遇见的每个老家伙都像古老太爷那样奸滑成精。毕竟他是初次遭逢这种玄之玄的争斗,事后静思,自己一初哥儿居然愣头愣脑地抗了下来,临走还顺路套出和尚话来,自然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他旋即又想到天上的那件大袈裟,还有最后那声震到自己昏厥的声音,不禁有些后怕,脸色有些发白,一个声音就有天地莫测之威,实在太过骇人,有这声音护寺,归元寺难道还怕那上三天作甚?莫非上三天更加厉害?

    他在胡乱想着,旁边的司机小肖侧脸看了看他。陪自家三少爷逛归元寺,怎么进去时穿着T恤短裤,出来时便换成了一身青褐僧袍,他对这位三少爷大感莫测高深之余,更是佩服。

    易天行摸摸自己脑袋,暗自想着,为何古老太爷找那声音找了几十年也没个端倪,而自己始来归元寺就有了收获,没觉出什么难来,也很难想像古老太爷苦苦寻找数十年不果的黯淡心绪。他把车窗摇下,看着车外飞驰而的树影美女,嘿嘿笑了两声,回头对小肖说道:“今天是不是有个聚会?”

    “是,少爷。”小肖两眼看着前路,声音很是恭敬。

    易天行叹了口气,知道是改不了这些人的称呼,也就懒怠再管,吩咐道:“身上有钱没有?”

    “有,少爷。”小肖有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

    “去一家服装店,买身衣服穿穿,花的钱我会让袁野给你。”易天行毫不客气地使用着古家的金钱。

    小肖笑着说:“是,少爷。”

    易天行见这小子乖巧,打趣道:“刚才归元寺里的主持叫我老施主,你以后干脆叫我老易得了。”

    “归元寺主持?”小肖惊叹道:“听说那位主持是得道高僧,一向不见外客,每年省城开政协会的时候也只是在开慕式上露下脸,他居然肯见您?少爷,您的面子还真大啊。”

    易天行暗自苦笑,心想若让你过一下自己方才雪窖生活,才知道这面子是怎么来的,他摸摸自己鼻子,轻声叹道:“刚当了一天大学生,就要四处奔波,水里来雪里去,一生劳碌命,老易不容易啊。”

    ………………………………………………………………………………………

    小肖是省城本地人,对于何处有锦衣美服,何处有精剪细吹自然门清,易天行刚从归元寺一场大战归来,心神犹自恍惚,被他拖着在各式商场专买店进进出出,身上的衣服裤子鞋袜试来换去。不过半个小时,当易天行在商场落地镜前看到自己的身影时,不免怀疑自己眼花。

    “里面那个挺精神的小伙子是谁?”易天行洋洋得意问道。

    小肖知情识趣,应道:“当然是咱家的三少爷。”

    说笑着二人上了车,这便往市区七眼桥而去。

    古家在省城的生意繁杂,其中的大宗生意还是集在鹏飞工贸公司里,而这家公司就座落在七眼桥旁的一幢大厦中,齐齐占了三层。只是毕竟是黑道生意,门面摆着阔,又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办公空间和人员?于是空了一层出来,整了个西式餐厅,唤作“流金岁月”,晚上对外营业,白天就成了自家兄弟的俱乐部,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一干强人就打打牌喝喝酒。

    二人上了楼,只见流金岁月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几个女子,这些人看见两人来了,只冷冷看了几眼又回头说着自己的话。易天行一眼就看破了众人面上的煞气,知道并非善类,皱了皱眉。小肖认识这群人,正准备介绍一下,却被易天行用一个眼神止住。

    他本来就是被古老太爷骗上这架贼船,心内有些抵触,最初还想着玩上一把,但今天在归元寺的经历对他的心神造成极大震撼,眼界再已不会局限在世俗层面上,此时再来看这些平日里觉着神秘的黑道人物,也只是觉着诺诺,并不怎么好玩。

    境界上去了,人也就自然淡然了,易天行看着那些人,透出些飘然离浊世的疏离感来,这感觉落在黑道诸人眼中,却只感觉到一丝难以捉摸的压迫感和难受。

    有人感到有些不适应,盯了盯这个陌生的年青人一眼,问道:“你是哪位?会所还没开门。”旁边有人给他轻声说了句什么,那人骂咧咧地对小肖吼道:“你个板板娘的,明知道今天有大事,还带朋友来喝闲酒!”

    小肖眉宇际阴鹜一现,却不说话。

    易天行在旁用余光看着,内心有些欣赏这个小子。当然,他在心里称别人小子,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更是一个小子。

    这时候袁野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远远看见小肖和一个年青人在一起,急忙半低着身子跑了过去,站在易天行面前,双掌贴着自己的大腿外缘,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道:“少爷您来了。”

    “嗯。”易天行轻轻应了声,便在他的带领下往会所里走去。

    小肖强逼着自己浮出笑容和先前辱骂自己的那人打了声招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方才还嘈乱无比的一干黑道人物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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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八章 人人都是周淮安
第三十八章人人都是周淮安

    易天行在县城的时候,总觉着自己是个妖怪,与古老太爷的相逢,虽然稍微冲淡了一些自己这种自鄙心绪,但心中惶然依然未褪。直至今日在省城归元寺里真正见识了所谓玄道,才明白自己既不是非人类,也不见得有如何特异。心结既脱,他再看这些普通人时,已不再有往日的避让,倒有了几分自内而外俯视众生的感觉。

    他毫不客气地走到会议室长桌尽头,坐到那张真皮做的大班椅上,微微皱眉,发现并不比自己小黑屋里的藤椅舒服多少,扫视了一眼跟进来的众人,发现众人面色各异,不由在心底暗笑了声,脸上浮起懒扬扬的笑容,轻声道:“都坐吧。”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喊小肖给易天行端茶的袁野这时候才察觉会议室里气氛不对,冷冷道:“少爷叫你们坐,怎么还站着?是不是嫌自己两条腿不累?”

    袁野和易天行见过几次面,在易天行的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谦恭有加,执礼甚严的仆人,而在此时,他冷冷一句话却吓得众人连滚带爬的抢着座位坐下。

    易天行颇有兴趣地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原来这才是袁野兄的本职工作才对,此人面相忠朴,却又严苛御下,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古家的生意由他管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想到此节,他愈发有些不明白古老太爷将自己拖进这滩浑水来是何意图。

    他端着小肖斟来的茶,吹了吹茶水上的浮香,轻轻啜了一口。其实在他县城里哪有余钱喝茶,也不可能有这种古色古香的爱好,只是此时身份有所不同,也不自觉地端起了架子,似模似样地表演起来。

    喝茶的当儿,袁野已经把他的身份讲的清清楚楚,又吩咐底下的众人要如何如何。总之这些在易天行听来都是废话,自然也就没认真听,只是发现室内众人闻说省城的生意从今以后全部交给自己来打理时,齐声讶然,有些还面露不忿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不能服众——没关系,他本就不准备服众,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还是顺带的那种。于是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明亮平滑的红木桌面,开始了自己的“就职演讲”

    “别看着我,也别哼哼。我叫易天行,今后就是诸位名义上的老大了。”他看着室内的众人缓缓说道:“也别恨我,这差使不是我自己想干的。当然,这一点对于诸位来说没有什么关联,诸位也不会因为我的主观愿望,而影响自己的客观判断。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客观判断是什么?那谁……你来说说,你对我来省城主事有什么看法?”他指着先前在门口对小肖发狠的那人。

    那人顿时呆若木鸡,半天后才颤抖着站直了身子,低头说道:“没有意见。”

    “今天是我与诸位第一次见面,所以想开诚布公的谈谈。这谈话嘛,自然是要谈的,你说你没有意见?难道公司这么大,你一点主意都没有?明显是搪塞之辞。”易天行笑着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脸上横肉直抖,“没意见,那就说明意见大了。”

    袁野在一旁的秘书位上坐着,听见易天行的这番说话,皱了皱眉头,他本身对古家忠心不二,实在是觉得这位三少爷有些锋芒太盛,这样对将来掌权大为不利,正想打个圆场,却被易天行一道带着深意的眼神止住。

    鹏飞工贸本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公司。能在这会议室里有个座位的人,其实在省城大街小巷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各有山头,只是一直被古老太爷压着,自然不敢反天。但自从古老太爷回县城养老,不止省城里敌对的几个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连公司内部人也开始有些思异之心,好在袁野四周补的妥当,加之本身威望也高,所以没酿出什么事儿来。不料今天这新来的三少爷,看模样是要给自己一干人个下马威了,不少人脸上便开始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易天行轻轻用手掌支着下颌,半靠在红木桌上,缓缓地扫视一眼屋内众人。他如今眼界早开,心境再也无法回复到从前的模样,开元寺、天袈裟、寺后山中那道鬼神莫测的声音,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神秘上三天——有太多的事情吸引着他,并隐隐让他畏惧,根本不可能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古老太爷的嘱托上。但易天行是个首重信诺之人,既然在县城里上了古老狐狸一当,他便一定会将这事做下去。

    他淡淡道:“我知道,有的人见我年轻,于是认为嘴上没毛,于是如何如何。又有的人,跟着袁叔很多年,本以为老太爷养老,古大不肯来,古二不顶事,这省城的主事儿应该归他才是……”正认真听他说话的袁野唬了一跳,赶紧想说些什么分辩一二,被易天行摆手止住,继续说:“想什么我都不在乎,诸位也都是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叫我一个小子管着,面上可能会过不去。今后你们继续玩你们的,我继续玩我的。”

    袁野一听可就直叫惨,心想这是怎么个事儿?赶紧说道:“少爷,您这话太重。”

    “别慌,我还没说完。”易天行对他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大家需得记住了,虽说大家做事辛苦,但这几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至少在目前为止,还是姓古。如今我被老太爷喊来坐办公室,其实也不想插手太多,顶多就是个金库保管员的角色。只要大家玩的不过分,我都无所谓,但如果谁要是把这金库里的金子玩少了那么两三根。”他扫了室内众人一眼,“别怪我对不住大伙。”

    底下一干“山大王”听他说完,放心了不少,心想这少爷好像也就是个贪玩贪钱的祖宗,倒是不难对付,纷纷说道:“少爷您这是哪里话?为了您,我们当然是要水里来火里去,断不敢有二心!”嘴上说的漂亮,但毕竟不是正规军,众流氓心神一放松,坐姿也就松了起来,有人开始掏耳朵,有人开始抠脚丫,有人开始安排晚上饭局后的消遣,害得袁野不停地瞪完这个,又瞪那个,正越瞪火越大之际,听见旁边的易天行对自己轻声说道:“把公司里所有的帐本都拿过来。”

    说这句话之前,易天行正抿了口茶,感觉有些苦,皱了皱眉。

    正准备放松下心神的众人一见他皱眉,再听他吩咐的内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就在胃以上喉以下的部位上下摆荡着。

    易天行忍不住挑挑眉梢,对着众人说:“别以为我是疑心大家做了手脚,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不是说旧清时,新官上任第一宗事儿,就是要去帐房瞄两眼吗?”说完哈哈一笑。

    众人刚有些紧张,听他这么一说,一想也是,几十本厚厚的帐目,他一个少年人随便翻翻又能看出什么名堂?把心放回肚子里,也随着他发笑,于是一干流氓本来正准备掏耳洞的手扮装憨拙地抚起头顶来,正往脚丫伸去的手用力拍着大腿以助笑兴,前面还在说什么洗足城,后半句却忽然变成了少爷真是风趣云云。

    此时众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心中无鬼,又想迎合少年之趣,笑的是格外豪爽,笑的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气吞山河,海阔天空,天高云淡……这让易天行不禁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忽然来到了塞外漠上的龙门客栈里,怀里正搂着金镶玉,对着数十位一模一样的周淮安周大侠饮酒。

    他轻轻叹口气,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想到:“原来黑社会的戏码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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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休息,肚肚饿,差睡眠,晚上还有正事要做,睡不成,叹叹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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