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3月26日,下午17点。川藏公路。
张星超奉命领队前往西藏北部的鲁格山区。一路颠簸,车行大半日,于傍晚时分到达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
通往藏北鲁格山区最快的路线为陆空及水路并进,在成都搭乘西航的班机到拉萨,由陆路经羊八井及当雄地区,再改乘船过纳木措湖,下船后步行一百公里便可见格鲁山区。
为掩人耳目,张星超他们并未乘机直达拉萨,而采取迂回的策略,驾车经川藏公路北线到拉萨,密访布达拉宫藏传佛教密宗高僧丹巴上师;再由拉萨驾车数百公里到那曲,然后改水路由怒江逆流而上、过格木尔,至鲁格山区。
藏北地区自古以来将鲁格山区称为‘神殇之禁地’,大型史诗《格萨尔王》将鲁格描述为‘太阳不及之地’、‘亡神之地’;《敦煌藏文写卷》中的《吐蕃羊骨卜术》将‘鲁格’列为大凶之象。雍正年间,青海罗布藏丹津叛乱势力左军三万余人在甘肃被年羹尧击溃,伤亡惨重且退路及粮道被断,残部两千余人只得往西南方向越山入藏,投靠西藏反清部落;那支残军进入西藏鲁格山区之后,就像迷雾般地消失了。西藏各部落、青海叛军势力、以及驻扎在甘肃的清军,都再未见过那支残军。两百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两千多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川藏公路于新都桥为界,可分为南北两线。南线经雅江、稻城、中甸、芒康地区(或雅江、理塘、巴塘、芒康),连跨澜沧江、怒江,自然乌地区起,川藏路紧临雅鲁藏布江,再过中坝、波密、林芝、工布江达、加查,翻越米拉山、过墨竹工卡,再行百余公里就到了拉萨,全长两千三百多公里。若走北线,经八美、炉霍、越罗锅梁子山、雀儿山、到德格过金沙江、越宗拉彝山、达马拉山、到昌都过澜沧江、经丁青、巴青、比如、那曲、当雄、羊八井,最后到拉萨,全长两千八百多公里。
他们一行八人,张星超、伊娜、莫云山、萧一飞、刘仲扬、阿木凌峰(彝族)、于翔、于筝。
离开南岭市之前,龙司令下了两道命令:其一,由张星超从曾经的“雪狼战队”及参谋部情报人员中任选七名队员,组成战斗小组;其二,乔装成拉货进藏的车队,秘密潜伏鲁格山区,调查达荫喇嘛以及相关隐情(据情报称,达荫喇嘛为鲁格山区“班圣寺”住持)。
自从张星超离开部队潜伏到临江市之后,莫云山、萧一飞、刘仲扬、阿木凌峰、于翔等人被调离了特种大队。他们曾多次配合张星超完成任务,深得张星超的信任,所以这次特意将他们召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个个都怀有不同的技能和特长。莫云山,军区著名的狙击手;萧一飞,攀岩高手,极擅长高原山地突袭及暗杀;刘仲扬,爆破专家;阿木凌峰,精通汉彝藏三语;于翔,全军格斗冠军。
伊娜和于筝都是参谋部的情报人员。
于筝是于翔的妹妹,由莫云山推荐,她精通战地医护及抢救之术。
他们驾了四辆东风民用卡车,每车两人轮换驾驶。车队备载了干粮、水、医药用品、柴油、帐篷及军用装备。川藏路一去千里,跨越无人区时方圆千里都没有加油站和村落。长途车队都自备柴油,每到一城都需添加补给。
到达甘孜州首府康定,天色已暗。《康定情歌》已是家喻户晓,美婉动听的音律咏诵着纯美朴实的爱情,洒脱的歌词,勾勒出一幅蓝天白云雪山草原美不胜收之景、奔放豪迈纵马驰骋、青稞美酒、佳人起舞;纯洁的净地,没有都市的喧嚣嘈杂,不见尔虞我诈,远去那为了金钱和玩欲的爱情;这里,纯美而自然。令人神往的康定,人们之间相处和谐融洽,和藏族姑娘们手牵着手跳几曲踢踏舞,轻松而舒畅。
从康定到拉萨,预计有九天的路程。张星超一行人下榻甘孜宾馆,匆匆吃过晚饭,他命令莫云山等人回房休息原地待命。
从南岭市出发之前,龙司令单独给张星超和伊娜下了一道密令:密访“404重症精神病院”。
这座精神病院位于康定市以北三十公里的山中,由部队把守,戒备森严,对外秘而不宣。病院收容的都是重型精神病人,包括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分裂者以及狂犬病患者,其中有震惊全国的“肢解狂人”(贵州某地人。将家人和邻居逐一杀害并分尸),有恶名昭著的“活埋狂人”(甘肃某村人。先后将十余名初中生骗到家中打晕,绑起来活埋在他床下的土坑中),有“扮尸怪人”(河南某县人。先后二十多次翻入殡仪馆殓尸房,睡在尸床上装扮死人),还有一名殡仪馆的工人,她的工作是给尸体化妆,平日里为人很正常且很热情,哪知她五年来先后杀害二十多名青年女性,所有的尸体被发现之时脸上都涂了尸粉寿妆;最令人发指的是“婴尸怪人”,此人原是某医院妇产科医师,数年来他一直隐秘地从医院搜集流胎和残胎以及死去的婴孩,将婴尸放到家中的玻璃容器中,泡上老酒……
张星超这次的任务是探访一位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精神病人,编号“44”,警戒度“极度危险”。据说此人是云南昆明人,三年前去西藏旅游,到昌都后失踪。后来他突然出现在四川都江堰市,见人就咬;伤了数十人后,巡警赶到,但他力大无穷无法制服,开枪打瘸他的两腿后,才将他强行拖走。都江堰闹僵尸事件,就由此而来。经医方检查,此人患有严重的狂犬病,但奇怪的人狂犬病人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不多日便会死去,而他却活到现在。
全军中,只有张星超和伊娜见过棺材村狂暴村民,龙司令派他二人去的用意就是确定“44号”的特征是否也属于棺材村病毒事件的范畴。
夜,23点44分。404重症精神病院。
丈余高的厚实铁门,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端枪站岗。
张星超驾车驶近岗哨。
“站住!”士兵横枪拦车。
伊娜出示军官证,士兵立即肃正敬礼。
岗哨摁下警卫室电机钮,“圹—”锈重铁门磨地,钝声铿然。门缓缓地开了。
张星超驾车驶入,眼角余光扫过观后镜,只见那两名士兵各背着一个黑衣人;张星超诧异,伸头出车窗往后看,两名士兵咧着嘴对他笑着,他们背上并没有什么黑衣人。“我看花眼了?”张星超自言自语。
伊娜回头一看,两名士兵怪异地摆着手,像是在与他们告别。
子夜,精神病院一派死沉。从铁门而入,只有一条两丈宽的泥路弯弯曲曲地伸向前方浓黑幽然之中,周围黑林森漫群山环绕。昏浊的车灯映得前方森幽的密林变怪扭曲。
伊娜声音有些低沉:“病院怎么会建在这种地方?”
“据说这里的精神病人都是危险人物。地处深山与世隔绝之地,一可防止病人逃越,二来这里环境安静,便于精神调养。”
“这条路竟然深不见底。”伊娜盯着观后镜,山林里子夜的湿雾聚漫,月光之下黑森鬼影憧憧。
张星超点上支烟,若有所思。
“哇!”伊娜失声尖叫。
张星超回过神来,一脚急刹,定睛一看,车差点撞上一棵大树。
“你怎么开车的?”
张星超使劲揉揉眼:“今晚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我太累了……”
(7-2)
十分钟后,张星超驾车驶出林间泥路,前方变得开阔。三栋四层高的灰砖楼呈“品”字型立着。正中的那栋楼顶层有几间有灯光,左右两栋楼都熄了灯。
他们下车后,径直往正中的那栋走。楼很旧,砖砌而成,木门木窗,楼里石灰墙壁旧得掉渣,水泥地坑洼不平,潮气阴冷。伊娜打着电筒四面照了照,发现墙角有个开关。她摁下开关,昏黄的灯泡闪了几下就熄了。
一楼的左右廊都有十多间房,似乎废弃了很久,有些房门垮烂,室内一片狼藉。
墙壁和木门上,都有很多尖细的刮擦印痕,细看像是无数爪印,脱皮的石灰墙千疮百孔,偶见几处红褐色的指印和掌印。来到左廊尽头的楼梯口,忽然发现扶手上面有些交错杂乱的齿印。
楼梯为木质结构,踩在上面嘎然有声。张星超沉默无语,扶墙上楼。
忽然,伊娜拽了拽张星超的衣角。
“怎么了?”
“你往下看……”伊娜下移电筒,照着脚下的楼梯。
“头发?”张星超惊惑不已。
楼梯上粘满了零散的毛发。
伊娜晃移手电四处照探,发现墙上和地上有不少枪弹洞眼。
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张星超牵着伊娜一路上楼直到第四层。右廊几间屋里有灯光。
张星超敲敲门。
屋内,苍老的男声应道:“你们来了……进来吧。”
张星超推开门,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头倚着办公桌而坐,他脸色灰白形容憔悴。
伊娜问道:“同志,请问杨院长的办公室是哪间?”
老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你们是……龙司令派来的……同志?”
“是的。杨院长你好。”张星超伸出手,杨院长并未起身与张星超握手。
“龙司令这次派我们来调查狂犬病感染一事。请杨院长带我们去看看病人。”伊娜出示军官证,上面除了照片是伊娜本人之外,姓名身份及军官证号都是伪装。
“原来是第三军……医大的同志。”杨院长吃力地撑起身子,呛喉地咳嗽几声,顺了口气:“二位啊,精神病人住的地方,你们……最好不要去。这里的……情况你们有所不知。唉……这儿的精神病人……吓人得很啊。”他好像肺腔渗漏,说话不接气。
“这是我们的任务。”伊娜道。
“好吧……可是我最近几个月身体不好,不能陪同二位。这样吧,我打电话,打电……话,叫黄……医生,陪你……们去。唉……在这里呆久了,我都快成……精 神 病……”杨院长战抖着两手,抓起电话,拨通内线:“喂……黄医……生,是你吗?你过来……一下。”
张星超细细观察了杨院长,发觉他根本不像个军人,也许是他病得很严重,失去了军人坚毅刚强的气质。可是,他看上去年龄应该接近七十岁了,按理说早该退役了。
伊娜注意到墙上有一幅八寸照片:是彩照,三名军人面带微笑,中间的那位正是杨院长,军帽端正,肩章一杠三星。
“杨院长,那是您年青时候的照片吗?真有英气。”伊娜笑道。
“唉……那就是我的……遗像了。”杨院长咳得很厉害:“什么年青时候啊……那就是我……一年前……的照片!咳、咳咳”
张星超只觉好笑。杨院长精神可能压抑久了,变得不太正常。照片上的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而现在的他已快七十岁了。不对!如果他现在有七十岁,那他三十岁时的照片怎么会是彩色的?伊娜走近一看,照片右下角书印:艺风相馆,二零零二年 七月十八日。
张星超和伊娜惊诧不已。可是,眼前的杨院长确实看上去七十岁左右。
“一年前,来到这座……精神病院……之前,我和两个战友……在成都出差,就照相留念……没过多久,我们……三人……奉命到这里。听说前任院长……心肌梗塞死了,几个副院长……都病死了……嘿。我们三人就成了……新院长和副院长。唉……嘿……一个战友值夜班……晚上死在了厕所里……心肌梗塞。上个月,又走了一个。唉,我也差不多了。那张照片,就是我们三人的……遗像。咳、咳咳”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杨院长唤道。
一个瘦高的男青年,披着白大褂,进屋,敬军礼。
“黄医生……这二位是第三军医大的……同志。你带他们,去……狂犬病住院部……看一看……咳、咳咳……”
黄医生缓缓转过头,一脸死白,咧着嘴,冲张星超笑:“跟我走。”
窗外,阴雨蒙蒙。山林间天气多变,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死悄悄的精神病院,突然炸了营,精神病们在黑夜中狂啸:“红悠悠,绿幽幽!!”
“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红悠悠,绿幽幽!!”
杨院长忽然神经质地望着窗外狞笑,沙哑的喉咙哼起阴郁尖沉的怪曲:“清明里来百花开,老坟前槐树随风摆……上坟的日子哟,给你烧香烧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