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刹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二章 琉璃 四
白帝脸色苍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闷哼,倒退数步,终了地上,右手死死按住左肩伤
口,鲜血如泉涌一般,从指缝里倾泻而出。
战神眼怔怔地看着他,大口喘息,神色未定。半晌,她微微动了一下,转身走了几
步,将他的断臂拾起,用力砸进他怀里,凄声道:“还给你!你们待我如何,自己清楚
!又岂是区区一个断臂所能还得起的!”
她说完,又从地上拾起他先前披在自己肩头的白衫,顿了一下,当即套在自己身上
,系好,又道:“一衣之恩,也是要谢谢的。”
白帝额上满是冷汗,沉默良久,忽而颤声道:“你快走吧,不要留在天界!此番举
动乃大忤逆,若继续留下,只怕死罪难免。”
战神轻蔑地笑了一声,“不需要你假好心!你们对我的举动便是仁义,我若不服,
就成了忤逆?天下居然有这样的道理!何况我逃出去了,你们就敢说不追究?惺惺作态
,令人作呕!”
白帝低声道:“寡人担保无人敢来责你,此事乃天界有错在先,你且下去吧,不要
再回来!”
战神退了一步,还是笑,此番却笑得风轻云淡:“我若是害怕责罚,今日便不会大
闹一场。纵有天大的罪过,你们一并加在我头上便是!我总是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她转身便走,推开殿后的门,外面喧闹不堪,想来门口早已聚集了众多的神将前来
缉拿她,只是碍于白帝先前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闯进来。她面上露出鄙夷地神色,低
咒一声:“鼠辈!”
白帝知她一旦发作,那便是狂态毕露,倘若杀到天帝面前,便绝对是死路一条,自
己无论如何保不住她,当下说道:“你且留住。你恨天界负你欺你,总是要报复的。对
不对?”
她转头,目光灼灼,未置可否。
白帝咬牙站起,浑身战栗不止,血流如披。他抬手在断臂处按了两下,使神力封住
伤口,不再流血,跟着却解开衣衫。露出胸膛,坦然道:“负你欺你皆是寡人一人所为
,出谋划策的亦是寡人,顺手取了琉璃盏给你做心的同样是寡人。与他人无碍。有昔日
因,便有今日果,寡人日夜内疚,等的也许就是这一刻。你来,将寡人杀了,了结这段
孽缘。寡人神识自会护你终生平安,不被天界所恚。”
战神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殿外喧哗声震天,那些神将显然憋不住。打算冲进
来了,他的血滴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这一切的声音,听在她和璇玑地耳中,竟是
万分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战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何……想到将我化成这女
子?昔日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白帝惨然一笑,“你连你我曾相识一场都记起了?”
她轻喟:“我虽身在修罗道,为修罗魔神,然感君雅达高洁,与君倾心相交,原以
为得一挚友,谁想……罢了,这些旧事提它作甚,你且回答我。”
白帝怅然道:“昔日我在天河畔长大。是姑姑将我抚养。她每日在桑树下织布唱歌
,最终化为河畔的青石,再无神识。我此生也忘不了她。”
他提到古早的旧事,再也不自称寡人,而用了“我”。
这个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战神没有说话。原来这容貌,是他一心挂念女子的模样,
看着她,便譬如看到了那人的音容笑貌,聊此为慰。原来他常常去天河畅游,捡来稀世
材料,众人皆以为他专心此道,谁想竟是个幌子,采铸剑材料是假,探望姑姑化身的青
石是真。
战神长笑一声,推门走出,道:“我可不是你姑姑!你这窝藏私心,擅自玩弄旁人
的帝王!”
白帝急道:“不可出去……”
但话却说迟了,门一推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神将们一拥而入,眨眼就将两人围得
水泄不通,自然也见到了断手地白帝,与战神手中染血的定坤剑。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居然敢动手伤害白帝,这是罪无可恕的逆行,足以将她立毙当场。
然而见着她丝毫不惧,冷冷站在人群中的模样,谁也不敢先动手,以免无辜成为她
剑下地亡魂鬼。众人只能将她围堵起来,不放她走,另一些人过来扶住摇摇欲坠面无人
色的白帝,场面一时尴尬之极。
白帝自觉坚持不了多久,只怕马上便要晕死过去,便喃喃吩咐道:“不得伤害她…
…且放她离去吧。”
谁又敢听他吩咐,事情已经闹大了,白帝面子再大,也不能纸里包火,众人只得喏
喏称是,应付过去,远远将他扶走。
正慌乱时,忽听钟楼传来当当的钟鸣声,祥云四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帝来了,顿时胆量大增,包围战神的***也越缩越笑一声,当即拔剑相向,她今日
已是摆明了态度,宁可死,也要讨回这个公道,杀一些天兵天将,她又岂会顾忌。
天界本没有骁勇善战的神将,纵然如青龙腾蛇之辈,已算佼佼者,然而面对众多的
阿修罗,也只有束手无措。战神已一己之力面对无数魔神,毫不逊色,说要在天界叱咤
风云,也不会费多少力气。定坤剑本是白帝从天河中寻来的珍稀材料打造而成,专为她
的兵器,鲜少有兵器能与它匹敌,这把曾在沙场上饮尽修罗鲜血的宝剑,今日反过来屠
戮天界地神,白帝当日若是知道此事,可还会自告奋勇替她打造稀世神器?
力量的悬殊使得她只要一挥剑,便叮叮当当断了满地的兵刃,硬生生从密密麻麻的
包围圈中杀出一大块空地,为剑器利风扫中的神将立仆倒地,命是留着了,然而伤筋动
骨之痛却在所难免。
众人正拿她毫无办法之际,忽听头顶传来“叮”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器皿
上轻轻一敲,战神却脸色立变,面露痛苦之色,手捂心口,扑倒在地,动弹不得。众人
先时还发愣,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捆起来呀!”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浑身
瘫软的战神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这下饶是她有惊天动地地能力,也乖乖不能动。
战神被众人用兵刃架起来,勉强抬头望去,却见半空中停着一座巨大华丽的辇车,
周围祥云笼罩,内侍林立。车前蒙着紫纱,随风舞动。而紫纱后坐着一人,面容虽然看
不清,但璇玑知道必定是天帝。
—
此刻紫纱被天帝轻轻撩起,他的双手抓着一样物事,稳稳不动。
璇玑一见到那东西,只觉全身像被巨锤狠狠捶中,再也动弹不得。很显然,被人捆
起来的战神反应更加激烈,全身瑟瑟发抖,犹如筛糠一般。
那并不是恐惧的发抖,而是一种……不明原因的激动,近乎原始的冲动。
那双手里,捧着一只三尺高的琉璃盏,盏角缺了一块,切口十分光滑,像是被人砍
下来了一块。那又并不是普通的琉璃盏,因它光华万丈,散发出烈烈火焰般的色泽,夺
人神魂。就像盏中盛了一个宝物,灵动鲜活,见之忘魂。
那双手还抓着一根铜击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敲在琉璃盏上,又发出“当”地
一声脆响。
璇玑胸口如遭重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只觉战神发出痛苦地尖叫,然后渐渐
地什么也看不到了。
耳边依稀听得天帝低声道:“战神忤逆犯上,押入天牢,等候审问发落。”
于是,她便是这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关入天牢,被贬下界,历经三四世,皆
因怨气不消,浑浑噩噩过了去,最后不是自裁便是孤苦一生,动辄杀人如麻,最后被拷
到阴曹地府,由后土大帝出面,封了她先前所有的神识,要她犹如琉璃新生一般,重新
过活。
好一个重新过活!他们对她做的一切,也因此抹杀了。
什么睿智的后土大帝,什么教导用心的周判!什么雅达高洁的白帝!什么博爱的天
帝!
他们竟全部选择无视对她犯下的罪行,如今居然还高高在上的宣称她有罪!
璇玑猛然睁开眼,入目依然是那个偏殿,眼前冰绡帐,帐前青铜鼎,鼎中烧着莫名
的香木,氤氲芬芳。帐后人影依稀,正是天帝。
他低声道:“将军都看明白了吗?”
璇玑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全是泪水。
她颤声道:“是你们……骗了我!”
天帝轻轻叹息一声,道:“天界有错在先,确实不能辩解。”
璇玑厉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再次谋反行凶吗?!还是说你先放低了姿
态,便以为我会原谅你们?!”
天帝默然不语,她忽又冷笑道:“我忘了,你有法宝在手,那琉璃盏只要敲一下,
我便动弹不得。如今你就不打算用那个来对付我?”
天帝柔声道:“昔日用那物事,乃情非得已,如今将军下界历劫,心智通明,孤自
然不会再用那物,相反,孤还打算将它还给将军。”
“花言巧语!”璇玑越想越恼火,一步上前,抬手便去扯那冰绡帐,厉声道:“你
隔着帐子,算什么!”
同等待中。。。。。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六章 琉璃(六)
罗睺计都再也想不到,这一句酒后的玩笑话,竟从此将全改变了。
两人大醉一场之后,各自回去,那晚白帝便在榻上辗转反侧,前线不断有战败的消
息传来,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一个月,整个天界都要被修罗们吞没。那条宽广鹅毛不浮
的弱水河,本是隔开天界与修罗界的天险屏障,却隔不开他们的凶猛进袭。
当白帝得知修罗们是驾着无底的薄木船渡河的时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法子他只告诉过罗睺计都一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只因修罗界一直对
天界虎视眈眈,多亏了有一道天险隔开两边,令他们无法得逞。
白帝与罗睺计都交好,有金兰之义,时常相约去下界喝酒。但罗睺计都为修罗,扮
凡人不甚像,白帝亦不可能去修罗界与他相见,他去那里等于是羊入虎口,好在罗睺计
都并不忌讳这些,得到了渡河的法子,两人便时常在那凉亭中饮酒笑谈,倒也惬意。
如今这法子竟然泄露了出去,所有的修罗都知道了,纵然白帝理智上提醒自己不可
怀疑罗睺计都,然而感情上已经认定是他说漏了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修罗,所谓非
我族类,其心必殊,面子上纵然交好,谁知他心中如何想?此为拓展疆土之大计,个人
感情在其中,比蚂蚁还小。
白帝一直提醒自己不可这样想,但这种念头一旦兴起,便犹如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开。到最后,他几乎认定就是罗睺计都说出去。
他动了野心!他要吞并天界!
白帝想到这些,背上登时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既然如此,他亦不能坐以待毙,
须得想个法子才是。天帝对修罗界来犯并不甚在意,他是讲究因果缘法之人,但他白帝
绝不能也讲究什么因果缘法,难道眼睁睁等着修罗们将天界屠戮个干净?
前线来报信的探子见他神色古怪。一阵白一阵绿,不由心中栗六,试探着张口问
道:“白帝有何吩咐?”
他怔了很久,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最后勉强定神,说道:“你去……秘密探查一下,是
谁将渡河方法泄露出去的。”至少先从天界这里排除,也可能是天界哪个神仙一时不小心
说漏了嘴。让那些修罗们知道了。
探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开。白帝再也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想着罗睺计都,他要吞并
天界。他野心狂妄,一刻也不得安宁。
罗睺计都是修罗界的英雄人物。那里野蛮尚未开化,修罗们成日想地只有打架与侵
略,群群乌合之众聚在一处,合则来不合则散,并没有天界这般严谨的尊卑秩序,谁强
谁就是英雄,其未开化之处,连凡人也不如。
故而千万年里难得生一个罗睺计都这般神勇与智慧并存的阿修罗。自然是耀眼之
极。他若是帮着自己的故土来侵略天界,天界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白帝眉头紧蹙,只觉心头乱糟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到那日与罗睺计都喝酒
时说的玩笑话,他笑称倘若罗睺计都是天界的人。那他便什么也不操心了。罗睺计都的
回答让他眼前一亮,然而想到此计终不可行,后来便放弃了。
但此刻他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不断想着要如何将他变成天界地人,还不能让他发觉。
俗话说得好,你不仁我不义。他认定了是罗睺计都背叛在先,那自己无论做什么,
都不算有错。甚至他拒绝去想那秘密不是他说出去的,大约是从本能上,他竟希望那秘
密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打着反击的旗号,将他为天界所用,自己
也不会有愧疚感。
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刻,只觉是心魔来袭,完全的堕落,为了他所谓的良
心,放弃另一人的未来,他也曾试着安抚自己,这是为了天界众生的安危,牺牲一个修
罗,却换来长久地安宁,这种牺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
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众生,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何况,是用
另一个多数生命的死亡来换取地安宁,被牺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没错,他骗了他,罗睺计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信赖的好兄弟在那个晚上转过多少
可怕的念头,招招都是置他于绝境。
白帝就那样枯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手背上的金印不断跳动,他才陡然惊觉,待发
现那是罗睺计都来联系他,他竟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遍体尽湿。
他要来先下手为强了!白帝猛然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开了门,门外站着许多内侍,
还有守在天界没有去前线的众多神将。众人见了他,都不说话,或许他们从来也没见过
这么狼狈的白帝,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他们只有静静看着他。
这一整个天界的担子都扛在他肩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充满了希冀与信赖——
白帝一定会有办法!纵然修罗们的铁蹄一再前进,但白帝一定能有办法——他们地目光这
样告诉他。
白帝在心中苦笑两声,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大吼几声,抑或者冲到天帝面前抱着龙
椅的腿痛哭一场。但他只是微微将嘴角抿起,淡道:“寡人要出去一趟,众卿守在这
得妄动。”
他木然离开了众神之殿,往平日与罗睺计都相见的那个小凉亭走去。他心里藏了一
个最大的秘密,可是面上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这便是白帝的性格了,一旦决定要做
什么,那不管对错,他都会做到最好,并且绝不会瞻前顾后。或许就是性格中的那种
稳,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东方,人人称道。
罗睺计都早已等在凉亭里。一见他来了,便立即招手:“来得好迟!吾还以为君要事
在身,今日来不得。”
白帝悠然笑道:“小弟纵然有要事在身,计都兄地邀约,又岂敢不来。”
他走进凉亭,突然发现罗睺计都脚下踩着一个人,身穿藏青袍子,观其身形容貌。
正是天界中的人,想来是被他胖揍了一顿,此刻满面乌青晕死过去,动也不动一下。
他神色微变,失声道:“这是做什么!”
罗睺计都嘿嘿一笑,用脚将那人踢翻过来,道:“吾昨日听闻修罗们知晓了渡弱水
河地法子,大惊失色。询问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原来他们擒了这人过去作为战利品,谁
想他贪生怕死,待众人承诺日后攻陷天界也绝不杀他,他便将渡河的法子一股脑都说了
出来。吾想这等叛徒留着也是祸害。便偷偷将他带了出来,一顿好打。不过到底是天界
的人,吾不好擅自杀他,便交给君处置吧。”
“哦?原来是这样。”白帝低头去看那人,依稀辨别出那是看守西花园苗圃的一个守
卫。西花园那里靠近修罗界,是最先被攻陷的地方,他被抓了去,也是正常。
白帝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酒壶酒杯。满满斟了两杯酒,端到罗睺计都面前,温言
道:“多谢计都兄!为我天界擒拿叛徒,一雪耻辱。”
—
罗睺计都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吾……其实也没什么。总是要君来请喝酒,让吾好
生过意不去。”
白帝笑道:“你我是兄弟。说这等话就见外了。计都兄,小弟敬你一杯。”
那罗睺计都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啜了一口,突然笑了一声,道:“吾今日来,除了送
回叛徒,还有一事想告诉君。君素来雅达宽宏,想必不会笑话吾。”
白帝心不在焉地说道:“计都兄又见外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罗睺计都涩然道:“为何总叫吾计都兄?吾莫非看上去比君大很多?”
白帝倒是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会问这等刁钻问题,犹豫了一会,才道:“这是小弟的
尊称……并没别的意思……你若不喜,我日后只唤你计都便是。”
罗睺计都笑了一声,似是对那声计都好生欢喜,隔了半晌,又道:“吾等修罗没有阴
阳雌雄之分,两情相悦之后,便可自行选择牝牡,修罗界女子容貌艳丽……君应当有所耳闻。”
白帝听他絮絮叨叨尽是说些废话,心中早已不耐烦,然而又不好置之不理,便只得
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罗睺计都见他似是不信,便又道:“吾亦可选择牝牡,倘若身为男
性,那这付容貌便没有变化,倘若身为女性,吾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要脱胎换骨……到
时君还要与吾兄弟相称?”
白帝心中烦乱,随口笑答:“到时便唤你计都妹妹也可。”
罗睺计都爽朗大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吾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君自来凉
亭,吾新生后来与君相会。”
白帝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当即急道:“四十九日之后,天界便已遭遇覆顶之灾!生死
都无法断定,岂能再说来这里喝酒谈天?!”
罗睺计都一愣,回头见他神色阴郁,满腹心事地模样,便明白先前的话他根本没听
进心里。他叹了一声,道:“君不必过虑,吾既然与君有生死契约,共同进退,自当相助
于你。”
白帝怆然道:“你要如何相助?莫非要用嘴巴去劝?修罗皆是未开化之野蛮种族,你
能劝到什么地步?”
罗睺计都微微有些恼怒,冷道:“君何必苦苦相逼!君希望吾能怎么劝?”
白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
头对他微微一笑,温言问道:“计都,你还记得上次喝酒,你说过什么吗?”
罗睺计都又是一愣,上次他喝高了,与他说了也不知多少话,他哪里能每句都记得。
白帝慢悠悠说道:“计都答应我,要为天界效力。此等恩情犹如山高海深,小弟永远
也不会忘记,铭刻心中。”
罗睺计都最后一愣,紧跟着却见白帝宽敞的袖袍飒飒一展,眼前似有无数花瓣飘
落,香气氤氲。他心头有根弦猛然抽紧,然而到底是不相信的,怔怔看着对面那丰神俊
朗的少年,此人面沉如水,竟看不到半点心事。
花瓣层层叠叠摔落,将他埋在最深处,罗睺计都高大的身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香
甜地睡死过去。
白帝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看了良久,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地笑容,又欢
畅,又释然。又好像——马上就会流下泪来
琉璃美人煞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五章 琉璃 七
这个笑容令一旁窥视的璇玑浑身毛发倒竖,像是被一桶到脚,情不自禁想拔足狂奔离
开。耳后传来天帝的声音:“将军……”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陡然尖叫起来:“我不
要看了!不想看了!”
语毕,双膝再也站不住,软软瘫在地上,只觉两只手腕抖个不停,放在眼前,只见
掌心中汗水淋漓,十根手指居然软得无法握拳。她用力将手按在脸上,汗水与眼泪混杂
在一起,沾染在唇边,苦得喉头发紧。
这就是白帝说的“她自己提议要帮天界”?明明是一句醉话,他居然就此记在心里
,可见城府之深。此人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天帝温言道:“将军被白帝带回了天界,立即有人将此事禀告于孤。孤思忖天界与
修罗界此番结怨深厚,一时无法化解,若再对将军不利,只怕此事永远也无法了结,便
嘱咐白帝将你归还。此事孤亦有错,并未亲临劝解,待领悟白帝究竟有何为,已是木已
成舟,为时晚矣。”
璇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发抖,精神似已完全崩溃。
天帝见此情状,便道:“既如此,将军便随孤回去吧,不要再看。”
他正要撤了法术,不防璇玑突然低声道:“别……我、我想继续看下去。方才的话
……当我没说,我要看。”她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头来,脸上红红白白,狼狈不堪。
只是先前那刻骨的仇恨似已消失了大半,变作了深深的哀伤。
周围景致霎时变化。却是一间阴暗小室,案上烛光如豆,轻轻跳跃着。墙上映出一
团不成形的黑影,凝滞不动,只有在烛火跳跃时,才跟着诡异地攒动两下。
墙角放着一张玉石做成地长桌,罗睺计都静静躺在上面,睡得香甜。嘴角依稀还带
着笑容心满意足的模样。白帝执烛去看她,手里抓着一只朱砂笔,在她身上缓缓画动,
似在勾勒轮廓,无比专注,无比认真。
璇玑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静静看着这一幕。
只是突然觉得心酸难言,那可怜的计都怀春。刚刚吐露女儿心事,像刚抽出花苞的
嫩枝,尚未体验过情爱之欢愉甜蜜,那正要脱胎换骨的身体。亦未曾尝过心爱之人的触
摸,陡然之间便遭遇覆顶。
只盼她永远就这样睡着,不要醒过来。想必梦里没有负心之人,亦没有背叛之人,
更没有那些残酷的杀戮,屠神杀魔。一切都美好,一切都那样好,正如初见之时,露水
正新。
突然。璇玑地眼皮跳了一下,她本能地用手去按,用力按住,眼前金星乱蹦,阵阵
发黑——白帝拿出一枚修长的匕首,晶莹可爱。顺着朱砂笔勾勒出的轮廓,细细划下去
。
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的动作顿时一凝,急急脱下身上白衫,将桌上的修
罗盖住,就像之后战神大闹天界之时,他脱衣为她披上那般,自然流畅。他放下匕首,
冷着脸拉开屋门,门外的脚步声顿时往这里奔来。还夹杂着急急的叫嚷:“白帝陛下!
天帝有口谕带来!”
紧跟着,一个全身墨黑地男子疾跑入内,此人年约二旬,甚是俊伟,只面生的很,
先时开明门前诸神包围,并不曾见到此人。
白帝待他进屋,立即反手将门关上,道:“什么口谕?”
那人却见到墙角桌上那白衫下起伏的轮廓,分明是个身材高大的人,脸色微变,急
道:“天帝有谕:命白帝立即将捉来地修罗归还,不得伤害。”说完,他却突然又道:
“白帝,那个……就是您捉来的修罗?”
白帝躬身听完天帝口谕,一言不发,待听得那人相问,才淡道:“正是。”
那人有三分恐惧,七分好奇,凑过去瞪了半天,问道:“白帝……我、我能看一眼
吗?”
白帝勾起嘴角,带着笑意:“玄武如今也到了可以上沙场的时候,怎么,想知己知
彼?”
原来那男子便是后来被无支祁杀死的玄武,白虎的哥哥。他脸上一红,嗫嚅道:“
我听人说,阿修罗都是三头六臂,周身火焰围绕,很凶猛。所以……有点好奇。”
白帝走到桌旁,将白衫一揭,说道:“三头六臂是战斗时的模样,他们私下里不过
面相狰狞身材高大,倒也没什么特殊。”
玄武冷不防他说揭开就揭开,一下子看到罗睺计都诡异的面容,吓得倒退数步,好
容易才扶墙站稳,心有余悸,颤声道:“他……他不会醒过来?!”
白帝并没有回答,隔了一会,突然问道:“天帝的口谕是让寡人将这修罗还回去?
”
玄武胆子渐大,拿眼偷看桌上的修罗,一面应道:“是啊,没错。天帝还吩咐您尽
快送回去,最好不要伤害他。他说,以怨抱怨,永无宁时。六界众生天界最贵,靠得正
是与世无争,淡泊养性。若因为一场战争便失却平日地心态,那才是大大的糟糕。”
白帝微微冷笑,低声道:“以怨抱怨,永无宁时。难道要天界以德报怨,拱手把命
让出去,从此
炭?”
玄武急忙说道:“当然不是!天帝的意思是不要用杀戮对抗杀戮,而要感化他们!
再说应龙他们也上了前线战场,咱们未必会输,白帝您老人家先别放弃希望啊!”
白帝沉声道:“世间如有能感化的修罗,那修罗道还有甚存在的必要!你们应当知
道,世上总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东西,若非以暴制暴,便永远也不知后退。天界为六界最
贵,岂能让他人在头上撒野!若不让他们尝到厉害,谈何感化!”
玄武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不由惊惧,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告退。忽听白帝又道:
“我天界幅员辽阔,人物俊雅,不擅战斗,故而如今节节败退。寡人苦思数日,终于想
到一个绝妙地法子,不损自身一兵一将,便可将修罗驱逐出去。”
玄武又惊又喜,连声问是什么法子。白帝淡道:“这个修罗名叫罗睺计都。乃修罗
界英雄人物,有惊天动地的能力。寡人欲将他改造一番,获得新生,从此为我天界效力
。”
—
玄武委实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刁钻法子,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隔了半天,才犹
豫道:“可是……他是修罗啊!您要怎么改造让他为天界效力?何况天帝有口谕让您立
即放了他……此事……还是先禀告天帝才好吧?”
白帝脸色立变,忽而将手一扬。掌中握着一把尺余长的匕首,晶莹锋利,紧跟着手
起刀落,只听“咔”地一声闷响。那修罗地脑袋竟被他一匕首斩断,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双目似是微微一眨,跟着便闭上再也没了动静。
鲜血激射而出,喷得屋顶星星点点。玄武吓得瘫软在地,什么话都忘了。
白帝将匕首在白衫上一擦,冷道:“寡人自有方法万无一失,你且留住观看,回头
再禀告天帝。天界多了一位……嗯,就叫她战神吧!战神有偷天换日的本领,用以对付
修罗,实乃良策!”
玄武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筛糠似的缩在一旁,紧紧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白帝又道:“修罗心原来是这般模样,与魂魄纠缠在一起,怪
乎如此强劲。”
他心中好奇,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白帝手中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火焰一
般灼灼跳动,光华绚丽,夺人神魂。
白帝随手取过案上一座琉璃盏,将那团火焰放进去。未几,那火焰竟缓缓渗透了进
去,再也取不出来。白帝低声道:“不好!纵然能为她再造一个身体,然而无心之人岂
能办事!”
他皱眉取过琉璃盏,细细看了半天,一筹莫展。此时烛火突然爆了一个花,屋中霎
时大亮,***下只觉那琉璃盏光华转动,妙不可言。白帝突然生出一计,回头去看那残缺
的修罗身体,笑道:“这个模样实在难看,你既要做女子,何妨做个琉璃美人?”
他抬头环视小室,见书橱上放着一尊琉璃人像,却是姑姑的容貌,容光艳极,秋波
流慧,神态安详宁静,极为秀丽。他想起昔日天河畔的往事,不由心中感慨,回头吩咐
道:“你去将那琉璃人像取来,小心些,不要摔在地上。”
玄武战战兢兢地上了书橱,小心翼翼捧着人像端过来,颤声问道:“白帝……以后
如何向天帝交代?何况……琉璃做身体,岂不是一碰就碎?”
白帝笑道:“寡人自有神力,你不必多虑。拿来,放到这里。”
玄武急急将人像放在案上,低头忽见满桌污血,那修罗尸首惨不忍睹,心下顿时一
阵发毛,手上一软,只听“咣当”一声,那琉璃地人像竟失手摔在地上,瞬间就四分五
裂。他吓得魂不附体,软在地上只是磕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帝叹道:“不能成事!让寡人与天帝如何能将天界放心交给你们!”
他抬手将琉璃盏切下一块,修罗心早已融了进去,与琉璃盏不分彼此。切下地那块
有拳头大小,颜色最亮,美丽之极。他将那物事与琉璃碎片放在一起,柔声道:“计都
的心愿是做女子,如今小弟替你完成遗愿,以后生死契约,永不分离。”
他以琉璃盏做心,琉璃碎片为身,施展神力,一时间屋内光芒大盛,不可逼视。玄
武捂住眼睛,隔了一会,只听白帝轻喟:“成了!从今日起,便做一琉璃美人吧!”
他茫然睁眼,只见地上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秀睫乌发,肌肤莹润雪白,正
阖目安睡,神态安详,甚是美丽。但全身关节各处都有血红伤疤,乃是因为他失手打碎
琉璃人像的缘故,不可避免,正是美中不足。玄武不由看得呆住,心头乱糟糟,竟不知
是何想法。
白帝取过那袭白衫,罩在那少女身上,低头端详良久,方低声道:“罗睺计都的名
字,今日一拆两半。你是计都,琉璃盏为罗睺。只盼你为我天界效力,驱逐狂徒,恢复
乐土安宁。”
琉璃美人煞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七章 琉璃 八
罗睺计都归于白帝麾下,为其所用,居然没有禀告天帝白帝的威严,也自是一个字也
不敢透露,只在郁闷之时自斟自饮,醉话连篇,想来便让手下人听出了些端倪,自此谣
言四起。
事情一如白帝所料,计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那些曾将天界逼到绝处的阿修罗们,
根本不是计都的对手。初战大捷之后,白帝大喜,亲赐黄金甲紫云盔,又花了大功夫自
天河中寻得稀世材料,为战神计都量身定做一把宝剑,名为定坤。
这战神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获得白帝宠爱,除了几个别微知内情的人,其余人
都纷纷猜测她的来历。加上从玄武处传出的谣言,一时间天界笼罩在流言蜚语之下,有
人说她是天地间煞气凝结而成的怪物,没有神智,只知杀戮,须得在修罗之役后将其囚
禁,以免连累天界;亦有人认出她的容貌是昔日天河畔化石织女的模样,便认为是织女
得知天界大难,故显灵前来相助;更有人说战神根本是天界上层秘密做出的杀戮人偶,
没有魂魄思想,专为解决修罗之劫而来。总之众说纷纭,莫可一是,有那大胆的人去问
白帝,他也但笑不语,更显战神的神秘。
终于,在谣言到达最顶峰的时候,惊动了天帝,特召白帝与战神觐见。
那天阳光璀璨,战神的黄金甲熠熠生辉。白帝在殿外替她系好紫云盔的带子,抬头
看她的脸,她一如平日的面无表情。这是他亲手做出地战神,以他最亲密兄弟的血肉魂
魄。糅合出的这样一个人,便像他亲生的孩子。
“见到天帝,不用惊惶,看我眼色行事就好。”他柔声吩咐,其实并不指望她能听
懂。
她真像个木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成日只是倚在
栏杆前发呆,不知想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心事。有时候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底,浩渺烟波
一般,反而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罗睺计都又复活在这女子体内,思考着那些白
帝永远也不明白的事情。
此刻,那种神韵再次出现在她面上。这种神情让白帝感到一种不安,他并不喜欢她
露出这般神色,这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地事情。为了天界的大计,牺牲任何一个人。
都是值得的——他始终这样想。
大门轻轻打开,幽深的神殿缓缓呈现在眼前。关于战神的事,无论天帝有什么反应
,白帝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反悔,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界之劫过去之后,到时候有
甚处罚,他一并领教就是。
“进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领她入内。
她的手突然牵住他的袖子。意甚依恋,像是怕他走开。自从这女子新生之后,从未
做出如此举动,白帝有些吃惊,回头握住她地手,柔声道:“怎么。卿害怕?”
她垂下睫毛,朱唇微启,低低地,缓慢地,略带沙哑地说道:“心里……慌。”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白帝大吃一惊,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怔怔看着她的脸,她的
眼睛光彩流转,似有千言万语。令他心头发毛。她又道:“不想去打仗,心里烦。”声
音娇脆动听,婉转惹人怜。
白帝面色一沉,冷道:“你的职责就是守卫边疆,天界不养闲人,每个人都有自己
地职责,不可任性妄为!”
她便抿嘴不说话了,白帝再审视她的神情,只觉幽深不可测,似是无心懵懂,又似
在暗地观察学习,很快便要灵犀展露。他心中更为不喜,然而此刻却耽误不得,只得先
将她带去见天帝。
天帝自然是一眼就看破她的真实来历,廷上没有说什么,只嘉奖了几句,随后却将
两人带到小书房,重重纱帐落下,屋内寂静无声,黯然无光。天帝隐在帐后,良久,方
道:“你好大胆。”
白帝骤然跪下,俯首于地,朗声道:“臣下只一心为天界着想!自知此事乃大错,
不敢乞求帝上宽恕。但天界只此一人能与修罗对抗,万望帝上延缓定罪!”
天帝没有与他说话,帐后目光灼灼,胶着在那女子面上,隔了一会,柔声道:“你
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摇了摇头,犹豫道:“战……战神?”
计都这个名字,乃是白帝私下的称呼,旁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更不知道。因她对抗
修罗所向披靡,骁勇善战,故此白帝为了打造声势,便当众唤她战神,这不伦不类的名
号便被她当作了名字。
白帝急忙接道:“她有名字,叫做计都。”
那女子乍听计都二字,眉头一跳,露出思忖的神情。天帝温言道:“战神先回去吧
,好生休息。”
她也不知行礼,飘飘然转身便走了。
屋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帝额上冷汗涔涔,更不敢出一口大气,不知过了
多久,天帝突然长叹一声,道:“你……将孤瞒得好哇!”
白帝唯俯首而已,不敢答一言。
天帝又道:
计都之名以后休要再提,事已至此,是你的劫,亦是见此女天分极高,聪颖剔透,
只怕过去地名字会令她想起些许端倪,战神这称号便足够了。孤再封她为将军,领兵一
万,镇守边陲。既然你已将她变作了天界之人,便要以诚相待,万不可欺她哄她,只盼
她他日得道,光明通达。”
白帝急道:“帝上万不可令她领兵!”
—
说罢却将琉璃盏捧出,将如何把罗睺计都取心重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纵然她
此刻懵懂无知,却难免日后悟出前因后果,倘若其麾下有兵,到时领兵造反,远胜修罗
之肆!”
天帝森然道:“你既然知道这般后果。当初为何胆大妄为!恣意玩弄其他众生的命
理运数,你扪心自问,是否配做白帝!”
白帝凄然道:“此事乃臣下一人胆大妄为,她恨的也只有臣下一人。他日若要报复
,臣下将引颈待戮,绝不做他待!”
天帝道:“你此刻说得豪爽,待到那时,她便是杀了你。此等恩怨就永无消失之时
。你杀了罗睺计都,从此与修罗界为敌,她再来杀了你,从此便是与天界为仇。仇上加
仇,何日能消弭?”
白帝背上汗水浸透,一言不发。
天帝沉默良久,终于叹了一声:“罢,或许此乃天定劫数。纵然贵为天界之尊,亦
无法掌控。便依你,不令她领兵,独战沙场。他日骤生诡变。天界亦雌伏,任她消气,
绝不反抗便是。”
白帝惊道:“帝上何出此言!那今日所做一切,岂不成空?”
天帝道:“世间万物万事,原本就是空。无中生有,阴阳反转,相生相克。天界本
是空,修罗亦为空,你所中心魔。乃名看不开。”
白帝默然不语,心中似有触动,天帝叹道:“你且下去吧……”
白帝又道:“臣下还有数请,恳求帝上一聆。”
“你说。”
“纵然臣下所中心魔乃名看不开,但委实不能目睹天界灭于眼前。他日计都醒悟前
事,臣下自会待他来杀。求帝上莫要追究其过错。另……罗睺计都肉身为臣下所炼,化
作神器为二,威力极大,请帝上赐予猛将,如虎添翼。”
天帝道:“神器锁入库内,不得使用。他日之变,孤亦不能断言,到时再说。”
白帝无奈,只得退下。
出了殿门,远远地。只见战神立于高栏之后,摘下紫云盔,秀发如云,随风舞动,
其形态婉妙,无言可喻。便如同昔日化石织女织布于天河畔,天河中星光璀璨,蜿蜒而
过,犹如流金碎玉一般。她双颊堪比明珠宝玉,映着细碎的光点,令人迷醉。
白帝心中感到一种涩然地悲哀,直到此刻,他方醒悟自己似是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
。
天帝只说对了一半,他地心魔一半名为看不开,另一半名为私欲。
他缓步走过去,与她一同展目眺望朝阳初升,日出如火,纷染绚丽。
“我对不起你,计都。”他低声说了一句,见她双目澄澈,静静看着自己,他便轻
轻一笑,在她头上抚摸两下,再也不说话了。
******
璇玑猛然睁开眼,似是刚从悠长的梦境中脱身而出,还带着一丝茫然。
此时她躺在一座华美的宫殿里,与先前的偏殿布置完全不同,琉璃盏静静放在殿前
案上,斑斓美丽。四下里安静无比,风中带着檀香的味道。她急忙爬起来,却见四面垂
着无数纱帐,白帝就站在纱帐前,面色苍白,然而并无惧容,静静看着她。
她心中一阵冲动,待要上前将他斩个粉碎,可不知为何,身体却动不了,或许真正
的罗睺计都是不愿杀死他地。她嘴唇微微触碰,未语泪先流。
天帝在帐后说道:“将军如今已知前因后果,该如何做,全凭将军一人意愿,孤绝
无异议。”
璇玑揉了揉额角,极力从那些可怕的过往中挣脱,听到天帝这样说,她难免惊异:
“怎么……你们又是威逼又是劝诱,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让我来做一个决定?”
天帝道:“不错。天界负将军良多,白帝做下那等事,亦是孤教导不利,孤难逃其
咎。将军成为将军那一刻开始,天界便早已不是高高在上贵为尊的众生了。此为劫数,
亦是破旧之兆,将军有任何决定,孤绝无他言。”
璇玑低声道:“就算我现在将你们都杀了,就能回到过去吗?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
生过吗?我杀了同族的修罗,我肉身练成地神器也杀过天界的神。我还能去哪里?我到
底算什么?”
没有人说话,她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过了一会,璇玑又道:“你们现在说得好冠冕堂皇,既然要引颈待戮,为何当初不
实现诺言,而要将我打入下界?”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九章 琉璃 九
天帝轻道:“孤亦有私心。兴许孤说的话,将军依然认为是狡辩,那也无妨。但请将军
仔细想想,将军彼时空有一身怨怒,纵然将天界屠戮殆尽,报此深仇,随后却要如何?
以将军这般煞气冲天的人物,去何处都只会带来祸害,执念纠结愈深,最终结局也不过
是痛苦了结自己生命,怨气无法抒发。此事说到底,是天界一方愧疚将军,不可连累六
界其他众生,乱了秩序。”
璇玑冷道:“还是借口!你凭什么料定我就会到处杀人,带来祸害?!都是你自己臆
测的!”
天帝柔声道:“将军不记得了吗?你前几世为人,都是怨气不消,为害一方,孤苦终
老。”
那又是谁害的呢?璇玑没有说话,难道只许他们利用别人,却不许别人怀有愤懑
吗?还是说,她应当对他们的利用感恩戴德,只因他们是天界,是神仙,最尊贵的一
群,被他们利用,皮肉炼成了锐利的神器,心魂变作了杀戮的凶徒,这是她无上的光荣?
天帝又道:“孤后来将你许拖给后土大帝,嘱咐他悉心教导。将军这一世聪颖通
达,终于不再逞凶为害,也有了生命中更为重要的人,孤亦代你欢喜。将军难道不觉
得,这样比只懂得屠戮的凶器好多了吗?将军先前问孤,你有何处可去,非神非修罗,
天下再无容身之处,然而人间不是将军依恋的故土吗?体悟了做人的真谛,守护属于自
己的幸福,将军难道真能抹煞在凡间地一切,宁可令自己沉溺在罪孽怒火中?”
他问得恳切。情谊真挚,璇玑也有些动容,起身拱手道:“不敢,十八年人世生活,
令我明白了许多以前未曾想过的问题,所得委实良多。璇玑感谢天帝这般安排。”
说完,她忽然转身,目光冷冽。看着白帝,又道:“但冤有头债有主,纵然明白了
许多事理,我也不能原谅某人对我的作为,以及天界后来的默许。天帝若说我还是怨气
不消,我也无话可说,但璇玑心中,只认这个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擅自摆布他人的生
命!罗睺计都也好。褚璇玑也好,或许在天界眼中都不过是个卑微的生命,不值一提,
有什么恩怨。也可以用大道理令对方臣服,找不到仇恨的原因。不过,我的命纵然卑
微,对我来说也是最宝贵地!应当由我自己掌控,不会交给任何人来玩弄!轻视别人,
人也好神也好,都是错误的!我不能原谅!”
她抽出定坤,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天界,那定坤放大了数倍。青光幽然,冷冽逼人。
她的双眸映着可怖的青光,显得十分阴森。她定定看着白帝,低声道:“我不要你让,也
不要你引颈待戮!这些姿态对我来说都已经没用了。你身为白帝,自然有一身神力。我
们公平对阵一场!生死由命!”
天帝叹道:“将军……”
“我不叫将军。”她坦然道,“我叫褚璇玑!”
白帝脸色苍白,缓步上前,对着帐后恭敬揖首,道:“臣下所犯之错,万死难以辞其
咎。臣下最后恳请帝上,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追究璇玑的责任,前因后果,都是臣下
一人所为。苦果亦当由臣下一人承担。”
天帝长叹一声,低声道:“他日因,今日果。也罢,孤亦有罪……璇玑,你说的不错,
冤有头债有主,天界愧对与你,孤以天界至尊之位,与白帝二人一并承受你的愤怒,了
结这段孽缘。”
璇玑点了点头:“很好!”
她转身将放在案上的琉璃盏小心捧起,贴近心口。长久以来,那种孤寂,彷徨在天
地间不知如何自处地空隙,似乎被填补了一部分。是的,这琉璃盏里,便是她被人硬生
生掏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昔日罗睺计都刚刚动情,便遭遇覆顶,倘若他还活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变作了修
罗的艳丽女子,又会是怎样地一番景象呢?无论她是否与白帝在一起,也一定会比生不
如死过得好。那样,就没有褚璇玑,也不会遇到今生那些又恼人又甜蜜的事情。
做人的滋味,她穷其一生,也不会明白。
璇玑按住琉璃盏,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低声道:“我替你报仇了,罗睺。”
她未曾体味过的幸福,便由她来继续。无论多么卑微的生命,亦有属于自己的幸
福,做人,又有什么不好。
天火陨落,星星点点,犹如西谷
的凤凰花雨,风一吹过,漫天纷染绚丽。这绝美华殿,霎时间奔腾在火焰之上,火
光冲天,云蒸霞蔚,一时间仿佛整个天空都笼罩在天火之下,烧出了炽烈的红色。
外面传来惊天动地地喧嚣声,留守在昆仑山的诸神为天火坠落的景象吓坏了,纷纷
躲闪着冲向这里,叫嚷着天帝和白帝的名字。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冲撞,也撞不开神殿的
门——这里被天帝下了界,只能出,不许进。
天火絮絮而落,降在房屋花草上,瞬间就燃烧起来,诸神无处可躲,抱头鼠窜,然
而跑了一段,突然发现那火对自己没什么效果,直直穿透身体落在地上,并不会伤及自
己分毫,一时又都呆住,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天帝低声道:“璇玑心存良善,孤十分感激。”
璇玑淡道:“这是你和白帝的过错,和其他人没关系,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分
是非地小丑而已。你现在感激我,回头一定会恨死我。”
天帝先时不解,然而他毕竟有大神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要把昆仑山
烧成秃山,让这些神仙再也无法来到下界。那火越烧越高,顺着天顶的祥光窜上去,一
直烧到天界。看样子,她还打算把天界也烧个稀巴烂。
天帝又道:“你不伤性命,已是以德报怨,孤依然深深感激。”
璇玑笑了笑,道:“我怎会不伤性命,你躲在帐子后面,火烧不到这个神殿,我也看
不到你究竟是什么模样,就算想伤也伤不了你。你是天帝,我动不了你也罢了,但白帝
的命,我怎会放弃!”
她放下琉璃盏,执剑下台,一步步朝白帝走去,毫不留情,显然是要将他斩死在剑
下。天帝纵然不忍,却也只能在帐后轻声叹息。修罗心有执念,认定的事情便是认定
了,纵然她今世为人,这本能却也改不了,天帝有心劝解,又岂能劝动她。
璇玑一直走到白帝面前,定定看着他,道:“拿兵器吧!”
—
白帝摇了摇头,将衣衫一扬,跪坐在地上,低声道:“寡人引颈待戮,绝不反抗。”
他解开外套上的系带,露出胸膛,又道:“卿是要斩首,抑或者是剜心,寡人绝不皱一下
眉头。”
璇玑低声道:“拿兵器!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你曾经的兄弟?”
白帝惨然一笑,道:“寡人昔日亦是用卑鄙手段来降伏计都,今日计都何须再谈公平。”
在幻境中,听他叫计都这个名字,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他当面又唤这个名字,璇玑
本能地心中生出一股感慨。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中了心魔的人是她,到最后,有心魔
的人却是白帝。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曾经地罗睺计都,他一定会先问他一个问题,
譬如:君到底有没有将吾当作过兄弟?再譬如:在君的心里,吾究竟是怎样的地位?抑
或者是:君有没有后悔过对吾做得这一切?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问,她已经不是罗睺计都了,她是褚璇玑。
“以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啦。”她轻声说着,举起手里的定坤剑,“罗睺计都已经不是
当日的他,你却依然是当日的你。你这个可悲的人。”
她手起剑落,便要用定坤饮尽仇人血,忽听殿后传来一个叫嚷声:“哇!这里没火!
万幸万幸!”
璇玑不由一愣,急忙回头,只见殿后飞快绕出两个人,个个都是满脸黑灰,狼狈不
堪的模样,当头那人看到白帝,脸色顿时一变,再看到举剑站在白帝面前的璇玑,突然
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险些滚出眼眶。
“璇玑!”
“臭小娘要做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吼起来,居然是无支祁和腾蛇两人。外面火焰奔腾,他们浑身都发
黑,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很显然没受到半点伤害。璇玑心中一阵狂喜,急道:“是你们!
你们没事吗?”
话音未落,突然见到腾蛇身后又绕出一个人,对比着无支祁和腾蛇的狼狈,那人显
得神清气爽,连根头发也没乱。
这回轮到她的眼珠子要掉出来,惨叫一声:“司凤——”
声音没停,人已经冲了过去,扑进他怀里,定坤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她哪里还顾得。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章 琉璃(十)
司凤也对在这里遇到她感到十分惊愕,待得那个人扑里,本能地扶住她的肩膀,茫然唤
了一声:“璇玑?”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这里不是阴间了?你们……都没死?”
璇玑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哪里还听得清楚他说什么,一旁的无支祁笑道:“方才我
和这白头发小子在这里乱窜,要找天帝,谁知道天上突然开始落火,落人身上倒没事,
但周围都烧起来,也难免要伤亡。我说咱们只顾自己,走人吧,这小子不肯,非要回去
把他以前的同僚神仙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回头我们见其他屋子都在烧,就这里没
事,这不,你看看,人都带过来了。”
他指着后面地上,果然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神仙,都被一张巨大的网网起来,腾蛇力
气大,拖着他们硬是一路走过来,居然面不改色。只可怜了这些神仙,昏睡中被他这样
粗鲁地拖着,身上脸上也不知被撞出多少淤青红肿。
璇玑终于冷静了一些,揉揉眼睛,问道:“你们……没杀他们?”
无支祁笑了笑,往白帝那里翻了个白眼,道:“这些天帝啊白帝啊黑帝的,就盼着老
子多杀几个人,他们好给老子定罪。我偏不让他们如意,还真以为老子是只靠蛮力的傻
子吗?”
腾蛇在脸上抹了一把,结果黑的更黑,白的也黑了,他叹道:“好在这该死的天火不
会伤人,真要是下火雨。应龙那家伙出现也没用了,这火可不是他能灭地。不晓得是哪
个家伙没事放天火玩!都烧到天界去了!”
璇玑淡道:“火是我放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怔怔看着她,盼她解释一下。璇玑想了想,又道:“一言难尽……
你们和司凤怎么会在一起的?”
无支祁道:“我和白头发小子刚闯进这个神殿,那鸟妖小子就出来了,看到我们也不
吃惊,劈头第一句就是你们也死了?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禹司凤只好说道:“我当时被那束光送去了阴间……这个也是说来话长。和紫狐道别之
后我以为会回到天界,谁知落地之后又是阴间地牢,那元朗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人,我便
只好推门走出去,刚出来就遇到了你们……原来这里已经是天界了?”
他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阴间又毫发无伤地
回来了。
无支祁听他说到紫狐和元朗,眉头连着跳了两下,张口似是想问。结果却没问出
来,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朝殿上望去。见四周纱帐垂下,白帝形容凄凉。跪坐在那里,
平日的风采半点也没有了,他也十分好奇,拉过璇玑低声问道:“喂,我们来之前你到底
干了什么好事?连白帝也给你打哭了?”
璇玑没有说话,在见到众人都平安无事之后,她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帝说得
也没错,她这一生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懂得了珍惜与忍让。司凤也说过,前世与今生
是不同的,纠结在过去地岁月里,只会让人失去最珍贵的现在。
或许从另一个令人伤感的角度来说,她也要感谢白帝的残忍,否则罗睺计都永远也
不知道做人是怎样的。也更不会有褚璇玑的存在。
一个真正幸福满足的人,是不会去抱怨哀叹,斤斤计较的。以前她还不明白,如今
却懂了。她这样一个特殊地存在,从修罗到战神,从战神到凡人,每一步都孤零零,充
满了血腥与背叛。所以她对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会无比珍惜,想到以后的生活,亦是感
到一种满足。
这种满足与温馨。很容易就磨灭人的斗志,那一瞬间,她真地想说,让一切都过去
吧。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放在心里只是一个负担。对
的,错的,何须那样分明——想必罗睺计都也不希望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惨死。
璇玑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案上琉璃盏一阵微鸣,其中的斑斓火焰竟然穿透了琉璃
盏,一跃丈余。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璇玑更是第一次见到琉璃盏发生异象,脑中第一个
念头便是:罗睺大部分的魂魄与心都被锁在琉璃盏里,莫非也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容不得她多想,那琉璃盏骤然飞起,像抽出剑鞘的宝剑,贯日地长虹,穿杨的利
箭,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白帝只听头顶一阵风动,抬头看时,却见那琉璃盏直直撞了
上来,额角“砰”地一声,被它狠狠砸中,登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白帝本能地抬手捞住那琉璃盏,顾不得头破血流,将它捧在手里,低头观看。额上
的鲜血一滴滴滴在琉璃盏上,那满满的快要溢出的斑斓火焰终于渐渐平静下去,在琉璃
中来回游荡,像是怨气渐渐得到了平息。
白帝颤声道:“计都,你原来在这里吗?”
琉
然是不可能说话回答他的,只是里面光芒变化万端,一股灵性来,应和着他的话语。
白帝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错事!”
腾蛇见一向丰神俊朗的白帝居然变得这种狼狈模样,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衣服也乱
糟糟的,心里十分难受。白帝一直宠他,犯了什么错也不会与他计较,像对待一个顽皮
的晚辈,他心中实在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可亲的长辈,而不是阶级森严的帝王。如今见他
这般模样,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搀扶,一面低声道:“白帝,您先起来吧。”
无支祁最灵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别过去!”
那琉璃盏的色泽渐渐变得妖异,就连见识多广的无支祁也从未见过变幻这么频繁剧
烈地颜色。简直就像一团迷离的怪梦,不可捉摸,无法靠近。白帝的鲜血与眼泪滴在上
面,聚集在盏上一个花纹的凹槽里。那色泽变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众人都以为马上就
要幻化出什么奇迹,或许罗睺计都要复苏,抑或者是开口说话。
璇玑心中也是迷茫万分。当日白帝将罗睺计都拆开,琉璃盏做罗睺。她成了计都,
事隔上千年,罗睺与计都才终于相见,而想象中的合而为一并没有出现,兴许是计都本
能地排斥罗睺,也可能是罗睺察觉了今世的计都已非当年修罗,不予以相认。璇玑心中
要杀了白帝,了结这段恩怨。而琉璃盏做出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当真是不愿她杀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动。修罗炽烈的感情,延绵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
白帝地一切作为。也不忍心怪罪于他?她不过是将他的脑袋砸出一个洞,其实心里大约
已是爱多过恨了。
白帝双手颤抖,捧着琉璃盏,低声道:“昔日与计都兄长醉凉亭,笑谈***的日子,
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盏当然还是不会说话的,只是色泽急速变化,如梦似幻,渐渐竟显得十分杂
乱。看久了只觉那光泽会勾人心魂。
—
突然,那诸般天魔变幻霎时静止,琉璃盏化作一片纯粹的白色,紧跟着“咔嚓”一声
脆响,那琉璃盏轻轻裂了开来。白帝眼睫微扬,像是想去按住裂缝。然而那裂缝中细细
冒出一绺五彩的火焰,轻轻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吞噬在骤然炽烈的
五彩火焰中。
腾蛇大惊失色,摔脱了无支祁地桎梏,扑上前想要抢救。无支祁硬是拦住他,最后
干脆一脚将他踹翻,踩在脚底,不让他动弹。
“你这傻瓜!上去送死吗?那是修罗的报复!”无支祁厉声说着。
五彩的火焰妖异地将白帝整个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浑身一颤。面露苦楚之色,紧
跟着,却渐渐化为安详,双手合于心口处,低声道:“很好,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
久。”他掌心一扬,寒光微闪,手里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当日他用来斩断罗睺计都脑袋
的凶器。
看起来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结自己,然而没等他动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
成了灰烬。白帝长叹一声,双目渐渐合上,身上地衣物尽数化成灰烬,只有额上一点金
印,闪闪发亮。
无支祁忽觉肋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着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
策海钩骤然一亮,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卷,流星一般刺过去,从白帝头
顶灌入,将他钉在地上。
众人纷纷低呼,也不知是该上去救助,还是掩面不看这等残忍的场景。鲜血在地上
乱铺,像无数条鲜红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轻道:“我这便去了,六道轮回,重新
走过一遍,体悟大道。”
言毕,他额头上的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泽,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作了黑灰,随着
火焰上下翻腾,纠缠不休,就像他与罗睺计都的相识相遇相离,个中恩怨情仇,岂是三
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众人静静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渐渐
熄灭,琉璃盏也早已被烧成了灰,被白帝拆出来的罗睺,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报
复,委实出乎璇玑地预料。他们都以为罗睺计都选择了宽恕,谁知千年下来,她心中依
然藏着最深沉的怒火,终于还是让仇人死于自己手中。
殿外的天火也渐渐停息,不再落下,昆仑山与上方天界的大火却依然熊熊,没有半
点熄灭的兆头。璇玑怔了很久,终于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体,在满地的灰烬中轻轻摸
索,不知是要找什么。
天帝在帐后发出一个幽幽地叹息,轻道:“他们……都走了,谁也没有留下
你需要登录后才可以编辑
登录 |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