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七、吃了我，谢谢


　　窗外的阳光正灿烂。枯松涧是东西走向的，所以朝阳可以完全不受阻挡地照进来。阳光洒落在那棵摩云金松上，千万根如同黄金打造的松针，在这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我靠在窗口，默默地看着远处的金松在微风中摇曳着枝条，那粼粼的金光却并不晃眼。我手里拿着一把小酒壶，上面刻着古朴的妖文，正是吞焰壶。而我身旁，茶碟大小的逐浪环正悬浮在半空，有些微的颤动。尼古拉斯和陈抟正坐在我身后。他们两个也是全身穿戴整齐，尼古拉斯更是把妖刀血色玫瑰之吻都抱在了怀里。
　　吞焰壶里已经装满了三昧真火，是上午红孩儿出去行动之前就给我灌好的了。说老实话，虽然昨天我们俩密谋好久，但真要去做了，谁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于是红孩儿今天一早就开始了各种安排，包括给我灌了三昧真火，告诉我这里出去哪个方向飞是最近去九歌山的路等等——看着意思跟安排后事差不多，虽然他的脸色却是非常平静和坚决的。
　　红孩儿手下的众小妖也不敢多说什么，有任务的接了任务去了，没任务的也老老实实什么话都不说。红孩儿直到快巳时的时候，这才轻轻一笑，拍了拍陆行云的肩膀，腾身驾起一道火云，独自往涧外飞去。
　　而我，则叫上了还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尼古拉斯和陈抟，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放出逐浪环，处于一见不妙，就随时跑路的状态下。
　　时间慢慢过去，枯松涧外也始终没有听到什么大动静，只有一些山鸟悠闲的鸣叫会偶尔传过来两声。貌似外面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妖法对抗和集体斗殴活动，只不过，看到过孙悟空和猪八戒那种妖力不会外泄一丝的修为，让我又没有底起来了。不过我想，只要红孩儿他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秒杀，怎么的也会搞点声光效果出来，而这位新锐大妖，再怎么说也不该一招都发不出来吧。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等到红孩儿发招了，也就是他不得不硬撼取经小分队的时候，估计也是我们该开始跑路的时候了，毕竟在我看来，能和孙悟空正面抗衡的妖怪，不是说真的就没有，但绝对不会是红孩儿——也许柳目老妖那样的可以支撑上几十个回合吧。
　　就这么七上八下地等着，直到日头已经渐渐越过了金松最高的树顶的时候，涧外急速掠来一片红云，直奔火云洞而来。
　　“成了！”我一看红云背后没有任何的追赶，立刻心里大出一口气，也不走房门了，直接跳上瞬间变大的逐浪环，从窗口一掠而去。而尼古拉斯和陈抟却不知道红孩儿得胜归来，以为我要跑路，慌得在后面大叫：“苏先生，带上我们啊！”
　　我头也不回地大声笑道：“哈哈，表慌，暂时咱还不用跑路。”然后也不去管他们，直接飞到了火云洞门口。
　　红孩儿的红云已经在洞门口落了下来，只见他一身火红的收身长袍，一头短发竟然好像带上了一层火焰，在空中微微飘荡。红孩儿的胸口在大幅地上下起伏，略带火热的气息随着他的呼吸喷了出来。而他右手肋下，正挟着一个身穿灰布僧袍的和尚，此时已经晕了过去。这正是唐僧。
　　红孩儿看上去有点疲惫，虽然理论上他应该没有花太大的妖力，毕竟又不是去跟小分队正面对抗。但是，我心里却是很感叹，我对上孙悟空，在他对我根本没有杀意的情况下，我都浑身跟泡在火锅里一样，直觉得从内到外一个劲地被煮来熬去的，而且那还是放了无数辣椒的天府火锅。而这次红孩儿要去在孙悟空他们眼皮底下把唐僧劫持过来，就算用计，那也是要承受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的，这一个不好，可就是被金箍棒砸成肉饼的下场。所以红孩儿的疲惫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红孩儿虽然神色有点疲惫，但脸上却是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的笑意。红孩儿把唐僧往地上一扔，自有小妖过去把他绑了，往洞里送去。
　　红孩儿看到我过来，立刻伸手抓住了我肩膀，摇了摇，仰天大笑两声。随后他想要张口说什么，不过想了想又把话给咽了回去了，只是满脸笑意地拍了拍我，道：“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我想孙悟空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上门来要人，我先去准备一下，唐僧就拜托苏先生看管一下了。”说着，便大笑着走了进去。

　　红孩儿的态度让我有点奇怪——至于吗？抓了个唐僧而已，就这么开心？他又不是图唐僧的肉，而且前面哪个妖怪不是把唐僧拿到手里了，可结果呢？不都被扫平了？而且他也知道孙悟空马上就会来救人，还这么乐呵呵地去了，让我怀疑这厮是不是其实已经被孙悟空打坏脑子了。
　　而且要我看管唐僧，也不合情理。一来我不是他们洞的妖怪，万一我贪图唐僧肉，偷偷摸摸地给吃了或是给放了怎么办？二来红孩儿本来的计划是杀掉唐僧，逼着孙悟空三个走上绝路，怎么这会儿看上去又想要慢点动手了？
　　我摇了摇头，眼看着红孩儿到了火云洞里面，一脸亢奋地布置下去，倒也找不到机会去问他，只好在陆行云的带路之下，先去看看唐和尚了。陆行云把我领到内侧的一间石洞内，唐僧正被绑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之上。陆行云交代了两句，便匆匆赶往前厅，手下的小妖也都跟了过去，看来红孩儿还真是全洞总动员了。
　　一时间，我这里忽然又空空荡荡、清清凉凉了。我暗想，整个枯松涧集团估计妖怪数量不会比青云山少多少，这全体一拉出去，也能有一两千号，倒是看上去很有气势和震憾力的了。只不过，那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毕竟底下的这些小妖——而且很大一部分还是女妖——在面对穷凶极恶三人组的时候，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独自站了一会儿，前厅的嘈杂声有些影影绰绰地听不清楚。心中略微有些不解，不过我想红孩儿这家伙毕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妖怪，而且我也知道能立刻逃到后门的出路，在对方只有三个的情况下，他们只会从正门进攻，所以我和尼古拉斯、陈抟，都应该说是比较安全的——只要孙悟空不是用滔天威势和无上妖法，把枯松涧一举抹平，那么我们就有大把跑路的机会。而猴子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因为唐僧还在这儿关着呢。有人质就是好啊。我不禁感叹了起来。
　　而正这时，原本晕过去的唐僧却幽幽地转醒了。看来这和尚经过了三年长途跋涉，身体素质倒是还比较过关的。我索性搬了一个石墩子，在唐僧前面五尺的地方坐下了，又拿出了全套茶具，品起了大红袍来。

　　唐和尚醒了过来以后，先是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像要适应一下石洞里的光线。其实这石洞也还好，周围有四根火把，再加上我眼睛也好使，倒是不觉得怎么昏暗。等到唐僧完全清醒了过来，他先看了看自己的处境，然后又看到了我，脸上没有一丝丝的恐惧和慌乱，反倒有一种“啊，这样啊？哦，那这样吧。”的坦然表情。
　　我一看他这种表情，把手里扣着的一把茶壶又放下了。这个就是玄奘本人。我还担心出来的是金蝉子，谁知道这前如来二弟子的神识会不会有什么法力呢？所以我早做好准备，如果出来的是金蝉子，那就对不起了，一茶壶直接拍翻了你再说。
　　“醒了？喝茶么？”我看玄奘不说话，便淡淡地问道。

　　“嗯，也好。不过有没有上次你给我喝的那种？”玄奘微微一笑，道。

“嗬，你还挺挑。不过上次那种茶没有了，只有大红袍，也是你能喝的，将就吧。”我乐了，用手一指茶壶，一道茶水被妖力一激，从壶口射了出来，慢慢飘向玄奘的嘴边。
　　玄奘也笑了，道：“大红袍也不错，在死前也能喝一口好茶，倒也值了。”说着便张嘴接住了茶水。虽然茶水还有点烫，不过他倒是不在乎，还将茶水在嘴里转了两圈，才咽了下去，然后点点头，赞道：“果然是好茶！”
　　我看着好像跟我在面对面喝茶聊天的玄奘，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茶，不过却没喝，学着红孩儿一样，把玩着茶杯，斜着脑袋道：“我始终很奇怪，你难道不怕被吃么？”
　　玄奘微笑道：“为什么要怕？”
　　我被噎了一下，想了想道，“看来你是对你三个徒弟很有信心啊，知道他们会救你出来，所以就一点也不怕了吧。”

　　玄奘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温暖的神色，不过却摇着头道：“悟空他们，的确很强，每次都能把我救出来。不过，我却是并不希望他们来救我啊。就像现在，你若是立刻下手——或是下嘴，吃了我，那才趁我心意。怎么样？来吧，吃了我，如何？”
　　“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真没见过求着妖怪去吃他的人类。一时间我都怀疑，其实唐僧肉根本没有大补的功效，而是对妖怪来说的剧毒物品，舔一下就能嗝屁的那种。又或者这个唐僧根本不是唐僧，他是孙悟空变化的，真唐僧早就被掉包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背后的衣衫都有点湿了，站起身来，连退了好几步。不过转念一想，孙悟空这么做的话，完全没有理由，而且他到了火云洞里面了，就算要发难，也该到时候了，没什么必要还装着是唐僧来忽悠我。
　　唐僧看到我这个样子，先是有点奇怪，然后才恍然道：“苏施主，你放心，我就是玄奘，不是悟空变的。”
　　我定了定心神，又回来坐下，干笑着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举着茶杯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呵呵”玄奘忽然脸色有点发白，惨笑了一下，道，“因为，我不想去取经。”
　　“什么？”我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和尚。一心向佛，立下宏愿要去取得真经的玄奘和尚，被观世音菩萨亲自任命为取经特使的玄奘和尚，如来佛祖二弟子金蝉子转世附身的玄奘和尚，他，居然不想去取经？
　　玄奘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很惊讶吧？我非但不想去取经，甚至也根本不想活下去。能被你们妖怪吃掉，倒也是件好事了。你以为我真的肉眼凡胎，认不出是妖怪还是好人么？别的不说，单单是今天，荒山野岭的，哪里会来一个孩子被绑在树上，自称饿了三天三夜，却说起话来精神十足？普通人类小孩，又哪里会对悟空他们的相貌一点不害怕？呵呵，我没有悟空的火眼金睛，但是，我也不是白痴啊。”
　　我无言以对。从白骨夫人的事件来看，我和红孩儿一直以为唐僧就是个有点脑残程度的傻和尚，却不料人家那是装傻呢。
　　玄奘也不理我，这个有着自毁倾向的和尚，脸上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继续道：“我是玄奘，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一个和尚，但是，我也是一个凡人。念经，吃斋，睡觉，化缘，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继续下去，我也很满意这样的生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金蝉子转世，直到那天见到了观音菩萨。
　　“然后，我感觉到了，在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也许不是人。不管他是什么吧，但，那个不是我。他是金蝉子，是佛祖的二弟子，是一个了不起、不得了的人物，但，他不是我。他不是那个每天可以晒着太阳，看着佛像发呆的玄奘。他不是那个被放在木盆里、漂在江面上的陈江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但他的确不是我。
　　“菩萨看中的取经人，不是我玄奘，而是这个金蝉子。要成佛的也不是我玄奘，而是这个金蝉子。取经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未想过要去取什么真经，我只是想做我一辈子的和尚罢了。也许五十年后，我会做到个罗汉堂的首座？虽然我也夺得了三藏的称号，但是我没有什么太大的目标，住持我都不想了，何况成佛？
　　“但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究竟我想不想去取经。观音菩萨跑过来指着我说，你是金蝉子转世，所以你要去取经。就这样没了。然后，首座们朝我磕头，住持也朝我磕头，连跟我像父子一样的师父都泪流满面地朝我磕头。他们高兴，他们敬畏，他们一下子把我给供了起来。可是，我并不开心啊。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要我师父踢着我的屁股，骂我偷懒，想要罗汉堂的首座笑呵呵地过来劝他，想要师兄弟们晚上凑在一起抓蛐蛐，然后放生。仅此而已。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了。我一夜之间，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兄弟，没有了亲人，只剩下一群会对我磕头的和尚。再然后，唐王跟我结拜，送了很多东西给我。但是，他不是真的跟我有什么兄弟之情，他只是在拍观音菩萨的马屁罢了，他也在拍金蝉子的马屁，他只是要跟他结拜而已。而且他对我也不像对弟弟，他依然敬畏我。呵呵，大唐帝国的皇帝敬畏我，听起来很爽吧，但是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再也不会有人能把我当朋友了。
　　“而且我也只有去取经。我没有办法。我玄奘只能去做本该这个金蝉子做的事。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却还要我去做本不该我做的事。呵呵，而且，好奇怪啊，我才动身，全天下的妖怪都知道了，我的肉能让他们长生不老。哈哈哈，真好笑啊，我的肉能让妖怪长生不老，却救不了我自己的命，这多有意思啊。
　　“后来，我放出了悟空。也是观音菩萨让我去放的——反正这一路，都是他在指点我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后来，连我想绕道不去高老庄都不行，被他给拦了回去了。我算是什么呢？傀儡？还是，玩具？
　　“等到那次悟空突然妖性勃发，想要打杀我的时候，我看着那根开山裂石的棍子，朝我头上砸了下来，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变慢了，一切都似乎就要结束了，我可以放掉这该死的宿命和莫名其妙的担子，我可以结束这种我根本不想要却又无力反抗的日子，我可以结束这场让我痛恨的取经行动了。我忽然觉得是那么的平静，又是那么的开心，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然而，我却是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悟空被观音菩萨拦下了，还给他上了个金箍，我还不得不念咒，整得猴子死去活来的给观音看。我恨啊，我连死都没法死。那一夜我终于把压抑了很久的怨气发了出来，我在暴怒中，突然就失去了知觉，后来悟空告诉我，他出来了，金蝉子出来了。

　　“呵呵，在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时候，我的身体和意识他们也要抢了吗？我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啊。于是我跟悟空说，你不必上心保护我，我什么时候挂了，你就什么时候走吧。然后我对悟能和悟净也这么说，只不过，好像没什么用。他们三个平时倒也不怎么样恭敬，但却是认认真真地保护着我，我有好多次都故意送到了妖怪的嘴边，却还是给他们救出来了。在白骨精那次，我甚至狠下心用紧箍咒把悟空给赶走了，可他最后还是回来救了我。我都不知道是该谢谢他呢，还是该恨他了。
　　“悟空他们……其实，真的很好。我现在，也只有这三个名义上的徒弟算是最亲近的了，他们对我嘻嘻哈哈的，也不怎么恭敬，但是，我却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彷佛他们就是我的朋友和亲人了。
　　“但是，那只是彷佛而已。悟空他们这么强的本领，又如何会和我这么一个凡人做朋友呢？我想，他们也是被逼着来做这件事的吧，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我也是啊。而且，他们其实只是为了保护我而保护我，也许他们有什么目的吧，还是那句话，我并不是白痴啊。
　　“可就算这样，就算对他们三个有那么一丝的眷恋，我还是不甘心被那些佛菩萨操纵，我不甘心啊。我不想到头来连我玄奘这个意识都没有了。所以，我宁愿用我玄奘的身份去死，也不愿意用金蝉子的意识去成佛。

“你明白了么？苏施主，我想你肯定能明白，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情和感受了，所以，我才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苏施主，请帮帮我好吗？请吃了我，谢谢。”

　　我姓红，因为我爹姓红。
　　我名暑，因为我娘生我的时候是夏天。
　　我爹是红牛，我娘是铁扇，我是红暑。

　　我出生的时候，天生异象，注定我不是普通的妖。一个大火炉从天而降。我正好钻出娘胎，要发出第一声啼哭时，一粒火星跳入了我的口中。
　　我注定是不寻常的妖。我，午年午月午日午时生，我，一出生就吞了天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一粒火星，我，唯一一个会三昧真火的妖。
　　我爹姓红，名牛，号平天大圣。他姓孙，名悟空，号齐天大圣。我出生的时候，爹在守着我娘，他在天宫踹翻了天上老君的炼丹炉。
　　我喷火烧掉206个摇篮，598张床外加无数被褥蚊帐时，“看我拔光这死猴子身上的毛！”我娘狠狠地说着，嘴角却微微往上翘。爹爽朗地笑着点头称是。“大哥身上的毛比我这只死猴子身上的毛可要多很多，嫂嫂尽管拔就是。”一只猴子窜进来和爹抱在一起。我打了个喷嚏，一团火将两个人的毛都烧干净了。
　　那年，人间发生了一件大事，王莽篡了刘家汉朝，当时我不知道。
　　那年，天宫发生了一件大事，孙悟空闹了蟠桃会，当时我也不知道。
　　那年，在我身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差点把我砸死了，这个我知道。
　　我只是一只蝴蝶，每天快乐地或者说茫然地穿梭于花丛中，渴了饮露水，饿了食花蜜，直到那个桃子砸在我的身边。我没有害怕，更没有惊讶，我只是一只蝴蝶。桃子的芬芳诱惑着我动物的本能。我吸食了一滴香甜的汁水，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我已经不再是一只蝴蝶，而成为了一只，蝴蝶精，只是当时我自己并不知道。
　　我仍然每天穿梭于花丛中，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切，蓝蓝的天，清清的水，红红的花，绿绿的叶，以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如果没有秋天的话，如果没有冬天的话，我以为这一切会天长地久。天变灰了，水结冰了，红花残了，绿叶落了。我在寒风中瑟缩，望着身边的伙伴无助地死去。我熬过一个又一个秋冬，寒冷已经不会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但对寒冬恐惧却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挥之不去。
　　一个人类的小孩，穿着一件大红棉袄，梳着朝天小鞭，面朝东方，双臂张开，喃喃地说着什么。隔得太远，我只模糊听到了两个字“抱抱”。听说，人类如果觉得寒冷的时候便会抱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互相取暖。我却一直没有尝试过，抱或者被抱，应该会很幸福吧。
　　我偷偷地停在一棵树后，变成一个美丽少女走了过去。我妖法虽低，却能很完美地变成这个法术。几年前，出于对人类的好奇，我看了很多人类的书，其中居然有一本是描写一个蛇妖变成人和她前世的恩人结婚的故事。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于是我照着书中插画的苦练变化之术，把画中蛇妖的人形态当作自己的人形态。

　　我轻轻地抱起小孩，脸部贴着小孩粉嘟嘟的嫩脸，一阵温暖传过来，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充实感，不用再害怕，不用再孤独，不用再一个人面对寒冷，这感觉真好。原来，这就是抱的感觉，这个冬天，我有了春天的感觉，我闭上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幸福。
　　一股强大的妖气忽然笼罩着我，惊骇中，我松开双手，才发现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忽然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他邪邪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我，“为什么要过来抱我？”
　　“我……因为我冷。”

　　“我让你烤烤火。”一团火球从我耳畔擦过，点燃了身后的一堆枯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决定了，你就叫小烤，以后你就跟着我。”少年蛮横地说，我心里却一点不反感，只是，我更喜欢他叫我小抱。
　　他姓红，他叫红暑，更多人叫他红孩儿。
　　我没有姓，他叫我小烤，我却想他叫我小抱。

火云洞番外之三：陆行云篇

　　我是一名卖艺女，自小跟着盲眼的老父，流浪街头。老父拉二胡，我讲故事，然后讨点小钱维持生计。讲得最多的是个人蛇相恋的故事，很感人，至少感动着我。听故事的大多是一些贩夫走卒，市井小民。这些人地位低下，却心地善良，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给我们赏钱。所以我们日子虽然艰辛，却也能维持温饱。
　　那天我们照例在街头讲述那段凄婉的故事，一个恶少带着几个爪牙过来，对我毛手毛脚，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小娘子，白白嫩嫩的小娘子，跟少爷我回去，我保管弄得你舒舒服服的，胜过流落街头何止百倍。”
　　周围的人们慑于他的淫威，个个敢怒不敢言。一位年轻的公子从人群中走出，一手抓过恶少的后衣领，清脆地说道：“朗朗乾坤，强抢民女，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王法吗？”恶少杀猪般的叫起来，“好你小子，老子的事情你也敢管，砍了他。”几个爪牙冲了过来，公子灿烂地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恶少沙包一样飞出，砸在几个爪牙身上，一堆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公子不再管他们，扭头便要离去，我赶紧快走两步，拦住公子去路，施了个礼，“多谢公子相助。”说完抬起头来这才得以仔细观看恩人样貌。只见他明眸皓齿，面如冠玉，肤白如雪……不对……怎么会有皮肤如此好的男子？我一时竟然痴了。
　　“姑娘？”一声温柔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在下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公子尴尬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我大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困窘间我忽然发现，公子宽松大袍的衣领间隐约露出一丝粉红，莫非……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有些忘形，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贴着公子的耳边低声说，“姐姐，原来你是女扮男装的，难怪这么俊秀。”

　　公子俊脸刹时变得通红，愣了一瞬，忽然一阵风不见了。

　　这是我和他的初遇，那时，我以为他是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能在听故事的人群中看见他，再后来，他便会在人群散去后帮我扶老父回家。

　　他告诉我，他千真万确是个男的，只是他自幼丧父，一直跟着母亲和姐姐长大，所以才有些女孩子气。“不过，我的的确确只喜欢女人。”他望着我的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我脸红耳赤，跑进卧室，一颗芳心如小鹿般砰砰乱跳。
　　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人，一个有点女人气的男子汉。

　　
　　“你说，那位蛇妖的丈夫如果没有背叛她的话，他们会不会幸福？”他在门外忽然问到。
　　“当然会了，你这个傻瓜！”我有点生气，是他刚才言语上调戏了我，还是……他为什么不拉开门进来……
　　“但是，蛇妖是不会老的，几十年后男人变成了一个糟老头，蛇妖还是一个美丽少女，又或者再过几年，男人老死了，蛇妖会不会感到孤独，或者是再找个男人……”该死的木头！现在是说这种扫兴的话的时候吗？

　　我气嘟嘟地拉开门，“这是故事，故事是人们的美好愿望，他们会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但是蛇妖的一辈子比人的一辈子长很多。”
　　“……”
　　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只保留着他留下的一张纸条“故事里的蛇妖不幸福，承载着那么多人的愿望，她仍然得不到幸福。我们也很难，原谅我的懦弱，我选择逃跑。”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我生命就要到了尽头，我只是还想再看他一眼。恍惚间，他似乎就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还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秀，那么肤白如雪……
　　“小烤，你听过一个蛇妖和人结婚的故事吗？”
　　“陆副洞主也看这种骗妖眼泪的故事呀？”
　　“你说蛇妖比人长命那么多，男人就是没背叛她，等老了之后也会被蛇妖嫌弃吧。”
　　“前些日子，我养的那条小花蛇死了，说起来还是你本家呢——我当时很伤心，不过现在我就不那么伤心了，我想过段时间我大概也许就会把它忘记了吧。什么人妖相恋，人鬼情未了……你还真相信这种故事呀？当故事看就是，我年幼的时候也为这种故事感动过，不过现在我的眼里只有我们大王……别灰心，你也不错，可以做替补。”

玄奘和尚的提议——或者说请求——让我很难答应下来。一来我并不喜欢吃人，也从来没尝试过去吃人，毕竟在如今的广大妖怪看来，这也是一智慧种族，我们妖怪界也在致力于改善人类和妖怪的关系，所以如今不到饿了百八十年的境地，或者唐僧这种补品，也没多少妖怪愿意去吃人。而且根据吃过的前辈说，人肉其实也就一般，还赶不上洛舍的味道呢。当然，某些山精水怪的低等妖怪，思想水平太落后，或者还没完全摆脱对于食物的本能欲望，也游离在妖管委的管制之外，他们倒是时不时会去找几个人吃——其实对于这种还没化形的低级妖怪来说，吃人跟吃猪牛羊的没什么区别。
　　其次我也不知道红孩儿对于唐僧准备怎么处置，看上去好像他又不怎么想要杀掉唐僧了。而且就算他真的要吃了唐僧，我也不是他们集团的妖怪，人家委托我看守，我却把俘虏给吃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毕竟这样的大妖也不是我能随随便便招惹的，得罪了之后后患无穷啊。
　　另外唐僧的这番话让我很是唏嘘。无奈的和尚啊。念经，吃斋，睡觉，化缘。多么简单的生活追求啊，虽然人家也考出了“三藏”这个职称了，但也不代表他就想要轰轰烈烈地做出一番什么作为来。某些有意义的事情，如果自己想要去做，那便是刀山火海也会义无反顾地去闯。但是，就算是极其有意义的事情，有意义到能让三界六道所有生物一夜之间都大圆满了，如果自己不想去做而被逼着去做，那再怎么样，人家再怎么说他好，他自己心里也不会开心。
　　每个生物，不管是仙人也好，妖怪也罢，又或者是普通凡人，还是菩萨罗汉，都有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强求不来的。也许像孙悟空这样的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他所爱的就是那种精彩无比、热血沸腾的生活，可能让他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在花果山享福，他反倒会郁闷出病来——尽管也许瘟神生病了，这厮都还健康着呢。但相反的，像唐僧就想过过小日子，做做小和尚罢了，最大的目标也不过就是个罗汉堂首座而已。这样的人，突然之间被拱上了一个几乎是人间最高端的位置，同时也失去了他所喜欢的安稳而平淡的生活。
　　这种失去一切的痛苦，也许我现在还体会不到，但是设身处地地去想象一下，也会觉得有一种隐约的痛。玄奘这和尚，也是挺可怜的。
　　我自然是不能答应唐僧要我吃了他的要求。正摇头，想要有些什么话来解劝一下唐僧——虽然我都不知道这和尚到底还能活多久——这时，却听洞口传来陈抟的声音：“切，他三婶的，你这和尚好没出息。不甘心是吧？你二大爷的不甘心你还不反抗？老子我也不甘心啊，我就豁出去干他丫的啊。你还要求人家吃了你，你有什么好吃的？……哎呀！”
　　回头去看，陈抟已经趔趄着抢了进来，背后尼古拉斯的脚才悠悠地收了回去，这厮倒是也找到了一个可以踹的对象了。尼古拉斯接着道：“你小子说得倒是轻巧。你还说你自己，你自己能搞定的话，还用得着求我们教你修炼吗？你也听到了，这位要反抗的话，可是跟观音菩萨他们过不去啊。就连我从法兰克来的都知道了，你们这边的观音菩萨，那可是相当于我们那边的大天使加百列了，一个手就能撸平我们血族十三氏族里两三个氏族的恐怖婆娘……哦，不能算是女的，他们那边其实没男女区分，只不过这鸟人一直看上去是个女天使……”
　　我飞起一脚，把开始跑题，介绍什么乱七八糟的天使之类的尼古拉斯给踢飞。拜托，要是观音去你们那里，估计一手撸平的，就是你们全部血族了。这个在佛界是实权人物的主，实在是不好惹啊。而且你看看，孙悟空虽然仅仅是败在了如来手上，可他当时也没机会跟观音放对啊，再说那金箍都还是观音给唐僧的。
　　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这还不仅仅是跟观音的问题，她只不过是出来办事而已，最主要的是这事背后还有整个佛界，包括已经大圆满了的如来。如果单单是一个观音菩萨，理论上还有反抗的可能，可牵扯上了如来——其实根本就是如来策划的活动——那根本就没可能成功，大圆满的主，根本不是底下这些芸芸众生所能抗衡的。
　　玄奘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陈施主，要我一个凡人对抗西天诸佛菩萨，我也就这么一个办法了——自己去寻死。我也解脱，还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都隐隐觉得地面微微有点震动，然后还有一些隐约的沉闷爆响和呼喝声遥遥传了过来。我和尼古拉斯他们脸色都是一变。看来外面动上手了。我立刻把逐浪环放了出来，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跑路。
　　不过那些隐约的声音却并未持续很久，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就又逐渐消停了。同时也没有一只猴子和一个猪头大呼小叫地跑进来找师父，这让我安心不少。不过又有点奇怪，若真是孙悟空他们来救人，那红孩儿是怎么挺过去的？而且看这意思，还把他们三个给赶跑了？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也没有跑出去看个究竟，生怕一露头就给一根棍子给拍了，这玩意儿可冤死了。其实这种时候，越到前厅就越危险，咱在这里陪着唐和尚，就算到时候跑不掉，也不至于给大呼笼地扫了进去，而且真要到了实在被堵住的时候，看上去玄奘也应该会给我们几个求个情吧？

　　——只不过，貌似唐僧给很多妖怪求过情吧？包括当年的白骨夫人，以及今天的红孩儿，可下场……算了，还是不要靠他的好……

　　一看我又放松了下来，陈抟也是松了口气。其实这厮是在这里最安全的一个了，唐僧至少还有红孩儿惦记，也不知道接下去到底是生是死，而陈抟却是孙悟空也不会打杀，红孩儿也不会上心，完全无事一身轻。而轻松下来之后，陈抟又开始说玄奘了，这家伙好像对于这和尚很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只听陈抟道：“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呗！你说观音厉害还是天道厉害？观音能安排你的生活，却无法更改你的命运不是？你看看我，我这可是要反抗天道啊，知道不，他大表哥的，是天道啊。你要是失败了，不过也就是老老实实去取经而已，反正你都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了，失败了也没损失啊。再说了，观音他们绝对不会要你的命，不然这不是打自己耳光么？而如果他们真要了你的命——反正你也不想活了，这不是也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但万一要成功了呢？成功了的话，你可就是又能逍遥快活地做你的和尚去了，对不对？”
　　我和尼古拉斯对看了一眼，都有点惊讶地看着口沫横飞的陈抟。这个小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头脑，倒是不简单，也不愧是创出了“紫微斗数”的人类啊。虽然他对问题的看法还很片面，完全不知道取经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和势力，还以为只是观音独自安排的，也没想到如果唐僧真的反抗了佛界的安排，甚至成功了之后，他也根本无法返回到他原来的生活了，但能有这样的想法和意识，倒是很让我觉得对胃口。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而且唐僧也并非真的完全没有一拼之力，至少，在他的身体里，还有一个金蝉子在。就我看到的那一刹那的金蝉子，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这是一个大大的变数。

　　当年唐僧刚开始启程的时候，我就自己觉得这事儿不那么简单，应该不会单纯想要把真经送到东土大唐，肯定后面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而且要不是妖管委紧急制定了唐僧分配的制度，那到现在这个时候，没准各大妖怪就因为哄抢唐僧肉而自相残杀了起来，而这么一乱的话，也很有可能导致仙佛两界以“保护人间界”的由头而大肆插手妖怪界了。
　　而虽然这事儿被妖管委解决了，但我也一直不相信仙佛两界会这么就罢手了，这很可能仅仅是他们的一个安排而已，能成最好，不成也没关系，他们绝对会有后手在。所以在我看来，唐僧吃还放，他争还是不争，这都不关我什么事，但是，如果能破坏取经行动的话，那绝对会是一件好事。
　　——而且，这还是从他们内部开始破坏，这完全就可以和妖怪界划清界线，佛界一点把柄都抓不住，都免去了外交上的麻烦了，这实在是再好都没有了。毕竟如果唐僧在妖怪界出了事，我们怎么的也要担上点责任，没准佛界就指望着找点借口来找妖怪界的麻烦呢。要不是唐僧肉对广大妖怪吸引力实在过大，我猜李太黑他们但凡有一点希望，就肯定会下令一个妖怪都不准动唐僧，没准还能派妖怪保护他到西天去呢。可惜啊，群众浪潮没法阻挡，妖管委虽然有些独裁，但要是全神州妖怪九成九想要干一件事，他们也没办法阻挠，不然估计会导致妖怪界的革命浪潮。

我暗自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正在被陈抟教育的唐僧。这厮就是一个身不由己的火药桶啊。虽然这些东西我早已想过了，但现在想来，依然是不停摇头叹气，佛界好手段啊，就这么一个和尚，就让妖怪界纷纷扰扰起来了，而且，至今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后手在，但已经让孙悟空背叛的妖怪界，造成了妖心不稳，又通过他们三个除掉了很多妖怪界有些地位和手段的妖怪了。
　　想到了我在仙界的经历，想到了修罗界，我不由得揉着额角想，这个佛界牌的灯，很不省油啊，很不环保啊……
　　而就在我想这些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隐隐的喧哗声，而且这次彷佛还带着哗哗的水声。我又紧张了起来。不过陈抟和尼古拉斯正热火朝天地教育唐僧，倒是没注意到外面的轻微动静。我也没去招呼他们，自顾自在那里提气凝神听着外面的状况。红孩儿是拥有三昧真火的火系妖怪，这水声应该就是孙悟空再次回来所用的手段了，不知道红孩儿这次能不能挺住。
　　而在水声之中，以我良好的耳力，还好像听到了几声龙吟。龙？能让孙悟空搬来降水灭火的龙，肯定不是什么小江小湖里不成气候的虬蛟之类，肯定是真正的龙，没准还是四海龙王这个级数的主。可是，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就我这么个小妖怪都知道，三昧真火不是凡火，就好像朱圆璋的太阳真火一样，这种上了等级的火根本不是湖水海水雨水尿水之类的能浇灭的，孙悟空能不知道？而且这猴子还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住了四十九天，没准全天下对三昧真火最熟悉的妖怪，除了红孩儿，就要数这个猴子了。那他怎么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让几大龙神过来，场面是好看了，威势是大了，可根本没用啊。
　　“奇怪……”我正揉着额角，用手指轻轻点着茶几，就听那边陈抟正鼓掇唐僧：“要不你把你生辰八字给报一下，我给你看看怎么样？昨天晚上我想了想你的话，很有道理啊，我已经加上了一些小星，也做了一些修改，我拿你看看怎么样？”
　　尼古拉斯别的不说，对于这个“紫微斗数”倒是信服的很，而且这蝙蝠妖也是无事生非的好事之徒，一听这个就来劲，一个劲在旁边敲边鼓。玄奘也不知道是被烦的受不了了，还是真有点那么好奇，就也答应了下来：“好吧，虽然我是个孤儿，不过当年我父母还是把生辰八字给放到了那个木盆里了……”
　　唐僧报出了八字之后，陈抟便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而这时外面的水声喧哗声也又消停了下去，这回我都没注意听后面的动静，用凡水来灭三昧真火，这根本没任何悬念，肯定赢不了的，红孩儿又挺过了一阵。
　　这会儿唐僧命运的讲解，已经在旁边开始了。陈抟一手拿着一把茶壶，就着壶嘴，把我的大红袍吱溜吱溜地一口接着一口喝，一边一脸严肃而神秘地给唐僧讲解他的命运。唐僧脸上倒是一片淡然，被绑在石柱上或是点头或是摇头的。
　　“我再看看哈……哟哟哟，瞧这个，”讲了很多之后，陈抟越来越说到兴头上了，开始有点绷不住脸了，有点眉飞色舞地道，“我说，你在十八岁的时候，可有桃花了，那都好几个漂亮姑娘对你有意思啊，那日子真他三叔的表弟的滋润，我看你结婚的时候是在……”陈抟忽然住口不说了，脸上有点汗津津的意思，只会拿茶壶往嘴里倒茶。唐和尚和尼古拉斯都神色诡异地看这他。
　　我都乐了，这陈抟也忒扯了点，人家一和尚，就算真要有桃花，也没有结婚这事儿啊。而玄奘也笑道：“陈施主，这个，我十八岁那年一年都在寺里研读经书，因为第二年我要第一次考‘三藏’的称号，所以被师父关起来用功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去，连师兄弟们都一个月见不到几回，更不要说桃花了。”
　　“这个……”陈抟的眉头越皱越紧，“我看得出来你十八岁的时候文曲文昌两星都很好的位置，化禄化科也都聚集，说明你学业之势头非常的好，但是，同时也有红鸾星动，再加上廉贞贪狼入夫妻宫，还有咸池、天姚、沐浴这些桃花星汇聚，外加天魁天钺在旁边帮忙，怎么的也该有点桃花吧，就算昨天我加上的这几颗小星不对，但光是廉贞和贪狼的宫位那么好，也没有煞星冲破，怎么都不可能没一点艳遇吧……”

　　我忽然心里一动，走过去拍拍陈抟的肩膀道：“陈抟，你的紫微斗数很神奇，但是当时不能算妖怪，现在连和尚也不能算了……”
　　陈抟刚要说什么，被我一摆手阻止了，接着道：“这两天我抽空也想了想你这个玩意儿，我忽然想到个问题，那就是，我要是知道了以后会怎样，而我反倒不去那么做，会怎样。就像玄奘师傅，他如果是个普通人的话，那我相信，他十八岁的时候真的会有桃花，也可能在不久之后就结婚了。但他是个和尚，根本就没有找老婆的想法和条件，所以他就没有桃花，也没有结婚。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这表示你算出来的，是一种可能性，如果没有别的意外，那就会照着这条路走下去，也会实现了这种可能性。但如果条件改变了，可能的结果也变成了不可能。就好像你昨天说我们有些凶险，但如果当时我听了你的话，而根本就没去找周甲虎，那也就不会有凶险了，不是吗？”
　　“而且，”我又喝了一口茶，盯着陈抟道，“我还想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如果，说得难听一点，假设长安城今天地震，死了两万人，难道说，这两万人的命盘上看来，都该在今天同一个时辰死不成？”
　　陈抟脸上的汗下来了，他有点失神地捏着那把茶壶，一边喃喃地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正这里在说着呢，忽然我耳朵一动，就听见外面杂杂乱乱地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小妖的大笑和呼喝声，以及一个粗大嗓门的喝骂。我先一动，然后又放松了下来。毕竟这些小妖的声音是欢愉的，显见着火云洞还是没什么危险。
　　这些声音闹哄哄地朝我们这个洞而来。不多时，便看见七八个身高力大的小妖，把一个大麻袋往这洞里一扔，向我们行了个礼，大笑道：“苏先生，哈哈，大王又捉了一个，就放这里了，我们先走了。”说着便笑着退了出去，转眼就跑没影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抓了谁了，就看见那个丰满的大麻袋忽然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片片碎布，然后从里面站起了一个高大的和尚，一边把身上不断在消失的粗麻绳抖落一下，一边嘿嘿笑骂道：“这猴子，每次都让我装傻子，老猪我是猪头也不能这么玩啊。”

一百九九、揭秘

　　猪八戒被红孩儿套了麻袋抓进来了。这事情太没有说服力了。就好像猪头现在，哪里有半点做了阶下囚的样子？不但把那个麻袋和两指粗的绳子给震得不断消失湮灭——就好像他对付那个孙悟空扔过去的果核一样——还拉过了一个石墩子，大马金刀地往那里一坐，也不客气，拿起了茶壶就灌水。这连做客都不像了，直接就好像自己是火云洞的主人似的了。
　　好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要是还不明白孙悟空猪八戒他们是有什么想法和安排的话，我也可以把脑袋塞到茶壶里淹死自己算了。只不过我还猜不透他们的计划，虽然隐约间觉得，红孩儿和孙悟空的关系，是他们这次采取了不同以往的行动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我忽然有种不大敢推测下去的想法，那就是孙悟空他们，也许并没有背叛妖怪界！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种想法就好像一种直觉和预感一样。虽然我作为一个思考型妖怪，这种所谓的直觉之类，是最不能相信也最为不屑的，但我现在却就是有这种感觉。不过就像柳目老妖说的那样，我在于这种大规模大范围内的、或者极深层次里的布局破局并不擅长，我所需要的推断时间和信息都比较多，根本还不能像诸葛大妖那样，仅仅有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推断出无数情况来，那才叫真正的思考型大妖，我这还仅仅叫做小聪明而已，我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只不过，现在也不用我费神费时地去推测什么了，猪八戒这都在这里摇头晃脑地喝茶了，有什么事问就是了。不过我还没开口，唐僧就叹了口气道：“悟能啊，你来了啊。”言语之间却没什么高兴的感觉。只不过，他顿了顿，又深深看了一眼此时和尼古拉斯一起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陈抟，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猪八戒手里凝起了一个沸腾着的开水球，往已经空了的茶壶里加了水，一边撇着嘴道：“可不是来了嘛。唉，每次都是我装低能，这回好，连眼前站着个浑身冒妖气的观音菩萨，我都还要直眉瞪眼地过去拜，还要跟着去给小妖怪们套麻袋，这什么世道啊。我说师父啊，你能不能给我换个法名？悟能悟能的，叫多了我还真变‘无能’了。”
　　猪八戒抱怨了一阵之后，忽然又乐了，挥了挥手道：“不过呢，这次猴子也的确够下本的，自己切断妖力，愣是让水火相激，差点去了半条命。唉，龙王这个老虫子也精明着呢，不这么做还真瞒不过他，也给我去找观音来了个铺垫。”
　　我听得心里怦怦直跳，孙悟空和猪八戒明显好计划啊。而且看上去猪八戒正说在兴头上，我也不去打断，支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只不过在老猪喝水的时候，我就觉得周围的情况有点异常，好安静啊，连其他三位的呼吸声都好像听不见了。

　　我赶紧回头一看，只见尼古拉斯和陈抟都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了，连唐僧都垂着脑袋，浑身的肌肉都是软着的，一动不动的，看上去也不知是死是活。连洞口这时都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水光给封锁住了。
　　我一惊，刚站起来，猪八戒便晃着大耳朵道：“甭看了，都没事儿，只不过有些事情他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连我师父都是，唉。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猴哥跟沙师弟都觉得，你或许对我们能有些帮助——别着急，先听着，等下再跟你解释为什么。”
　　猪八戒依然晃着两个大耳朵，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是严肃了起来，一双小眼睛里射出了慑人的精光——只不过，一只猪头的脸上显出那种丰富的表情和神色，倒是感觉很有点诡异。
　　“从头开始说吧，反正猴子应该也要跟红小子说上不少时间。”猪八戒给自己倒上了茶，看了看我，把茶壶放下来道：“要喝茶自己倒哈。”——可这不是我的茶么？
　　我也没办法，再掏出一个茶杯，自己倒上了茶，边喝边听猪八戒揭秘。猪八戒喝了口茶道：“猴哥说老实话，单单论这战斗的本事，老猪我还是很佩服的。像这么个绝世妖王，见识、心理，早就应该也到位了，是不是？你说，输了不要紧，毕竟那是如来出手，要是能赢才奇怪了。降了，这才是不正常的。说白一点，要投降，早五百年他就可以投降了，这不还省得被压在山下那么多日子了？
　　“当然，也有扛不过这种监禁而投降的可能。只不过，以猴子那比天还高的心，五百年的牢狱只能让他仇恨更深，要他服软，还真没这个可能。要不怎么说是石头里出来的呢？这意志，怕也是石头做的，硬得很呢。”
　　猪八戒嗓音深沉地爆着料。孙悟空是一个什么样的妖怪，我还真不了解，只不过想象一下便觉得老猪的讲述还是很有道理的。孙悟空是一个妖怪界的英雄，在仙界来看，或许是一个枭雄。而作为一个英雄也好，枭雄也罢，他最重要的特质，不是强大无比的法力，而是一颗坚强无比的心，和一股坚定如磐石的信念。

　　当年我曾经在酒酣耳热之际，跟老金和黑鹰说，这个世界上，妖怪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装逼装得好的，一种是装逼装得不好的，最后一种，就是逼。最后一种妖怪很少很少，天下难得一见，多少妖力强大，名声卓著的妖怪，也不过都是在装而已，区别只是装得好和装得不好罢了。而最后一种妖怪都是有着强大信念的主，不管这种信念是好是坏，是要造福苍生，还是要血洗天下，只要他有着一个信念，只要他能为了这个信念而不管世间评说，不管道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我自一心向前，那他就是值得敬上一杯的牛逼妖怪。
　　在我看来，孙悟空若不是这种妖怪的话，是实在说不过去的。所以我在听说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后就突然转投了当年打压了他的佛界了，这实在是很难让我相信。而猪八戒接着的叙述更是解开了更多的疑团。
　　原来孙悟空被五行山压了五百年后，本想借着个机会出狱，还不是海阔天空？但是他这五百年倒也没闲着，没有放下修炼的同时，还想了很多东西——很多时候妖怪要成长要成熟，那要耐得住寂寞，结果孙悟空在单妖牢房里住着，想耐不住也没办法，于是可以想见的，审视自我，思索前因，展望未来，没准还独自做了不少哲学批判——种种这些，虽然没有把这个天生战斗型妖怪给改造成思考型的，但估计距离也不远了。于是他上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跑路，而是陪着唐僧走了一段。
　　——毕竟猪八戒说了，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之后，观音立刻就去跟他说，五百年后会有一个和尚来放他出去，让他保着这和尚去取经。这就说明这事儿五百年前就定下了，兴许计划得更久，而那样看来，如来在闹天宫最后关头的出现，也未必就是真被玉帝他们请过去的了。而这五百年里他们又有多少的安排，这还都不知道，所以孙悟空就表面上答应了唐僧，拜了师父，跟着去取经了。
　　当然，按照猪八戒的说法，他也是在提防暗中偷窥跟踪的观音。于是更做出了要打死唐和尚的试探举动——其实以一个打过十万天兵和那么多强力仙人的齐天大圣来说，要去打杀一个凡人实在是太丢面子的事了，而且以他的手段，真要打唐僧，估计观音再怎么厉害，也是救不下来的，除非观音就在唐僧背后站着。
　　但是就这么一个试探，就让观音忙不迭地现身了。孙悟空更加觉得，这个所谓的取经行动里有猫腻。但他这么一个做法，反倒让观音觉得他还是那只遇事冲动的石猴，却是放下了心来。自从给了唐僧金箍之后，观音就很少再主动现身了。也是啊，对于领导来说，咱不怕你野，野了咱可以教育，咱就怕你有心眼儿。
　　当然，孙悟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就是一个压制他的金箍。就他自己估计，这个金箍是他被压这五百年里佛界新研发出来，专门针对他这种强力妖怪的法器，没准还是刚刚炼制好的，不然他在山下的那些年里，观音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来给他戴箍，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而观音也是大棒加胡萝卜政策，给套了一个金箍，另一方面又送了三根救命毫毛。

　　孙悟空有点忍辱负重地戴上了金箍，虽然以他的身体来说紧箍咒还是根本没可能搞死他的，但据说这种疼痛是直接作用在他的魂魄和内丹上的，所以痛苦还是完全无法想象和忍受的。但猴子还是眼睁睁看这一拙劣的陷阱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不过猪八戒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软趴趴的唐僧，道：“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做了那么傻一个帽子，还把金箍镶在了外面，这种把戏来骗猴哥，真是……普通猴子没准帽子里没放一两个桃子它都不待见呢……”
　　我心里却是了然，玄奘那时候估计是故意的，就想让孙悟空看穿，然后暴怒，然后杀了他。没想到一人一妖，各怀心事，结果愣是把这场破绽百出的戏给做了下去。以至于当晚唐僧憋气加窝火，搞出了金蝉子来。
　　猪八戒紧接着也说到了金蝉子。当晚金蝉子第一次短暂地占据了玄奘的身体，结果让孙悟空和他谈了一阵之后，却让这猴子更加坚定了要去跟着取经的决心了。
　　原来在五百多年前，佛界在神州人间的势力根本比不过仙界，而且人间的帝王还屡次发动了灭佛运动，这让佛界损失惨重。他们也不能直接插手干涉神州人间事务，不然就是给了仙界一个也插手的借口了。这要是争斗起来，人间能经得住几次折腾？而他们又不能放手神州这一大块凡人聚集地，那可是多少佛界的后备力量啊。
　　所以如来本来打算让一个弟子转生到神州，作为一个内应，扩大佛界在人间的影响力。这个时候，二弟子金蝉子不知道跟如来闹了什么矛盾，他没说，孙悟空他们也问不出来，但最终结果是如来顺势就把金蝉子给贬出了灵山，投胎到玄奘的身上了。再然后就是取经这出大戏开演了。

而金蝉子告诉孙悟空，取经活动为了扩大佛界影响，和仙界抢地盘以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整垮妖怪界。妖怪界在神州发展得稳定而快速，这让仙佛两界都觉得不安。而且妖怪界和人间太接近，大家都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妖管委也在致力于改善和人类的关系，说不准若干年之后，等到人类接受了妖怪之后，就能搞出个什么“妖教”来，这样仙佛两界离开得太远，要争夺人才储备的话，就根本没有一点优势了。这可是断根的行为啊，怎么能容许这种事发生？仙界的仙人们倒还能自己生育一下，可佛界的罗汉菩萨，哪里有结婚的？哪里有自然生产这种事？所以妖怪界绝对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而仙界对于妖怪界则是老对手了，封神大战前前后后就打得不亦乐乎，后面你来我往地也明里暗里一直在各个领域里交手不断，所以佛界派出观音去做说客的时候，也是对这个计划相当的感兴趣。在和佛界达成了不知道什么协议之后，他们也同意了由玄奘去取经，扩大一下佛教的影响。但是在算计妖怪界这条上，两方面倒是出奇的一致。
　　金蝉子在投胎之前，孙悟空已经被压了四百多年。以他的地位，他也知道了很多内幕消息，比如，仙佛两界都早就明里暗里派出了很多人手潜伏在了妖怪界。这些卧底，也许是仙人的童子，又或许是宠物，甚至是坐骑。他们带着主子们默许的强力法宝，在妖怪界很容易就崭露头角了，假以时日，不难把持住妖怪界的一切大权。
　　这让我不由得点头。从金角银角就能发现，这两个新锐妖怪，他们手上的宝贝也忒多了点，甚至连太上老君的裤腰带都能带下来——不是被允许的话，还真是说不过去了，除非太上老君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这些或早或晚来到神州的假妖怪们，原先是想要把持妖怪界的局面。不过妖管委也不是傻子一堆，他们这样子长期潜伏，还要抓住权柄，难度稍微大了点。但是唐僧的取经行动则快捷很多。首先是跟我猜测的一样，他们放出消息说唐僧肉是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引起妖怪界的动荡和混乱，再以孙悟空的事件扰乱妖心，最后唐僧还非要步行去西天，提供给广大妖怪大把的机会来抓捕和吃掉唐僧。只要唐僧一出事，那么绝对有理由对妖怪界采取行动，虽然未必是军事行动，但只要跟对付修罗界一样地对付我们，妖怪界也足以一蹶不振。而就算有孙悟空的保护，那些普通妖怪不敢动手，或者动不了手，那些得到指示的卧底们，还是很乐于尝试一下的，毕竟他们法宝强悍，孙悟空他们又是人手太少，难保不会有百密一疏的情况出现。

　　——照这么看来，金蝉子绝对就是个炮灰罗？看来这厮得罪如来得罪的有点狠啊，怪不得怨气这么大啊。也怪不得孙悟空他们要拼了命地保护唐僧呢。

　　不过仙佛两界到底是希望唐僧出事呢，还是不希望唐僧出事？唐僧是去取经的，这是扩大佛界影响的好机会，他们也不应该让唐僧出事吧？不过猪八戒撇了撇嘴道：“那你以为观音亲自显身，钦点师父去取经是干嘛？让唐王和师父结拜又是干嘛？经书谁都可以去取，师父不在了，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没准观音亲自送过去也成啊。其实这就是做一场戏，就这么一闹腾，佛界的影响和声望早就起来了，后面咱师父的用处就只有找妖怪来吃了。

　　“而且，如果师父死在了妖怪手里，妖怪的名声在人间就更臭了，这也是仙佛两界非常希望看到的事情啊。”
　　不过猪八戒又笑道：“可惜这帮孙子怎么也想不到，咱师父现在可不那么容易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镇元子这个地仙之祖，会给他吃了两个人参果吧，咱师父现在可不仅寿命达到了将近十万岁，身体素质都被完全改变了，他就算再怎么想要送到妖怪嘴里，人家没点超群的本事，还真咬不动他，哈哈。你看，昨天金蝉子出现，猴哥一个苹果砸在师父后脑勺上，猴哥是什么力量？是什么法力？他这一下子，石头都能砸开了，师父就后脑勺上肿了一个包而已，而且一晚上就好了。他现在啊，其实根本不怕普通妖怪的攻击了。”
　　我一拍大腿，还真是这么回事！现在想来，镇元子作为地仙之祖，作为另一个庞大势力的领头人，给唐僧师徒珍贵之极的人参果，也未必只是客气啊。另外，作为人参果树的主人，他居然会治不好？还要去请观音来治？也许他这是两面不得罪，既向观音传达了“我很看好唐僧哦，我还和孙悟空结拜罗”的消息，同时又故意欠了观音一个人情，也不会让佛界太过反感——以他这种修为和地位，人情可不是能随便欠的，这个分量可就重了。
　　我想了想道：“那孙悟空为什么不去把那些仙佛两界的卧底给铲除了算了？以你们的实力，就算有法宝，但不是正主在用，孙悟空也不行么？”
　　猪八戒喝了口茶叹道：“猴子的实力，的确是我见过的没有大圆满的主里面最强的一个了。当初外界说他输了二郎神杨戬半招，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宣传而已。其实，他先是被车轮战了一圈，而且，对上杨戬也没出全力。那时我虽然不在现场，而且猴哥至今也没说过什么，但有仙界私底下都在传，杨戬事后曾经感叹过，说猴哥要是全力以赴，他必定不是对手，当时猴哥主要是拿大部分精力来提防着一帮子高层仙佛的偷袭。最后也只有老君这种大圆满了仙人出手，才能偷袭成功。而且你看，他从八卦炉里出来以后，暴怒之下全力大闹天宫，杨戬这厮就没敢再出来撞枪口。
　　“只不过，这些假妖怪，留着也有用。所以杀不得。你以为我这种三天两头被妖怪套麻袋，我乐意啊？猴子这点让我最火了，整天让我装傻。虽然后面可以里应外合捣毁妖怪洞府，但至于非要我干这个丢面子的活儿嘛……”

　　诶？这些卧底妖怪有什么用啊？最后放回去干嘛？我揉了揉额角，想了想道：“难道，你们想要表示你们的实力不过如此？降低仙佛两界的戒心？”

　　猪八戒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膀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思考型妖怪，还能代表妖怪界去仙界唇枪舌剑。不过呢，这只是一方面而已。猴哥是个天才，他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里实力又涨了一点，但是既然我们怀有二心，自然不会显露全部实力——甚至还要让仙佛们觉得他经过了五百年，修为还倒退了。而尤其是对上法宝的时候，表现得越弱越好。因为这些东西不是那些小角色的，而是各大仙佛的，收也收不走，不如现在先了解一下特性，到时候万一要对上了正主的话，就会有所准备，也能出奇制胜了。
　　“至于我老猪，也不谦虚说一句，比猴哥是比不了，但是比我当年做天篷元帅的时候，可还要强了很多了。而沙师弟，实力其实和我差不多，都是不简单啊，哈哈哈。
　　“另外一方面，放过这些假妖怪的原因么，嘿嘿，我问你，要是你的话，你是愿意做什么仙佛的坐骑仆人呢，还是愿意在妖怪界自立山头，做你的妖怪大王？而如果你已经做了几百年舒舒服服风风光光的妖王，你还愿意老老实实回去做交通工具么？”

　　我揉着额角，不得不承认，孙悟空他们三个，真的很强，不管是法力，还是智力。

二百、八戒往事

　　猪八戒的揭秘，语气上听来，好像很是悠闲，不过却听得我心惊肉跳的。不过我却是觉得心里一块无形的大石头就落了地了。
　　——孙悟空他没有背叛妖怪界！他还是所有妖怪的英雄！

　　就这一条，我就有种想要喝他三坛老酒的冲动。虽然这事儿认真说起来，跟我还真是没什么关系，但我就觉得开心，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就那么舒坦。
　　不过我依然没有因为这种莫名的兴奋而走了神，相反，这时候我反倒感到自己的头脑比平时还要清醒了很多。我脸上挂着不可抑制的笑意，却同时揉着额角问道：“还有个问题。孙悟空他跟仙佛两界有深仇大恨，他也是生在妖怪界的妖王，同时为妖怪界的安全稳定出力，那是有着足够的理由。那个，佛界派出了金蝉子来做戏，仙界没理由就这么放任佛界自己做自己的事儿吧？按照他们的习惯，应该也会插一脚的吧？”

我说着，两眼紧盯着猪八戒。说老实话，孙悟空为了妖怪界或者为了他自己而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跟仙佛两界继续对抗的路，的确是可以理解的。但猪八戒本来是天篷元帅，仙界高官了也算，就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发配，然后就加入了取经队伍；沙和尚则是打碎了琉璃盏，就这么一个小错误，便从卷帘大将发配下来，也加入了取经队伍。这一点上就很可疑了。毕竟这两个都是仙界的人，而且本来地位也不低，仙界不至于会因为小错误而下这么重的手吧？想想看，那个前任奎木狼，下界搞事儿还抓了唐僧，被活捉上天之后，也不过给太上老君烧锅炉去而已嘛。
　　而且就像我说的，佛界要提高影响，要挤兑妖怪界，但他们去找仙界合作的时候，仙界也没可能这么信任他们。毕竟这是在自己碗里分鸡腿出去，仙界就能这么老实地答应了？而且按照仙界高层多疑的特性，怎么也不能放任佛界的取经小分队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自己却两眼一摸黑，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所以，猪八戒和沙和尚的身份就很可疑了，他们两个非常有可能是仙界插入取经队伍里寻求平衡和制约的两个棋子。
　　——要是那样的话，猪八戒和沙和尚为什么还会跟着孙悟空这么闹？而以猪八戒对我的态度来说，他也完全是一副开诚布公的样子，甚至听他的话里说，他这么来找我谈话，孙悟空和沙和尚都是知道的，也都是赞成的，就说明他们之间的布置以及步调是很一致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很团结的。这一点就有点说不通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猪八戒没有说实话呢？
　　猪八戒听我这么说，俩小眼里猛然爆射出一片精光，他身上也妖气丝丝缕缕地弥漫了开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猪头身上冒出妖气来。虽然这些妖气只是薄薄袅袅的几绺，但是却并不飘散开来，就在猪八戒身外缭绕，张牙舞爪的，极为诡异。同时也给了我极大的压迫感，让我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拼命翻去，一瞬间就贴上了石壁。等到撞上了以后，我才感觉到背后一片冰凉，汗水早就湿了衣服了。
　　猪八戒的妖气太可怕了，就那么一丝一缕，还只是缭绕在他周围而已，就让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死亡威胁。当然，相对于孙悟空来说，还算好的了——他当时在仙界所显出的沛然气势，足以摧垮我任何想要逃命和侥幸的心理，根本连反抗的念头都兴不起来了。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对我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如今面对孙悟空时，一直有心理阴影的存在。
　　不过还好，猪八戒倒是没有出手的意思。也就一次呼吸的时间，他把身上的气势一收，不过那几丝妖气却没有收回去。猪八戒眼力的精光敛去，微微一笑道：“抱歉，有点失态了。没吓到你吧？哈哈，回来坐，别跟个壁虎似的趴墙上了。”
　　我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擦了擦满头的汗，小心翼翼地挪了回来，在石墩子上坐下，狠狠地灌了三四杯茶水。我也只能干笑一下，倒是不敢提出什么抱怨。
　　猪八戒倒是大咧咧地没怎么在意吓唬到了一个小妖怪，他那猪头的脸上，神色有点奇怪。沉默了一阵，猪八戒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小狼，你很聪明，也问到了点子上。没错，我和沙师弟理论上，就应该是仙界安插进取经队伍的两个棋子了。”顿了顿，他又叹道：“棋子啊……”
　　我静静地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还没说完。果然，猪八戒再次叹了一声，伸手拉过了一缕身上的妖气，那道有如流水的蓝黑色妖气在他粗大的手指间慢慢流转。猪八戒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上的妖气，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道：“你看看，这个，是妖气。是的，现在的老猪，是一个妖怪，货真价实的妖怪。”在猪八戒没什么起伏的语气描述下，我渐渐地看到了他的过去。
　　猪八戒当初是仙界的天篷元帅，掌管仙界十万水军，法力高强，见识卓著。他是人间修炼有成后飞升仙界的，数千年按部就班地升迁，让他最后达到了元帅的位置。他也是仙界有数的美男子，高大，英俊，稳重，帅气中带着豪迈，刚毅中带着温柔——当然，这些话都是猪头自己说的，我略持怀疑态度，至少现在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他喜欢着仙界最美丽的女仙之一，嫦娥。在仙界其他的仙人们看来，以天篷的地位和人才，配上国色天香绝世姿容的嫦娥，那真是登对的两位。他自己心里也美滋滋乐颠颠的，连和他交情极好的张天师的劝阻都听不进去。只不过，嫦娥却始终对他若即若离，每次都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暗示，而等到他有些心灰意懒的时候，又会主动来找他，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彷佛又给了一个希望。如此反复，让他猜不透这个绝美女仙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而在孙悟空被封了弼马温不久，嫦娥忽然请天篷去赴宴。然后，他喝醉了。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抓了起来，关在了小黑屋里面了。仙界的小黑屋，仙界的锁链，要逃出来那是根本没可能的。也不知关了多久，太白金星突然出现，严肃地告诉了他要下界去打入取经队伍内部。
　　当他被扔下投胎井的那一天，玉帝一副脸色铁青的样子，张天师漠然地宣读了他的罪名：借酒装疯，调戏嫦娥，意图不轨，强奸未遂。嫦娥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冷笑，看着他被扔了下去。而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在他醉倒前的那一刻，看到了嫦娥手里正把玩着一块小巧的金牌，金牌上彷佛浮雕着一头长着翅膀的猛虎。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猪八戒说到底，是仙界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自己说过，和张天师私交极好，可一个文职重臣和军方高官，关系越是亲密，恐怕领导者的担心也就越大吧。也就导致了他被玉帝借机从天篷元帅的职位上给撸了下来，直接扔到了人间取经队伍里了。
　　而嫦娥这个女仙，却是有着金光穷奇佩的天机特派员，她的作用看来不是对外的，而是对内的。不过其间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有没有佛界的关系，倒也是说不准的，毕竟这么一个高官一下子给掀翻到底，没有别的原因也说不过去。
　　但不管怎么样，天篷元帅就这么给扔了下去了。而且——我认为——那是仙界故意的，把他给扔到了一头猪的胎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在化作人形的时候，没有化去这个猪头呢？
　　猪八戒喝了口水，继续道：“我不知道仙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当时我心里充满了失落，失望，愤恨，和屈辱。我出生的时候，就是那么一头小猪崽，旁边是一个肮脏的泥潭，我无法用出我任何的法力，却还有着清晰的意识。旁边有七八头小猪，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面前是一头浑身漆黑，带着一种恶臭的母猪。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不愿意吃奶，我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就这么一直趴在地上，直直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边狠狠地用两只前蹄刨着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刚出生的猪蹄很快就破了，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我仰天大叫，却只发出了微微的猪嚎。等到那只母猪发现不对，过来把我叼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晕过去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母猪的肚子上。我浑身酸痛，没有一点力气。我也不想动，想想真的还是死了算了。什么取经卧底，我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是了，我是一头猪，从天篷元帅到一头猪，还是去死吧，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母猪伸过她巨大的鼻子来拱我，轻轻的，想把我拱到她的奶头旁去。但是她嘴里的气味让我差点又晕了过去，我无比地厌恶她。我死命地踢打，把她的脸踢开，还猛踹她的肚子。只不过我的力气太小了，根本对这头母猪没有一点伤害。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依然不去吃她的奶。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刚刚出生的我，已经奄奄一息了。母猪一直让我躺在她的肚子上，不断地来轻轻拱我，嘴里还发出一种让我不明白的呜咽声。我没有力气再去踢打，但是我依然想要去死，而且我也的确快死了。这个时候，母猪突然叼起我，把我放到她的肚子边上，再轻轻叼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嘴凑上她的一个硕大的奶头。
　　“母猪的口水带着一股臭味滚落到我的背上，但却是暖暖的。我还在闭着嘴挣扎，不想要去咬那个还长着一丛黑毛的猪奶头。然而挣扎间，我回头看到了母猪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在不断地往外滚落着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划过她粗糙的猪脸，滴落到地上。
　　“我忽然愣住了。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母猪的眼睛和她的眼泪，竟然要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我突然想起了我作为人类时候的母亲。已经几千年了，时间久得连她的样子我都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终于张嘴，死死地咬住那个奶头，大口大口地吮吸了起来，一股带着浓重腥味的奶水，流进了我的肚子里。而同时，我数千年没有流过的眼泪也落在了母猪的肚子上。”
　　猪八戒看了看手里的茶杯，举起来，慢慢喝了一口，宽大的袍袖挡住了他的脸。停了很长时间，猪八戒终于又把茶杯放下，慢慢倒上茶水，继续道：“我就这么开始做一头野猪。没想到的是，那头母猪居然是一头有了一点意识的猪精，但离开成为妖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我生来便有了一些妖怪的体格，不过当时我心灰意懒，虽然还有着前世的记忆和知识，也有着比较不错的肉体，但却是根本不想修炼。

　　“不过我不修炼，母猪也不来怪我，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修炼吧。不过她还是一直护着我，用她巨大的身躯来抵挡人类猎户的箭石，用她已经有点残缺的獠牙来赶走靠近的虎豹。她不会说话，没有妖力，但是她的力量却全部用来保护我们几头小猪。她经常用她的眼睛很温柔地看着我，不时轻轻地拱我两下。有时候我会想，她想要对我说什么吧，可她想说什么呢？我猜不出来。
　　“我和母猪一起生活了三年。有时候我会想，母猪身上的味道却也并不觉得难闻了。毕竟是猪嘛，我自己怕也好闻不到哪里去。而也许修炼也不错，以我的天资和前世所学，过个百年，我的修炼就将有所小成，到时候就能帮着她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修炼了，等到大家都化作了人形，我们一起在山里搭个一排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再也不去想什么仙界佛界，不去想什么取经计划，倒也不错。

　　“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越来越习惯，在看着母猪温柔的眼神的时候，甚至会感到一种从心底泛出的温馨，直到那天我看见观音和龙女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观音看了看我们一家，直接一招手，我便浑身不能动弹地向她飘了过去。母猪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本来被观音的威压吓得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但在看到我被抓起的那一刹那，母猪的眼睛红了，她猛地跳了起来，疯狂地冲向观音。
　　“我在半空中大叫，我想让她不要动，可是我不能说话，我只是嚎叫。我拼命挣扎，可是却一点也不能动。母猪听见我的嚎叫，却冲得更快了。但是根本冲不到观音身前。她怎么能冲到观音呢？她怎么能？

　　“观音见状，眉头微微一皱，身上白光闪过，就把母猪狠狠地弹开了。母猪巨大的身体撞倒了好几棵大树，两根獠牙都断了，嘴里也不断地淌出血来。可是她一个翻身又踉跄着站了起来，嚎叫着再次向观音冲去。一路上留下了一条血线。这时连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叫了起来，向观音冲去。
　　“我声嘶力竭地大叫，叫到我嘴角都撕裂了，叫到我眼睛里流淌下淡红色的眼泪，可是，他们听不懂，他们以为我在求救，于是在母猪的带领下，他们疯狂地冲向观音。
　　“这时龙女冷哼了一声——我现在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不知死活，不识好歹的妖孽’，然后，就是一片剑光闪过。观音只是皱了皱眉，微微叹了一声‘业障啊’。呵呵，业障。业障！
　　“我无法转头去看，我也不敢去看。直到观音跟我说完，要我在五百年后，到高老庄去等一个取经的和尚，她才放下了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和龙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我转回身体的时候，我看见了母猪和我的那几个兄弟姐妹。他们的身体都已经成为了两段。我看到了母猪已经黯淡了的眼睛下，凝固着两条暗红的泪痕。

　　“我在他们身边守了三天，然后刨出了一个大坑，把他们都推了下去，再埋好。随后我就开始疯狂地修炼。因为母猪是猪精，所以我生来就知道妖怪的修炼方法，我就是要做一个妖怪，我不要做仙人，我不要成佛，我是一个妖怪！因为，我的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妖怪！我没日没夜地修炼，不到一百年我就凝结出了内丹。而在内丹修炼出来之后，我便能化作人形了，但是我却故意留着这个猪头，我就是要我自己记住，我是一个妖怪，我是一头猪妖。
　　“而内丹的出现，竟然开启了我被仙界封印住的法力，因为仙人修的是魂魄元神，所以法力都储藏在魂魄之中，转世投胎意识不灭，法力也不灭。只不过，你现在也知道了，唐僧去取经就是给妖怪送菜，我这个仙界的内应也是要越弱越好，最好是普通野猪修炼五百年，这点修为就差不多了，所以他们把我的法力给封印了。我逐步逐步地把我前一世的法力都转化成了妖力，再加上这五百年没日没夜的修炼，我现在的修为才能比当初更高不少。”
　　我恍然地点点头，并没有就猪八戒的往事去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上茶，才道：“那传说你在高老庄调戏人家的女儿，还非要拜堂成亲，也是为了做给观音他们看的吧？”
　　猪八戒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猪脸，一口喝干了茶水，放下手来，笑道：“可不是么？谁知道观音会躲在哪个旮旯偷窥着呢？那时候就是取经队伍组成的关键时刻，我可不敢保证她还像五百年里那样对我们不闻不问。”
　　“那么，沙和尚呢？”
　　猪八戒摆摆手道：“这个我就不说了，那也是人家隐私不是？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也是跟我和猴哥一条心的。算了，不说了，唉，本来还想说点别的，不过让你小子提了个头就收不住了。不过也没关系，猴哥应该也到了，你到前厅去，让他跟你说吧。
　　“只是，你要知道，取经小分队里的四个正主，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去取经的。在师父体内的金蝉子，猴哥，我，沙师弟，呵呵，甚至包括那匹白龙马，这根本不是什么取经小队，这是一个复仇小队啊……
　　“棋子么？那么，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能砸死棋手的全天下最强悍的棋子吧！”

　　说完，猪八戒挥了挥手，洞门口的隐约水光立刻就不见了。我也马上听到了有脚步声跑来。两瞬之后，一个小妖跑过来叫道：“苏先生，大王请你去前厅！哈哈，大老爷来了那。”刚说完就一路跑回去了，甚至根本没发现猪八戒正坐在那里喝茶。
　　我看了一眼猪八戒，他神色坦然，喝着茶道：“看什么？行了，赶紧去吧，那是猴哥到了。”
　　我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朝前厅跑去。到了火云洞大厅，便看见红孩儿神情欢愉而带着恭敬，站在了下首，正中坐着一个一身软甲的高大汉子，面貌上跟红孩儿有三四分相似，也是极具男性魅力。唯独是头上，长着一对弯曲而粗大的牛角，闪烁着寒芒。这正是平天大圣牛魔王的造型，只不过，我想，这其实是猴子变的吧。

二百一、定计

　　看着眼前的牛魔王，总感觉有点怪异。倒不是说外貌上有什么不对，单纯从这方面看，眼前的老牛跟月华镜上的样子还真是毫无区别。只不过，老牛身上的软甲，怎么看都是过时很久了的衣服了，如今妖怪界这种款式的软甲只有在某些历史剧里面能看到，或者是某些怀旧的老妖家里的收藏才有。
　　回头想想也是，就猪八戒所说，这个牛魔王应该是孙悟空变的，可猴子被压了五百年，什么资讯都不通，一出来又一路直奔西天而去，根本没有接触过当今的时尚信息，所以也就只能按照他记忆里，五百年前老牛的样子来变了。五百年，对于这种惊天动地的大妖来说，样貌是完全不会改变的，但服饰就肯定按照流行趋势来了，所以猛一看这么一个复古的牛魔王造型，倒是有些让我发笑的意思。
　　孙悟空和红孩儿见我来了，都是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也知道了猪八戒在后面已经跟我交过底了。红孩儿这时倒是很规矩，身上的傲气也不见了——那是，但凡傲气这种东西，要分对谁，面对着按照着猪八戒说起来“没有大圆满的主里面最强的”孙悟空，估计三界六道里还能傲起来的，也没有几个吧。红孩儿看了一眼孙悟空，老牛样子的孙悟空点了点头，把手一挥，一股诡异的妖力波动攸然闪现，半瞬之后又消失不见了。

而再看周围的小妖都被定在了那里，动作表情都是完全凝固的，甚至有两个小妖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先前蹦起来了，如今居然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本来因为“大老爷”来了而热热闹闹的火云洞里，顿时就鸦雀无声了，还能自由活动的，就只有我和红孩儿、孙悟空三个了。
　　“哎——”孙悟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浑身骨头节子都“铿铿钪钪”地一阵爆响，只不过这声音却是金石之声，“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整天一副欠多还少的样子，扮他也忒累了点儿。”手放下来之后，却是已经恢复了齐天大圣的本来面目，顺手掏出一个苹果就咬起来了。

　　红孩儿这时已经站了起来，站到我的面前，隐隐把我护在身后，神色有点复杂地道：“小……你，还是赶紧把话说清楚了吧。”
　　我听得一愣，合着这里还都没说开呢。那红孩儿又是怎么知道了一些消息，会和孙悟空那么配合呢？大家还一起演了一番戏给龙王他们看？
　　孙悟空看看我，又看看红孩儿，笑了笑道：“行了，你还是先和姓苏的小狼把前因后果说一下吧，省得他都摸不着头脑。”红孩儿看了一眼专心对付起苹果的孙悟空，这才半转过身，把他跟孙悟空搭上头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前面红孩儿变做小男孩的模样去骗唐僧，孙悟空是早就看穿了，不过也没什么动作，唐僧也明白，但他一心想要被妖怪吃掉，就死活先“救”下红孩儿。然后红孩儿还没要怎样，孙悟空便抢先要求要背着他。红孩儿本来就要支开孙悟空，便顺势趴在了猴子背上——虽然他没有说，但我认定，当时这厮肯定心里小鼓打得山响。
　　不过孙悟空这时居然给背上的红孩儿传音，把他的名号叫穿，还喊了一声“大侄子”。红孩儿本来就是心里藏着事儿，抓唐僧也是为了问问清楚孙悟空到底为什么要叛变，这时被猴子这么一叫，就索性豁出去了，也传音质问孙悟空。
　　然后孙悟空就说，他要跟红孩儿好好谈谈，但是，必须要先打过一场，演戏演一番才行。红孩儿咬牙答应了，然后就借着孙悟空把他一摔，驾起妖风，把唐僧给虏了回去，孙悟空他们也不追赶，先装模作样地找土地山神问了一番，才打上门来。
　　而他和红孩儿的第一战，倒是真打来着，猴子逼得红孩儿拿出了全部压箱底的手段来，孙悟空等全都看完了，才笑着点了点头，开始作出不敌烟熏火燎的姿态来，最后再次传音说下面还有一场，让他准备一下，这才跑了。接着就叫来龙王灭火，自己却切断妖力，被三昧真火和凡水一激，倒是真晕了，反倒搞得红孩儿吓了一跳。

　　不过孙悟空被猪八戒他们抢回去的时候，猪八戒却叫道，说他本事了得，他老猪要去请南海观音菩萨来帮忙，然后笨手笨脚地跑了。红孩儿倒是一慌，观音可不是他惹得起的，于是半路假扮观音，拦截猪八戒，把他骗回火云洞，套了麻袋往后面一扔。当然了，我是很清楚，实际上猪八戒也是装傻而已。
　　最后就是孙悟空变做牛魔王的形像出现，当然，红孩儿是早就知道了的，不过他们至今还没谈过一场，所以红孩儿对着孙悟空还是有些戒备的。
　　等红孩儿说完，孙悟空也已经吃完了苹果，正剥着一个香蕉，然后把一条腿蜷上石椅，轻轻叹了一声，盯着红孩儿，把猪八戒跟我说过的一切也跟他说了。
　　孙悟空讲完，红孩儿脸色潮红，胸口起伏，两妖紧紧地对视了一会儿后，红孩儿轰然拜了下去，叫道：“小叔！小叔啊，猴子小叔……”他已经泪水漫溢了。
　　孙悟空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红孩儿身前，一把拉起了他，狠狠地抱住了，嘭嘭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大侄子，你是俺这一路上最早碰到了亲妖了。俺能够相信你，所以才告诉你这些真相内幕，俺也是憋了好久了呢。苏小狼呢，看你能去仙界参加谈判，就知道你小子本事不小，再看你也是一心为了妖怪界，而且聪明妖怪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告诉你也是为了俺们今后的行动做打算。”孙悟空和红孩儿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之后，他啃着香瓜道。
　　红孩儿坐在下首，听孙悟空这么说，便高声道：“小叔，倒是不知你们下面要怎么走？不若我去找爹和几个叔叔，咱们在你身后跟着，再加上爹在妖管委里的地位，咱们一起杀上灵山如何？”
　　我摇了摇头，红孩儿这是太激动了，导致热血上涌，脑瓜子发热，才要讲什么杀上灵山之类的东西，他要是冷静下来了，就断然不会说这么冲动的话了。
　　孙悟空看到我摇头，便笑道：“大侄子，你先冷静一下，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苏小狼，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摇头。”
　　我看了看红孩儿和孙悟空，也不推辞，便道：“杀上灵山太不现实了。且不说我们妖怪界没有能力跟佛界全面开战，即便有，我们也不能打。首先是没有理由。仙佛两界要借用取经这件事搞垮妖怪界，这完全没有任何的证据，即便是有人证金蝉子，那他们也可以说这是佛界被流放的罪犯，话语不足取信。而找到那些卧底的假妖怪，也完全可以说他们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就好像金角银角那样，他们担不上责任。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外交方面的口水战都打不得，不然他们再搞一个更隐秘的计划，我们就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好运地发现了，所以这条线还是要顺下去。
　　“其次，仙界和佛界明显在这事情上是联手的，我们就算跟佛界开战，仙界也不会袖手旁观。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最后来坐收渔利。无论他们怎么样动作，对于我们妖怪界来说都是不利的。
　　“最后，就是我们和佛界都是拥有绝类法术的势力，他们还有如来坐镇，这一场打下来，胜利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佛界有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妖怪界就可能最后被彻底消灭了。当然，佛界和仙界也不想打，不然他们就不会跟我们签订什么协议了。”
　　红孩儿脸上狂热的表情终于慢慢褪去了，频频点头道：“嗯，是我冲动了。不过苏先生，按你看来，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孙悟空也没说话地看着我，我想了想，道：“方法还是有很多。关键是五百年前，仙佛两界都不会想到我们妖怪界如今居然自己搞出了大规模杀伤性的绝类法术，这可以作为我们最大的倚仗。这是我们自己造出的‘势’，使得他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因为我们手里有反应堆阵法，他们就不敢乱来。就算唐僧真的在妖怪界地头出了事，现在仙佛两界也要仔细掂量，会不会他们的行动把妖怪界逼急了，毕竟三个有着绝类法术的势力要是厮杀起来，谁都不好过。而且前一阵子还签订了那么多协议，仙佛两界有一点放软的意思……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要看大圣你们几个是什么最终目的。你们若是想要平和一点的，便是就这么一路走下去，把几个插在妖怪界的钉子给拔起来，安全护送唐僧到西天，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但若是想要闹点大动作出来，打打仙佛两界的威风煞气，让他们知道妖怪界也不是好惹的，那么就要从长计议了。而且，你们也会很危险啊。毕竟仙佛两界高手如云，还有大圆满了的主，虽然他们未必会为了这件事就和妖怪界开战，但你们的生死就难以保证了。”

孙悟空听完，点了点头，眼睛里金光闪动，淡淡地道：“如今的形势是对俺们有利的。唉，还是整体强盛了才是正理儿啊。不过呢，俺这五百年受的憋屈，俺自己是非要讨回来不可的。生死之事，算什么呢？狠狠扎他们一下，让他们这群孙子今后要对付俺们妖怪的时候，就先想想自己以前的疼，再掂量掂量，不敢随便乱下手，俺这也就值了。再说了，除了俺们四个以外，还有那些他们插进来的钉子，等俺都给他们拔回去了，还不知道扎得是谁呢，嘿嘿。”
　　我和红孩儿都是敬佩和崇拜地点点头。虽然孙悟空的语气是淡然的，但就他这种豪气，就不愧为所有妖怪的偶像啊。
　　孙悟空接着道：“不过俺这里的力量还是弱了一点。虽然说除了如来，俺对上观音、文殊、普贤、大势至他们几个菩萨，都有一拼之力，八戒和沙师弟的实力也很不差，但佛界毕竟这样的角色太多了，就算加上几位哥哥，俺们七大圣一起出手，倒是能搞得佛界鸡飞狗跳一阵，但最后也还是个被镇压的命。这样做意义不大。所以俺就想，这事儿还是要靠帮忙，你们两个小的就能帮上忙。”

我和红孩儿都对看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孙悟空。猴子一边往外掏香蕉，一边道：“俺的目的很简单，俺要做掉观音！”
　　不管我们震惊的眼神，孙悟空自顾自淡然地说了下去：“如来已经是大圆满了，要找他出气是没可能了。而且他也不怎么管这些俗事了。其实佛界最重要的一个菩萨，就是观音。她外交手段极其出色，心思也非常细腻深沉，智力又高，可以说如今佛界的重要事务都是观音在做安排。杀了她，对佛界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其余的文殊、普贤等等，均无法达到这样的程度。说不定，观音死了之后，谁能坐上这个替补的位子，还会闹上好一阵子，佛界短时间内就根本无力再向外做什么动作了。再者说，俺们这几个，都跟她有深仇大恨啊……”说着，他还摸了摸头上的那个金箍。
　　“苏小狼，俺知道你肯定跟妖怪界的高层很熟悉，所以俺想请你想办法通知妖怪界高层，让他们给仙界施压，至少要让仙界在最后关头两不相帮。毕竟对于仙界来说，佛界暂时的衰落，也能让他们得到很大的好处不是？而且最好要以他们的实力反过来压迫佛界，让他们在出事之后不对妖怪界报复。这只能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了，俺们可没办法。当然，如果你们搞得好的话，没准俺们都还能生龙活虎地平反，风风光光地回到妖怪界。”
　　我揉了揉额角，点了点头，没说话。孙悟空考虑很周全，他们要是真的最后能击杀观音，那么，对妖怪界的好处是很大的，但同样，危险性也很大。佛界的报复几乎可以肯定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我们能通过各种手段，把仙界拉拢过来，就可以把危险程度降到最低。佛界的报复肯定不能持久，也不会太夸张到用绝类法术对轰，那么拉着仙界当垫背的，我们肯定可以顺利挺过去。只不过，这个计划就比较困难了，繁琐的事情一大堆，而且还要靠妖管委这些大佬们出面了。不过李太黑他们我想应该不会拒绝这么个计划的。
　　至于最后孙悟空他们的生死，其实倒很难像他说的那样，风风光光地回来了。毕竟你们要是在大雷音寺里动手，就算出其不意地杀了观音，但也很难留下活口了。就算是被生擒了，这种罪名，可不是外交手段能把你搞回来的了。所以我心里暗叹，孙悟空怕是在给我们宽心，其实自己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

　　红孩儿刚要说话，孙悟空便摆了摆手，道：“大侄子，俺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你是可以去找大哥，这比小狼去说还要好。可是，俺这儿还有任务要给你，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做了。说好了，这可是极度危险的任务。”
　　红孩儿一愣之后，便拍着胸脯道：“小叔，你就说吧，侄儿一定会帮你，绝无二话。”
　　“好好，好小子。”孙悟空笑道。然后他笑容一敛：“是这样的，俺们拔回去那些钉子，能不能再扎他们，那也是两说，所以，俺们想，咱也给他们扎钉子去。尤其是观音。观音身边现在只有龙女，俺觉得她倒是有意再渡化一个童子跟在她身边。早先俺们路上碰到过一个黑熊妖，他和俺老孙是旧识，当年俺曾经救过他一条命，所以跟俺非常铁。他已经顺利插到观音身边去了，被那婆娘收为巡山守卫。俺掂量过他，这黑熊妖的修为其实也已经很高了，现在算是有了一个内应。而龙女么，小白龙可以搞定她，这绝无问题。所以俺想，大侄子你敢不敢到观音身边做钉子？先别说话，俺这也就一问，你可是俺大哥的独苗，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没有你的话，俺们也可以搞定观音，最多费点力气，你说呢？”

二百二、收编

　　“说说吧，你们想怎么样？”我看着这些个妖怪，有点头大地揉着额角，有气无力地问道。

　　两个时辰以前，孙悟空和我们商量停当之后，便又变作牛魔王的形像，收了定身法。然后红孩儿很随意地差地敷衍了两句，再假模假式地问自己的生辰八字，孙悟空装作答不上来。红孩儿便大呼小叫地道：“啊，你丫是假滴～”抽出了火红长枪，慢悠悠地刺了过去。孙悟空道：“啊，被你发现啦～”虚晃一招，翻身就走。红孩儿带领一批晕头转向的小妖声势震天地追了两步，便放弃了。
　　——当然，其实孙悟空和红孩儿的演技还没有这么惨不忍睹，相反，这么点时间里，他们的表现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但架不住我知道内情啊，这玩意儿吧，你就不能太明白了，一旦看穿之后，他们再怎么演出，在我看来，都跟玩儿似的。要不是自制力强，我差点就笑场了。
　　随后，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孙悟空就带着观音过来了。当然，我没有看到观音长什么样，直接跑洞后面，带着尼古拉斯和陈抟躲起来了。
　　废话，就我一个小妖怪，直眉瞪眼跑出去看看观音，那纯粹是嫌自己内丹太大，找人拍呢。那个时候，别说观音了——她自重身份，肯定不屑于对我出手——就是孙悟空，他在观音面前也不能露出破绽，没准——几乎是铁定——就一棍子撂翻了我。我这不是死得忒冤枉？
　　等到孙悟空他们再闹哄哄地冲进来“救了”唐僧和猪八戒，各个小妖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我才知道，观音还真收了红孩儿走了。不过孙悟空他们倒也没下死手，把一干小妖赶散了拉倒，同时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我们三个的藏身地方，也没躲耽搁，架着一脸失落又有点若有所思的唐僧跑了。
　　等到全消停下来了，太阳都快下山了。我站在被捣得一片破败的火云洞大厅内，被一群又从不知道哪里跑回来的小妖们拉着哭诉，要我给拿个主意。
　　原本这事儿还轮不到我来做主，但火云洞二当家陆行云正那里半死不活地躺着呢——据说是很以身作则地带领个把忠心的小妖负隅顽抗，结果被沙和尚一禅杖拍在了背上，立刻去了大半条命。而且，要不是这厮是蛇妖，几百年来褪下来的蛇皮都被炼成了傀儡替身法宝，关键时刻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就这一下就能让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结果那些没来得及跑掉，又找地方躲起来的小妖们群龙无首，正这时我踏出来了，一下子让他们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毕竟看红孩儿跟我关系很好的样子，又听说我是妖管委出来的特派员，还是如今新兴的超大型集团青云山的总顾问，这么乱的情况下，我又是最镇定的一个，所以就直接拉住我给拿主意了。
　　我有点头大。红孩儿为了完美演出，再加上孙悟空的事情也是绝密，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所以之前一点安排都没做，自己就这么跟着观音跑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来。我也没什么办法来处理这批小妖——而且大多有战斗力的妖怪不是死了，就是跑了，留下的基本都是些搞行政和内务的妖怪，大多还都是因为红孩儿的恶趣味而是女妖们，比如那批歌姬。
　　所以我也懒得多花心思——花了也没什么用——装模作样问问他们想怎么样，然后直接就让他们分了洞里的财产，该回家探亲的探亲，该自己出去做小买卖的做小买卖，总之一句话，散了散了吧。毕竟没有哪个小妖有能力，也有胆量继续扛着火云洞这个集团。因为红孩儿是被观音带走的，换句话说，他在外看来，也属于背叛妖怪界的了，那么还有谁敢再保持这个火云洞集团呢？再加上牛魔王脾气也不怎么好，又有点牛这一脉惯有的认死理脾气，没法找观音出气，没准就会迁怒到他们这些小妖身上，所以也不敢去投奔牛魔王。
　　——牛魔王啊。想到这个，我脑仁是更加的疼了。刚才怎么没想到呢？让红孩儿留下个凭证或者便条什么的，到时候也能在老牛面前好有个交代，毕竟以牛魔王的身份地位，估计孙悟空拜托我的事儿，也是要有他一份的，但在没有联系上李太黑之前，在老牛这方面总是一番口舌——说不定还危险呢。

　　正想着呢，下面这些小妖大多收拾好了细软，各自散了。我看着也不由得很是感慨，但更多的，是想着火云洞集团这些遗留下来的市场空白。火云洞集团在上头有妖撑腰，所以事业做得也不小，在妖怪界的建筑材料、矿业、能源业上面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这回就这么一倒，空下来的这些市场，怕是又要导致妖怪界的一场大规模的商战了。

青云山在这些方面都没有涉猎，我们走的是高附加值行业，比如医药、符箓、服装这种成品和知识密集型的产业，如今还要加上妖蛊，所以也没什么精力来抢我们根本不熟悉的行业。因此火云洞里留下的这些行政内务妖怪，我们也用不上，倒也不用挽留了。
　　不过在火云洞基本走空，我也准备撤退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声有点清冷的话语：“苏先生，我们哪里都没处去……”
　　回过头来一看，背后站着几个妖怪，一张破碎的石台上还躺了一个。为首的是两个女妖，还都见过，正是那个能化作蝴蝶的斥候小烤，以及当时被红孩儿扑到怀里占便宜的漂亮歌姬。躺着的那个是陆行云，貌似现在已经醒了过来了，只不过还没什么力气讲话。而说话的正是小烤。
　　小烤他们这些留下来的妖怪，大多是无处可去，又或是没有什么能力的——如果不考虑歌舞算不算能力的话。陆行云倒是除外，不过这家伙现在要走也走不了。
　　我点了点头，心眼开始活动起来了。小烤的烧烤组斥候小队对于青云山倒是很有用处的。在我的想法里，他们未必需要去侦查敌情什么的，我们也不是军事集团，但若是稍微训练一下，成为商业间谍，倒是很不错的。至于那些歌姬……那什么，青云山里好像女妖是少了一点，几百年来山里光棍一堆，也是个问题啊。这回如果带这么一批美貌窈窕的女妖回去，倒也能平衡一下男女妖的比例，省得一到春天，晚上就漫山遍野的嚎叫声。只不过，不知道这些歌姬的学习能力怎么样，毕竟我是不会带一批没什么大用处的妖怪回去给集团养着，就算我们集团现在有钱了，也不能养无用的妖怪不是？
　　于是我跟那些歌姬稍微聊了两句，大致上觉得，她们要是给柳目老妖他们去培训一下，应该在制药流水线上还是能胜任的。毕竟能学会歌舞技艺的妖怪，脑子总不见得太傻。这下我倒也放心了，便对小烤和那些歌姬说：“这样吧，如果真的没地方去，要不你们跟我回青云山吧，行么？”
　　小烤几个都互相看了一眼，便点头答应了。至于陆行云，我倒是很想把他给拉回青云山的，那可是一个大集团的二当家，水平一定不会低。只不过不知道陆行云是怎么想的，如果他要留下来继续支撑火云洞，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但要这样的话，我都已经做主把火云洞里的资产都给分了，妖怪也给打发了，倒是有点尴尬。
　　好在陆行云现在重伤，眼看着领到都被观音收走了，很是心灰意冷，所以考虑了一下之后，便也答应投奔青云山了。那么我也不客气了，吩咐小烤他们几个妖怪，去把火云洞里所有的财产都收拾一下，打包带走。不过这些后面仔细搜出来的财物，绝对要比之前那些小妖带走的要有价值得多无数倍。当然，这也是红孩儿心腹小烤，以及二当家陆行云的功劳，他们要比这些小妖清楚得多了。
　　不过我倒是看着这十几个装满了的顶级百宝囊，不敢起心贪了这些巨额财产。毕竟红孩儿只是跑去卧底，取经一结束，孙悟空他们一动手，不管成不成，只要红孩儿不死，总还是要回来的，了不起也就七八年的事儿，所以这些财物还是要到时候还给他的——就算他不再回来了，那儿还有一头老牛呢，我可没那么大胆子来贪牛魔王儿子的财物。
　　收拾完了，我又头疼了。毕竟这么多妖怪，怎么去青云山呢？逐浪环带上两三个妖怪已经是极限了，再加上陆行云重伤，躺在逐浪环上，位子要多占两个。小烤他们斥候部队倒还好，大多能化形成可以飞的东西，而且野外能力也强，给他们地图就能自己找过去。但这些歌姬就难办了，修为不高，而且还大多是一些花花草草成妖，跟白楚月一个类型，别说飞了，挪个地方没准就会水土不服了。
　　想了半天也没办法一次运走这十几个妖姬，只好让她们跟着小烤等妖怪，自己走到青云山来。不过我还是给了她们一大堆的神行符。这些神行符可是我现场绘制的，用的都是柳目给我的顶级符箓专用纸，朱砂也是黑鹰花大价钱搞来的极品货色，再加上我现在也算是内丹中期了，符箓的质量比之以前有了极大的提高，这些神行符估计能让他们在三天内就能跑到青云山了。
　　只不过我一边画，还一边在心里叹气，没想到有了逐浪环之后还要画这种我曾经画的最熟的符箓。当然，也想起了老柳曾经说过要教我用妖气画符箓的技术，不过至今我还没去学，纷纷扰扰的事情太多啊。于是又开始下决心，这次回去一定要学——虽然这个决心已经下了不止一两次了。
　　我让小烤带队，给了她一张去青云山的地图，这些妖怪们也没耽误，直接就上路了。我放出逐浪环，把陆行云给放上去安顿好，还撒出几张符箓，控制着空气凝结成束，把他给绑在了逐浪环上，省得万一给掉下去了。
　　陈抟想了半天，还是要跟我走。一来我也要继续和他探讨紫微斗数的问题，二来在尼古拉斯的哀求下，也要知道白楚月和吕洞宾的踪迹，所以也就带上他了。这样一来，尼古拉斯就只能在旁边飞着了。
　　逐浪环飞上了高空，又在枯松涧上盘旋了一下。我长叹了一声，心想这么大一个集团，一天之间就已经消失了。而这一个事件的背后还有着一个牵扯到仙佛妖这三个大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事态会如何发展呢？还真是不好说啊。
　　陆行云躺在逐浪环上，也是默默地看着枯松涧内那棵摩云金松，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是能听见他低低的那一声叹息。陈抟在经历了这些对他来说跟神话没什么区别的事件，倒是成熟了许多，胆气也壮了起来了，也不会在逐浪环上抱着我的腿了。至于尼古拉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也略略露出了兔死狐悲的表情。总之，这一次虽然拿到了三昧真火，也接收了一批有用的妖怪，但此时，大家却都没有高兴的意思。
　　盘旋一圈之后，我便驾着逐浪环向青云山飞去，尼古拉斯也一振翅膀，跟了上来。飞出了两三百里地之后，尼古拉斯突然问道：“苏先生，那个，周甲虎后来怎么样了？”
　　“额……”我一拍脑门，还真把这厮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也是，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之后，谁还会去记得这个小丑一样的妖怪？而那件关于假帝江的事情，估计也要不了了之了，红孩儿都不在了，谁还来主持这个计划？而且估计妖怪界很快就会被红孩儿投奔观音的事情掀起更大的波澜，谁也不会再去注意这么个帝江事件了。

　　我也只能叹口气，没什么好做的。这么个小妖，一点本事没有，对青云山也没有用处，我也懒得去管了。况且他也不是火云洞集团的妖怪，只是生活在这附近罢了。反正他也有他的生存之道，倒不是该由我去操心的了。还是先回去青云山再说吧，事情，还多着呢。

二百三、例行探讨

　　黑鹰、老金、小美、金菲菲等一众妖怪都在傻笑。
　　我回到青云山的时候，黑鹰一家、老金和他的妹妹金菲菲，都在我家搞家庭聚会。老妹小美指使着尼古拉斯的两个侍女小蝙蝠精，正端出新鲜烤制的莫名的糕点，貌似应该是法兰克那边的食品——不过说起来，我还是比较待见咱的小笼包桂花糕什么的，对于那种牛奶打到发泡再加糖之类的东西，还真没这兴趣去尝试。另外，据说在我不在的两年多里，尼古拉斯手下的两个血族侍女，都差不多快脱离他们那个托瑞德家族而加入到小美麾下了。好在尼古拉斯也没说什么——或者说他自己也都快加入到咱这“苏氏家族”里来了。
　　这一帮子整天无所事事的富豪妖怪，把工作扔给如今妖才辈出的手下，没事儿就寻思怎么花钱，还真是没一点追求啊。不过在上次被我说了一顿之后，黑鹰老金也不怎么烧包了，现在还一起正合计着要搞一个“青云慈善基金”，倒算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这会儿看见我回来了，一众妖怪立刻把我拉了进去，血族侍女，好像叫什么桃莉丝的，立马给我上了极品好茶，再加几块西域糕点，然后才给尼古拉斯上了茶。尼古拉斯有点不平地刚要发两句牢骚，马上被小美一块硕大的糕点塞进了嘴里，那种发泡了的牛奶给涂了一嘴。而这时一起回来的陈抟立刻成了焦点，大小妖怪都盯着他看上看下的，吓得已经有点胆气壮硕的陈抟浑身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