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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千机变---by 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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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3-31 23:5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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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不停地看着时间,陆薇跟她约的是上午9点,也该到了。她看看表,都过了十几分钟了。
  正等得着急,走廊里有人问话:“方晓飞的病房是这一间吗?”
  上官回过头──病房的门开了,一股青草和野花混合的馨香随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有一个人,站在灿烂辉煌的阳光中。是陆薇。
  她走到方晓飞的床前,眼泪不由得掉下来,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来看你了,晓飞。”
  方晓飞一动不动。
  陆薇突然大声说:“我知道,你等的人不是我,你等的人是龙琪,可龙琪再也不回来了,她出事了,她遭人暗算,变成了植物人,现在在躺在多伦多的医院里!”
  这话,连上官都吃惊不已。吃惊过后,则是愤怒,这不是催命吗?
  她过去刚揪住陆薇想把她提溜出病房,方晓飞的眼,突然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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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琪挺能逛超市,每次去都要买一大堆。吃的喝的用得着用不着的,只要入了她的眼,她就全搜罗在自己的推车里。
  “你自己在这里开个超市好了。”妲拉推着一个车跟在她后面。这里的购物环境很好,灯光温柔,音乐也温柔,店员也不像国内,审贼一样盯着你。让人觉得很舒服。
  “那感觉不一样哦!作一个纯粹的消费者比作老板自在。”龙琪说着顺手拿了一盒香肠。
  “喂,你不是打算在这里扎根吧?”妲拉感觉有些反常。推车里已经堆得跟小山一样了。
  “没错,近几年内我真不打算回去了。”
  “开玩笑?”龙琪摇头,“我认真的。”
  “那方晓飞呢?”妲拉想了想后说。
  “别再提这档事了。”口气很平淡。
  怎么可以不提呢?妲拉现在还记得龙琪跟方晓飞四目相对时的温馨。“他很喜欢你──”
  龙琪打断对方的话,“好啦,都这个年纪了,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觉得无聊吗?”
  这家伙真受了刺激了。她给方晓飞放烟花送礼物时怎么不觉得无聊呢?算了,感情不提,事业总该说一说吧?妲拉问:“那你的公司呢?”
  “是不能麻烦扈平太久,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一个职业经理人,替我将那边的生意继续下去……”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妲拉听出了龙琪的坚决。
  龙琪点头,“是的,我早就开始想了,以我的个性和能耐,适合创业,却不适合守成。所以我应该激流勇退,趁自己胳膊腿膀能灵活时四处走走。要不,你说咱们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这人真的是要退出江湖了。妲拉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忧伤。“那游自力的事呢?”
  “我想我已经尽力了。”龙琪说。
  她们结账出来,让人把东西送回去,在街上闲逛起来。
  龙琪穿一双到膝的皮靴,披了一件头篷式的红大衣,即使在人高马大的白种人里也显得鹤立鸡群。有些个洋帅哥走过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嗨!
  龙琪微笑致意,“嗨!”
  影星巩俐当年在柏林电影节的甫一亮相,打开了中式美女的西方市场,让老外对具有神秘气质的东方女性充满好奇。所以说,巩俐的贡献,不光在电影,更在于让中国妇女以一种美丽的姿态走向世界。
  “你不要笑得太迷人,否则他们会过来跟你约会的。”妲拉笑道。
  “那有什么呢,说不定有天,我会遇上一个洋帅哥,我不太讨厌他,他也不讨厌我,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就结婚,一直到老。”
  “想结婚啊?方晓飞也很好啊!”妲拉又把重心转移到方晓飞这儿来。
  龙琪摇头,“我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能完全忘掉以前的生活。”
  “你能吗?不要告诉你对方晓飞一点留恋都没有。”
  “就是因为我对他太有感觉了。”龙琪淡淡地,“距离产生美,夫妻没距离,所以婚姻没有美。”
  显然,文室给她阴影太深了。
  妲拉可不想让她这样,“方晓飞不一样的,他……”
  “求你了,别再提这事了。”龙琪说。
  妲拉摇了摇头,“好吧,说点别的,你想去哪儿玩儿?”
  “不用了,你忙就先走吧。”
  “也不急在这一刻,我也想放松一下。”
  “那好,明天去滑雪。”听到滑雪妲拉就皱眉,她不太喜欢这种剧烈的运动,她平常喜欢下棋什么的,龙琪相反,她喜欢跳伞、赛车,还有滑雪……
  “好吧。”权当是舍命是陪君子了。
  也许,当初不答应就好了,可是,一念之差,就是步步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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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第二天就到了滑雪场,做了20分钟热身运动后,又听工作人员讲了半天安全守则,要她们不要走出划定的区域,尽管有救援队,可走太远,万一出事会难找。
  她俩换好衣服,戴上防护镜,龙琪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林海雪原》,一看到里面的人在雪地中飞行,就特别羡慕。”
  “我也喜欢那本书,我还记得小炉匠、座山雕、蝴蝶迷……”
  “瞧你记住的人,没一个好的。”龙琪笑。
  “别说,有时候坏人就是容易被人记住。”
  “那咱们就做坏人。”龙琪将滑雪竿一撑,一个弧旋,滑出很远。
  “等我──”妲拉追上去。她的技术很不错,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平常不喜欢而已。她从一个斜坡上飞驰而下,龙琪已经不见了。
  速度能给人带来快感,整个人在在雪地上滑翔,像流星划过天际,妲拉片刻之后就适应并喜欢上了这个运动。多伦多刚落了第一场雪,极目远眺,银装素裹,人在其中,也纯洁了很多。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龙琪转了一圈绕了回来,招呼妲拉,“跟我去那边──”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妲拉忙跟上她,转过山坡前面的风景果然很好,山腰有一丛墨绿的森林,山顶是白皑皑的积雪,像童话世界一样。
  “喂,别走太远。”
  “不会有事,跟我来吧,我就在雪山下长大的。”龙琪说着又不见了。
  妲拉奋起直追,她的玩兴也上来了,平常忙忙碌碌,难得如此放得开。她跟看龙琪留下的印迹,越走越远,好像都进了深山的感觉。四下里望了望,不见那人,去哪儿了?
  她又向前滑了半天,龙琪原来在前边休息,她靠过去,龙琪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巧克力,妲拉吃了一块,据说这东西能补充体能。
  “往回走吧?”休息了一会儿后妲拉建议。
  “待一会儿嘛,多安静。”
  真的很静,四下里又一派澄澈莹洁,刚从那烙铁一般灼热的地方出来,跑到这里,真有玉宇琼楼直上重霄的清凉感。
  这一刻,连妲拉自己,都不想再加马来了。
  龙琪的想法是对的,人,该退的时候,就得退。生命的价值就在于知道如何到取舍。
  她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有点饿,也有点累。”
  “再往前边滑一段就回去。”龙琪说着又滑远了。
  妲拉紧紧跟着她红色的身影,两人一红一黄流星一样在雪地上划过,速度让人忘记一切,只有飞的感觉……
  “喂──”又过了半个小时,妲拉真的有点累,她想叫住龙琪。
  龙琪听到她的呼喊,一个冲刺转过来,“别大声嚷嚷。”
  她的声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轰隆隆几声巨响,妲拉顿觉不好,她想起她的滑雪教练曾跟她说过,在雪山上不可以吵吵,否则会引起雪崩。
  果然,积雪如大江奔流,走珠泻玉一般滚滚而下,洪流一般卷了过来,人在其中就像激流中的一叶舟……
  “快走──”龙琪一脚把妲拉踢出很远,她自己却摔了个跟头,跌在地上。
  妲拉被惯性带出很远才停住,回身望去,只见雪雾弥漫,龙琪已经不见了人影,白茫茫的旷野中只有她的一句话留了下来:“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妲拉张了张嘴,却不敢喊,心里像雪崩一样,惊涛骇浪。
  十五分钟后,雪山救援队赶到了,整整挖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龙琪,她脸色青紫,被升直机一直送到医院。
  妲拉在医院的走廊上渡过了人生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黎明来临时,医生终于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妲拉都不敢问结果了。
  蓝眼睛的大个子医生温和地说:“你的朋友渡过了危险期。”
  妲拉刚舒了口气,大胡子又说:“但是,她仍处于深度昏迷。”
  “要紧吗?”妲拉的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一双碧蓝的眼睛真诚地盯着这位东方女性,“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脑部长时间缺氧,不排除永远醒不过来的可能……”
  “那、那会怎么样?”妲拉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病人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所以,应该不会有上述情况。”妲拉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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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睁大一双眼,死死盯着陆薇,满是乞求和渴盼。──你刚才说什么?
  陆薇看他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这帖药是下对了,又接着说:“我刚才是吓你的,龙琪她只是出了个意外,遇上了雪崩,被压在积雪下,到现在一直昏迷。能不能醒来,还要看你。她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一失两命。”
  方晓飞的眼泪趟了出来,眉头紧皱着,显然,这个消息让他很痛苦,可他动不得也说不得。眼泪就成了他惟一的表达。
  “我知道,你难过、你着急,但这些没用,你只有自己好了,才能救她。为了她,你也不能放弃。知道吗?”陆薇口气严厉起来。
  方晓飞的眼泪更多了。但神情平静了不少。
  医生被上官叫了进来。
  “你好好养伤,听医生的话。医生救你,你救龙琪。想通这一点就全通了。”陆薇帮他掖掖被角,跟上官出来。
  “谢谢你!”上官说。
  “怎么谢?”陆薇一句给顶了回去。这位千金小姐的脾气还是值得一提的。
  “我们全队曾经发誓,谁要能让方队醒来,我们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上官有点低声下气地。
  “好啊,你们说服让方晓飞娶我。”陆薇不客气地。
  “这……”上官没话了。
  陆薇冷冷一笑,“做不到?那别吹牛啊!告诉你,我现在还真不稀罕呢。谁知道他会不会落下残疾,我可不想跟四肢不全的人过一辈子。我当初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帅。”
  说罢抽身走了。上官看着她的背影无言……
  ──有人是用这种方法来表达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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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叹了口气,方晓飞是醒过来了,可医药费呢?医院已经摧过了,上官看了看账单,仅一个星期,费用已达十二万,也怪,这几天一直在打一种进口的提高免疫力的药,一针就得1000多块。
  刚来时,因为受伤的是警察,医院的态度还很友好,药费可以赎欠。从昨天开始,已经变脸了,说他们是承包的,要负担一部分风险,言外之意是让赶快交出医药费。
  人家的理由也很充分:“哇,你们警察没钱?骗鬼吧!”
   警察就该有钱吗?
  也是,现在极个别的警察的确很有钱,开歌厅开饭馆,弄点灰色收,可大部分警察还是靠工资过日子的。
  下面有个县里的民警最近被警务督察给通报了,说他在工作日中午穿警服到山上放羊。该民警家庭比较困难,父母一直生病,妻子下岗后跟人跑了,孩子正上学,没办法,就在辖区山上养了6只绵羊,工作之余放养一下,不想被眼尖的督查大爷们给举报了。
  会上欧阳明举出这个例子本来是教育他的下属要端正警纪警风,不料引起一阵哄笑。
  还有人说,下面有个县,去年春节发福利,没钱,一人发了10只鸭子。
  听完又是一通笑,笑完后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物价飞涨,工资却长不多,要是家庭困难的,比如老婆下岗什么的,那就连个平常日子也过不成。老百姓在影视中看到的警察威风凛凛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现实中的警察,得吃饭,得养家糊口。
  这不,都冬天了,元旦春节又在眼前,局里一批因公伤残的民警的补助还发不出来呢。还有前年就动工的家属楼,因缺钱,也已经搁下了。
  局里昨天还为这开会来着,商议方晓飞这笔钱出哪儿出。他这事还有一个地方引起争议,那就是,方晓飞这到底该算公伤,还是意外。这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前者,局里也只能出70%。而且不能超过5万,若超支,就得报批地方财政,由市财政局拔款。这是规定。局里倒是报到财政局了,但让那边压住了,还放风凉话,口气跟医院如出一辙──哇,你们公安局还没钱?哄谁呢?
  听起来警察就像土匪似地,想钱就能抢得来。就算真的是土匪,抢劫也得个过程吧?何况还不是土匪呢!什么世道。
  想当个好人也不成,别人硬把你往坏里想。
  再说说现在的医院,那都什么破地方,简直跟屠宰场差不多了。一块钱一针药,他们敢跟你要一千元。还有私下收红包。
  前些天有个干警老婆生孩子,从接生大夫到护士上上下下全打点到了,就是管电的电工没张罗到。好了,孩子刚生到一半,没电了,没电就没暖气,剩下的滋味大家想像吧!都他妈什么玩意儿!
  上官愤愤地揪下一朵花扔到水池中,成天严打,想不到最黑的,就是医院。最可气的是,这种黑,还打不得。什么天使?上辈子都是强盗!
  “生什么气呢,这是。”欧阳明来了。
  “爸──”上官叫了一声后,又恼怒地把脸别到一边,“你来干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说话呢?”欧阳明威严地。
  “你想让我怎么说?你们开会研究出个什么没有?”
  “这事情大了,连政法委的领导都参与了,他们也发表了看法。”
  “那结果呢?”
  “晓飞那天开的车,不是你们刑警队的,是龙琪的。因为这个,党委会一致认为不能界定为公伤。”
  “他是去给龙琪还车的!”上官嚷起来。
  “那还是说明不在执行公务啊!”
  “那你说怎么办?”
  “他现在要还是陆文辉的女婿就好了。”欧阳明突然冒出一句。
  “对,他要还是陆文辉的女婿,那就肯定是公伤,别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也没问题。”上官的口气尖刻起来。
  欧阳明沉默片刻,“每次看着受伤的干警,我就在想,什么是小康水平?”
  “您现在还有心情谈这个?”
  欧阳明摇了摇头,“人生四大事──生、老、病、死,前二者是自然规律,人力不能抗拒,后二者,人却可以勉力维持。小病小痛,块儿八毛就解决了,老百姓能负担得起,可大病呢?得病没钱看,自然就是一个死。生与死也得钱决定。所以我想,小康,不应该是温饱,而是得了病能看得起。”
  上官听了这话,也是颇多感慨,“照你这么说,没几个人是小康了?”
  “是啊,一般的百姓,谁家得了重病不是倾家荡产,连亲戚朋友都要借个水净溜光的?”欧阳明拿出个存折,“我打电话回山西,让你叔叔把乡下你爷爷留给我的祖屋卖了,还我的一点积蓄,加上局里同志们的捐的一点钱……先应应急。”
  上官叹了口气,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先填了医院这狼口。
半夜三更的谁来电话?铃声狂叫数次后,汪寒洋不得已地从床上起来,“喂?”
  “我──”陆星的声音很低沉。
  他从来没在这时候打过电话,汪寒洋差点把话筒扔掉,这些天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有事?”
  “方晓飞的医药费出了点问题……”
  “不会吧?公安局会没钱吗?”汪寒洋着实纳闷。
  “怎么都这副口气?你以为公安局是养鸡场?养着数只下金蛋的母鸡?市局还算好的,下边有些县里,穷着呢。”
  “至于嘛,警察受伤没钱,那谁当警察?”汪寒洋质疑。
  “警察公伤有专款,这没错,可现在,对方晓飞受伤的情况,领导们已经有定论了,非公伤,所以他们局里承担的部分很小。”
  “那也救人要紧!”汪寒洋有点急。
  “那就得报批财政局,不过……”陆星想了想,“话得从头说,公安局陈局长,你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
  “那听好,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今年不是领导换届吗,陈副局长以前是西片的所长,升了级成局长了。就在他任命的前两天,他抓了市人大主任的小儿子。结果市人大主任火了,他不在陈局长的任命书上盖章,说你什么时候放了我儿子我什么时候给你签字。陈局长也火了,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在任命书上盖章,我什么时候放你儿子。这事儿给僵住了。”
  “这又干财政局什么事?”汪寒洋越听越糊涂。
  “财政局专管拔款的副局长是市人大的外甥媳妇。”
  瞧这弯儿拐的。
  可汪寒洋还是不明白,“这又干方晓飞什么事呀?”
  “陈局不是专管后勤的嘛,医院要医药费就找他。财政局这次就是专想让他吃个苍蝇。”
  汪寒洋也听明白了,事情其实是明摆着的,领导们手松一松,钱就有了,领导们手紧一紧,钱就没有。如果方晓飞还是陆薇的未婚夫,现在给他抢着缴医药费的人恐怕已经排成长队了。
  这个傻瓜,真是得不偿失。
  “瞧你们这些公仆,还真不会客气。社稷,公器也。你们倒好,都把公器当自家的盘子碟子使了。”汪寒洋听不无挪揄。
  陆星笑了笑,“我挂了。”
  汪寒洋再也睡不着了,本来方晓飞受了伤,别说医药费,就是赡养费,他们也责无旁贷,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花钱有时是个难题。
  辗转反侧半天后,陆星又打来电话,“喂,给他转个好点医院,明白吗?”
  “好点儿的?”汪寒洋疑惑。
  “我的意思是,安全一点的。”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在疗养院惹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
  “等方晓飞醒了后,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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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言从加拿大回来后,就知道了方晓飞的事。震惊之余,开始坐立不安。
  后来又从汪寒洋那儿听到医院催交医药费的事,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要不要去看看,帮个忙?我应该去看看的。可是……
  他的秘书也看出自己的老板有点神思恍惚,想问,又觉得多嘴不太好。
  正犹豫间,龙言问她了,“小周,如果你的朋友住了院,你会不会去探望?”
  听了这个问题,小周秘书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对方受了什么刺激,她认真地看了看龙言,觉得他总体上还算正常,然后再转念一想,是不是这个“朋友”的身份特殊?比如……老相好的什么的。老板怕老婆知道不好交待?于是就自告奋勇地说:“我陪你去医院。”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朋友生病住院,应该去看望。
  龙言却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
  没等想好,扈平上门了,这是稀客。
  龙言让小周端上茶。
  来客开门见山,“你不去看看方晓飞?”
  “说实话,我很想。也应该。”龙言说。
  “那为什么不去?”
  龙言一个劲儿地叹气,不说话。
  扈平想了想,明白了。
  ──龙琪现在情况不太妙,若这时对方晓华太好,倒像是趁人之危,别有用心。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由他们给出钱,会让方晓飞的以后的处境更难。他这事已经成了焦点。
  “方晓飞,我们责无旁贷。可是……”龙言十分为难。
  “我知道,我有个办法。”扈平说。
  “快说。”龙言催促。
  “找保险公司啊!”
  龙言眼前一亮,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让保险公司出面,他们出钱,这事就可以做得游刃有余了。掩过众人耳目,日后方晓飞就算知情,也不至于下不了台,被人说忘恩负义。
  “方晓飞还很年轻,我们只是想救人。”龙言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你姐姐怎么样了?该醒了吧?”扈平问。
  这几天妲拉没打电话来,他也一直忙着对付公司的董事们,那可真是一群令人头疼的家伙。
  龙言摇头,“不好,很不好。”
  “不是渡过危险期了吗?”
  龙言想了想,“她突然发生了病变……”
“由于她一直醒不过来,医生经过再一次确症后,发现她的体内有一种奇怪的病毒,使她的神经系统受到致命的破坏……”
已经第三天了,龙琪还是没有醒过来,但身体各项指标均显示正常,脸色也很红润,医生也要妲拉不必着急。去病如抽丝,何况是这样的大病,妲拉往马来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暂时回不去,在龙琪未醒来之前,她是不准备离开了。
  这天上午,妲拉在毛巾上挤两了两滴水给龙琪擦脸,突然发现她两颊上有凸起的红斑,心里隐隐地泛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解开龙琪的领口,发现脖子也有,再挽起她的衣袖,胳膊上也有……
  她让护士去叫医生,医生看后,眉头间顿时多了几分沉重,说要再观察观察。
  下午了,龙琪身上的红斑开始有出脓的迹象,一群专家进了她的病房。
  又过了一个晚上,院长亲自找妲拉谈话,“首先,我得向您道歉。”
  “拣有用的说。”妲拉已经感觉到了后果的严重。
  “经过再次的临床观察,我们发现了致你朋友于昏迷的另一个原因──中毒。”
  “中毒?”妲拉吃惊地叫了起来。
  “是的。”院长先生郑重地说,“我们给你的朋友仔细检查过,她的呼吸、血压、脉搏、皮肤及头颈情况都很正常,就是体温略高,呼吸气味有蒜臭味,一切症状表明,她有中毒的迹象。应该说,她的神经系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病毒的破坏……”
  “这不可能!”妲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毒!这怎么可能?
  “是我们疏忽了,我们一直以为你朋友她是因为脑部缺氧而导致昏迷,我们接受了一个来自表面现像的心理暗示。对此,我们表示诚恳的道歉。同时,我们还承担一切法律上的责任,您可以拥有对我们失职的起诉权……”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道歉、起诉,对龙琪有帮助吗?
  “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她,下一步的命运会如何?”
  “我们会竭尽全力,但是,她身上的病毒是一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们束手无策,对吗?”
  “噢,这个,是的──”院长说。
  “她到底中了什么毒?”妲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您是知道的,科学家们在南极的冰层中,发现有很多种奇异的病毒,它们被严寒雪藏着,是我们人类无法抵御的,随着全球气温的升高,那些病毒将会释放出来……”
  “这与我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妲拉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们不妨想像,在雪山的积雪中也潜藏有一种人类尚未认识的病毒,你的朋友可能就是在被压住的这段时间受到侵害。”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妲拉不无讽刺。
  “科学需要一点想像力的。我们已经派人到你朋友出事的地方采集样本了。我们现在需要确定她身上的病毒是哪一类的。”
  妲拉听得快断气了,“什么也别说了,你只说说我的朋友的未来将会怎么样?”
  “关于这个,我们还要做一些辅助检查,如:腰穿、头颅CT及磁共振,这对中枢神经系统疾病诊断很具准确性。另外……”
  “够了,就请你想象一下病人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妲拉怒火中烧。
  院长耸了耸肩,“这个无法想像。”
  妲拉盯着那个蓝眼睛的家伙,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院长则有条不紊地说:“我们现在需要了解病人以前的所有病史。希望您能配合。”
  “我会的,我现在再问一遍,我的朋友她将会怎么样?”
  “往乐观的地方想,她将维持现在的样子,也就是说变成俗称的植物人。”
  妲拉呆了。
  院长则认真地为她讲解何为植物人。─所谓“植物人”,是指在严重脑损害后病人长期缺乏高级精神活动的状态,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不能说话,肢体无自主运动,眼睛可无目的的转动,貌似清醒,其实昏迷,医学上称之为“持续性植物状态”,俗称“植物人”。
这还是比较乐观的,那不乐观的呢?
  这怎么可能?“不──”妲拉尖叫着问。
  她的神经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无法相信听到的这一切。
  院长沉默片刻,“让我们相信上帝吧!”
  上帝?妲拉都快哭出来了。这时候,谁还信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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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平找过龙言的第二天,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亲自找到方晓飞的病房,上官文华在。“您是……”
  “我叫程前。”程前递过名片。
 “噢,是程经理……您有事?”上官问。
  “是这样,半年前,方晓飞方队长在我们那儿买了一份巨额保险。所以我们在听到他遇车祸的消息就赶来了。希望来的不是太迟。”程前彬彬有礼。
  不迟,来得正好。或者说,是太好的了。
  上官站起来,带程前来到院中,这医院条件不是很好,人来人往的,不过,并不影响谈话。到这地方的人,谁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程经理,我记得我们去年就跟你们保险公司打过交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们对我们的态度非常坚决,说警察不在你们公司的服务范围之内。对吗?”上官的双瞳灼灼如火。
程前给烤的有些招架不住,“是的。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警察,尤其是刑警,是个危险行当,你们怕索赔。”上官不客气地说,“这次,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突然想开了?”
  “这……”程前迅速整理一下思路后,马上应对道,“哪儿是怕索赔,我们只是觉得警察工资高,福利也高,就有个小灾小难的,不也有国家吗?我们总是把关爱送给最需要的人。”
  这牛皮吹的,上官笑了,“你们这关爱,还真送对了。来,给我看看合同。”
  程前赶快把一应相关文件递到上官手中,“您请。”
  上官仔细看看了各项条款后,笑一笑,“这是半年前买的吗?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好好给我回话,否则──”
  程前听了这话,脸拉长了,但也不敢得罪对方,有道是:以前土匪在深山,现在土匪在公安。那路大爷们没一个讲道理的。何况吃五谷杂粮的,谁不出个事儿?栽花总好过种刺。
  “说吧,说实话,这保险到底谁买的?”上官追问。
  “是……”
  “好了。”对方刚开了个头,上官就止住了,她笑一笑,“知道WTO吗?”
  “知道,世贸组织。我们国家正在申请加入。”作为一个保险业务员,程前显然是有准备的。
  上官则说:“入了世贸,你们国外的洋同行,保险业就会进驻中国,那时,你们将不战而溃,输得一蹋糊涂。”
  “警察也崇洋媚外?”程前很不高兴。
  “该崇的,就得崇。比如,国外的职业道德,你没有。”上官盯着他,“你们不应该为客人的资料保密吗?”
  程前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是你要问的吗?”
  “我问你就说?你没自己的原则吗?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还想跟别人竞争?”
  “可是、可是你是警察!”程前觉得自己给玩弄了。
  “不该说的,不管谁问,都不能说。刀架在脖子都不能说。”
  “说实话,我没必要惹你,我不惹不起。大不了我不做这一行。”程前说。他的想法,大概代表着很多人。
  上官叹了口气,看着程前,对方好歹也是一个经理吧?就这等素质?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这两种人现在基本上都没有了。只剩下了胆小怕事,明哲保身……
  这一刻,上官想到了龙琪,那个家伙,是多么硬骨头。怪不得方晓飞喜欢她。
  他俩的结局,也不知会如何。上官想着,一阵伤心。人生真是无常啊!
  “这件事,不许你再告诉任何人。”她对程前说。这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我知道。”程前说。
  “你真的知道?”上官有点信不及。
  程前这时哼一声,“上官警官,你不必这么瞪着我,我知道你对我没信心。不过有些话我还得说,我们要是真的讲起职业道德来,今天就不会有这个保单送到你这里,不会有一大笔钱为你们的方晓飞方队长缴巨额的医药费。”
  他停顿了一下,“大环境就是这样的,都不讲道理,我一个人讲也没用,你说呢?”
  上官没话说了,这就是现状。 “对不起。”
   “算了,救人要紧。”程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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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方晓飞转了院。
  别的不提,医生护士来得着实殷勤。天使也是爱财的。
  刘雪花跑得勤快,隔天来一趟,从头到脚关怀备至。
  扈平汪寒洋等也常来,来时每人抱一捧花,病房里看着花店。春意盎然。
  方晓飞在这般“宠爱”中开始恢复,可是他渐渐觉得犹有遗憾──龙家的人怎么一个也没见呢?怕我会落下残疾,所以躲着吗?人一病,难免会生些小意儿。他开始在胡思乱想中消沉。
  不得已,刘雪花只好出面了。她找到龙言。
  “作人太市侩固然不好,可太清高也是毛病。这会让让身边的人难以自处。”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去看方晓飞。”龙言无奈地。
  “知道就好。”
  “可真的不方便。”
  刘雪花知道对方还困在牛角尖上出不来,“那你想想,如果你有个灾啊病的,美馨家的人不问不睬的,你会如何?”
  “心里不舒服。”龙言实话实说。
  “方晓飞现在不光是心里不舒服,简直是难过。你仔细想想看──”
  龙言早就想到了,方晓飞跟姐姐既没结婚也没说成个话,只是彼此心怡,处在那个位置的恋人,最迫切的是得到对方家长的认可。他当初跟妻子谈恋爱时就这样的,所以他很理解方晓飞此时的心境。──忐忑不安。如猫挠心。
  “那我怎么做?”龙言左右为难,“我们不想耽搁方晓飞。他还小。”
  “别想那么多,只想着现在是救人。你本来就为了救人,救人就救彻底。”刘雪花启发。
  “让我想想。”龙言让步。
  大约一个星期后,龙家的人出现了。
  第一个露面的竟是侯钧。他还带着一个女人,一个颇为清秀的女人。
  “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他说着把一包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人家受伤了,你还高兴。”他身边的女人嗔怪道。
  侯钧脸红了一下,“我是说晓飞受伤能恢复得这么快,我高兴。”
  他妻子笑一笑,四下里看看说:“这些花真漂亮。”
  方晓飞看着眼前的这俩,隐约也猜到了一点什么,他现在已经能简单说两句了,“我很好,谢谢你来。”
  侯钧拉过身边的女子,“这是秦岚,我妻子。”停了一下,又说,“我结婚了。上个月结的。她是小学老师。”
  他竟一直没结婚。
  方晓飞默默在看着秦岚,她是那种温柔敦厚的女人,宜家宜室。
  他有点替侯钧高兴,“很好,这也是我希望的。”
  侯钧微笑,“你也一样啊!”
  “你说什么?”方晓飞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有点古怪。
  护士进来,示意探望的人不要跟病人多说话。
  侯钧告辞,“过两天再来看你。”
  方晓飞目送着他,感觉他既已结婚,那就跟龙家没什么关系了,那他为什么要来看我?还带着他的妻子?没来由地,于疑惑中生出一丝丝遗憾。
  ──他也结婚了啊,他曾跟我过的那段爱情故事好像还在耳边,然后,他身边却有了别的女人。
  爱情,就是这样子的吗?可是,他若再不结婚,也说不过去啊,难道我希望他一辈子就此孤单下去?方晓飞十分地迷茫……爱情,是个难题。
  侯钧之后,简美馨上场了。
  她提着一筒汤,一进门就絮叨,“这是我最拿手的汤,也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喝,但也熬了,权当是尽尽心意。我是个护士长,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护理病人,可你偏偏又不在我们医院。”
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的家长里短,听上去很是亲切。临走,还比划一个方晓飞的身材,说是要给他织一件手工毛衣。
  方晓飞推辞说不用了,简美馨则说自己织的毛衣很漂亮,穿上人精神。又端详了一下方晓飞说,他适合穿葡萄酒红的。
  有人关心就是好,方晓飞的心也像浸在了葡萄酒中。沉醉、甜蜜。
  龙言是在一个黄昏来的。
  方晓飞正盯着窗外的夕阳想那个人想得软弱不堪。
  龙言推门进来,穿着一件深棕色的毛衣,好像刚从菜场买菜回来,一副居家男人的样子。随意而自在。
  他坐在方晓飞床头,眼含笑意,“你可真能折腾,把我们一家都吓坏了。”这话说得实在热络,像张刚出锅的油饼贴在心上,热,且滚烫。
  再加个对方酷似龙琪的五官,方晓飞的幸福感难以自控。
  “你姐姐她,好吗?”这是他最很想很想很想知道的。
  龙言微笑,“一句话:你好,她就好。”
方晓飞也不再问了,只憋足了劲儿地养伤。
  心气高,医生好,自然恢复得就快,马上就到春节了,除夕那天下午,刘雪花带了两个人来,等放下鸡鸭鱼蛋等菜蔬后,又给方晓飞的病房贴了春联,房间里挂了彩琏,墙上还贴了张年画,枕头下压了红枣核桃柏枝,寓平安吉祥。
  本就是公寓式病房,这下更像个家了。
  刘雪花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关于春节晚会的消息,一派喜气盈盈。
  方晓飞只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富有”的一个春节。从物质到心灵。
  虽然躺在病床上,可围绕自己的全和乐融融。当然,除了不能见到龙琪。
  夜幕降临时,刘雪花告辞,说晚上有人订年夜饭,她不能离开。
  她刚走,扈平、汪寒洋和何苏琳就到了。
  “小王爷,喜不喜欢吃饺子?今儿我给你露一手。”汪寒洋开玩笑道。
  “你还会包饺子?”方晓飞有些惊奇,一则她是南方人,二则看她平常的样子也实在不像个做家务的。
  “我在北京上了四年学,跟同学学的。”
  “算了吧,她是下午跟我现学的。”扈平提揭发。
  “你也会?”方晓飞就更奇怪了。
  “小看我?”扈平微笑,“我可是真正的现在好男人,出得庭堂,入得厨房。”
  他又对着方晓飞,“以后要学我啊,里里外外一把拿!”
  方晓飞微笑,他们这对情敌,已经没什么芥蒂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何苏琳笑着说,“雪花姐刚来这儿时,吃饺子不会擀皮儿,她把面和好后擀成一大张,然后拿罐头盖子刻章似地一个一个往下刻。”
  几个都笑起来,笑中不无感慨,当初那个连饺子皮儿都不会擀的姑娘,现在居然成了中餐厅的经理。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测。
  “还有搞笑的呢,”汪寒洋接着说,“大约是七几年吧,我爸下乡搞三宣,过年了,村里的人给他们发了面粉和饺子馅儿,说让自己包,谁先包好谁先煮着吃。下乡的干部有很多,灶只有一个,锅也就一口。跟我爸一个单位的叔叔就想了个法子,他把面擀成一大张,然后把馅全放上,包成一个巨大的饺子,咣当一声扔锅里……”
  “啊,那饺子能煮熟吗?”何苏琳担心起来。
  “片儿汤不也是个喝!”汪寒洋一说完,大家哄笑起来。都进厨房张罗包饺子去了。
  只听着咣咣当当敲得热闹,还夹有笑语欢声,爆竹声也渐渐响起,远远近近,连绵不断。除夕就是这样的,旧的完了,新的来了,这新旧的交结点上,我们团圆并幸福着。
  这就是俗世之乐,也是俗世之喜。谁要是缺了这一课,他(她)就是不圆满的。
  方晓飞感受着这一切,又不由忧伤,她好吗?她一个在他乡好吗?本来以为今年可以在一起的,可还是让她一个人在外,还是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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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喜兴越来越浓,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悲伤吗?当然有。
  陆薇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脚步很慢,很沉重,无疑,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个年关。失恋,让她难受,其实只有失恋倒也罢了,无非是一场痛。现在已不只是痛,还有说不清的感觉──
  方晓飞出了车祸,她担心,可是又不好常去探望。毕竟他们分手了。再者龙琪前程未卜,她一而再地去看他,会不会令别人有“想法”?
  有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结果却看到刘雪花汪寒洋她们好几个围在方晓飞病床前说说笑笑。──他已经不需要我。她悄悄撤了。
  想把关心送出都不能够。这也许才是人生最大的伤怀。
  也许,当初不说分手就好了,至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在他身边。对于他们分手,虽然是她主动提出的,可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我哪点不好了?
  哥哥却老打击她的积极性:“感情不讲好不好,只讲爱与不爱。”
  晓飞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爱我的吗?
  好啊,他不爱我,他说跟我不是真正的爱情,他爱龙琪,跟龙琪才是真正的爱,那好啊,龙琪现在成了植物人,我倒看看真正的爱情能让人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他会守龙琪一辈子吗?如果会,我没话说。如果不会,我看方晓飞他还有什么话说!
  照理说,他会的,可他太聪明了。
  哥哥常说:忠有愚忠,孝有愚孝,所以忠孝二字,不是伶俐人做得来的。言外之意就是,聪明人对感情是不会忠贞的。
  可是哥哥又说了: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方晓飞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上智吧?他那样脑袋灵活的人,到底会怎么样处理他的爱情呢?
  陆薇就是在这种心情中艰难度日,一时间,她希望方晓飞能爱龙琪到底,成就一段佳话,可这样对他,未免也太苦了;一会儿,她又希望他离开龙琪,有自己正常的生活,可这样一为,让人觉得也太悲了。
  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一颗心像在油锅里,浮上来,又沉下去。
  眼看年关到了,她倒瘦得成了黄花。
  “没事儿别老呆在家里,要不出国念书吧?”陆星建议。
  陆薇摇头,方晓飞没个结果,她是不会走的。
  她想看到他跟龙琪的爱情到底是个神话还是谎言。
  今天是春节,一大早,她就在思量,应该去看看方晓飞,不管怎么说,大节下的,访亲探友是寻常事,任谁也说不出个什么。
  想好后,她开始盘算穿什么衣服,拿什么礼物,一直嘀咕了一整天,等夜幕降临,她才慢慢地从家里走出来。可到了大街上,又犹豫了,万一方晓飞那儿有人怎么办?
  有人又怎么样?我是去看朋友嘛,又不是作贼,心虚什么?
  这样,她自己跟自己打着仗,等快到医院时,已经临近零点。下起了雪,小雪变成大雪,纷纷扬扬,不一刻,整座城市变成了琼楼玉宇,衬着万家灯火与喜庆的爆竹声,美丽的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爱情也能像个童话吗?
年夜钟敲响了,扈平从锅里往出捞饺子,那饺子包得大,胀鼓鼓的,一个个白胖白胖。他系一花围裙,袖子挽得高高的,形象十分温馨。
  何苏琳往酒杯里倒酒,桌上摆着一桌菜,还有一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汪寒洋把爆竹全拿了出来,让方晓飞把一挂鞭炮拴在一细长的竹竿上,说一定要在年夜钟敲响的那一刻,把鞭炮炸响,这叫接财神。
  “你小心点儿啊!”方晓飞有点不放心她,“要不让扈平去吧。”
  “让他今天老老实实做一回家庭煮夫吧。”汪寒洋说着就往走。
  “小心点着别的。”方晓飞吩咐着。
  “没事儿。”汪寒洋一开门,龙家的人全在门口站着,龙思焕、龙言、简美馨还有她儿子。
  “呀,伯父来了。嫂子也来了,还有小家伙,过年高兴吧!”扈平反应快,忙用围裙擦擦手,把龙家的人往里让。他跟这家人已经很熟了。
  汪寒洋和何苏琳也忙打招呼,大家寒暄了好一阵,才轮到主角方晓飞。
  龙思焕在病床边打量着方晓飞,点点头道:“好小伙子,精神!”
  老爷子第一次见方晓飞,神态与表情却熟得跟积年老友一般。由此尽显往日社交的风采。“想身子好得快,一定要多吃饭多喝酒。来,咱们开饭!”
  “伯父一家没吃饭吗?”扈平问。
  “专门赶着跟晓飞吃年夜饭,看来真走对时间了。”龙言这话更是热饼子贴在了心上,让人暖烘烘的。
  “来来来──”扈平张罗着,何苏琳一见人多,忙搬椅子去了,汪寒洋又拿来几套碟子小匙,大家方坐定。
  “伯父给我们说一句吉利话吧!”汪寒洋提议。
  龙思焕想了想,举杯道:“过了这个年关,希望你们几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跟盘里的饺子一样,全都白白胖胖。”
  “祝我们都健康!”扈平跟着说。
  “对,健康是福。”
  “为健康干杯!”健康于是成了今年的主题。
  龙思焕将饺子挟到方晓飞碗中,“好孩子,多吃,男人有好饭量才有好心胸。”
  方晓飞看着龙家的人,心里又酸又热,以后,每个春节,我都要跟他们一起过了。那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大家先吃着,我去放鞭炮!”电视里倪平赵忠祥喜气洋洋地宣布进入新的一年夜,汪寒洋跳起来。
  “阿姨,我也去。有没有地老鼠?我还喜欢满天花。”一听放花炮,龙言家的小胖墩儿溜下饭桌,满面放光。
  简美馨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刚在家里放了好一会儿了。”
  “走,今天跟阿姨过够瘾。”汪寒洋提着一堆花炮领着小胖墩儿走了。不一会儿,外面劈里啪啦响起来,火树银花,绚丽非常。
  陆薇走到了院门口……
  
  陆星把已经一只脚跨进院子的陆薇拉住。“别做那个煞风景的人。”他说。
  这话让陆薇顿时感觉颇为苍凉,是的,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不该不出现的。
  “我以后该怎么办?”她站在过去与将来的分界领上深深地疑惑着。
  本来,她是以爱情为职业的,可现在,她失业了。
  “我建议过你,换个环境去读书,考虑过没有?”离开这里?陆薇心里是一阵的不舍。
  她舍不下什么?又留恋什么?也许并不光是方晓飞,更多的是,她与以之俱逝的花季年华。
  过了很久,她才说:“好吧,我出去走走……”
  听妹妹这么说,陆星心里一阵轻松,他乘胜追击,“想去哪里?澳洲还是加拿大?我可是最喜欢那两个地方,地广人稀。成日在人堆里挤着,实在让人心烦。”
  “你就这么烦我?”陆薇嗔怪,但并不生气。
  “这怎么叫烦呢,是想让你出去走走,多见识见识,看看人家外国的女人是怎么生活的。”
  这样一说,陆薇自然也心动了,年轻人总是好动不好静,“好吧,我过了年就走。”
  “这才乖。”
  “噢,对了,”路上沉默了半天的陆薇突然问,她还是放不下的,“你说,晓飞他会不会跟龙琪分手?”
  这话还真不好说,可又不能不说,这方晓飞终究是妹妹的一块心病。
  陆星想了想道:“你想看到什么结果?”
  “当然是好一点的结果,就跟看电视剧一样,总想个大团圆吧。”
  陆星摇了摇头,“人活一口气,此所谓人气。这人气和集市一样,日中则集,日仄则散。”
  “喂,什么意思?最后那句。”
  “我说妹子,你可是学中文的!”陆薇脸红了,“人家,这个……”
  陆星知道,妹妹念书时全顾着怎么“讨好”方晓飞了,由此可见感情这东西是不能依赖的,  “好好出去学点东西,这话说多了惹事,饭吃多了发胖,这知识多了,只会让人增智,同时还能生财,谁活着,都得靠自己。”
  陆薇听着,心中凭空多了几分凄凉,幽幽地说:“哥,咱们家是不是也到了日仄的时候了?也该散了吧?”
  陆星听这了话,觉得妹妹有时候不是听不懂话,而是她不想听懂,便淡淡地说:“花开花落,月圆月缺,自然之理。富贵在手就大把挥洒,大势落尽则安分随时。不必心伤,也不必心慌,更别哭哭啼啼,我们陆家不出脓包。”
“我明天就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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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上官文华来拜年。
  “气色好多了嘛,以前没发觉你皮肤这么好,可以上广告了。”一进门,她奉承了这么一句。
  “是吗?每天待在床上,胖了。我觉得自己都像个发面馒头。”方晓飞笑着说。
  两人说了些局里的事,不由转到了蓝星儿的案子上。
    “对,疗养院闹鬼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这话方晓飞早就想问,可一直以来力气不支,心里的事又太多。
  关于这个案子,有很多的疑点,他那天听水玲珑一说,就感觉这不是一桩普通的桃色案件。
  别的不说,省里的领导还怕没女人?身边有无数个拉皮条儿的,还有那想攀高枝儿的硬往上凑呢。名星名主持蜂狂蝶乱,应付都应付不过来,还有空打野食儿?
  那倒还真小看了那些个公仆们。
  “实话跟你说了吧,蓝星儿跳楼那一天,我正好在疗养院。”上官出语惊人。
  “什么?”这也太巧了吧?方晓飞很是意外。
  “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吧。我有个中学同学在那儿当服务员,我俩关系挺铁,上学时她家不富裕,同学们嘲笑她,我看不惯时就帮她说句话。毕业后,我们也常联系。她去疗养院还是我爸的一个熟人给介绍的呢。她老跟我说疗养院的菊花开得好,几次打电话邀我去。正好那年重阳节我没事,就去了。”
  原来是这样。
  方晓飞想一想后问:“那是重阳节的事?”
  “重阳节是敬老节,那年省里组织了一批退下来的老干部,到咱们这儿登山观海潮赏秋菊吃螃蟹……我们这儿不是全省有名的风景区吗?”
  “退下来的老干部?”这又是一个意外。
  “可不是嘛,正经是三八式的老干部,一群老头老太太,都七老八十的,省里也就表示个慰问关心,官面上的文章。”
  听对方这么一说,此案更是跟“桃色”二字挂不上钩了。老头老太太,有那心也没那力了,再说,打那年头过来的干部,红米饭南瓜汤吃出来的,那可真是又红又专。
  “说说那晚的事。”方晓飞催促。
  “当时的状况很惨。”上官摇了摇头,“我就在旁边看着人们把那姑娘抬走的。所以我看得出来,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跳下去应该脸着地,可她却是背着地。”
  “那姑娘漂亮吗?”方晓飞突然问。
  上官想了想,“说起来,那蓝星儿并不算最出挑儿的,那几个刀马旦个个俏丽,而且身上带着种练武把式的英气。”
  方晓飞若有所思,“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上官问。
  “你继续说,说你的看法。”
  上官想了想,“还记得咱们市水上乐园那事儿吗?”
  方晓飞蹙眉,难道这个两案子之间有联系?那可就太复杂了。
  “原省纪委副主任阎清流就在混在那群离休老干部中……”上官意味深长地。
  方晓飞听出点眉目来了──阎清流据说是很刚直的一个人,折在他手里的贪官不计其数,肯定是他接到市里的举报信可水上乐园的事牵涉面又太广,所以借着老干部的余威顺便来查一下。别小看那些老猫,亲贵子弟在任上的不少,腰子硬着呢,胡子一吹眼一瞪,能吓住不少耗子。
  “蓝星儿就是那晚从他住的房间冲出去跳楼身亡的。”上官说。
  “从他的房间?”死因或者就在这里。方晓飞想。
  “确实是从他的房间。”上官肯定地,“那件事以后不久,阎清流就去了省人大,挂名担了个顾问,去年死于心肌梗塞。”
  死了?心肌梗塞?方晓飞若是身体好着,早就惊得跳起来了。
  ──水玲珑不就说“那个人”死于心肌梗塞吗?看来,这话至少有一半儿不是胡捏的。
  “那晚在阎清流的房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案发第二天,省厅来人,查了现场,又问了几个证人,就走了。”
  “没个结论吗?”上官摇摇头,“我们做一行,你应该知道规矩的。”
  “后来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气不过又斗不过,所以装神弄鬼吓吓人喽。”
  方晓飞叹了口气,心情异常复杂。
  他推测的没错,蓝星儿的确是给人推下去的,他们戏校来的女孩子除过她这个花旦,剩下的都是刀马旦,刀马旦的武艺从小就得练,很能打几下子,要制服也是不容易的。
  蓝星儿最弱,加上她的家庭背景,所以从她下手最安全。
  把她从阎清流的房间扔下去,一箭双雕。
  案情是弄清了,可这案子若掀起来,定是一个惊天大案,然而,这案子能掀得起来吗?
  阎清流也死了,以他的为人,若他是冤枉的,应该会为自己辩解的,可他没有,是什么力量让他屈服了呢?那些跟他同来的老干部中,有没有谁知道真相呢?当年他们用鲜血换来的江山,如今硕鼠成堆,这些老猫儿们会作何感想?
  还有水玲珑,她到底知道多少内幕?她掌握的情况中有多少是有效证据?到时她能站出来作证吗?
  “前两年,从省里到地方盛行一句口号:要想富得修路。全省上下捐款、集资、借贷,轰轰烈烈地全民修路,上报上电视,很是风光,该升的升了,该发的也发了。然而,没过一阵子,路面就出现了损坏。唉,有人说,高速路,平均每一公里就站着一个贪官。好了,路修完了,开始建形象工程,今天一个大厦,明天一个广场,动辄就是上亿,少的也要好几千万,结果呢,留下一个个豆腐渣。有豆腐渣还是好的,更多的是留下了一个烂屁股,钱花了,事没办。正是人家说的:拍脑袋上项目、拍胸脯要贷款、亏损后拍屁股走人。这些事,真的太多了。我有个同学就在工程检测中心,听她说的真是黑幕重重,触目惊心……”上官说着摇了摇头。
  方晓飞听着皱眉,蓝星儿的案子,他现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可他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水玲珑的。
  “你这次出事…”上官若有所思地。
  方晓飞也一直这样疑心,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方的手脚也未免太狠也太快了。而且事实证明,他是鸡蛋,人家是石头。就说现在,他还没做什么,人已经躺在医院了。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等你好了再说。我在所里时,案子都是以8:1分,出了8起案子,只有一起立案。”上官见方晓飞动了心思,忙劝告。
  她是官家子弟,论起有些见识,倒比方晓飞还多着那么一点点头。
  方晓飞苦笑,报到刑警队的案子也不都是能破的。整天的忙来忙去,能破一半就算好了。
  “我怎么觉得越活越难。”
  “你还没活呢。”
  正说着,见队副刘正雄一身簇新地来了,西服领带皮鞋还理了新发,看上去还挺有型。他放下装着苹果桔子香蕉的大兜,坐在方晓飞床边,“挺好了嘛,比我想的还好。”又说,“刚从我老丈人家出来。”
  接下来又说了一堆吉利的拜年话,平常队副不是多话的人,今天不知怎么地了,好不罗嗦,最后好不容易刹住尾说:“好好养着,队里没事。”
  “队里有你们,我不担心。”方晓飞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刘正雄思索了一下,直截了当地,“方队,我听说龙琪成了植物人?真的吗?你准备怎么办?”
  这话一说出来,上官就趁空儿踹了他一脚。
  刘正雄倒被这一脚踹开了话匣子,“上官别踢我,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你思量一下,你若是方队的亲妹子,你不也得问问你哥哥的打算吗?”
  上官听着这话不吭声儿了。若方晓飞有个亲人在,这话还不是早问出来了?高情大义还是留在大会上说,自家人关起门,总得算计一下切身的利益。
  其实就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的。
  方晓飞沉默了片刻后,“我现在,是什么也不能说的。”
  的确,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未来,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刘正雄显然是有准备的,“过日子不是玩的,你还年轻,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这叫什么话!上官文华很不满意,却没表示出来。
  刘队副这话,也不是没道理的,陪一个植物人过一辈子,这得付出多少?
  上官看着方晓飞,刘正雄也看着方晓飞,方晓飞却始终不愿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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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陆薇来向方晓飞辞行。
  “真的要走吗?”方晓飞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吃惊,一丝喜悦。大概是觉得前女朋友终于有了个新的开始,为她高兴吧。
  陆薇却被刺痛了,这家伙,欲除我而后快。
  她拿出他房门的钥匙,“还给你。”
  方晓飞没接,“你留着吧。”
  “我留着做什么?”
  “反正那里,全是你的东西。”
  “你有处理权,不喜欢的,就卖掉,或者送人。”
  “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送人?当然要留着,钥匙你也留着,若你遇到不顺心的事,还可以去我那里住两天。你权当那儿是你的第二个娘家好了。”
  陆薇摇头,这怎么可以,他的房子,以后将属于他和龙琪。
  方晓飞看出对方的心思,“我以后怕是不回去住了。”
  “那你住哪里?”陆薇好不奇怪。
  “这个……当然是,龙琪住哪里,我住哪里。”方晓飞这下露了点口风。
  陆薇听得心里刚一酸,马上又觉得自己很不厚道,怎么可以跟一个病人争醋吃?
  “龙琪她很有钱的,别人会说你的。”她提醒道。
  “引起别人的关注是好事,这叫眼球经济,现在很时髦的。”方晓飞开玩笑,“说不定有书商看上我要给我出自传──《我跟富姐的罗曼史》,那我就发了。”
  陆薇给逗笑了,“你写自传可别扯上我。”
  “那怎么行,大不了分一半稿费给你。”
  陆薇微笑,她和他这段感情,终于可以以欢笑结束了。
自从除夕夜后,龙思焕隔三岔五就来一趟,许是家里一个人寂寞得很,跟方晓飞聊聊天还能排遣日月。两人谈古论今,品品茶,下下棋,老爷子还有时拿来自己珍藏的古玩字画让方晓飞帮着签赏。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投缘。
  “现在你这样的年轻人可少有,博古通今。更难得是脾气好,肯陪我这个老头子闲聊。”老爷子显然是很喜欢方晓飞。有次他还带来一本龙琪的影集,全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方晓飞一页一页地看,有一张是龙琪百天时照的,戴着一顶兔耳朵帽子,披着小斗篷,浑身毛绒绒的,一双眼睛乌溜溜的。
  “这是她百天时给照的,那天她正在熟睡,把她抱起来时她很生气,也不哭,就是给她照相时她闭着眼睛死活不肯睁开,怎么哄也不管用。”龙思焕笑着说。
  从小就这么有个性,方晓飞想着龙琪当年倔强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要是以后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龙思焕这时咳嗽了一声,方晓飞一下脸红到脖根儿。
  “她、她后来怎么又肯睁开眼了?”他忙问。
  “给她一块奶干就乐了。龙珏小时候特别贪吃,家里喂着两头奶羊,挤下的奶多一半喂她嘴里了。”说起儿女们的当年,龙思焕打开了话匣子,“记得刚两个月那会儿,她还没长牙齿不是,锅里煮着肉,她闻到香味儿就叫开始唤上了,若没人理她她就使劲哭,哭得伤心欲绝。这时,只要给她喂一口肉汤,她马上就破啼为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她从小胃口好,身体一直都很好,力气也很大。”
  噢,这家伙小时候就那么泼,方晓飞看她跟龙言一起在秋千上拍的两周岁纪念照中,明显比弟弟胖出一圈,圆鼓鼓的。
  “你们一直都叫她龙珏吗?”方晓飞知道这是龙琪的本名,但总是感觉很陌生。
  “她的真名叫龙珏。我们家里人一直都这么叫。”龙思焕说着又接着刚才的话茬儿,“龙珏从小就厉害,有好吃的,自己先吃完自己的,就跟龙言抢,龙言不给,她就伸手抓个老虎洗脸,龙言脸上常常带着伤。”
  “她还是姐姐呢,也不知道让着弟弟……”方晓飞微笑。
  “小孩子知道什么温良恭俭让,那一套不都是为了应世才学的虚礼吗?谁生下来就会。人哪,骨子里跟野兽差不多。”龙思焕忙为女儿辩护,又感慨着,“他妈护着龙言,我说由他去吧,女孩子厉害点儿好,因为要嫁到别人家,厉害些不被欺负;儿子要乖一些,因为要留在身边尽孝道。你说是吧?”
  “对,”方晓飞认为对方说得有理,表示赞同。然后又承诺,“我以后会让着她的。”
  龙思焕听了这话,眼神突然黯淡了。这以后,老头儿渐渐来得稀了。
  不过好在,春和景明,方晓飞已经可以下地了。每天都由护士陪着在花园里“寻花问柳”,散步练腿劲,倒也不闷。可就是相思难耐,又对着一园春花烂漫,更是思念叫人瘦。
  他很想知道龙琪的消息,哪怕一点点,可是谁也不跟他提起她。
  “她在床上躺着嘛,躺在床上能出什么新闻,对不对?”刘雪花开解道。
  这个说法并不能让方晓飞释怀,反而令他更挂念。那么喜欢折腾的一个人,如今竟躺在床上,真叫人心里难过。
  “她自己没感觉的。”刘雪花又说。
  这话才让方晓飞落下泪来。人就是活个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若连一点感觉都没了,那才叫人伤情。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言为心声。
  “好啦,你自己都不利索呢。送殡的埋进坟地里,别反搭上自个儿。”刘雪花拿出长者的派势。
  方晓飞惟有等待。
夏末时,来了位酷客,是江远哲。人瘦了点儿,但精神好。他先给了方晓飞一个拥抱,然后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光盯着他看。
  “听说你失踪了呢。”方晓飞微笑着说。
  “放个烟幕弹而已,要不我就成了靶子了。”江少说:“这趟活儿可收成不错,该解决的,基本上全解决了。”
  方晓飞听到这里,无限失落,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私了”。
  政府没有参与,警方没有参与,日后给掀出来,也是黑帮火拼,或者某某雇凶杀人,而不是像他们公安平常说的“破获一某某贩毒团伙”。
  “另外,我还要给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江远哲盯着方晓飞说。
  “是什么?”方晓飞问。不好的消息太多了。
  “关于游自力。”江远哲轻轻地说,“据可靠的消息,他已经死了,应该说,是自杀。”
  “自杀?”这让方晓飞实在难以置信。
游自力在他心里,始终都是一个英雄。
  “他是卧底。”
  “这我知道。”
  “那你知道卧底是什么?”
  “你说吧。”坦白地,关于这一点,方晓飞知道的并不比江远哲多。
  江远哲想了想,“这么说吧,有一个人,骨子里是坏人,但他想让别人把他当好人看,于是他从小就开始装,修桥补路怜老惜贫,做了很多好事,没做一件坏事。这样一直到死。现在由你来说,这个人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方晓飞沉吟,撇过用心不谈,人家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那就不算坏人;人家一辈子还尽做好事,又怎么能否认人家是好人?
  “这就对了。”江远说,“卧底是什么?卧底就是披着狼皮的羊,有时为了更像狼,所以得装得比狼还狠,这样才能混得下去。”
  方晓飞默然,混入黑社会,就是黑社会的一份子,黑道中人做的事,卧底一样得做,而且要做得更出色,否则对方怎么信你?
  所以,既混入黑帮,人家贩毒、开赌、馆赌档、招妓、出老千行骗、抢劫、杀人、贩卖军火假钞……你一样不拉得照样做。
  ──既然黑帮做的事你都做了,那你不是黑帮是什么?
  别说你自己本来是和尚,杀戒、荤戒、淫戒你全犯了,佛祖还要你吗?
  “东南亚国际刑警每年要派出不少卧底,但回来没几个,没法回来。
  真的。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因为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黑还是白。”江远哲看着方晓飞,“实话跟你说吧,游自力在那边染上过毒瘾,后来戒了。参与帮会火拼,杀过人。那边老大送给他一个女人,孩子已经三岁了。我把那对母子接出来给了个妥善的人抚养,改日,看怎么让那孩子认祖归宗。这事就交给你了。”
  方晓飞听明白江少的话了,游自力一定是在那边留下了案底,这也难怪,行走在黑白交界处,怎么洁身自好?
  银子大把,美女成堆,谁个不是肉体凡胎?禁得住如此诱惑?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间。
  但作为一个警察,这是不允许的。说不定,归队后还得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可千万不要去卧底。你要敢去,我马上通知道上所有弟兄把你揪出来。”江远哲说。
  “出卖我?”
  “笑话,我是什么人,我揪你算出卖?”江远哲微笑。
  又说,“应该说我是关心你。你们这种派卧底的做法,对做卧底的人来说,太残酷了。真的,别做卧底,到时别说是英雄,连枭雄也没得做。像游自力,他要不是暴露身份,现在已经是沙盘区的老大了。”
  他看着方晓飞,“别以为就你们警察聪明,派几个卧底就一切OK,要这么简单,黑道早就不存在了。告诉你,入黑帮,比你们入党考察还难。我用人,一定要他有案底。”
  ──有案底,才好控制。
  所以入帮会的新手一定得先作几起案子。
游自力就是这样沉下去的。他完成了他自己的使命,可自己却再也无法回头。
  “游自力在那边道上的口碑很好,心狠手辣又仗义,弟兄们都愿意跟他,知道吗,他身份暴露出了金三角后,都是他以前的手下在保护他……”
  “你说什么?”方晓飞吃了一惊。
  “黑白两道合力围剿,这是你们公安在自说自话,一直是你们警察在追杀他,要不是有道上的弟兄保护,游自力早死了。”江远哲冷笑。
  “你们──”方晓飞听得那个震憾。
  “我们讲义气、讲感情,我们是坏人,我们得相濡以沫;你们是好人,你们可以相忘于江湖。”江远哲慢慢地说,“游自力身份暴露后,弟兄们并没放弃他,作过警察又怎么样?黑帮的雄怀是宽广的,只要浪子回头弃暗投明改过自新,大家还是好兄弟……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才会揪住别人的一点‘过去’,耿耿于怀。”
  方晓飞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被押往甘肃时,弟兄们一直跟着,后来看到你们的人想在半路下手暗害他,所以他们才动手枪击了押送他的几个武警……”
  方晓飞听明白了,游自力他为什么自杀,他没法交待了。
  ──我是谁?
  ──我到底做过什么?
  ──我该怎么办?
  他无法对自己做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走在漫漫黄沙中,走在如血的夕阳中,感到的是末路的凄冷与绝望。
── 一边,是把他当兄弟的敌人;一边,是把他当敌人的同行。何去何从?
  他觉得既对不起带过的兄弟,更对不起自己戴过的警徽,他像是行走在阴阳界的游魂,一半是魔一半是佛,在重见天日时,他无所适从。他被现世的道德观疏远排斥,又不能再堕火窟,他自己的心里充满了重重疑窦,矛盾,激愤,误会,这将导致原有价值观的彻底崩溃……
  他只有自我毁灭。
  他死了,他是英雄吗?
  “抛过游自力的立场,我很佩服他,是条汉子。真是可惜,那样一个人,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他做了他该做的,那条贩毒的黄金通道毁了,参与的官员杀了一堆。可是──”江远哲说,然后又感叹道,“可是,谁知道!”
  是啊,谁知道游自力曾做过的一切、他付出的一切。
  我们一向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可他的牺牲无人知道,那,他就不算英雄。不光他,还有乔烟眉和杨小玉的牺牲,都是白白地……付出了。
  没有人知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人谁不想得个“现世利”?
  方晓飞默默地想着,伤感难以言表。
  “好了,我要走了。”江远哲告辞。
不知为什么,方晓飞突然对江远哲生出一种莫名的留恋,“怎么,就要走了?”
  “怎么样?对我有感情了吧?”江远哲微笑。
  方晓飞笑一笑,“我想知道那条贩毒通道是怎么一回事。”
  江远哲又坐好,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给了方晓飞,又开了一瓶自己喝了一口,“金三角是个穷地方,鸟不生蛋,什么庄稼也种不起来,当地人只好种些罂粟卖给贩子以渡日月。这样渐渐地,这个地方开始驰名全世界。”
  关于这个,方晓飞也听见过一些资料。
  “我三叔就在金三角,他就是那条贩毒通道的始作俑者……”江远哲话头一转。
  “是亲的吗?”方晓飞不由问。
  “是我家旧部,他父亲抗战时参加了国军,是原93师的少校,随军远征缅甸,军事失利后退入金三角。1949年想回台湾,老蒋不让,命原地待命,说是随时准备‘光复大陆’。这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回不了台湾,大陆也不敢回,泰国缅甸两国政府又不承认他们,多次派兵清剿,被他们打退,后议和,泰国给他们划定一块地皮,条件是永远不得出来,包括他们的后裔。这就是现在在金三角有名的一块山头。”江远哲叹了口气,“有家不能回,国不能投,连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没有国籍,没有居民证。人,也只有落到这个地步,才知道无君无父是一种多么悲惨的状况。”
  方晓飞听得也默然。
  “我三叔他老了,他夜夜睡不着,望着那绵绵青山,想回到祖国,想落叶归根,他不想自己到死都是个孤魂野鬼。他的儿子也成家了,他更不想自己的后代永远寄居于他国,而且是个黑户,他想回来,哪怕只是在云南一个小村庄里种块地,过穷日子,那也是踏实的。80年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因为气氛比较紧张,现在政策松动了一点,可是,他不知走什么门路。后来,他接触到这边的一些人,知道用钱可以买……买一个、一个什么……”
  “户口。”方晓飞说。
  “对,就是大陆人的户口,然后就可以回国安家。买户口不光要钱,还要跟上面拉上关系,这样,三叔才答应建立那条贩毒通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晓飞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现在也弄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那个“三叔”,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回国作一个普通公民。然而……
  可能游自力在了解到这些情况时,也很迷惑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和这个矛盾。
江远哲走了好多天后,方晓飞还闷闷地。
  接着,秋天到了,秋花秋草,怎么看都有一种衰败之意,这让他重温了去年与龙琪相遇时的一刹那心动。于是那种思念如决堤的海,疯狂地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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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了点雨,落叶又铺满了院子,色彩酽酽如酒,熏得方晓飞都快哭了。临睡,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这声音,更引人愁怀。
  落叶,又在幽幽下坠了,小虫儿,又悄悄唱了起来……
  方晓飞叹了口气,感情,让人软弱。自从认识了龙琪,他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尤其是自己出了意外,龙琪也病了,就更是。
  躺在床上感叹了一阵子后,迷糊地睡着了,朦胧中,他好像听到一个温柔的呼吸,轻轻的、暖暖的,春天的花香一般,盈盈漾漾,包围了他……
  是她,这是她的味道,她回来了,他心里卷起了细浪,一层一层翻涌着,又是激动,又是伤感,想睁开眼,又睁不开。
  她叹息了一声,那呼吸、那味道又渐渐淡去,她要走了吗?
  喂,不要,等等我──
  方晓飞一下坐了起来,病房里只有他一个,可是,他真的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他呆了半天后,感觉脸上湿湿的,轻轻一抹,是几滴泪,是她的?她哭了?她真的回来过,她真的来看我了!可是,她为什么又走了?
  他跳起来追出去,楼廊上空空如也,他追到院子里,满院秋风秋雨,一派萧瑟,没有她……
  可是,他真的感觉她回来过。真的。
  “我想要出院。”第二天,他对刘雪花说。
  “不行!”刘雪花的态度是坚决的。
  “那你告诉你,她到底怎么样了?”方晓飞不知为什么,从心底泛起一种不详的感觉。
  “她没事。”
  “我不相信。”方晓飞犟起来。
  “真的没事。”
  “那你们为什么连个照片也不给拍给我,至少,应该让我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她一定不想让你看到。”刘雪花这个解释倒还合情合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我不在乎她难看不难看。”
  “她在乎。”
  “她都昏迷不醒,怎么能在乎。”
  刘雪花跟方晓飞解释不清,只好说:“你放心,她上辈子是斗战胜佛,好斗好战最后能胜还能成佛。”
  “我可不想成佛。”方晓飞说。
  “好啦好啦,她不会有事。”刘雪花一言蔽之。
  方晓飞心中,总是落下个疑惑。又想到水玲珑,她怎么也不来看我?她该来的。她最该来的。于公于私都该。却没有。为什么呢?
  终于,在无数个疑问中熬到了初冬。医院通知他可以出院了。他如蒙大赦,忙不叠地地去找龙言。龙言却不在,招呼他的简美馨。
  她把他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真是奇迹,连医生都说你是个奇迹。我们还准备去医院接你呢!”
  方晓飞却没空扯这闲篇,“我要去看龙琪。不知,龙律师方不方便──”言外之意是,想让龙言跟他一起去。
  简美馨略带歉意地,“他接了两个案子,都是人命关天。到外地取证去了,昨天刚走。”
  方晓飞很失望,“那我自己去了!”
  “对了,让寒洋陪你去!”简美馨建议。
  方晓飞眼一亮,这个姑娘似乎也很合适。
  当晚,他就跟汪寒洋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一路上,他有说不出的兴奋,有说不出的甜蜜,还有无穷的忧伤……
  “瞧你乐的,喜怒过分则伤肝,小心些。”汪寒洋轻轻地说。
  方晓飞则说:“人要无喜无怒,要肝做什么?唉,我总算可以见到她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
  妲拉接的机,她脸上的微笑一直是温婉的、柔和的,“先去找一家酒店住下。”她在车上建议。
  “不,我要见她,现在、马上、立刻,我不能再等了。”方晓飞态度十分坚决。
  妲拉叹了口气,看了看方晓飞,再看着汪寒洋,那两女人暗暗交流了一下眼色,然后妲拉说:“好吧!”
  一路上,妲拉为方晓飞介绍着加拿大著名的建筑和风土人情。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左右,风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幽静,巨大的枫树如染,浓淡参差,酽酽似醉。
  可是,方晓飞觉得很不对劲,因为他们进了一座墓地,风景如画的墓地。他们下了车,妲拉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抱洁白的百合花,说:“跟我来。”
  方晓飞默默地跟着她,来到一座墓碑前,妲拉把花放下。方晓飞定睛一看,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没错,墓碑上有两个字正是刻在他心上的两个字──龙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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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医生的最后诊断后,妲拉几近崩溃。
  ──院方通知说,龙琪将永远不会醒来,而且她身上携带的病毒,会让她浑身溃烂……
  妲拉一个人呆了很久,心里在一直翻腾着龙琪最后给她留下的那句话:“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她还有事要替龙琪做,这件事又太过重大了。重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大到她一个人无法独立完成。现在,我可以依靠谁?
  她想了半夜,最后拨通水玲珑的电话,“不管有没有空,你一定要来。”
  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水玲珑心里一紧,她那边正是中午,赶快要人订了机票,拎了个包就走人。
  妲拉的表情很平淡,淡到没有一丝的烟火味,这就不妙了。
  “什么事?”水玲珑问。
  “跟我来。”妲拉把她带到龙琪的病床前。龙琪好像在熟睡,呼吸平稳,神态安详。可是她的脸和脖子上,有着几处红包,那红包开始出脓往出渗水儿,这个美丽的人,现在居然成了这付副模样。
  “这……”
  “是我不好。”妲拉检讨了一下自己,然后说了一下大概经过。
  “没救了吗?”水玲珑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可还是问了。
  “你也看到了,小龙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她的皮肤也在溃烂,用不了多久,她会这么一点一点……”
  水玲珑的眼泪哗一下涌出来,她是不相信眼泪的,可到了这一步,除了眼泪,还能怎么表达内心的惊惶与凄凉?
  “我找你来,就是要你见证一件事的。”
  听着这口气,水玲珑知道妲拉找她一定是有件非常之事需要决定,她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可又实在是不愿往深里想。
  妲拉默默地递给她一封信函,水玲珑接过来,是龙琪留给妲拉的遗嘱。
  ──妲拉:若我遭遇不测,请给一个痛快了结,马上实行安乐死。不要犹豫。否则,朋友情分就算全完了。百年后你若去天堂,我就下地狱,你若下地狱,我就去天堂,总之不用再见面。
  纯粹的龙氏风格,话说得干净彻底不留半点余地。
  “这是三年前她立遗嘱时附在后面的细则,专给我的。”妲拉说。
  水玲珑听明白了,龙琪知道文室要下手了,她不怕死,她是怕落下个残疾死不了,若死不了,就一定会落在文室手中。他们毕竟是夫妻,文室也是愿意侍候她的,可她呢,宁愿死。
  ──不爱你,不欠你,不要你的给予……
  这份刚烈,让水玲珑心有所动,她瞧着龙琪,如果她是龙琪,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与其没有尊严地敷衍于世,不如干脆去死。
  沉默良久后,问了个关键的问题:“那她家里人呢?你怎么交待?”
  “告诉他们死讯就行了。”妲拉淡淡地。
  水玲珑听着这句,心里禁不住一抖,死,意味着永诀……
  “这,合适吗?”她喃喃自语。
  妲拉突然笑了笑,笑得很冷酷,“恐怕,这是最合适的。”
  水玲珑看着她的清冷的笑容,觉得她在某些关键时刻,比龙琪还下得了狠心。她听她慢慢地说:“两年前,游自力的事出来后,小龙又找了我,郑重地重申了一遍遗嘱的内容,要我一定替她办到。”
  她停顿了一下,“这些天,她是靠静脉注射维持人体所需的营养,过两天,医生会从她咽喉处切开,引为导食管,她会被割得支离破碎,同时,她还会变得嘴歪眼斜,眼泪鼻涕,浑身溃烂……”
  这样一个活在世上,会给亲人带来什么?
  水玲珑木呆呆地听着,“可是,小龙的父亲那儿……老爷子已经70多了吧?”
  妲拉沉默半天后叹道:“何为孝?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也就是说,至大之孝,是光宗耀祖;基本之孝,是养生送死。而龙琪,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了。”
  现在不光是做不到了,反过来倒要连累父亲。这她是不愿意的。所以死了,倒是简单的。
  “那,她弟弟龙言……”
  “这个责任是龙言的吗?”妲拉反问。
  水玲珑无语了。这个责任不应该是龙言的。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他有自己的生活。
  其实,人间五伦,亲人也好,朋友也好,总是以利生和,以益生睦,若利益没了,爱便没了,美就更没了。
  所谓两好合一好,你若不好,他人又如何肯对你好?
  听起来是世态炎凉,其实世态未必炎凉,只是花开了,蜂蝶来;花谢了,蜂蝶走。仅此而已。所以,一个人尊严的底线,是以不拖累他人为原则的。所以,千万别活到让人欲甩之而后快的地步。人,当明白什么叫:知趣。
  龙琪是个省事的,经过荣枯兴衰,有些事,她看得很清楚。
  水玲珑想到这一层,也不由冷冷地笑了笑,尽管操小人之心是不厚道的,但凡事若能先操个小人之心,眼光自然就会宽阔许多。她突然又想一个人来,“对了,那方晓飞呢?”
  那个人很难缠,他若知道了龙琪的死讯,会怎么样?
  妲拉想了半天后,慢慢地说:“你说,要是当年的梁山伯不是死了,而是残废了,祝英台会怎么样?”
  水玲珑听着无语,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人。
  龙琪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愿意带累,何况外人。就算方晓飞自己心甘情愿,龙琪也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她从来不把自己的命运寄希望于他人的仁慈,她只想做作那个施恩的人。
  道理是明摆着的,“可是,方晓飞会怪你的……”
  “就我这条命,随他处置好了。” ── 一命抵一命,妲拉大概早就豁出去了。
  她说着看着水玲珑,她们的眼光一对,溅出一串火花,显然,她俩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
  水玲珑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这是安眠药。从踏入官场,就准备着这个了。我告诉自己,若有一天遭遇困境,绝不偷生,免得现眼于世人落个笑柄!”
  妲拉点点头,“说的是。眼睛一闭,随他人盖棺定论吧!无论对错,总有一命抵过。”
  “那,我们这就向医院提出审请吧!给小龙一个安乐死。”
  “医院?如果医院肯施行安乐死,我就不用找你来了。”妲拉说。
  安乐死是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备受争议的话题。“安乐死”一词源于希腊文,意思是“幸福”地死亡。它包括两层含义,一是无痛苦的死亡;二是无痛致死术。从20世纪30年代起,西方国家就有人开始要求在法律上允许安乐死,并由此引发了安乐死应否合法化的大论战。赞成者声称:出生时,我们已经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死亡时,我们可不可以为自己找种较舒适的方式,特别是当人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又痛苦不堪的时候?
  但“安乐死”合法化受到很大阻力,宗教界尤其坚决反对。波兰的皮耶罗内克主教说:“这是人类企图纠正上帝。人类的生命并不掌握在我们手中,因为我们不是生命的赋予者。”
  当然,我们有权选择让自己死得更安乐,接受这一点并不是件十分困难的事。问题在于、也正是立法者所担心的是,如何严格界定安乐死与“谋杀”之间的区别?
  所以,在法律条文比较严密的西方国家医院,是绝不会为病人执行安乐死的。
  妲拉说:“荷兰是迄今为止惟一认可安乐死的国家,他们在1993年2月9日议会上,通过了默认安乐死的法律,此后又放宽安乐死合法化的尺度。可这里不是荷兰。”
  “那你的意思是……”水玲珑听得心惊。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了。
妲拉干咽了一口,嘶哑着嗓子说:“我恐怕这回要做刽子手了。置人于死地。”
  水玲珑这时才注意她憔悴的容颜,才体会到她所受的压力。安乐死本就是个备受争议的课题,而让龙琪安乐死,她更是在跟现有道德作对,她已经站在了天下人的对立面,她得准备着悠悠众口的讨伐……
  除了道德,她还要受法律的质询:是否存在有谋杀的因素?
  龙琪把一个难题抛给了她,她为这个难题挣扎过──我到底是仅仅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而让龙琪这样一直没有尊严地苟且残喘;还是冒一个天下之大不韪,满足龙琪自己的愿望?
  而且这份挣扎,会永远留在她心里,她将永远为龙琪的死感到不安。
  水玲珑想到这里,握了握妲拉的手以示支持。
  妲拉苦笑着张开手掌,上面有一颗钮扣,金光闪闪,她说:“龙琪在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手里握着的,就是这个!”
  “这是……”
  “剧毒,是那年去非洲,遇上一个原始部落正闹瘟疫,我们用药品为他们解了困。酋长为了答谢我,拿出两份礼物让我挑,一份是钻石,一份就是这个剧毒药。”
  “你挑了剧毒?”
  妲拉点头,“那个酋长通过翻译对我说:你将与众不同。”
  水玲珑默默地听着,是的,不知死,焉知生!
  妲拉把钮扣从底部拧开,俯下身把龙琪的嘴唇张开,把那颗药倒进她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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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盯着墓碑上“龙琪”那两个字,一动不动。风起了,扬起漫天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洒下来……
  这时,龙言、扈平、刘雪花、水玲珑、侯钧,他们一个一个陆陆续续地走了来,轻轻地在方晓飞身后错错落落地站着,像一座座雕塑。
  没有人说话,这时,语言,是苍白的。
  夕阳如血。
  方晓飞渐渐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地摸着墓碑上龙琪的照片,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颊、她的双唇……
  就这样,难道就这样,天人永隔了吗?
  再也见不到她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感觉不到她的温度,领受不到她的关怀……她走了,突然间走了。
  她走了,把寂寞留下了,那是一种身前身后茫茫然的寂寞。
  为什么?
  你是神话,你让我着魔;你是火光,你让我变成飞蛾;你是磁场,你让我成了指南针;你是梦,我在梦游……
  你是宗教,我信仰着,你却走了。
  暮色如雾,悄悄弥漫……
  风越来越凉,直入心腑。
  长风,吹起了大家的衣袂,静态中惟一的动感,像流过岩石的一股细水。
  侯钧,这时走到方晓飞身后,“别难过了,死者已矣,如果龙珏活着,她也不想让你这么难过,你要保重。日子还很长,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像我,我不也结婚了吗?精彩的大千世界,是为活人准备的。”
  ──?M目山河空望遠,何不憐取眼前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闭嘴!”方晓飞却突然怒喝一声。他终于明白侯钧为什么会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去看他,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冷冷地看着前方,“侯钧,我最卑视的男人,就是那种刚在在亡妻坟前哭哭啼啼地念完祭文,表示自己有多痴情,马上却搂着新欢卿卿我我,欢度日月……”
  侯钧这里像被电击了一般,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雪花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了,她想了想正要开口时,水玲珑抢先一步:“方晓飞,不要因为你痛苦就可以口不择言。这里不是你一个人痛苦,而且现在最痛苦的人,不是你,是龙家的人!”
  “不,水处长,你错了──”方晓飞淡淡地,“家人再亲,他们能陪你一辈子吗?”
  的确,尽管血浓于水,但能陪你走完一辈子的人、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却不是你的家人。爱情有时比亲情,有时更体贴。
  水玲珑叹了口气,“可是晓飞,家人是无法选择的,伴侣却可以。”
  方晓飞的眼神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他盯着对方,“这个话,你真不该在这里说。”
  “这个话怎么了?”
  “这个话听起来禽兽不如!禽兽倒懂得不离不弃始终如一……”方晓飞口气突然转淡。
  那淡淡的口气,却让在场人有些难以“消化”。这一竿子打倒一批人。──失恋再找,丧偶再娶,有什么不对吗?
  方晓飞的眼泪,慢慢地趟下来,他看着龙琪,突然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一咬,一股猩红的血带着热力喷射出来,他把手放在墓碑上,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洒在雪白的大理石上,怵目惊心──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只问你,你感觉我的温度了吗?那就是我心的温度,我的血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血是热的,心又怎么会是冷的?”
  随着方晓飞的话,他手腕上的血越淌越多,糊在整个墓碑上,淋淋漓漓,龙言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抓住他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能不能听我说……”
  “你还是什么别说了,我们一直很合得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保持这个状态──”方晓飞现在什么也听进去。
  他洒在墓碑上的血,冒出缕缕热气,他就是抱着对这段感情火一样热的心跑来这里,可是现实给了他一瓢冷水……
  龙言看着,十分难过,“晓飞,接受现实吧!我姐姐她已经不在了。”
  方晓飞沉默片刻后突然问:“你信上帝吗?”
  龙言点头,他们一家都是坚定的基督徒。“我信。”
  “你见过上帝吗?”
  龙言一时无语,他还真没见过上帝。
  “相信一个从没见过的虚无,你不觉得荒谬吗?”方晓飞问。
  龙言皱眉,他不喜欢这样评述上帝,对一个信徒而言,上帝是一种信念。
  “我尊重你的宗教信仰,请你也尊重我的。”方晓飞说。
  ──对有的人,爱情就是他的宗教。他一旦爱了,就只能爱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不管那个人他(她)还在不在,都是他永远的信仰……
龙言无话可说,他这个大律师自出道以来从未输过,今天却有点辞穷。
  他叹了口气说:“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这样难过,否则,我会不安,我姐姐龙珏,她也会不安。”
  “龙珏?”这个名字这里已经出现过两次了,这让方晓飞脑子里一个闪念,“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快!”
  龙思焕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机械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要这样,否则,我会不安,龙珏,她也会不安。”
  方晓飞沉默着,双眼突然刷地一亮,一个急转身盯着墓碑,沉吟片刻后,“除了妲拉,你们都离开这里,我有话要问她。”
  众人都走了,墓地只剩下了妲拉和方晓飞。
  “告诉我,龙琪在哪里?”方晓飞眼神如狼。夜色中分外凌厉。
  “在这里。”妲拉静静地说。
  “不。”方晓飞否定,“你看着墓碑,上面写着的是──龙琪。这里如果真的是你的朋友龙琪,那墓碑上应该写‘龙珏’,因为,龙琪真正的名字叫龙珏。人死了,总不会还跟姐姐共用一个名字吧?就算你忽略了,这一年来,龙家的人也会改正过来的。”
  妲拉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个细微末节,也被他注意到了。
  方晓飞继续,“别狡辩,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妲拉又叹了一口气,“人都死了,名字重要吗?”
  方晓飞笑了笑,“好,给你几分钟编故事,说说龙琪是怎么死的?”
  妲拉也不打算隐瞒,“她变成了植物人,我遵照她的遗嘱,为她施行了安乐死。”
  “是怎么施行的,是你自己动手,还是由医院执行。”
  “是我自己。”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敢为人所不敢为之事。这是方晓飞这一刻对妲拉的印象。他说:“讲过程。要简洁。”
  妲拉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又从小盒里拿出一颗钮扣,“就用这个。”
  “这里是毒药?”
  “对,只要一点点就可致命。是我在非洲得到的。”
  方晓飞笑一笑,“是吗?”
  这时,他也慢慢地从口袋中拿出一颗钮扣,居然跟妲拉那颗是一样的。“这个钮扣……是龙琪衬衣上的吧?”
  妲拉怔怔地盯着方晓飞,“怎么,你──”
  方晓飞慢慢地说:“有这个钮扣的衬衣是白的,去年那晚她去赎龙欢,先穿了件黑外套,我建议她穿白的。白外套自然不能配白衬衣,于是,她把那件衬衣放在衣柜里。我为了打发时间,在她走后,我就查了一下她的房间──当然,这么做是不绅士的。可结果呢,我发现了这颗钮扣中的秘密……”
  妲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晓飞死死盯着她,“说,龙琪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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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拉刚给龙琪服了药,扈平敲门进来,他是从龙言那儿听到消息后专程赶来的。一来就看到了那两位女士异样的神情,“你们……做了什么?”
  “这个……你来迟了。”水玲珑期期艾艾地说。──“置人于死地”后心中难免有点打鼓。
  “不,来得正好,送她最后一程吧。”妲拉说。
  “最后?”扈平的脸色很难看,“龙琪她……不是变成植物人了吗?”
  “你先看看她吧。”妲拉倒很平静。
  扈平看着龙琪那满是红斑的脸,“这……”
  “医生说,她不会醒过来了,身上的红斑也无法控制,会一点点溃烂……?”这时的病房里,充斥着一种怪味,连鲜花的芬芳都以掩饰。
  扈平看着龙琪想着她这之前的神态,觉得人若遭此际遇,确实是生不如死。
  沉默片刻后,妲拉直截了当地:“我给她服了药,让她安乐死。”这话时她一直都很平静,她已经准备承担所有的后果。
  扈平看着她,眼神由震惊而愤怒,由愤怒而哀伤,又由哀伤而平淡……
  “谢谢你。”过了很久,他说。
  妲拉看着说话者,“为什么谢?”
  “对,不该谢,大恩不言谢。”扈平说。
  妲拉听这话句,淡淡地笑一笑,无语。这些天,她的心里已经经历了惊滔骇浪。
  “我真不知道,我若遇上这种情况,会不会有个人肯牺牲自己的名誉来成全我的心愿。”扈平轻轻地说。
  妲拉看着他,置人于死,折损的,不光是名誉,还有良心。
  “我……也谢谢你。”
  水玲珑一旁看着这两人一对一句地谢来谢去,也不知怎么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在这里有点多余,正要走出去,妲拉说:“让我们再守她一晚吧。”
  一个晚上很容易就过去了,当晨光照亮病房的时候,水玲珑用发抖的手摸着龙琪的脸,她总感觉,那人应该冰冷冷地了,可是……
  “喂,她、她……”水玲珑这时有点意外,又有点激动。
  妲拉和扈平蓦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还能有更坏的消息吗?已经跌至谷底,再接下来,就将是上升之路。
  “她还活着,是吗?”扈平似乎更激动。虽然明明知道龙琪活着比死更难受,可还是愿意让她活着。她──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成了一个象征。一个灵魂上的慰藉。
  妲拉也是欣喜若狂,心里的一块石头悄然落地,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活着!
  ──可是怎么可能呢?欣喜之余,他们三个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说是天意。
  “既然上天不让她现在走,那一定有救。”扈平说。
  “这里的医疗设备是很先进的,医生也是最好的。”妲拉说。她花了重金的。
  “我想起一个人来……”水玲珑思索了半天后眼一亮。
  “谁??”妲拉扈平齐声问。
  “乔烟眉!”
  “没错没错,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扈平极度兴奋,“小乔生在中医世家,她虽然不在了,可她家还有比她医术更好的啊!”
  “那还犹豫什么呢?”水玲珑激动地跳了起来,“快,现在就走。我去!”
  妲拉倒沉稳很多,“乔家是中医,中医现在连比西医差很多。”

“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们的中医风行天下时,西医们还蹲在太阳地里和尿泥呢。谁说我们就不如他们了。”水玲珑说。
  “是啊,”扈平也附和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用科学两个字解释不清的。乔家医术传家好多代,应该有他们的绝技,不妨试试。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妲拉也给说的心热起来,“那,谁去?”
  这个问题也比较头痛,乔烟眉的死讯还未带到乔家去。这段日子一个龙琪一个方晓飞也够忙的了。
  “我去吧。”扈平说。
  “我陪你去。”水玲珑自告奋勇。
  妲拉想了想,水玲珑善于跟人打交道,她跟着扈平,成功的系数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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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扈平跟水玲珑到了乔家。
真的是好大一座园子。里面晚谢的花木,散出清冽的芬芳,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陶冶出乔烟眉那样的人吧?
扈平良多感慨,水玲珑早已伤感得不能自已。
  那个人,她已经不在了啊……
  扈平叩了一下柴扉,乔家的院子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只是用丁香界成一排,丁香花早已谢了,叶子也几近凋零,几剩着些残绿。
  院里有些响动,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响,一只狗头探出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来人,汪地叫了一声,像在打招呼:“汪,好!”
  扈平笑了,弯下身子拍拍小狗的脑袋,“你好,我们是来拜望你家主人的。”
  小狗点点头,又叫了两声,然后转过身哒哒哒地跑了。
  “跟着它走吧,看来这是乔家的通讯员。”扈平说。
  水玲珑已经喜欢上了这条聪明的小狗,更喜欢这里的环境,多美啊,尽管是冬天,红稀绿瘦,可是没有一点萧瑟之意,反倒一种生机,从地底溢出来。
  这个开头很好,接下来的情况也十分良好,乔家数乔烟眉的爷医术为最好,但他年岁已高,加上龙琪又是个女的,所以,他推荐了自己的儿媳妇黄梦如。
  黄梦如是乔烟眉的母亲,生得真是人如其名,兰质慧心,比女儿乔烟眉还多几分韵味。一路上,她轻声细语地跟水玲珑说着女人的保养之道。把个水处长听得两眼放光。
两个女人说着私房话,把扈平晾在一旁。而且那些话性别比较明显,像来了例假怎么美容之类……黄梦如是医生,把这些当纯生理问题来讲,水玲珑大大咧咧,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他们走的这段日子,妲拉已经把龙琪接出院了,院方一开头是不同意的,妲拉给出的条件是不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于是一切OK。
  黄梦如先看了看龙琪的情况,然后气定神闲地洗过澡用过饭,跟妲拉她们聊了一会儿后,去休息了。
  “有希望──”扈平说。
  第二天,黄梦如让护士给龙琪净过身后,拿出一块怀表掐着时间,在龙琪的全身的穴位扎满了针,下午,龙琪身上溃烂的地方开始结痂……
  “天哪,您是华佗吗?”妲拉惊喜莫名。
  “只是一个凑巧而已。”黄梦如微笑。
  “噢,对不起,我本来是对您没抱希望的。”妲拉很坦率。
中医现在不行了,这是有眼就能看得到的。
  黄梦如依旧笑一笑,“中医的式微,也有很多客观因素。”
  “什么客观因素?”水玲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中草药生发于天地间,自然就带了种天然的灵性,所以很讲究产地,像党参、当归等,以陕西的最佳,贝母、天麻以四川的最好,以前的老中医在开药方时一定要将每种药的产地标明。产地不同,药性会有很大差别。现在的中医已经把这一节儿略了。再者,中药的丸、散、膏、丹、露等在炮制的过程中,都有十几道程序,错上一点,药性也会不同。因而,中医有一大戒,即:戒欺。就是在制药的过程中,绝不允许有半点的偷工减料。像牛黄解毒丸中必须有足量的牛黄。所以会流传下一句老话: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黄梦如说这话时,妲拉她们三人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光这“戒欺”二字,现在的人就难以做到。以前的医生多以救人为己任,现在的医生多以赚钱为目的。
  “你们都知道阿胶吧?”黄梦如又说,“好的阿胶的熬制,对驴皮和水质有极高的标准。可现在的驴都是吃饲料长大的,就算吃粮食,粮食也是用化肥等催熟的,所以,工序再精湛,也达不到以前的标准了。药性怎么会好呢?”
  “对了,龙琪身上病毒,到底是什么?”扈平问。
  “一种很普通的瘟疫菌种。”黄梦如说。
  “那这边的医院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这类病毒是国产的,他们很可能没见过。”
  “国产的?那就是说在国内染上的?”妲拉有点信不及。
  “对,”黄梦如点头,“龙琪她应该很久以前就感染了,只不过她的身体素质强于一般人,这可能与她从小的饮食习惯有关。所以感染了以后,一直没有发作出来,因为这次意外,她的免疫力遭到破坏,所以才让潜伏的病毒一下子给暴发出来。”黄梦如解释说。
  “那您知道这个病毒是什么吗?”扈平感觉有些奇怪。
  “前些年,鲁北有个山村闹瘟疫,病人身上的病况与龙琪这个一模一样……”
  “鲁北──”扈平和水玲珑没等黄梦如说完,就一齐尖叫,他们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怎么啦?”黄梦如对两人的过激反应有些难以理解。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扈平忙说。
  “那年鲁北的瘟疫很厉害,当地政府怕引起百姓的恐慌,便严密封锁消息,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黄梦如说。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水玲珑问。
  黄梦如笑一笑,“我是医生哪……”显然,对有些事,她不愿多说。因为多说无益。
  扈平问:“既然您见过这个病,那就是说,龙琪的病也可以治的了?”
  “是,这个病毒完全可以克制住。但,她还是醒不过来。”
  “为什么?”
  “沙尘暴停止了,危害却留下了。”黄梦如意味深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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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拉看着方晓飞,淡淡地说:“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我权当没有听见。”
  “什么意思 ?”
  “龙琪她现在是个植物人,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所以……”
  “所以我不如相信这个坟墓是真的,告诉自己说她真的死了,在这里祭奠痛哭一场,然后……”
  “然后继续回去当你的警察,结你的婚,过你的日子。”妲拉盯着方晓飞。“这无论对谁,都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一来,不会有人说我不好不专情,只会说是龙琪她自己命不好。是吗?”
  “你很聪明,聪明人都不会太固执。”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
  “人和人没什么区别。”
  “我需要她。”
  “这话我也会说。”
  方晓飞摇头,“我是用心说的。”
  妲拉也摇头,“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晓飞,龙琪她当初选择死,就是不想让她身边的人骑在虎背上。”
  方晓飞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觉得“虎背上”这个比喻恰如其分。尤其是我。
  ──我若一辈子守着她,别人看着会觉得太苦了我;若我自顾去结婚生子,那未免又显得人心不古世事太悲。无论哪个结局,都透着苍凉的底色。
  还是龙琪她想得开,不好的结局,她看都不要看。她不为难别人,更不为难自己。所以她以一个墓碑来结束这一切,让我好自为之。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方晓飞说。
  “你可以装做不知道。”妲拉说。
  方晓飞则说:“人可以欺心,却不可以欺天。爱是天意。”
  妲拉听着,沉默了好久,轻轻地说:“好吧,这里,有两条路,一条,通向机场,一条通向医院……”她给了对方一个选择的余地。
  方晓飞看到了自己脚下的那两条路,落叶,铺在两条幽静的小路上,一条是理想,一条是现实。
  妲拉说完走开了。
  方晓飞一个人盯着岔路口,这两条路,会让他以后的人生截然不同。
  
  汪寒洋问:“雪花姐,你想看到什么结果?”
  刘雪花很干脆地说:“站在旁观的角度,我希望他去医院,因为我愿意看到爱情胜利;但我若是他的母亲,我希望他去机场,因为我更愿意他在现实中活得完整。”
  汪寒洋听了无话可说。
  有人曾设计了一个情景,三个问题,其前提是:假若你不会游泳,这时,
      1) 你的儿子落水了,你怎么办?
      ──答:我毫不犹豫跳下去。
      2) 如果落水的是你的侄子呢?
      ──犹豫一下,答:我可能还是会跳下去的。
      3) 如果落水的是个陌生人的孩子呢?
      ──更加犹豫了,然后答:我可能不会跳下去,但我会去喊人
  这才是人之常情吧?所以,且不要说人性凉薄,有时只是个远近亲疏而已。谁都希望看到爱情胜利,可若方晓飞是你们的家人呢?你会希望他怎么做?
  如果把天下每个人都放在矛盾的处境中压榨一下,一定会榨出人类的全部弱点。
  人,只是人,不是圣人。牺牲,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如果他去了机场,我也会理解他的。”汪寒洋说。
  “这就对了。”刘雪花说。
  这两人在去机场的路上等着,负责把方晓飞安全送回。
方晓飞走到了路的尽头,妲拉、扈平、水玲珑看着慢慢地走过来的他,无声地拉开车门。
  走了很久,一路无言。
  “好,就这里了。”暮色四起,昏黄一片。
  这好像不是医院,而是一个乡间的私家住宅,林木森森,十分幽静。妲拉前面带路,到一个房间时,示意方晓飞先进。
  方晓飞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但看到龙琪时,还是心里一紧。她脸上缠着绷带,打着点滴,还输着氧气……
  这一年,她就这么过的吗?
  “为什么脸上要打着绷带?”方晓飞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妲拉不作声,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龙琪初期病毒发作的样子,脸上满是灌满脓浆的红斑,后来结痂了,黄梦如用浸满酒精的纱布一张张覆在她脸上,几分钟后,揭起药纱,用摄子将泡软的硬痂一个一个撕剥掉,鲜血从嫩肉处渗出来……最后电视屏幕上,是龙琪整张脸的一个特写,血肉模糊,形容恐怖……
方晓飞盯着屏幕,再回头看看病床上的龙琪,说:“水处长,帮我做一件事。”
  “可以,说吧。”
  “给我弄一套结婚证来。别推辞,我知道你一定行。”
  这事水玲珑确实行,但能不能去做?她为难地征询着妲拉及扈平的意见,那两人显然在一时之间也很难做一个结论。
  “从现在起,由我来照顾她。可我是个正统的男人,不习惯跟女人过分亲密,所以我想我最好是跟她先结婚,这样才好为她洗澡换衣服……”方晓飞淡淡地说着,口气却不庸置疑。
  水玲珑为难,不是一般的为难,是很为难。
  妲拉只好求助地看着扈平,男人跟男人之间应该好沟通。
  可惜扈平刚张了张嘴,方晓飞就给顶回去了,“什么也别说了,她会醒过来的,因为我在这里。”
  他停顿一下,“既然她没死,那她的灵魂就一定在不远的地方,她会回来的。只要我在,她就一定会回来。”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妲拉和扈平交流了一个神眼后,对水玲珑点了点头。
  “好吧,一个星期。我给你一份结婚证书。”水玲珑说。
  “不,三天。”
  “你们这是商量什么呢?”龙言进来了。
  “晓飞要跟龙琪结婚。”妲拉说。
  “你是不是该跟我商量一下?”龙言看着方晓飞,多少有些愠怒。他是龙琪的娘家人。
  “商量什么呢?”方晓飞平淡地,“你同意,我也要跟她结婚,你不同意,我还是要跟她结婚。你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意见,都不在我们俩的考虑范围之内。你是律师,不会不知道干涉他人婚姻自由是犯法的吧?”
  龙律师给说住了,即便他是龙琪的亲弟弟,他也是没权阻止这桩婚姻的。何况,他并没打算阻止。
  停顿片刻后,“好吧,那商量一下你跟姐姐结婚后准备怎么过日子,这总可以吧?”
  对方既然让步了,方晓飞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我要带她回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我没法保证她富贵,但我所拥有的,我都会给她。”
  这话,让水玲珑都感动了,女人有时不求富贵,只求真心。可是龙言摇头,态度十分坚决,“不行,这绝对不行!”
  “为什么?”方晓飞问。
  龙言冷冷地,“很简单,现在不是你娶她,也不是她嫁你──”
  “那是什么?”方晓飞质问。
  “是你们俩个在结婚。”龙言咄咄逼人地盯着方晓飞,“你们是平等的,我姐姐她不需男人养活,她自己难道没钱吗?我只问你一句:你能为她支付起医药费吗?所以,她不能离开这里,这里的医疗条件是最好的。”
  这话掷地有声,龙琪一生要强,即使结婚,她也绝不愿意做他人附庸。
  若她醒着,也不肯谈一“嫁”字。结婚就结婚,嫁则是女入他家。龙琪是反传统的,她要的是平等。
  方晓飞沉默了,扈平看着他,知道他在做一个选择。
  刘雪花也悄悄进来了,她看着龙言“为难”方晓飞,感觉有些过不去。但在心里也不赞成龙琪跟方晓飞走,万一……两人的生活中途出什么岔子,再“退货”就可就不好看了。
  龙言的这番的计较才是老道的。
  ──谈婚论嫁,跟做生意没什么两样,最好是先小人后君子。
  方晓飞只沉吟片刻,说,“好吧,我留下。”
  扈平听了这话,暗暗吸了口气,这方晓飞还真是能屈能伸,若换了是他,肯不肯为爱情如此屈就呢?
  龙言看着方晓飞,“那你的工作呢?”
  “既然山不愿意到穆罕默德这边来,那穆罕默德就到山那边去。龙琪不愿我养她,那她总愿意养我吧?”方晓飞不软不硬地说。
  “可是……”龙言的口气软了下来,他也是男人,他知道一个男人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很不容易的,“你辛辛苦苦念了很多年书,才做了警察。”
  “中国警察有很多,你姐姐她只有我一个。”
  “她还有我们。”龙言有点不服气地纠正。
  “你能陪她一辈子吗?”方晓飞则不客气地反驳。
  龙言没话了。他觉得自己也不应该说下去了,凡事当适可而止。
  “这孩子──”刘雪花轻轻地说着摇头。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汪寒洋说。
  妲拉和水玲珑这时的表情如痴如醉……
  “好吧,那──我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不,是通知一声。”龙律师已经完全认可了这桩婚姻。
  “等等──”方晓飞说。
  “有事?”
  “你好像应该在离开之前,叫我一声姐夫。”方晓飞微笑。一双瞳仁黑亮深沉。
  这真是个人物啊。
  龙言看着他,尽管对方比他年龄小,可有如此姐夫,他还能挑剔什么?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方晓飞面前伸张双臂抱抱这个比自己小的姐夫,“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姐夫。”
三天很快就到了,水玲珑把结婚证给了方晓飞,郑重地说,“这是具有法律意义的,你要签了字,你跟龙琪就是合法夫妻了。”
  “谢谢你。不,应该是你们。”方晓飞看着他面前的这几个人,这一年来,他最大收获不光是认识了龙琪,还有了这几个好朋友。
  妲拉笑一笑,“且不忙谢,我们大家想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那再一次表示感谢。”方晓飞微笑,结婚送礼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道这几个大脑超常发达的家伙这次会给他送什么好东西。
  扈平看了看表,“也该到了,大家注意了,现在起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门开了,龙琪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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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的表情很乱,疑惑、喜悦、欣慰……在他脸上轮番出现,让他的脸色青红白黄,神思恍惚。
  龙琪穿着一件色的长大衣,脸上笼着一幅黑纱,像是从梦中走出来的,她越过众人一直走到方晓飞身边……
  方晓飞呆呆看着她。她也在看着他,她的目光,是陌生的,一种很纯净的陌生,好像婴儿第一次接触世界,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你好──”过了很久,她说。
  她的声音,淡漠、疏离,像幽谷中的泉水,甘冽,却清冷。让人冷到骨子里。
  她不认识我了?方晓飞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长时间昏迷脑子给坏掉了?把以前的事全忘了连同我也给一起忘了?要不,她就是毁容了?变得很难看,她身边的人是不想破坏她留在我心中的美好印象,所以才骗我的?
  “你知道我在这里吗?”他试探地问。
  她摇头。
  “那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她还是摇头。
  “那你为什么来?”
  她喃喃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跳得很厉害,就不由自主地向这里走来……”
  方晓飞的眼湿润了。
  ──你在哪里,我的心就飞到到哪儿,我的心飞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实在没有办法。爱是天意,天意怎可违?
  他刚才的一点点生气都烟消云散了,心里一瞬间涌上无穷的爱怜与痛惜,我为什么怪她,在她最需要时候,我却自顾不暇,我为她做过什么?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她。
  “你心跳,是因为我这在这里,我在这里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她问。
  “我们结婚了。”
  啊……龙琪的眼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摇头,她不相信。
方晓飞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庭院中,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草地连天,只是草已枯黄。
  “想我吗?”方晓飞问。
  她点头。这说明她的脑子没坏掉。记忆也没问题。他想。
那……就是毁容了?他看着遮在她脸上的黑纱,很心痛。
  “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三个月前。”
  “那为什么不来看我?不知道我出意外了吗?”
  “知道,我去过……”
  原来,那晚就是她,她来过,她一定放心不下我。方晓飞想。
  “那为什么要走掉?”
  龙琪不语。
  方晓飞凝视着她的眼神,觉得她不光是毁容那么简单。“我们结婚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再一次说。
  龙琪摇了摇头,她不相信。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他一个人怎么能做得成?
方晓飞拿出结婚证递到她手里,“你们家龙言替你签了字……”
  龙琪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凌厉,她这十几年作过很多重大决策,签过很多字,可属于她的人生最重大的一次签字仪式,她却没有能身体力行,她怎么能不生气。
  “这个不算,我不会承认的。”她说。
  “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方晓飞轻轻地问。
  龙琪又沉默了,她想不想呢?
  过去时了很久,她从胸前摘下个牌子给了方晓飞。牌子上分别用中英文写着两行字──若你发现我,那我肯定在昏迷中,请您把我送到医院,并拨打以下电话,您将会领到一笔酬金。谢谢!
  方晓飞看着这句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龙琪轻轻地说:“烟眉的妈妈说,我有复发的可能,因为病毒在我体内潜伏得太久,对身体造成了一些破坏……所以我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我常常感觉身体乏力,头很晕……”
  就因为这个你才不肯见我吗?方晓飞的把那个牌子放进自己的口袋,把那颗钮扣放在龙琪手掌心──
  “原来,是你……”龙琪吃了一惊。
竟然是他救了她,否则,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我真恨你──”方晓飞幽幽地说。
  “恨我?”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这话像劈雷一般,把龙琪猛击了一下──是啊,若他走了,我会怎么办?她突然回身抱住方晓飞,“对不起,我错了。”
  方晓飞摸着她的头发,的确,你错了,因为你不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不是我的,我是你的。你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我也没有。
  龙琪一向独断专行惯了,她为自己作主,她为自己负责。这一刻她才意识她,她从认识方晓飞起,她就走进了一个两人世界,凡事都不可自作主张。她的一切,都与对方有关。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独裁”。──方晓飞的一句话改变了龙琪。
  “我们回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入洞房呢。”方晓飞说。
这一句话让龙琪又生气了,她怎么能不生气呢?弟弟悄没声儿地就把她给嫁了。当然,令她生气的不是结婚这事本身,而是对件事的处理方式。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方晓飞跟她说了大概经过。
  “玲珑她们那样合起伙儿来骗你,你不生气吗?”
  “她们不是骗我,她们是想逼你出来……对吗?”方晓飞看着她的眼睛,问。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躺在床上那个人不是我?”龙琪有些吃惊。其实凭方晓飞的精明和他的职业敏感,怎么会没有觉察?
  “没错,我一看到那个人,就知道不是你。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才让我心动,只有你。”方晓飞深深地凝视着龙琪。
  龙琪也看着他,“知道不是我,你还……要结婚?”
  “我将计就计白得一老婆,有什么不好的。你说到底是谁哄了谁呢?”方晓飞微笑。
  这个狡猾的东西,龙琪有点愤愤,“我说了,这个结婚证我是不会承认的。”
  方晓飞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就是嘴硬。他缓缓地伸手摘掉龙琪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美的脸,如玉如珠,温润莹洁……颜色比以前还胜几分。
  他呆了呆,他本以……
  “怎么?以为我毁容了?是不是我变成丑八怪你才高兴?”龙琪这一刻十分得意于对方的反应。
  方晓飞摇了摇头,他的她还是一样的美丽,只是,只是这个美丽少了一份生气,更没有了以前那种骄悍的霸气,看上去些柔美轻弱,这让她不太像龙琪。不,这不是方晓飞喜欢的那个龙琪,这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她为什么变了呢?
 
  “是不是有点玩过火了?年轻人们。”刘雪花看着方晓飞和龙琪的背影说。
  “放心吧,没事。”水玲珑微笑,主意是她出的,所以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刘雪花有点没信心,“晓飞会不会生气?”
  “他老婆好端端地回来了,他能气生?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水玲珑打保票。
  “可龙琪呢?我们悄没声儿地把她给嫁了,她还不气坏了?”刘雪花问。
  “把她嫁出去的不是我们,是她弟弟。”水玲珑说着对龙言笑道,“对吗,龙小弟?”
  龙言好脾气地微笑着,“不这样,我姐姐她不肯露面的。放心,这个责任我担着。”
  “你姐姐的脾气,你怕是没我了解。”刘雪花心里可没底。她是赞成那俩人结婚的,可这步子迈得也太急了些。
  “您放心,晓飞是警察,什么刁顽奸滑的人他没见过,对付我姐姐那还不是老猫上树──平拿。”龙言说罢笑一笑,“这叫一步到位。”
  扈平听得笑了,那两人还真是绝配,笑一笑道:“朋友中有一种叫损友,你呢,可算是天下第一超级损弟。”
  水玲珑也微微一笑,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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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黄梦如用摄子揭掉龙琪脸上的硬痂后,她和妲拉看着实在难过,那曾经是个多么美丽的人,难道只有这样了吗?早知这样,还不如……
  黄梦如笑了笑,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只见里边叠着一层层的花瓣,那花瓣呈粉红色,鲜灵灵地。她将花瓣一一放在龙琪的脸上。
到最后,水玲珑才看到盒子中有半盒水,那该是药水吧?
  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水玲珑就跑到龙琪病床前,很惊异地看到,她脸上的花瓣居然还跟头一天一样,鲜灵灵地。
  “啊,天哪!”她不由叫出声来。
  “再等五分钟──”黄梦如微笑。她的笑容一直都是这样,温婉、从容、镇定、安详。
  五分钟过后,一秒不多也一秒不少地,那花瓣突然间就枯萎了,水玲珑吃惊地盯着黄梦如将那花瓣一一摘下,然后,就看到龙琪吹弹得破的皮肤,光润腻滑,莹莹如珠辉。
  天哪,简直就是生死人而肉白骨,水玲珑已经五体投地了──噢,不是在作梦吧?
  “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起痂后渗出血水,看上去要恐怖一些,却没有真的毁了容貌。这些花瓣只给她去了陈皮……”黄梦如说。说极为平淡,好像只是治好了一例感冒咳嗽一般。
  水玲珑却颇感震撼。真是不见神医不知道什么叫庸医。中医的没落,有时还在于相当一部分的南郭先生在滥竽充数。走个后门披件白大卦就是医生,图一份工资、图一个体面的身份……至于病人,碰巧好了是他的运气。万一出岔子……谁打官司能打过医院?
  水玲珑这样想着,又不免提了个小要求,“能不能给我也……”龙琪现在的皮肤,让她羡慕到死。
  “这花瓣是在药水中浸泡的,是药三分毒,有病的以毒攻毒,你可不行。”黄梦如知道对方的心思,女人没有一个不希望青春永在的。
她看着水玲珑失望的表情,“我给你一包定坤丹。”
  “定坤丹药店都有卖的。”
  “这是我们自家做的,真材实料。今年是不行了,从明年立冬那一刻你开始吃,千万别误了时辰。一日晚间吃一颗。”
  水玲珑马上喜形于色,“为什么非要立冬那天吃?”
  “中医讲天人合一,天地之运,阴阳之化,人与万物等同。好比种庄稼,也是有个时辰的,误了节气,可就误了一年的收成。”
  “照你这么说,人只要会调理,就能漂亮?”
  黄梦如微笑,“形于外者,必先发于内。比如,心是人之本神,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若心脏有恙,人的嘴唇就是黑紫的。能漂亮吗?”
  “噢,那您要开一家美容院,肯定生意好。”
  黄梦如摇了摇头,“未必,西医的成就是中医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拿美容来说,我们只能内保外养让皮肤变得有光泽,却没法让单眼皮变成双眼皮,更不能丰胸抽脂隆鼻梁……”
  水玲珑想想也是,现在的人为追求漂亮,恨不能回炉再造一回。
   “何况……”黄梦如又说,“比之生死,漂亮只是些微小事。医者,救死扶伤才是本分。所以这点子雕虫小技除非在特别时候,否则,是绝不允许外露的。这是乔家祖训。”
  这算是雕虫小技?那大技又是什么样儿?水玲珑心里暗自翻腾,又想到黄医生这番话,是对自己的告诫,是要自己封口的。这事她自然不会往外说,只是这等绝技藏着掖着实在可惜。她笑一笑,“其实好多女人并不一定都要动刀子,而且开美容院你可以赚很多钱!”
  黄梦如微微一笑,“钱对于我们乔家,已经没有意义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水玲珑才知道乔烟眉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而是很有钱。估计她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也衣食无忧。光她们家那个大院子,也足有十几亩地。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伯母,烟眉她……”这之前,她跟妲拉及扈平谁也没提这码事。
  黄梦如笑容如常,淡淡地说:“人一生,总要做一件事。这件事若做好了,就是一生完满。烟眉她做了她认为应该做的事,她又何尝不是幸福的。”
  是啊,人要是能在有生之年,做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并把它做好,应该是很幸福的。生命不在长短,只在于它的价值。
  她们说着话,扈平和妲拉进来了,他俩看着龙琪的脸,也是吃惊得要命。
  “那……那她身上的那,怎么办?”妲拉问。
  “身上用生盐擦,最好用粗盐。”黄梦如说。
  一听要给龙琪擦身,扈平退出去了,妲拉和水玲珑挽起袖子,这两一官一商这些天成了黄梦如的助手兼护士。
  “对,就这样,使点劲。”黄梦如指挥着。
  “她会疼的吧?”水玲珑问。
  “她要能知道疼,就好了。”妲拉说。
  “对,妲拉姑娘说得对,我这样做就是要刺激一下龙琪的痛觉,看她是否能有反应。”
  “唉,”水玲珑边干活儿边说,“这人跟方晓飞也真算是同命鸳鸯,一起出意外,一起住医院,真是心有灵犀──”
  话音刚落,龙琪突然动了动,这时黄梦如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反应,说:“快、快,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她催促着。
  妲拉也反应过来,怎么这么长时间把这茬儿给忘了?早该使这一招的。她跟水玲珑一起大声说:“方晓飞出了车祸,快死了!”
  龙琪的眉头皱了皱,竟然坐了起来……
  黄梦如有点不相信地摇着头,妲拉呆呆地,水玲珑则热泪盈眶……
  ──爱有天意,你除了相信,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龙琪醒来后,对方晓飞的事却只字不提。她说的惟一一句话是:“你们把我吵醒了。”然后就一直沉默,精神也很消沉。跟以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好像她的灵魂已经游走了,留下的,只是她的躯壳。
  怎么回事?妲拉她们都盼着黄梦如给出一个答案。
  “这个病,我恐怕就治不了。”黄梦如却如是说。
  妲拉她们三个偷偷交换眼色,其实她们很清楚龙琪是为什么,但谁也不愿意说破。
  “对了黄医生,就龙琪身上的那种病毒,若治疗不及时,会有什么后遗症?”扈平多了个心眼儿。
  “破坏脑神经,轻者智力减弱,重者成了植物人。”黄梦如言简意骇。
  这下就更明白了。扈平看了看妲拉。妲拉又看了看水玲珑。
后来在龙琪基本康复的一个早晨,她突然走了,只留下一句话──不要找我!
  扈平看着写在纸条儿上的这句话,“她怕是再也不想见我们了……”
  “为什么?”水玲珑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大病一场吗?作为一个女人,龙琪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另还有个方晓飞对她心心念念永不忘怀。她还缺什么?
  “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缺……”黄梦如微笑着,她又治好了一例疑难杂症,作为医生,是最值得高兴的。她说:“要不怎么说平凡人更快乐呢,平常人挣一点吃一点,天天很忙碌也天天很充实。”
  是,人活着是需要一个理由,虽然这个理由有时不是很明显,但这个理由却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那让龙琪“回归”的理由应该是什么呢?──水玲珑若有所思。她为了龙琪特意请了半年的假,眼看假期快到了。
  “找出症结,对症下药,是中医的不二法门。”黄梦如点拨道。
  水玲珑明白了,她眼珠一转,“我倒有个办法把她逼出来……”走偏门她是高手。
  “这行吗?”妲拉听了她所谓的办法后犹疑地问。
  “把那‘吗’字去了。”水玲珑得意地,“只要方晓飞有事,不论在哪里,龙琪她都能感应到,她都会赶回来。爱情就是一个神话……”
  
  她的猜测没错,龙琪的确很准时地赶回来了,因为她感觉到了方晓飞的心痛。
  ──
  我可以用你的眼睛看,
  你用我的脚步走路,
  你没讲的我都懂得,
  你的话有如风之吹拂……
  你存在,就是我的复苏──
  说吧,对我可发生了奇迹?
  发生的正是一个奇迹:
  通过你我走近了自己。
  我的存在就是:你,你在这里。
  这是谁的诗?这诗说的就是爱情的奇迹。所以龙琪准时准点地赶了回来。不论离得多远,不论身在何处,她都一定会赶回来……
  因为,他在这里,她就一定会在。他的存在证明着她的存在。
  “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方晓飞问。那段时间,他想得好不难熬。
  龙琪不语,她没法说出口。当她醒来时,看着自己的症状,心里突然就明白了。
  ──好几年前的一个雨天,她出来散步,不小心跌了一跤,碰了膝盖,正好,遇上了文室,因为离家不远,他就打车把她带回去,她换了件衣服后,他给她腿上受伤的地方抹了点消炎药,贴了个创可贴,建议说:“你要不忙,吃点饭休息休息吧。”
  他去买菜了,龙琪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他已经熬了点粥,做了几个小菜。味道很香,是很温馨的那种香。
  “谢谢你。”她觉得真有点饿了。
  “客气什么?”文室把饭放在龙琪面前。
  忘了那天还聊了些什么,总之是气氛挺和谐,杨小玉接她走时,文室好像开玩笑说:“你要能常常受点伤就好了。”
  她自然没放在心上。又过了一年,文室生日,她请他吃饭,他说不想去饭店,还是在家里比较好。她答应了。
那天还是文室下厨房,她是从来也不做饭的,一来是确实不喜欢,二来也有些叛逆情绪──干吗女人就得做家务?
不过文室求她说让她帮忙剥一下土豆皮,她也只好答应。削皮时,划破了手指,他给她包扎。这天晚上,她突然发了一次高烧,一直烧了好几天。
文室则好像知道她生病,每天打电话过来,几天后她痊愈,告诉他她没事,当时他在电话里的反应有些奇怪。她没放在心上。只有一句话:“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侍候你的。”
  这当然遭到她婉拒,“谢谢,不用。”
  “我愿意的。”文室好像这么说。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她有点厌恶地挂了电话。从那时起,她就对所谓的“奉献”产生了警惕,总觉得这里边藏有什么目的。
  现在龙琪躺在病床上细细地想着当日的情景,脊梁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文室以前跟她说过,他在部队做过卫生兵,他会采集疫苗,他家乡鲁北闹瘟疫时他正好回去了,他又趁她划破手指把瘟疫的病毒感染给她……他想把她变成智障,永远留在他身边。
  那厮这般用心,除了良苦,还有阴险。而这一节,方晓飞就算是个神探,也探究不出来,他还年轻,他看什么都是乐观的,他根本不了解夫妻之间若有积怨,这怨毒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爱吗?
  爱有时也能让人厌恶,让人退避三舍。
  想到这些,龙琪突然有些心灰意冷。病好后,她先去了一趟文室墓前,本来她是抱着一种怨怒去的,她甚至有一种朝他墓碑踹一脚的冲动。可是,当她看到他的相片时,她的愤怒突然平息了。
  我为什么生气?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不论他做错什么,有一条命还不够抵过吗?
  想想我自己,我又做过什么?爱过游自力,却又嫁给别人,嫁了人,却又不能对人家好一点……
  到底什么是爱?什么是爱?
  龙琪在那一瞬之间十分迷惘……
  我真的爱过自力吗?如果爱过,他在我心中为什么会渐渐地淡了?这份感情又为我们彼此带来了什么?我为他做过什么?那方晓飞呢?我也真的爱他吗?
  斯时斯刻,她的内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白茫茫一片……
  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
  她把花放在文室墓前,我再也不欠你的了,我再也不想欠任何人的了。我不会再接受任何的所谓“奉献”,我也不会再轻易给别人什么了。
她想就这么走掉,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看方晓飞,他在熟睡,睡得很安详,这让她没什么牵挂了。她想从此过一种全新的日子,可全新的日子又是什么样子,她并不知道。这个迷茫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她不缺钱,她不需要赚钱糊口,否则,在生活的逼迫下,她第一要做的事就应该是翻报纸杂志上招聘启示。为生存而奋发图强的确是激发斗志的好办法,要不怎么说金马玉堂消意气,纨绔子弟少雄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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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方晓飞又问。
  “我……”龙琪总算开口了,“找了一家糕饼店,付了点钱,跟人学做蛋糕。”
  “学做蛋糕?”方晓飞可是好奇极了,“为什么想起学这个?”
  “因为……”龙琪看了他一眼没说下去。
  方晓飞马上就明白了,因为他喜欢吃,所以她才去学的。但这要她亲口承认,那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我学的不好,”龙琪显然为这个问题而困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样的材料,一样的火候,我烤出来的糕点,就是很难吃,非常难吃……”
  方晓飞笑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家伙本来就不是做厨娘的料儿,人还是顺其天性吧。“算了,以后别再学了,我去学,我有潜质。”
  “你也别学了,咱们雇个大师傅好了。”龙琪一张口自然还是老板的口气。
  “这么说,你承认是我老婆了?”方晓飞笑道,他的心里当然也是甜腻腻的,像吃了麻糖。一直以来纠缠在两人之间的愁苦悲伤现在已经全没有了,说话自然就轻松起来。
  “那个不算,我可没签字,哪有结婚这么结的。”龙琪想起这事总感觉有些别扭。
  “我这是体贴你,一点心不让你操,一点事不用你动手,把你想做的全替你做了,你还生气?”方晓飞说。
  “这种事也能代替吗?”龙琪这下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
  “好啦好啦,别生气,龙老板、龙总裁……”
  龙琪看着方晓飞道歉,不由也笑了,她本来就不是真生气,她怎么会跟方晓飞生气呢!她只是得找个台阶下来,“告诉你,那个婚姻我不承认。”
  方晓飞微笑,“你们家龙言在代你签字时说了,你要不承认,他就做我的辩护律师,跟你打官司,他还说,他自入行以来还没输过呢。”
  龙琪听后悻悻然,这个破弟弟,真够狠的,分明是算准了她不会让他丢面子。
  “别反抗了,没出路的,我送你件礼物,保准你高兴。”方晓飞牵起龙琪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龙琪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他拧开盒盖,一股香味散出来,原来是一盒润肤油,他还唠叨着,“这是我去年买的,五块钱一盒,抹上后手不开口子。”
  龙琪听着不免气闷,抽回手,“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小气?没有钻戒好歹也有个金戒吧?”
  “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方晓飞轻轻一笑,“钻戒是吧?这就是你俗气了。因为什么呢?因为钻戒玩意是那些俗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你是谁?你是女权主义的领军人物,应该高屋建瓴,不与世同。怎么能跟她们一样!要送钻戒也是你送给我,咱们对旧习惯来个彻底改造。”方晓飞不动声色地将了龙琪一军。
  龙琪听了这话倒开始在心里翻腾上了。的确,想当“老大”,是要付出代价的。男女平等首先要做的,是对很多根深蒂固的旧习的一一改变。比如女人送结婚戒指给男人。
  “好,我就送你一个钻戒。”她沉吟片刻后说。
  “光有钻戒可不行。”方晓飞微笑。
  “那还要什么?”龙琪睁大眼睛,别说,这家伙还真好意思开口。
  “要房子,一个大房子,不光大,更要漂亮、豪华。我还要车,名车;除了这些,你还得在什么情人节、圣诞节送我鲜花礼物,带我去吃大餐;这还不够,你得宠我、爱我、听我的话,随时向我汇报你的行踪,否则我有权怀疑你的感情外泄。还有还有,你得有情调,懂浪漫,体贴……”
  方晓飞叽哩咕噜说了一堆,龙琪听得头疼,细想想,这些其实都是女人对男人的要求吧?原来男人也不是好当的。
  “怎么?害怕啦?”方晓飞问,有点得意地,“看来女人好女权,就像叶公好龙,一涉及到真的,就假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龙琪怎么可以服软?“不,是真的。女权是真的,男女平等也是真的。”她拉起方晓飞的手,又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枚戒指,轻轻套在他中指上。“方队长,感觉怎么样啊?”
  方晓飞看着手指上那枚价值不菲的钻戒,脸上是一个又苦又涩的古怪表情,他刚才其实是说着玩的,现在龙琪真的送钻戒给他,他倒觉得有些别扭。
  龙琪开始得意了,“慢慢习惯就好了,螃蟹总得有人来吃,你算是第一个。以后,你的盟军会渐渐壮大。”
  是吗?真的会有男女真正平等那一天吗?责任义务共担。方晓飞沉吟着。──男女平等,有时要过的,是自己那一关。你到底有没有准备和胆量逆转潮流?
  “行,这个螃蟹我吃了,不过你还有一件事没做。”他说。
  “还要我做什么?”
  “捧一束花,跪着向我求婚。”
  ──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男人就是这样向女人求婚的。
  龙琪皱眉,这有点过了。但既然想男女平等,人家做过的,她就一定得做。一番左思右想后,笑了,“方晓飞你省省吧,向你求什么婚,迟了,我们不是签了结婚证了吗?现在都是合法夫妻了。”
  方晓飞微笑,“这么说,龙老板是承认我们的婚姻关系了?”
  龙琪语塞,她不经意间掉进了方晓飞设下的语言陷井中。唉,到这时,除了承认,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吧,你除了爱我,还有什么办法?”方晓飞轻轻地牵起她的手,轻轻地说道。
  龙琪看着他,心里虽然十分快活,但还是不想认输,笑一笑,“怎么样,戴着我的戒指还习惯吗?”
  方晓飞知道她的小心眼儿,他本来就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况且,戒指根本就不在于谁给谁买,而在于你想不想戴着它到永久。他温柔地说:“感觉很好。我会戴着它一直到下辈子。”
  龙琪心里感动得很,只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这么舒心畅意这么甜蜜满足过,伸手与方晓飞相握,方晓飞也看着她,两两相对,真不知天上人间还有比这一刻更美的……
“怎么样,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有事的。”水玲珑得意中又有点怅惘。毕竟,幸福是别人的幸福,甜蜜也是别人的甜蜜。
  “喂,别难过了,你的那个也来了。”妲拉碰了碰了她的肩。
  江远哲走进院落,这是他的乡间别墅,与龙琪比邻而居。他一眼看到方晓飞和龙琪,笑一笑。
  “哦,看来我还真得去问候一声。”水玲珑急匆匆地走了。从某个意义来说,哲少可是她的老板。
  “这家伙……”妲拉摇头笑了。另一场好戏是不是要开场了?水玲珑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
  “我觉得──”扈平给了妲拉一半柑子,“事情与你想的恐怕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玲珑要是真喜欢哲少,她就会把他藏在心里,而不是吊在钥匙串上随手塞在口袋里。”
  妲拉看着扈平,这一点她倒没想过。扈平被她看得有点“怯”,妲拉却转身透过窗玻璃看着下面,突然笑了,“喂,你的相好也来了。”
  扈平站在她身边一看,原来是陆薇,他跟她一个月前在一家超市碰上,一问才知道她就在这边读书,就约她来玩。来过几次后,相互已经很熟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约好了似地。”他解嘲道,“看来,我也得去问候一声了。”
  他在庭院中迎住陆薇跟她打招呼。她的眼睛却看着很远的地方,那儿,龙琪和方晓飞正在含笑相对。
  “好啦,别理那两个蠢蛋,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扈平揽住陆薇的肩膀。
  陆薇微微一笑,“方晓飞早就跟我解除婚约了,你也就不用再甜言蜜语了。你的眼睛其实早就告诉我,你喜欢的人──”
  扈平的表情有些尴尬,惟恐怕她再说出什么别的来,“你瞧,妲拉在上边跟你招手,快去吧。”
  刚打发走陆薇,江远哲从楼中出来,一脸落寞。
  “怎么,见过玲珑了?”扈平问。
  “没有啊……”江远哲说着脸一下红了,“你到底是人是鬼,还知道些什么?”
  “你自己的眼睛里全写出来了。”扈平借用了陆薇的一句话。
  江远哲叹了口气,“那年在夜总会遇到她,我就有种被雷击的感觉……”他并不讳言。
  “那还不追?”
  “有些女人是追不到的。要她爱你,比死还难。”
  听了这话,扈平叹气。龙琪就是一个。
  “妲拉人很不错的。”江远哲看着他说。
  
  水玲珑出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外边好冷。”
  妲拉微笑,“怎么,没去见一下哲少?”
  “改天再聊,我想他现在一定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人,其实不错的。”
  水玲珑笑一笑,“非我族类。”
  “那你干吗装出暗恋他的样子?”妲拉对这个不甚理解。
  “你知道对男人最得意的是什么?”水玲珑微笑着解说,“除了事业的辉煌,那就是有无数的女人暗恋他……后者有时比前者更具成就感。”
  妲拉苦笑。──原来“马屁”还可以这么拍的。
  “不管怎么说,哲少也是我的恩人,变个法儿奉承奉承他也不为过,你说呢?”水玲珑又说。
  妲拉还能怎么说呢?“可是人家当真了呢?”
  “他不会,他聪明着呢。”
  “不如……考虑一下?两好合一好。”妲拉自我感觉那两人倒挺相配的。
  “我从小的梦中情人是邻村的小二黑,他长相憨厚,种地好,人勤快,又孝顺……我梦想的日子就是他种地我做饭,生一堆孩子……”水玲珑有点陶醉地。
  “农民──”妲拉开玩笑道。
  “农民蠢,农民不蠢,谁给你们种地去?你们又吃什么?农民不蠢,你们又哄谁去?春节晚会又拿谁当笑料?”水玲珑淡淡地笑着。
  妲拉为对方的话而生出一点点惭愧,的确,我们常把农民当笑料,难道我们自己真比他们高明很多吗?比起小市民,至少他们淳朴。你到了乡村随便敲开哪一家门,都会讨来一碗水喝讨来一顿饭吃,你再到城市的居民楼里试试,有没有人给你开门还是个问题。
  “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哲少人很不错的。再者,你也说了,他算是你的恩人,权当报恩好了。”妲拉反思着,觉得一份好姻缘放在眼前,不应该白白放弃。当然还有原因就是,她很喜欢水玲珑的为人。希望她幸福。
  水玲珑笑一笑,很认真地,“正因为他于我有恩,所以不行。”
  “为什么?”妲拉问。
  水玲珑轻轻地说:“我那样的出身,他那样的身份,他的对头会笑话他的。”
  妲拉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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