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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田中芳树: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至第八卷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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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异样,并不想担心女儿的母亲的语气,却好像斥责不受规矩的学生的舍监似的。黑衣保镖们似乎想拥着她往后撤,被她甩开,又叫她的女儿:

“阿特米西亚,你没听见吗!”

似乎听见了。阿特米西亚转向母亲的方向,火焰映出她的表情,端庄却僵硬得如同假面。她开口了,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求助的意思。

“你着急了?活该!”

那是嘲笑母亲的声音,看到她狼狈惊慌时畅快淋漓的声音。某种直觉摄住我的头脑,使我停住了脚步——这场火,该不会是阿特米西亚放的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眼睛本来应该是淡蓝色的,在我看来却像是暗红色的。她眼中执妄的焰火,甚至比现实的烈火还要来势汹汹。

“阿特米西亚!”

她嘶哑地喊叫着。凉子的手还挽在我左上臂上,一眼不发,观望着大富豪母女两人凄绝的对话。

“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你的身体都属于我!”

她往前逼近两三步,好像被无形的绳子牵引似的,脚步很不自然。莫沙博士做了个什么手势,黑衣保镖们跟过去拉着女主人的肩膀、手腕,尽量恭谨地拉着她向后退。

“我怎么可能把这副躯壳交给你!很遗憾,就在这里,我要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灰烬。我已经受够了,该结束了!”

阿特米西亚大笑,笑声回荡在夜空中,甚至压过了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连一点细胞的残片都不会给你留下的。活该!”

面对女儿的嘲笑,母亲放声惨叫——听起来却不像悲鸣,却像诅咒爆发的咆哮声。

“阿特米西亚……!”

周围的人群被恐怖所摄,冻在原地。烈火的热气升腾到宾馆上空,灰烬迸发四散,我却感觉血管被泼了冰水一样澈寒透骨。

我前进了两三步,立刻被消防员铁青着脸拉住了。不知什么时候,消防车终于赶来了。我不过是肩和胳膊稍微被押了一下,竟然全身都痛起来,真没出息。

“伤者就要有伤者的样子,老老实实呆着!”

即使是凉子的话,这个意见也是正确的。我哪怕再想挣扎妄动,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守在左右,以半防守的姿态等着了。

就在我面前,凉子紧紧盯着烈火汹汹的宾馆,头发的轮廓映出金黄色的闪光,裙角被热风吹拂飘起,真是复仇女神一般的迫力和美艳。

火焰汹涌燃烧,渐渐地钟塔完全被吞噬了。表盘整体赤红,那里的人影也被吞没了。

阿特米西亚对自己实施火刑。

众人一起发出高高低低的惊叫。其中,梅拉·罗特里奇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被黑衣保镖们拖住向后撤退,身穿薄薄的肮脏白衣的莫沙博士跟在后面。

“喂,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国家的损失。”

这个粗哑无力的声音是色狼干事长发出的。他倒在草地上,短短的手脚挣扎着,似乎是出逃的时候扭伤了脚腕。一个大概是他秘书的瘦瘦的中年男子左右乱跑,张慌地乱叫“救护车!救护车!”,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听见。人人都茫然地望着不远处火焰和黑烟盘旋涡卷的样子。

喷响钟塔的粗大水流似乎对凶猛的火势没什么影响。我们的衣服上升起不少水气,也不知道是雾,还是喷水的缘故。终于,“快闪开!”,随着一个紧迫的惊叫,异样的声音炸响,被火焰湮没的建筑物消失了,一瞬间坍塌下来。

就这样,轻井泽最有历史的洋式宾馆,好不容易修复之后没过几年就被烧毁,彻底轰塌了。同时埋葬了美国屈指可数的富豪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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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踊跃的会议

I
我没必要负上罪恶感。

头脑里虽然很明白这一点,心里却无论如何无法适怀。

被鸟鸣声叫醒,可谓最高级的奢侈经历之一了,不过醒来后我身体还是很痛,也没起身拉开窗帘,躺在床上盯着昏暗的天花板。

过后想想,这次的案件真是以相当异常的形式开始进行的。一般意义上的异常,对药师寺凉子和我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而这次的异常,主要是直到三立之森饭店火灾崩塌为止,案件的主导权全然不在凉子手中。

虽然说是“案件”,其实这个时刻我还无法掌握,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案件”。估计我昨天的表情相当阴郁,还好没什么人看见,算是运气不错。

仅仅昨天一天我就见证了多少灾难啊——短短一天之内,先后经历了交通事故、绑架监禁和火灾的人,在世界史上大概也不多见——话虽这么说,我可不觉得有什么自豪。

好说歹说,我总算没有死掉,还能惊诧、抱怨和愤怒。只要活着就好。

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已经死了。这才是最大的灾难。如果她还活着,我或许还能评判她的不合常理和独善其身的做法,或者追究法律上的责任。

可是她已经死了,我的心境就完全不同。当时说不定能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呢?再说从她的心理状况看来,说不定她也希望有人去救呢?要是再多问几句就好了……

突然,光线随着高音射入室内——有人把门踢开了。踢得力气太大,简直要把门踢破似的。对了,这里是药师寺凉子的别墅——我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一身T恤、夏季外套、热裤的避暑时尚装扮的凉子,以女王陛下视察贫民窟的姿态现身了。

凉子右手一指,露西安马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帘。早上的阳光注满房间。

看到玛丽安,我不由想起昨天的情形。这么说来,她推出摆着餐具和早餐的推车时,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吓了一跳,坐起上半身。身上穿的是跟管理员借来的木棉睡衣,尺寸不太合适,可我也没什么立场提意见。

“干、干什么呀,这是?”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给你带早饭来了呀。”

“啊……”

“你不知道日语里有‘早饭’这个词吗?就是早上起来之后吃的第一顿饭。”

这我小学之前就懂了。让我在意的是,凉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推车上摆放的早饭如同一流饭店般豪华。高汤熬的粥,枫糖煎饼、奶酪蛋饼加培根肉,各式各样的蔬菜,哈密瓜、葡萄、柚子等水果,牛奶、咖啡,还有足够的番茄汁。我上司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推车旁,用一个银色大勺子舀起一勺,向我伸过来:

“来,啊——”

“…………”

“眼睛张那么大有什么用!张嘴呀,嘴巴,来,长大大——”

被毒杀的恐惧感完全摄住我脑细胞的表层,情形却不容我选择。我张开嘴,勺子入侵——

两位侍女带着促狭的表情候着凉子和我。凉子收回勺子,不高兴似的瞪我一眼,气哄哄地说:

“有什么感想说说如何?”

“很、很好吃。”

的确很好处。比烫口稍稍差一点的温度,韵贴的味道和香气诱人无比——没错,这绝对不是凉子做的粥。

她放下勺子,以刀切开蛋饼,用叉子叉起一大片塞进我嘴里:

“这个好吃吗,泉田君?”

“……”

“为什么不回答?!”

明明我嘴里还塞满了蛋饼呀……

上司大人无论怎么任性,这样的事实也是一眼明了,无奈似的拿回叉子。我这才能运用舌头和下颌品尝了蛋饼的味道之后咽下去。不等她质问,我赶紧发表感想:

“奶酪化得恰到好处。”

“看呀,玛丽安、露西安,这家伙好像比英国人还懂美味呢。”(译者:英国人懂的美味不就是fish&chips么……)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我听懂,凉子用英语说。两位侍女似乎也很赞同,轻轻点头。视线移回我身上,凉子改变了话题:

“昨晚的火灾,警察决定不做案件处理了。”

“果然如此。”

警察所有的最大特权是什么呢?并不是可以强制搜查犯罪案件。本来,判定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否构成案件的,正是警察。这种权限才是作为警察最大的特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4-24 5:12:3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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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情况怎么可疑,无论相关的人怎么恳求调查,无论媒体怎么煽动,警察只要说“此事不构成案件,无需调查”,万事皆休。
昨夜,三笠之森饭店被烧的火灾,证人要多少都有,而且都是社会地位相当高的证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大概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不卷入多余的麻烦而已。

“那只是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因为母女两个吵架一怒之下放的火。虽然造成很大的损失,她本人反正已经死掉了,没有其他什么隐情。无需深入。”

——无疑,这就是长野县警得出的结论了。

我并不能否认阿特米西亚放火自杀的表面事实。问题是她的动机,跟母亲争执起来,心理失衡,一时冲动丧失了理智——这种情况也并不鲜见。烧毁的饭店实际上也是罗特里奇家所有,也没人因此要求赔偿。

“反正饭店也有火灾保险。也就是说,只要罗特里奇家不受打扰,息事宁人就好了。”

这样就结束了吗?难道剩下的就只有我身心的不快而已吗?

凉子盯着我的脸色,伸手摸向热裤的后兜。她从绷得紧紧的兜笠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准确地说,是戳给我——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子的头像。

“你觉得这是谁?”

“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呀。”

凉子缓缓摇头:

“这是三十年前的梅拉·罗特里奇哦。”

“啊……”

我又仔细看了看照片。母女两人相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她们母女真是像得跟镜子里的影子一般。阿特米西亚就是三十年前的梅拉,梅拉就是三十年后的阿特米西亚——虽然,阿特米西亚的年纪已经不可能再增加了——想到这里,我不由生出几分苦涩的感觉,目光从照片上收回。

“这么说来有点奇怪——不过她们俩可真像双胞胎似的。”

这时候,我好像看漏了上司的脸色。凉子似乎在一瞬间变了好几次表情,受到我注视的视线,以某种奇异的语气答道:

“是啊,不只相象而已啊。说起来,你知道钢玉吗?”

“知道啊。”

钢玉是硬度仅次于钻石的物质,只有红色的称为红宝石(Ruby),其他任何颜色的都称为蓝宝石(Sapphire),是珍贵的宝石。蓝宝石以深蓝色的价值为最高——无论哪一种,都跟我无缘,不过是过去的案件中获得的知识而已。

“同样的石头,红色的是红宝石,其他颜色的都是蓝宝石,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您想说明什么吗?”

凉子好像在暗喻着什么,当时我无法准确理解。也不是我有心辩解,毕竟疼痛还是会影响到思考的集中和持续。

“好痛……”

“我可什么都没干哦。”

“我知道。是我背上的跌打伤疼。”

这一说,我上司伸出左手绕到部下的背后,轻轻拍着:

“疼呀疼呀,飞到那家伙身上去吧!”

“那家伙?”

“先算做刑事部长好了。”

看我说不出第二句了,凉子伸手在推车下取出一打纸。

电脑打印的资料。扫一眼可以看出,是横向打印的文字。

“太平洋西岸发来的,与其在这里瞎忙活,还是跟当地的万事通联系一下比较有效率嘛。连单纯的谣传也包括了,全都集中在一起发来了。”

“情报来源是什么人?”

“纽约的律师,专长是企业犯罪和消费者权益保护。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年收入百万美元。”

“哦。”

真是栩栩如生的精英分子形象。

“大概十五年前吧,有个叫‘美少女侦探布里奇美姬’的动画,现在正在美国有线电视台放映,非常受欢迎呢。”

“?”

“我答应送他满满一箱海报画集,他立刻放下本业,用了半天就集全了资料。”

真是栩栩如生的老宅男形象(译者:这真是与我心有戚戚焉……)

凉子似乎忘了给我吃的早饭才吃到一半,开始翻看那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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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嗯,奥伯利·维尔考克斯。被恐龙女开车撞到带回家的男人——算是泉田君的先辈呢。”
还是别这么称呼的好吧。
“也是精英分子吧?”
“才不是。出生于南部阿肯萨斯州,到纽约当音乐剧伴舞演员。虽然也登上过百老汇舞台,完全都是小配角。因为持有毒品被捕过两次。”
怎么看也不是美国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家庭迎为宾客的那类人。
阿特米西亚是真心爱他的,可那无名的舞蹈演员动的是什么心思呢?
“他现在在哪里?”
“墓石下面。”
似乎是注射海洛因过量,心脏麻痹死了。注射器还掉在遗体旁边。
“奥伯利没有家人吗?”
“似乎有父母和妹妹,不过父亲酗酒出事故死了,母亲因为打击进了精神疗养设施后自杀,妹妹消息不明。”
“全家覆灭呀。”
“对罗特里奇家来说,相当方便呀,省得善后了。”
凉子嘲笑着。的确,这情况太巧合太方便了。不过,最多只是条件证据而已,没有物证证明是罗特里奇家伸的魔手——再说也不会有人刨根揪底地专注调查罗特里奇家吧。
“您说罗特里奇家还可以控制报纸言论……”
“他们伞下控制着美国四大电视网络之一,在美国全国有大小二百多家报社。当然,也有势力不大的独立系报纸、电视,和某一部分州议会顽固不化,坚持报道和调查,最后总是以某个报纸被罗特里奇公司全盘收购,或者某个记者调往国外,或者某个议员在席位竞选里落选……等等,就告了结啦。”
美国社会的闪光点之一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总有坚持不休孜孜追求真相的记者和政治家。可是,他们的努力和勇气并不是总能获得回报的。就以J.F.肯尼迪总统被刺一事为例,即使公众提出了那么多的疑问,政府的态度也丝毫不为所动。
“‘黄金天使寺院’作为一个普通的宗教集团,为什么能跟罗特里奇家保持关系呢?”
“好像从上代就传统了呢。所谓上代,就是梅拉的父亲,名叫因霍夫。他迷信二十世纪末会发生世界终极战争,打算在爱达荷州山地上建造超大型的防核掩体,结果他本人在恰恰在施工前死掉了,计划也就付诸东流。”
“原来如此,这种人可不是我想靠近的类型啊。”
我是生长于多神教社会的俗人,总是试图回避过于深入宗教问题。像“黄金天使寺院”这样的教派,对正统基督教徒来说也是一种麻烦吧。
我认识的人里,要说正统的基督教徒,只有被称为“真理”的阿部真理夫巡查。他好像每到休假都会到教会去,忙于慈善事业,清扫街道啦,支援无家可归者等等,特别是家庭暴力的受害女性到教会避难的时候都特别感激他——到被害人藏身的教会穷追不舍的施暴的那些男人,被阿部巡查一瞪,都会吓得偷偷溜走。
“如果真的打起来不是很糟糕吗?”
我问过他。阿部巡查露出食人狮子般的笑容答道:
“不会的啦,我只会在他们面前单手捏碎苹果而已。”
同事贝冢聪美巡查她们总是说,阿部巡查早晚要辞职不干警察而去当神父吧。在我看来,这可是很大的浪费。阿部巡查既是宝贵的战斗力,也是非常可靠的人才。虽然上司全然不器重他,同事之间互相倚重也好吧。
“即使如此,越听我越觉得,莫沙博士是吃定罗特里奇家了吧。到底他掌握了什么样的把柄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凉子愤愤地以叉子叉起一块哈密瓜——如果哈密瓜是个活物的话,这下子肯定当场横尸了。
凉子用叉子把被刺中要害的哈密瓜递过来。我张嘴吃掉可怜的哈密瓜遗体,甜蜜的芳香似乎越发加重了我的负罪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的线报说,罗特里奇家的上一代,因霍夫曾经向莫沙提供以千万美元为单位的资金,建造遗传基因工厂呢(GeniusFactory)。”
“遗传基因工厂?”
“对,这事有一阵子很出名的吧?收集诺贝尔奖、拳击世界冠军等人的遗传基因,让优秀的女性生育出优秀的后代——这样的计划。”
此事我听说过,有很多女性不打算结婚却想要孩子,而且要优秀的后代,所以很多人强烈支持遗传基因工厂计划。不过我不知道此事与莫沙博士有关。
“说起来愚蠢,不过现在还有人抱着这样的痴心妄想呢。”
如果遗传基因能够决定一切的话,岂不是说,英雄的儿子必然是英雄,天才的父亲一定是天才?那么,野口英世、伊藤博文或者坂本龙马,他们的父亲都是什么人呢?拿破仑、贝多芬、爱因斯坦的父亲呢?仔细一想就知道,真是糊涂心思。
在某个宴会席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剧作家萧伯纳,被介绍给一位以美貌著称的舞蹈家。她向萧伯纳笑语:
“萧伯纳先生,如果我们俩结婚生子,生出具有你的智慧和我的容貌的孩子,不是非常完美吗?”
萧伯纳好像无可奈何地说:“也不一定那么完美吧。如果生出来的孩子具有你的智慧和我的容貌,那不是人类的贻害吗?”
著名的笑话。可是,到底还是有人听不懂萧伯纳露骨的讽刺,偏偏总是这种人掌握着权力和财富。
“那个工厂现在还存在吗?”
“五年前关闭了。”
这时候露西安走过来,递给凉子一沓报纸。包括全国报和地方报,一共五种。
“可以让我看看吗?”
“没必要读嘛。”
“请让我看看好了。您也没法一下子读五份报纸呀。”
“躺在床上看报纸,好大的架子——还是上司亲自送来的报纸。”
凉子一边射出嘲笑的毒针,一边放下两份报纸,我不胜惶恐地打开一份,寻找长野县内版页面。
的确,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报道。只说“轻井泽最富有历史传统的古老饭店失火,死者一人”。除了这些事实以外,还加上“痛惜烧毁的历史建筑物的文化人评论”等等。
“还有,参加宴会的色狼干事长毫发无伤,今天早上按计划回到东京,参加党内干部会议去了……”
只字不提事后处理的种种情况,既没有谜团也没有内幕,明显要处理成单纯的事故——这才是万众所望的吧。
露西安轻声向凉子报告,递出一个东西。凉子微微歪着头,向我挥挥那个东西:
“泉田君,这个。”
我开始还奇怪凉子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很快认出来,原来是块手帕。不是毛巾或木棉质地,而是丝质的名牌产品。
“这是你的手帕?”
“不是,我从来没见过。”
“这么说的话,是阿特米西亚塞进你衣服口袋里的了。”
接过叠起来交给我的手帕,我展开来仔细看——忍不住惊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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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手帕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上百个小虫——不,只是看上去如此,其实是一排排的文字——这些写得小小的字母,是阿特米西亚的留言吗?想来总不可能是情书,不过为了避免上司无意义的误会,我还是出声念出来:

“MynameisArtemisiaLawtorigge.”

“我名叫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

墨水在丝质上洇开,不过还不至于无法辨认。文章的内容本身也没什么费解之处。

“我的母亲是梅拉·罗特里奇。我没有父亲……”

刚念道这里,凉子的手优雅地一挥,手帕就从我的手里跑到她手上去了。

“您这是干什么?!”

“这个我收着。”

“还给我啦!”

我伸手去够,凉子却闪到椅子背后,让我扑个了空。

我保持那种姿势僵直在那里,一方面是因为跌打的伤痛,另一方面是因为突然想起昨夜梅拉对女儿喊的话:

那时候梅拉对自己的女儿不说“你是……”,却说“你的身体是……”,随着这个记忆的复活,事情显得越加错综可怕起来——

阿特米西亚不会是遗传基因工厂的产物吧?

这个想法想闪电一般击中我的头脑。阿特米西亚对母亲的恐惧和抗逆,甚至纵火自杀的原因,会不会都在与此呢?

我放弃夺回手帕,先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凉子。凉子一边听一边啧舌:

“恐龙女竟然这样就自杀了,真没出息。既然恨她母亲,干脆把她干掉,或者好好给她点颜色,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那样还差不多嘛。”

发表完以上违背良识的台词,凉子把手帕扔给露西安。

“那,你的结论呢?”

“阿特米西亚确信,自己自杀是对母亲最大的复仇,是吧?”

“自己的身体绝不交给母亲这件事吗?”

“是阿,她不仅自杀,而且把自己的身体在火里彻底毁灭……”

“明确表露了恐龙女的意图。”

“手帕上写的文章是阿特米西亚的遗书,是非常重要的物证啊。”

“我可不会交出去的。”

凉子握着玻璃杯,喝了一口矿泉水——明明是给我拿来的矿泉水。

“警察都是怎么胡乱处理证据的,你也知道的吧。我再清楚不过了——什么遗书,就是染血的衣服和刀子,只要说‘找不到了’就完事,根本没人追究责任。”

对此我也深知,根本无法辩解的警察的污点。

“交不交出去由您决定。不过手帕先还给我吧。”

“不要。”

“为什么?!”

“什么‘还给你’,本来又不是你的。”

“那也不是您的呀。”

“罗嗦,部下的东西就是上司的东西!”

“这太不讲理了。”

“不讲理是上司的特权!”

想做的事情做不到,这真是悲哀的矛盾——我伸手去够,后背和肩胛骨却一致发出惨叫,只好放弃了,上半身趴在床上。

敲门声响起。玛丽安去开门,一位身着连衣裙、自信满满的“女士”轻盈地跳进来——当然,是Jackie老兄。

“哎呀,你们好亲密哦,好羡慕~”

纯属误会。

“阿准情况怎么样,小凉?”

“这家伙,杀都杀不死啦。就算真的死掉了,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真是冬瓜一样迟钝的家伙。”

“哎呀,小凉,不能信口胡说哟。大家要好好相处,开开心心地渡过一生嘛。对了对了,刚才本地新闻上说,通向三笠之森宾馆的道路都被警察和消防车封锁了,今天一整天不能通过。”

我忍着疼好不容易抬起上半身:

“说起来,梅拉·罗特里奇今天住在哪儿呢?”

“不用担心啦,她又不会无家可归,随便包下什么宾馆或者别墅就好了吧。”

“Jackie说得没错,现在还不到暑假时期,住宿的地方要多少都有。她要是不喜欢,去东京或者纽约也行,爱去哪去哪。”

正要射出毒箭的凉子突然住了口,左手食指轻点红唇,似乎打起了什么算盘。看来,她的脑细胞与脑细胞之间正以超高速度推进着思考的效率。

“嗯,这样赶快……”

她念叨了一句,立刻又把视线投向我:

“泉田君,快起来。准备外出。”

“啊?!”

“你需要换换空气啦。真是的,特地来到夏日的轻井泽,成天睡觉怎么行。”

“小凉说得没错呀,阿准。晴空白云,绿树和风,高原的灿烂在邀请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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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Jackie,今天让我们去见习你们的大会吧——还是说,外人谢绝入内?”

“怎么会呢,你们一定要来呀,我向同志们介绍你们。”

突然,我感觉到真正的危机迫近了。

“我,我可不要穿女装!”

“我才不想看你女装打扮呢。幸好你的西装已经还回来了,也有的穿了。喏,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准备。”

她这样说,我即使提出抗议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十五分钟后,我好歹换上了能走到人前的衣服,一边往车子方向走,一边听Jackie讲:

“今年呀,关于大会上的穿着有对立的两派——婚纱派和哥特萝莉派,各有拥趸,意见很难统一呢。”

哥特萝莉是年轻女孩子的新时尚,“哥特·萝莉塔”的简称。至于什么是“哥特”和“萝莉”,苦苦追究学术上的正确定义也没什么意义。总之,就是一方面充满少女式的可爱气息,另一方面有些诡异暗黑的气氛和复古的风格,这样一种时尚潮流。照片上看来,多半会有黑色的泡泡袖和白色的蕾丝,这样的装饰给男人穿上可就……。

能不能中途逃亡啊?我刚刚盘算到这里,已经被Jackie若林拉住,扔到四驱车里了。凉子早已握住方向盘。在两位侍女和管理员夫妇的目送下,车子一溜烟地飞跑了。无可奈何,我只好问Jackie解闷:

“那,两派的势力分布怎么样?”

“婚纱派一百五十名,哥特罗莉派一百三十名,中立派四十名左右吧。”

就是说,没有那一方确实掌握了过半数的势力——由中立派决定胜负归属的事实与政治和外交界毫无两样。

“可是,Jackie兄,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儿吗?”

“我最讨厌了哟。可是,地球上只要有三个人聚在一起,就一定会发生派系斗争吧。”

Jackie若林无限惋惜地长叹一声。他就是在卷入财务省内丑恶的派系斗争,自己已经绝望了的时候被凉子拯救出来的——与其说被拯救,可能说“被魔手掌控”更确切一些吧——总之,年轻精英的财务省官僚找到了可以让自己魂灵安逸的归属,旁观者还是不要多事打扰的好。

在丛林中只能看到别墅群的屋顶,开了十分钟左右,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车子已经驻进了一所洋馆的前庭。

让人联想起香甜的奶油蛋糕的建筑物:二层的木造建筑,乳白色的喷漆,给人操纵住房价格的家居杂志封面似的印象。红色西洋瓦的屋顶上开着天窗,红白两色的玫瑰围成围墙,里面是大片的绿地。院里有给小鸟喂食的盒子,十几只毛色像宝石一样漂亮的小鸟引颈高歌。落叶松林的对面,大概是浅间山方向,淡紫色的山峰轮廓气势雄浑地直冲天际。

壮丽的高原,精美的洋馆——然而,在我看来,这只是环绕着妖云的魔宫。门口有个招牌,上面用圆圆的字体写着“洋馆·萨曼纱的梦之家”。玄关旁的墙壁上,有一副毛笔写的条幅垂下来:

“现在开始服装改革!
日本啊,更高更强更美!”

光看后半句话,还以为是政治团体的集会呢,其实是女装爱好团体的会议——看来真正的爱国者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哪。

虽然今天的会议只有干部参加,踏入洋馆一步,还是会感觉到男人的热气呼呼呼地扑面而来。不仅如此,香水和化妆品的气味悄无声息地形成涡卷——可能只是我多疑吧,那气息正在不断侵入我的伤口。

“哎呀,Jackie,好久不见啦,你还好吗?”

一边回应着左右的招呼声,Jackie若林好像在找什么人。

“佛洛伦丝,你在吗?帮他看看吧。”

应声而来的那位身着女性护士服——当然,其实是男人。个子不高,眼神阴骘,让我好感全无。但是,这只是俗人的偏见罢了——这个人,佛洛伦丝桂木,是个外科医生。他放弃了在大医院出人头地的机会而选择在街区开业,对老人和小孩特别和蔼可亲,是个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的名医,所谓“现代的伟人”是也。唉,到底不能以貌取人啊。

“疼痛可能还要持续一阵子,不过也不会很严重啦。我给你贴上药膏,再注射一点镇痛剂吧。再有,我会给你开三天剂量的内服药,你要乖乖的好好吃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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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时下很少见的黑色皮革诊疗包,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用棉签在我左手上涂了涂,扎下注射器。我虽然吃了一惊,打针却真的一点儿也不疼,看来他真是颇有手段的良医吧。打完针后,他又帮我换了额头上的绷带。

“好了,保重啊。”

“多谢。啊,您好不容易休假,真是麻烦您了……”

见我客气,二十一世纪的名医先生以手掩口,呵呵轻笑:

“哎呀,没关系的啦。治疗身有病痛的人,和女装打扮是同样美妙的哟。不过,那位大美女该不会也是我们的同好吧?”

我很想观察一下凉子的表情,不过出于恐惧,没敢转过去看。

“即使不是同好,也是能理解我们的恩人呀。喏,她就是我常说的小凉。”

“哎呀,这样啊。Jackie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请多指教呀。”

凉子还没有答话,走廊方向似乎传来一阵欢呼,炫烂的色彩在眼前闪过——光看服装的话,仿佛是绝代艳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一类的人物。他眼睛细长,脸颊凹陷,不大看得出年纪。

“那是什么人?”

“他是担任皇国女装爱好家同盟总裁的伊丽莎白河豚泽君。”

“伊丽莎白”啊……

“那,那个,在那边喝咖啡的、玛丽莲·梦露打扮的人是?”

“新服装文化创造会的最高干部会议主席的辅助代理大臣。名叫玛格丽特·猪上。”

这位是“玛格丽特”啊……看起来,每一位都憧憬成为西方的公主呢。这么想着,我的视线随便游移,恰恰看到一双金黄色旗袍下延伸出来的粗壮的小腿——

从那双小腿继续往上移,看得出来,这位是日本的公主打扮。头上大概戴着假发,脸上的白粉厚得不亚于木偶人。他身上穿着一看就很热似的红色与金色搭配的长袖和服,上面大书四个字——“天下布武”。

“那位是传说中的爱丽丝·权田原。”(译者:我记得这个姓在夜光曲里是前首相的姓氏……)

作为外人,我不明白什么叫“传说中的”。

“他自称‘日本女装界的织田信长’呢。”

“他的目标是‘天下布武’吗?”

“是呀,而且要凭实力达成目标。”

“所谓实力是……”

什么叫“实力”呢——我正想着,爱丽丝·权田原一拍手,朗声宣告:

“好,差不多该言归正传了。莎拉萨德·古森,准备黑板;克拉莉莎·百地,摄像机拜托你了;乔安娜·犬伏,麻烦你确认一下椅子总数;薇薇安·高森,矿泉水还没好吗?”

我当然一点手都插不上,只管以手拭汗:

“大家的艺名都起得不错啊……”

“喂喂,阿准,怎么能叫艺名呢,很失礼哟。要叫‘真实的本名’。”

Jackie若林瞥了我一眼,我赶紧态度严肃地点点头,不过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可不敢保证。

被充满香水和白粉气息的热气和毒气包围着,我竟有几分钟时间把凉子给忘了。不仅每一个人都那么“特别”,再说这么壮观的人数聚在一起,其存在感甚至可以超越凉子了。

该不会我一个人被扔到魔宫里了吧——我正担心,还好发现了凉子。她在廊下一隅拉过一张藤椅坐下,热裤下延伸的长腿炫耀似的交叉在一起,用手机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着电话。

她周围聚集着“假女高中生”、“伪灰姑娘”,人人都向她投出羡慕、赞赏与嫉妒混合的目光。这时候,爱丽丝权田原来叫我们,她便起身去了兼做会议室的餐厅——其实只是走廊的一侧,会议室的门已经开放了。

我注意到凉子挂掉电话后把手机塞进了包里。不等我开口,凉子指着一张藤椅说:

“你坐那里吧。会议要开始啦,好好听听吧。”

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激烈会议呢。

就他们的对话内容和论战主题来说,如果是女高音或女低音的那样声音交叉错落,倒不会有什么特别诡异的感觉。但是,讨论这些问题的却是男高音或男中音,甚至像钝刀一样粗重的低音,在室内混合奏鸣,听起来竟有点像瓦格纳的音乐,气氛异常恐怖。

(译者注:以下对话全部是女性用语。由于中文没有男性用语和女性用语的区分,只好用语尾的助词来表达了……)

“总之,我们的敌人,就是支配日本社会的大男子主义。一定要打破这种陋规哟!”

“是呀,敌人就是男性沙文主义哦!”

“为了打破偏见和歧视,我们一定要拼上力量与勇气,顽强的战斗呀!”

“等一下,大家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们的目的是通过女装这样崇高的行为,实现自我解放对不对?”

“是呀,那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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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认为,什么社会变革呀,国家改造呀,像过去那样区分左翼、右翼的主张,那都是邪道呀。”

“哎呀,怎么能叫邪道呢?”

“可不能听信哟。”

“不,我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呢。因为呢,如果过于重视个人,就会影响全体的嘛。”

“这才是女装的正道喔。”

“女装的正道?每到这种时刻总要总结出一个什么形而上的‘道’出来,这就是大男子主义的表现呀!沙文主义呀!我们要更自由、更温和、更柔韧一些。”

“可不能摆出一副铁腕政策的嘴脸哟。那样的话,有什么资格穿夏季的婚纱礼服呢,还不如打扮成僵硬死板的哥特罗莉啦!”

“哎呀,你竟然指责同志的身体缺陷?!太不可原谅了!”

“不可原谅的是你那张脸呀!拜托好好把胡子刮干净点行不行?!”

看起来无休无止的论战被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打断了。Jackie若林走到廊下,用白檀扇子轻拂衣襟:

“这些人呀,换上男装,他们这些孩子都很有地位和业绩呀。一旦开始争论,个人的学识和教养就都显出来了。其实我只想参与单纯讨论服装的话题,并不想讨论什么理念和思想呀。

“啊,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我点点头。其实“换上男装”和“他们这些孩子”这种说法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在这上面挑挑拣拣岂不是更古怪了。所以,我只是一边从藤椅上站起来,一边请求上司的许可:

“我想去外面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能出去一下吗?”

“当然可以呀。不过,随便跑到外面去的话,会被误认为是出席会议的人,你要小心哦。”

“我只在院里的阳台呆一会儿。”

“等一下。”

“怎么了?”

“我也去。手借我一下。”

阳台上摆着白色的圆桌和露台椅子,凉子跟我都坐下来。高原的和风扬扬吹拂,仿佛还带着薄荷的清香。享受这番自然之美的竟然是那种家伙啊,唉……我忍不住冒出生态爱好者一般的想法。其实呢,我觉得蚊子这东西就是灭绝了也没关系,鲸之类的捕几只来吃吃问题也不大,根本没资格称为生态爱好者才是。

“他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通过女装释放灵魂,这个理念不是共同的吗?”

“所谓近亲相恶吧。即使同样是基督教,天主教和新教也拼杀得相当厉害呢。”

的确如此,我世界史上也学过“圣巴尔特勒米的虐杀”和“三十年战争”之类的事件。

“警视,多谢您了。”

“突然之间的,谢什么嘛。”

“您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医生给我诊治吧。托您的福,现在好受多了。”

“这么慢才反应过来呀。”

“我会反省的。”

“光说说可不行,要有实际行动。”

又要什么“实际行动”啊,我正想着,Jackie若林也走到阳台来了。他拿着一个小盆,里面端着好几个淡啤酒和乌龙茶的小瓶。

“喂,两位要不要来一杯,很凉的。”

“谢谢啦。会上又在吵架了吗?”

“哎,让他们吵到尽兴为止吧。还不到中午呢。”

“可是,开会要开这么长时间啊?正式的大会是明天吧?”

“没关系,反正大家不是婚纱派就是哥特萝莉派,两种我都准备了呀。不管哪方获胜我都没关系。”

“双方都喜欢呀……”

要多花服装费呢——其实谁要我鸡婆。Jackie若林左手叉腰,还是站在那里,一会儿工夫已经在喝第二瓶啤酒了。他看我们摆摆手,又回到了会场。

凉子的手提包里传出恐怖的曲调,竟然是布莱萨赫(Breisach)的“死神在空中漫步”,这首曲子以死神镰刀上滴落的鲜血的声音为主题。凉子取出手机,简短地答了几句话。

“这是玛丽安和露西安打来的电话。果然不出我所料。”

初夏的阳光在凉子的眼眸中闪耀,荡漾着危险的美。

“罗特里奇家的私兵包围了我们的山庄。哼哼,行动也太慢了!”

我手里还握着乌龙茶的瓶子,愣住了。看来,我在轻井泽停留的第二天也片刻不得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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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二怒汉

I
双人自行车在东京不可想象的碧绿的凉风中轻快地飞驰。

在前方控制车闸的是戴着遮阳面罩身着热裤的绝世美女,背后还背着双肩包——这情景简直像以高原为主题的广告照片一般——事实上,这却是警视厅最会惹是生非的警视挟持着手下直奔“轰轰烈烈的搜查现场”的场景。

“这么长时间泉田君一点都没参与进来,我可要反省一下。”

这句话可真是吓到我了——我可从来没想到,凉子的字典里竟然还有“反省”二字——难道什么时候出了修订版吗?

“说话呀。”

“啊……”

“你不是就在我后面吗?不好好答话,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反应?!”

“知道了。”

“知道了该怎么办?”

“嗯,那个吧,我知道您在反省,却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您能告知原因,在下真的不胜荣幸。”

“想知道吗?”

“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知道。”

所谓“诚实”这种美德是什么东西来着?

“那我就告诉你吧——因为至今为止主导权都被敌人一手掌握了呀。”

“您说敌人,是罗特里奇家吗?”

凉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突然停下自行车,亮相似的一转弯,横刀立马地截断了道路(译者:我说,这不是双人自行车么,前头那个人突然刹闸停车后面那个人还在蹬的话很有可能翻过去的说……)

“为什么能让敌人掌握了主导权呢?答案很明显——那就是,我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

“……”

“不会答句话吗?!”

“为、为什么是您的深谋远虑啊?”

“这才不是答话,是问题嘛。”

凉子一边抱怨,一边继续蹬车前进。

“就是说啊,我本来想好好享受假期,尽量波澜不兴的……”

我又吃了一惊。这女人竟然真的是来悠闲度假的吗?我还以为她是怀着破坏冲动和征服欲,专门跑到轻井泽来树敌的呢。

“不过,这点小事早就无所谓啦。总之,我会好好反省,看到不顺眼的家伙,哪怕他什么都没干,也要冲过去暴扁!不然岂不是一直都让别人占了上风。你说没错吧,泉田君?”

我当然不赞同,不过看起来,让“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弄得团团转,让她相当不爽。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药师寺凉子更乱来的女人呢——真不愧是美国出品啊——什么时候了还瞎感叹……在凉子质问“回答呢?”之前,我赶紧冲着背着双肩包的背影开口:

“我明白您的想法了。不过,还有一点疑问想请教。”

“说来听听。”

“那就恕我多言了。首先,我们为什么要骑自行车回去啊……”

“骑自行车敌人就不会发现嘛。自行车适合巷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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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这样,何必要双人自行车呢?迎面另有一辆双人车骑过来,与我们不同,对方是男人在前面骑——他发现凉子,忍不住同时注视她的脸和胸部和腿,一下子慌了手脚。

对方的自行车倒了,情侣两人发出格外响良的声音摔在地上。我们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骑。不是我没有人情味,恰恰相反,是为了让他保留一点武士的面子而已。

“嗯,还有一个问题,罗特里奇家的私兵为什么要攻击您的别墅啊?”

“我给梅拉·罗特里奇打了个电话。”

我第三次受到惊吓。

“刚才您在洋馆里打手机,就是给她的吗?”

“是呀。不过不是她本人,是秘书接的电话。白痴的家伙,好歹要点倒是传到了。”

“您怎么知道电话号码?”

“打之前我威胁了一下长野县警本部长……啊,订正一下,是麻烦他告诉我的。”

我看没什么必要订正。就算要把昨晚的事情压下去,长野县警至少也会知道梅拉·罗特里奇的联系方式。我也想知道县警本部长又有什么小辫子被她揪住,可那并不是紧要课题。

“那,您跟梅拉说了什么呢?”

“想象不到吗?”

“……难道,是那块手帕的事吗?”

“Bingo!”

早上凉子从我手上强抢过去的手帕,她还没还给我,也不肯告诉全部的内容,真是过分。

“就是这回事。我说,我手里有你女儿的遗书,如果不想内容爆料给媒体的话,就来找我。”

“就是说,是您把她拽过来的呀?”

“没错。”

“那还有时间慢慢骑车呀?开车十分钟就到的路,骑车可要三十分钟呢。您忠实的侍女们可能很危险的。”

“就凭那些家伙,怎么可能动得了玛丽安和露西安呢?要给她们俩充裕的时间嘛。”

“对方开枪怎么办?”

“这儿可不是美国,又不是武器制造企业的天下。普通人持枪已经违反日本国内的法律了。”

“罗特里奇家是美国巨富,养活着好几十个政治家呢。”

“你怕他们有治外法权?”

“事实如此吧。梅拉·罗特里奇是超级大国的特权阶级啊。”

“如果梅拉·罗特里奇老奶奶出了点什么事,坐直升机溜到美国大使馆或者美军基地去的话……”
被称作“老奶奶”,梅拉也够倒霉的,她才五十岁左右呢。当然,凉子本来就是恶意损她。而她扭头从肩上向我投过来的视线,竟是那么冷飕飕的。

“您想干什么?”

“你觉得怎么办好呢?”

“您可不能用火箭把她射下来呀!”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上司成心刁难的语气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轻风吹送着凉子身上的香气,她好像喷了柑橘香型的香水。

“因为,现实世界跟好莱坞拍的动作电影,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同。”

“什么不同?”

“好莱坞电影里总是正义的一方获胜,现实世界却是力量强大的一方获胜呀。”

所以伊拉克、伊朗等国家违反了国际规则就会受到制裁,却没有任何人能制裁美国。虽然也有对各国军队的战争犯罪做出裁判的国际刑事法庭,裁判的对象可不包括美国。至于我的祖国嘛,当然也不敢对老大的意旨有所违抗啦。

“哼,好没意思的现实论。”

我还以为这就是结论,凉子倒吹了声口哨,大声宣称:

“泉田君,你希望我得胜吧?”

“啊,如果对手是梅拉·罗特里奇的话。”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变得更强大吧?”

“啊?!”

什么逻辑跳到这一步的?

“我当然从来都是正义的啦,这根本不用讨论。所以,要想痛扁一切胆敢反抗我的混蛋,我就要变得更强大!”

“那个……”

“好,那么,作为强者之路的第一步,好好教训教训梅拉老奶奶她们一伙吧。既然她们不守法,我就要让她们为此付出代价!”

各种四字熟语在我脑海里穿梭飞越——什么日美友好啦,什么世界和平啦,什么物理证据啦,什么先发制人啊,什么以守为攻啦……可是,很显然我再说什么都是白搭。只有自行车铃的声音,清脆奏响着毁灭的主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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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穿越森林,原本平坦的道路渐渐出现了起伏,很快就到了药师寺家的别墅。我们把双人自行车停在旁边的别墅栅栏边,徒步走过去。三辆四驱车成一纵列停在那里,好像要把门前没有铺整的窄路封锁住似的。一见这个情景,凉子的双眸立刻发出好战的光芒。

“先把车胎给它爆了吧!”

“可我们没工具呀。”

“有啊!”

凉子从肩上摘下背包,伸手进去找着什么东西——一根黑乎乎八角形的金属棒。

“喏,用这个解决那些车胎。给汽车维修的人多送一些活计也好嘛。”

她两眼神采奕奕,喝了一声——欣欣然开始破坏行动时的凉子,真是一副尽享人生极乐的样子。

握住金属棒用大拇指一摁按钮,就会有粗壮而尖锐的锥头从另一端迸出来。不一会儿功夫,三辆四驱车已经变成不能移动的交通障碍物了。

凉子躲在常青树围栏的阴影下,用手机给两位侍女打电话。当然,她们的手机应该是设定成震动模式的。法语交谈很快结束,凉子挂上电话说:

“敌人人数只有一打呀。作为对手来说是太少了,不过当开幕倒也罢了。”

“好像还有日本人呢。不,会不会是日裔美国人呢?”

“日本本地人吧。不知道是暴力团成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他们总得需要有本地人引路嘛。这么说起来,得先把当翻译的解决了。”

凉子又把手伸进名牌背包里,掏出一样“凶器”:

“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

“水枪呀,一看就知道的嘛。“

虽说只是水枪,这却是相当强力的类型。用得好的话也足能制住对手的行动。枪身是透明强化塑料制成的,可以看到里面装着浑浊的红色液体。

“这不是普通的水吧?”

“你猜是什么?”

“该不是硫酸吧……”

“不要瞎说那么不合常理的话呀。”

靠,竟然被药师寺凉子教训“不合常理”——我可真是长出息了。

“你的枪里装的是含有大量辣椒粉的防身药水。我用麻醉枪。”

凉子又递给我一支电机枪。她身上背得简直是个能变出无数武器的魔法口袋。

“您不会还带着自白剂吧?打算给抓获的敌人用吗?”

“当然带了呀。”

她的话并不是乱开玩笑。

“强效神经性药物。可以用于抑郁症的治疗,但有很强的成瘾效果和中毒反应,发达国家是禁止使用的。”

“那使用这种东西岂不是会有问题……”

“没关系的啦,在日本是没人管的。”

“这是为什么呢?”

“不是厚生劳动省的负责人无能,就是受了制药公司的贿赂呗。反正,在这个国家,没有一千个以上的牺牲者,哪有人去追查药物损害呢。”

凉子扔下掏空了的背包,说了一声“来吧!”,踏上自己家的土地。我拉住她:

“您还是不要用自白剂了吧?”

“为什么?”

“以这么陈腐的手段让对方坦白,很不符合您的风格呀,缺乏独创性。您应该用独一无二非您莫属的绝招让对手交待才是。”

“是哦,原创性是艺术家的生命线呢。知道了,不用药啦。”

什么艺术家……

不管怎么说,凉子采纳了我的诡辩——不,是意见。我们蹲下身子潜入篱墙,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您的管家没事吧?”

“我打电话把他们派到外面去了,还说了知道下午我再下命令之前不要回来。正好他们可以去买东西呀。”

也不知道她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设想得很周到呢,还是不愿意战斗的时候有所顾虑,有意把他们排除在外。凉子低声对我说:

“来吧,第二次不可能失败的!他们一个都别想毫发无伤的回去,好好觉悟吧!”

我不由得提出异议:

“失败也不总是成功之母呀。”

“别废话了,悲观主义者!”

凉子喝道:

“不成功就一直奋斗到成功为止呀。即使是打架,不打赢也决不能罢休。我幼儿园小班的时候,经常被三个大班的大个头折磨,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让他们尝到了正义的铁拳。”

“您为什么被折磨啊?”

“长得太可爱,他们老追我呀!这还用说!”

“后来怎么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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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会儿才降生人世四五年嘛,中途经过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们一对一打不过,一个一个都哭了。我还骑在第三个家伙头上猛揍他的脑袋。后来老师跑过来还夸我呢,‘打架的孩子也不少见,哪有像你这么厉害的!’”

这是夸她么……

罗特里奇家的保镖们紧贴建筑物的墙壁站成一排,不苟言笑。他们所有人都穿着黑色上衣和灰色裤子,手里握着枪或沙袋。有些人还拿着巨大的布口袋,大概是为了绑架用的吧。

“他们可能会毁灭证据,万一在您家放火怎么办?”

“不要紧,有保险呢,别担心。”

对了,这女人是保险公司的天敌,类似的先例要多少有多少。

我视线所及之处,恰好看到玛丽安和露西安的行动。她们的行动似乎有意让人能从窗外看到,但动作很快,窗户上又有斜装的铁栅栏,从外面轻易不能入侵。

“泉田君,有个日本人单独落在最后。他用对讲机向别人发出指令,应该就是翻译。先从那家伙开始解决吧。”

露西安和玛丽安的演技不错,包围别墅的保镖们都以为他们的目标就在房子里面,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根本想象不到竟有勇猛而凶恶的敌人从背后袭来。另一方面,因为对方都是女性,他们也可能有轻敌想法。

凉子的战略战术意识真是让我哑口无言。她上来就解决翻译,破坏日美混合队伍之间的沟通。在对方失去统一指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从出其不意的方向突袭,各个击破。何况战场是凉子自己的庭园,只要能占据那里,就是第一步的胜利。

不理会我的钦佩,凉子举起了麻醉枪的枪口,瞄准那个像是日本人的男人的背影,轻轻一扣扳机。

那男人颈部生出一根小羽毛,刺出的针头一瞬间注入了麻醉药。(译者注:这是跟柯南学的么……)

男人只稍微挥动了一下双手,同时向右扭转,大概是想看清偷袭者的样子吧。但是不等完全转过身,他的膝盖已经瘫软,身体倒下去了。他张着嘴,一副很没面子的样子窝在地上,手上还抓着对讲机。

我跳出去拉住那男人的两个脚踝,把他拖到篱墙的阴影里,迅速搜查他全身上下。

“有枪吗?”

“有,好像是马克洛夫式。”

黑社会的日本人持有俄制手枪,受雇于美国的大富豪——相当国际化嘛。

“除了对讲机,还有手机吧。好,全都没收。”

“还有徽章。这家伙可能是中宫组的人。”

中宫组是近年来在关西方面颇具势力的暴力组织。他们跟东京的别宫组联手,纠集一群恶徒从事毒品、人体器官贩卖,无恶不作,自称“东西二宫联合”——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按照凉子的指示,我绕到建筑物左侧隐蔽起来,凉子自己则到右侧去了。躲进树木和篱墙后二十秒左右,一个日本男人走出来,手上握着锯齿刃口的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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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你是什么人?这里已经被我们占领了,无关人员不能擅自闯入。请回吧,不然你可有麻烦了。”

那男人用下流的关西口音向我宣告,然后把军刀插进裤子的后袋里,突着下颚,一边翻着白眼瞪我,一边摆出拳击的姿势。客观上我并不知道他的实力,看样子倒是蛮有自信的。

我无言退后一步。男人咧嘴露出前牙,左右挥舞着勾拳的动作逼近两部。猛然间,我伸出右手,扣下水枪的扳机。

被辣椒水直射双眼,男人双手捂脸咆哮着:

“啊啊啊~~~!你这卑鄙小人!”

被如此称呼,我的良心多少有点受打击,不过既然不法侵入者对自己的搏击手段颇有自信,我也免不了奉陪。那男人双手像坏掉的风车一般胡乱挥舞着,我绕到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男人转过来,眼睛还是看不见目标,只管向前猛撞,冲出十步左右,正正准准地一头扎在树干上,发出华丽的声音倒下来。

靠近一看,晕过去的男人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眼看着越来越鼓。不管他大概也没事了,趁没有新的敌人出现,我赶紧离开了。

敌人的目标是生擒药师寺凉子一伙,夺取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的遗书,因此我们才有周旋的余地。不然,如果他们以滥杀为目的,不择手段地发起攻击的话,我们断然无法抵抗。无论机关枪扫射也好,施放致命瓦斯也好,就算是药师寺凉子也绝无生还之理——大概。

建筑物的北侧有工具房和庭园,还有车库和储藏室,很方便藏身——对敌人来说也很方便。我谨慎前行,同时听到焦急的英语话音。一个白人男子左手拿着对讲机,即使对方没有应答也一个劲儿地催促——我认出来他是昨天跟随阿特米西亚,阻拦我和玛丽安的那几个保镖之一。

我们的视线恰恰相遇。对方似乎也认出了我——准确地说,是我额头上的绷带唤醒了他的记忆。说他像迫近受伤的斑马的土狼,似乎也太贬低土狼了呢。

那保镖叫骂着,语速飞快而且油腔滑调的,我并不能百分之百听懂,至少听出了“Jap”这个词(译者注:英俚“日本佬”,在英国是含低程度贬义的用语,美语里贬义比较严重)。

我举枪指向他,他立刻注意到了我那只枪的特殊之处,露出一副警戒的表情,左手抡起沙袋。就在这一瞬间,我把手枪照他的脸扔去。

时速一百公里以上的金属块旋转着划过空中,直接击中他的脸。

对方一定是暴力和格斗术的专家。如果我像过去西部片里那样正面进攻的话,他必胜无疑。但是,遇上像我这样射击之前先把枪扔出去的非常识性对手,他大概还是头一次吧。由于出乎意表,错愕之间他的动作迟缓了半瞬,因为害怕枪声响起又钝了半瞬。顷刻之间,他的鼻梁被砸断,随着痛苦的惨叫和飞溅的血花缩起身体。

我低下身子突进,趁对方刚刚站稳脚步,照准他的胃部狠狠地给了一拳。我手腕都疼了。几乎连我自己都佩服,那男人这回吐着胃液,横倒在地上。

几乎就在同时,我左侧传来重重一响。一个举着枪的保镖颈部长上麻醉针的小羽毛,轰然到地。

我看到了凉子的英姿,追赶着好几个男人,一边打斗着一边从建筑物的另一侧赶过来。

“非法集中持有武器罪!”

“非法侵入民宅!”

随着她的呵斥,入侵者纷纷倒下。

“违反枪刀管制法!”

她踢飞了一个男人的手枪。那个倒霉的家伙把手揣进上衣内袋,刚把军刀掏出一半,下颚又被一脚踢中,整个人飞了出去。这时候凉子已经开始解决第四个人了。

“破坏财产!”

她用胳膊肘狠捣一个家伙的脸。对被害者来说,那美丽无比的臂肘毫不留情,鼻子下的要害之处受到狠狠一击,登时晕倒,瘫软在草地上。

“小丫头,你竟敢……!”

第五个人用日语叫嚷着,寻找着手枪的狙击点。我可不能放过他。

我借用刚才那人掉下的武器,投出沙袋。装满沉重砂子的黑皮袋呼呼生风,命中那男人的左侧鬓角。他大叫一声摇晃起来。

想不到这家伙居然站住了没有倒下,却被赶过去的凉子毫不容情地踢中腹部,结果反而承受了加倍的痛苦。男人身体前屈,再也无力调整姿势,就那样子脸部着地,动也动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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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瞥了我一眼,做出“合格”的口形。她短发散乱,额头珠汗滚滚,显出富有生命力的美感。我微微向她致了一礼。

我突然想到一个注意,脱下自己的外套,剥下刚才倒地的那个男人的黑色上衣穿上。他的衣服虽然不是“英式”西装而是美国制造,大小给我倒也差不多。我穿着那件衣服绕到房子一角,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对方用日语怒喝:

“喂,怎么不好好看路,很危险啊!”

看到我的黑色上衣,他立刻以为是自己一伙的人了。

“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我一边把电机枪摁到那家伙鼻子上。他翻着白眼,手里的沙袋立刻掉到地上,全身战栗地叫:

“我不是说了很危险……”

含混不清地吐出这几个字,他瘫在地上,至少十分钟动不了地方。凉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看到我击倒对方的情形,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如果是好莱坞制作的动作电影的话,到目前为止大概已经死掉十几个人了,不过我们可是和平的国家公务员。不杀而生擒对手,是高尚的行为。只是,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们被抓后可能会觉得还不如一早死掉算了呢。
某种东西在我余光中闪闪发亮。

凉子向右,我向左飞扑出去。位于我们两人中间的建筑物墙壁上,插入了铮铮作响的一把军刀。抬眼一看,一个蓬乱红发的男人双手各挥着一把军刀杀过来。

凉子手中飞起一条长蛇。

其实那是皮鞭(译者:女王!皮鞭!),像口哨一般锐利的破风之声就可以证明。鞭影一闪,红发男子的脸和右手腕同时被狠狠抽中。

军刀落下扎进地面,所有者本人从鼻子到嘴都喷着血,转了半圈倒下去。

沉重的响声还没散去,又有两个男人跃向凉子。赶去帮忙的我,简直目击了一场神乎其技的表演。已经飞舞在空中的皮鞭横空一扫,卷住了高高跳起的其中一人的两个脚踝。半瞬之后凉子放开鞭子,优雅地一撤身,跟另外一个男人交错了位置。

被皮鞭卷住的男人在半空中身体突然失去自由,哀嚎着跌落地面。他两脚踝还被鞭子缠住,只能僵直着腿试图起身。我立刻冲上去用靴子侧面踢中他的脸颊。他喷出一口血和折断的牙,伏在地上。

这时候另一个家伙也已经趴在地上痛不成声。凉子错过身子,绕到他背后,立刻从后方向他两腿之间飞起一脚。这倒霉蛋连身子都站不直了,凉子还用手刀在他后颈一批,绝不手软,彻底打倒。

“这下都解决了吧!”

“啊,大概吧。”

“MiLady!”

玛丽安尖声呼唤。紧接着,一个男人在肋下紧握军刀一头冲凉子撞过来。

“去死吧!”

银色的闪光。从斜上方划出直击他脸部的,是个带着链锁卵形物体。这个人的鼻梁大概也碎了,发出异样的声音。他右手还抓着刀子,闷声不响了。他脸部喷出红色的血雾,倒卧在地,手脚乱颤。

抬头看看,凉子向房内招招手。勇敢的侍女也从二层的窗户招手回应。她们在楼上看到了偷袭的敌人,警告女主人的同时,使出杀手锏保驾护航。

按照侍女们的报告,入侵者已经全体覆灭。以防万一,我又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确认一共有四个美国人、八个日本人横七竖八地到处躺着。其中一个美国人的胸前有个银色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个刻着英文的徽章。

“OneWorldunderGod”

我感到毛骨悚然。

“OneNationunderGod”

这是美国建国的格言,所谓“神之国美利坚”的意思。普遍来讲,日本人都深信美国是自由和民主的现代化国家,实际上它是比古代欧洲各国宗教色彩强烈许多的神权国家,自由也好民主主义也好都是神所赋予的。总统就职是,还要手按圣经对神宣誓。无神论者和佛教徒决不可能当上美国总统。

我卸下十二个人所持的全部武器。手枪、刀子……简直数不过来,我脱下黑色上衣把它们包成一团抱起来。一边往凉子那边走着,我突然想起最近了解到的美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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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美国历史上被刺杀的总统有林肯、加菲尔德、麦金莱和肯尼迪,一共四人,但据说一九二一年就任的哈定也有可能是被暗杀的。
哈定总统是个为人和善、平易近人的绅士,但作为政治家表现平平。本来共和党的大人物拿他当作一个好操纵的傀儡而推举出来的。哈定总统任命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朋友熟人担任政府要职,而那些人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辜负了总统的信任,做出贪污渎职、挪用公款、任人惟亲、不正当竞争、泄露情报等数不胜数的坏事。白宫被称作犯罪者的巢穴,哈定政权成为美国历史上最腐败的权力集团。
一九二三年,腐败事件的有关人员接二连三地莫名死亡。首先,其中一个嫌疑人在洗澡的时候被射杀。接下来,司法部某个涉嫌受贿的人物也被枪杀了。
第三个死者就是哈定总统本人。哈定总统感叹着“朋友们都背叛了我,让我夜不能昧。”他出发视察阿拉斯加,半途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骤死在旧金山。临终时,总统病房只有他夫人一个人。关于死因,他的个人医生索亚认为是食物中毒,其他的医生却无法信服,要求解剖遗体。总统夫人固执地坚决拒绝解剖,真正的死因最终也无法探明。
副总统柯立芝升任成为新一届总统。此后不久,索亚医生在自己家突然死亡,紧随其后的是哈定总统夫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丈夫死后,总统夫人与医生同居了。
甚至,有个律师曾向记者表示过“要揭露事件背后的一切内幕”,竟然也在记者招待会前酒精中毒暴亡了。预定在议会作证的上议院议员,猝死;面临逮捕的司法部高官,猝死,被逮捕且被起诉的内务省高官被秘书杀害,秘书本人自杀。
到此为止,暴亡变奏曲终于结束。不过一年有余,竟有十个人莫名死亡,其中还包括总统夫妻,美国上下大哗。可是,无论传言如何闹得满城风雨,柯立芝新政权始终没有对揭露真相做出任何工作,一切内幕就被埋没在暗影之中了。
在此四十年后,美国的恶梦重演了。如果说上一次的恶梦是黑白的,这一次的则显得色彩斑斓。不同之处是,哈定总统的死可能是暗中进行的秘密行动,而肯尼迪总统的遇刺是光天化日之下,上万人目击的事实;要说相同之处,就是与此事有关的人也都接二连三的横死暴亡了。
任何国家都有黑暗面。元首被杀的真相无法破解,并不只是美国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在一个堂堂鼓吹自由、正义、人权、繁荣、世界和平的“神的国家”,那种黑暗就更加深重了。哈定的故事我是从一本以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为舞台的美国侦探小说里读到的,对其中的时代背景很有兴趣。
我思考着美国像罗特里奇家这样的特权阶层的事情,抬头一看,凉子正在两位侍女的伴随下像女将军一巡察战场,鄙夷地俯视倒下的敌人们。她得意地哼着歌儿。
“接下来嘛,这下家伙能做什么菜呢?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样子,不过好好过过火,用香辣调料盖一盖味道,应该还能过得去吧。”
“那个,把他们交给警察如何?”
“你说什么呢,我们就是警察呀!”
“我不小心忘了。”
——准确地说,是我很想忘了而已。
牺牲者很快被选出来了——实际上,入侵者大半都晕过去了,还有意识只剩下一个日本男人,是我用电机枪解决的那个。
我把那个男人拖到凉子面前。凉子微微一笑,右手往旁边一伸。露西安把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瓶子递到她手里。
“这里面装的是轻井泽的名产,蜂蜜。”
轻柔甜美的声音并不能掩盖她的邪恶。男人凶暴的三白眼露出胆怯的目光。
“还有,那边的树荫下,有个蜜蜂窝。”
凉子左手指指茂密的树丛,细看的话会发现一群群的小虫在空中飞舞。
“真是可惜了——我会把这一瓶高级特选蜂蜜倒进你裤子里——啊,你想想那会怎么样呢?”
那男人似乎想象力相当贫乏,还是一副不能彻底明白状况的样子。我抓起他的领口,向他施加压力:
“喂,老老实实招了吧。不然,成千上万的蜜蜂就要钻到你裤子里了啊!”
“鬼、鬼!恶魔!”
“哦呵呵呵,为了保护日本的和平,我个人无论变成鬼还是恶魔都无所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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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5:3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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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还“日本的和平”呢!
“喂,泉田君,把他裤子剥了。把蜂蜜倒进去。”
“啊,要我动手啊?!”
“当然了。玛丽安和露西安还是没嫁人的小姑娘呢,怎么能碰这么恶心的老男人的臭内裤。不用全脱光的啦,快动手!”
“我的内裤才不臭,今天早上刚换的!”
那家伙还抗议。完全是白费心思,不过抗议的目标似乎转向了。
“攻击绑架女人和小孩的家伙,从根上都腐烂透了,这种人的内裤当然是臭的!再说,本来都是泉田君不让我用自白剂的。泉田君要负责任,快把蜂蜜倒进这家伙裤子里去!”
这种事没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发生吧——为了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被强迫把蜂蜜倒进别的男人内裤里……
我放弃了反抗,从凉子手里拿过蜂蜜罐。我尽量装出沉痛的表情:
“你也听见了,不要怪我呀!”
“当然要怪你!”
“是吗,真没办法呀。”
“喂,住手呀!你解男人的腰带很高兴吗!”
“废话,当然不高兴!所以你要体谅公务员的辛苦呀!”
“哇,不要呀……妈妈!”
我很没档次地跟那家伙斗着嘴,身后突然传出声音,有人叫喊求救:
“痛啊,住手,不要啊……!”
我回头一看,露西安反扭着一个男人的右手腕,两膝顶在他背后,完全压制着他的行动。我还以为是第十三个暴徒呢,其实不然。他的长相和体型看起来都很热的样子,穿着倒是很凉快的夏季制服——长野县警本部长大人是也。
我赶紧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肥胖的中年大叔从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手中解救下来。
“干、干什么啊,这个侍女!”
“真是对不起。她们为了惩治可疑人物,戒备心很强。”
“我哪点可疑了?!”
“说起来,怎么没有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声啊?”
本部长理屈词穷了。看样子,他是被药师寺凉子胁迫透露了情报之后,担心下场如何才跑来窥探的。
又有三个警官姗姗来迟,有穿便装也有穿警服的。当然他们都是陪同本部长大人前来,不过似乎看到那么多男人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已经被吓破了胆。其中一个制服警官刚刚抓住警棍,那个中宫组的小混混叫唤起来:
“啊,巡警先生,快救我!他们要把我喂蜜蜂呀!”
“哎呀,本部长,你来的正好。多亏有你相助,我们把危险的恐怖分子一网打尽了。真是万分感谢呀。”
在凉子的利齿讥讽下,本部长只得用疑惑的眼神瞟着她,当然,并不是相信她所说的话。他只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灾厄的雷霆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恐怖分子吗?”
“持有武器,非法侵入民宅,滥用暴力——正是现行犯呀。”
“我看着好像是他们遭到了暴力呀……”
“那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起了内讧,窝里斗的结果。一定是语言上的交流障碍不可逾越呀……”
“撒谎……!”
那小混混刚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凉子趁本部长稍稍转身的时候,一掌击在那家伙后颈上。
“那他们的武器呢?”
本部长一问,凉子就命两位侍女交出来——马克洛夫、托卡洛夫手枪,沙袋、军刀等等——好像还偷偷藏下了一部分。
“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些都被偷走了。”
“谁干的?”
“一定是猴子干的好事吧!”
“猴、猴子?!”
“是啊,本部长你一定也知道吧,这几年轻井泽地区的猴子成灾呀。它们还破坏田地,偷盗商店里的蔬菜水果——一定是那些家伙把其他的武器偷走了!”
本部长的脸上显出怒气:
“你可不要太嚣张!猴子要武器干什么?难道猴子的打斗也要用吗?”
“是啊,他们一定是正在进化途中的猴子。”
本部长好不容易遏制了自己跳脚的冲动。看到他拼命调整呼吸的样子,凉子像白昼的恶魔一般微笑着:
“那个,本部长,我只是为了自卫,可没有抢长野县警的功劳的意思呀。不如麻烦你好好整治整治他们,让他们招供背后的阴谋吧。”
本部长又一次深呼吸,重重地回答:
“那可多谢你了。虽然算不上谢礼——不过,梅拉·罗特里奇,她现在在葛西敬吾的别墅呢。”
这正是凉子拷问入侵者的目的。凉子的秀眉微蹙:
“这个葛西是……”
“阿尔卡迪亚集团的总裁。”
“啊,葛西敬吾,我想起来了。借老年人福利和医疗设施暴敛横财的家伙对吧。”
“而且色狼干事长很喜欢那家伙呢。”
“是吗,真不愧是行尸走肉,史上最差劲的执政党干部。他是在监狱的围墙上跳舞呢,惟利是图的‘虚业家’最喜欢这种干部了。”
“真是的,简直是有病。他们就不会考虑考虑执政党的面子,也省省警察的辛苦啊。”
本部长暗中深深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看到凉子在点头——一瞬间,他们竟好像生出一种共同感慨的Career官僚之间的友情。
当然,这只是错觉而已。
“那好吧,泉田君,吃过午饭就去侦察,今晚就进入葛西的别墅!”
凉子发出宣言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在一旁盯着凉子的本部长,脸上闪现一丝胜利的表情。这个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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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5:3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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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疑惑之影

I

药师寺凉子率领我和两位侍女离开别墅,把战果让给长野县警——这只是凉子风格的日语,翻译成正常的日语,意思是“烂摊子就让他们收拾善后吧”。

拷问正要开始的关键时刻被人打扰,她可能还是很遗憾吧。不管怎么说,她的破坏欲和攻击欲望还是得到了一些满足。正好也到了午饭时刻,沐浴在高原凉爽的微风里,一边踏着双人自行车的脚蹬,我的上司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轻井泽的餐厅每到日落的时候,客人一下子就多起来,难得安静——不过反正我已经有预订了。”

她这样说着,却并不打算直接去餐厅。凉子的首要目的地,是阿尔卡迪亚集团总裁葛西敬吾的别墅。两辆双人自行车花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我们在路旁停车眺望,立刻感到那所别墅的异常。(译者注:这双人自行车貌似是个bug,凉子泉田开车去了女装癖集会,骑双人自行车回来,还可以认为是路上租的。可是一辆车回来两辆车出去,又是哪蹦出来的……)

轻井泽的别墅几乎都是开放型的。即使是红人政客的别墅,也只有低矮的木栅栏或灌木篱环绕,最多加上金属网而已,根本看不到高耸的屏障。而水泥砖块的围墙更是被条例和法规所禁止。一边沿着青绿的小道散步,一边欣赏左右的别墅建筑,正是轻井泽的乐趣之一。

看到葛西敬吾的别墅,我立刻想起小时候看的《鲁滨逊漂流记》里的插图。鲁滨逊·克鲁索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屋不受猛兽和海盗的侵袭,在房子周围建起了高高的栅栏。栅栏圆木的顶头都削得像枪一样尖锐,防止外人侵入。

像书里描述的一样,葛西敬吾的别墅也是这样的。栅栏有三米之高,远远望去都是圆木栅栏。圆木密密地并在一起围成一个大方形,每边可能有一百米左右。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就被严密地守护在内了。

这里还有鲁滨逊·克鲁索决不可能具备的设备——监视摄像机。而且不只一台,每隔一段圆木之间夹有一根铁柱,摄像机就架在上面,算来应该一共有八台。

“怎么看,泉田君?”

凉子询问的声音里带着对别墅主人的冷嘲。即使是没资格拥有别墅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像要塞似的严防死守的别墅呢。肯定是怕人看见什么吧。除了熊和猴子以外,轻井泽的治安可不错呢。”

在这片治安良好的土地上,偏偏只有这个地方,让我们这些每日搅得鸡犬不宁的人接触不得。

“哼,他肯定招了别人不少的怨恨吧。说不定真的恐惧被暗杀或者恐怖行动呢,还不是自作自受。”

凉子把自行车交给我,轻快地跑下去。她穿着设计师名牌的运动鞋,脚步轻盈地靠近栅栏。

“摄像机一定会拍到的呀!”

“没关系啦。”

“如果梅拉·罗特里奇真在这里,您想让她知道您的行踪吗?”

“正是。不过那样的话还侵犯我的肖像权呢——算了,反正早晚我会把摄像机解决掉的。”

凉子双手轻轻交叉在背后,似乎是故意在栅栏附近忽左忽右地踱步。栅栏内传出声音,是充满敌意的动物嘶叫声,很快变成了咆哮。

“里面有狗。”

“这么俗,简直让人生厌。既然要养,至少养些狼人呀半兽人之类的东西吧。”(译者注:原书是“半鱼人”而不是“半兽人”,考虑到上下文和语境,应该是排版错别字)

被栅栏内侧茂密的树荫梢头遮挡着,不大看得清二层窗户。四季使用的别墅,为了抵抗冬天的严寒,窗户总是开的很小。就这点来说,这栋别墅还是遵守了先例。

“还没有人来吗?难道要我们拉开门闯进去吗?”

凉子期待着麻烦,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大门像中世纪欧洲城堡一般,是又高又厚的铁扉,完全无视与周围环境的和谐,冰冷无情地守踞在凉子面前。

梅拉·罗特里奇和莫沙博士大概就在这里。别墅占地异常之大,却遵守条例只建了两层。说不定还有地下室,但我们从外面无法确认。

葛西敬吾本来是厚生劳动省的官员,照例成为负责老年人福利的特殊法人团体的理事长。他打着“改革民营化”的旗号,强行分包出卖国有资产,浑水摸鱼自己当上了新公司的董事会长,从而享有新公司的绝对权力。凉子所说的“借老年人福利暴敛横财”真是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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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5:3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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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公司让老年人加入福利设施,首先要交数百万日元的“入会费”,然后是数百万的保证金,接下来每个月还要护理费、轮椅的使用费、服务更新费等等,巧立名目榨取钱财。如果拒绝交费就会被福利组织除名,生了病得不到治疗,硬是置之不理。忍无可忍的被害者和他们的亲属向全国各地法院提起诉讼,他竟驱使暴力团威胁起诉者,当然也成了舆论纷纷的问题。

“这家伙跟罗特里奇家有牵连,到底是因为商业上的关系呢,还是宗教关系呢?”

“可能二者皆有吧。这家伙还真是让人火大,这道门加固之后就成了一个堡垒,没法往里刺探。”

“总不能在监视摄像机前翻墙过去吧。”

“那是,翻过去的话我们反倒成不法侵入了呢。”

“如果被抓住送到警察面前,我们都无话可说了。”

很丢脸的是,每年总有不少警察因为偷偷潜入女子宿舍意图不轨而被抓。被报纸电视实名报道一番,就算不起诉也必定会被惩戒免职。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本部长打的是这番算盘呀。”

凉子浮现毒辣的冷笑:

“他想让我犯事丢脸,当不成警察。趁机还能强行搜查我家,没收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资料。不只本部长一个人从中得益,还可以向各处邀功施恩——凭他那点本事,最多能当个县警本部长罢了,竟然还抱着平步青云的玫瑰色美梦呢!”

飞鸟的从头上掠过,不知是喜鹊还是麻雀。

“看来您自己也知道别人对您的怨气呀。”

“他们不识好人心也是有的嘛。”

“这样的话,请您谨慎一点吧。我认为,您没必要故意投入敌人设下的罗网呀。”

她揶揄似的看着我:

“哦~,你还真操心我呀。”

“那当然要操心了。”

似乎上司对我为什么操心的原因有点不同的理解。不过她基本上是认可了我想法:

“好吧,那我就不让你更多操心了。要谢谢我呀!”

“多谢多谢。”

“谢一次就好啦。”

我们从葛西别墅前离开,骑车南下,不过五分钟就到了“大贺路”。

“大贺路”是轻井泽东部的街道,过去并没有名字。后来因为建起一座名叫“大贺厅”的音乐厅,通过的道路也就被称为“大贺路”。这条路相当宽阔,还有步行道,但这时候没什么人也没有车,非常闲散。

“大贺厅不是国家或者县政府用税金建的,是某个人用自己的资产投资建的。”

“了不起啊。”

我倒是真的很佩服。想不到日本还存在关心文化艺术的有钱人呢。轻井泽全部土地的五分之一都是大企业家占据着,却连没有一个人肯建一座为公共服务的设施。火车站南侧虽然有大型购物中心,客人只是从其他地方到购物中心停车,在那里买东西吃饭后就回去了,本地的人一分钱都落不到。这些人丝毫没有跟本地人共荣共存的意识,让本地人讨厌得不得了。

大贺厅紧邻矢崎公园,里面有很大的池塘和漂亮的木桥。我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自行车停下,吹着沁人心脾的微风,信步踱上木桥。

我在桥上往西北方向望了一下。不远处是名叫“离山”的小山,不过标高也有一千三百米之多。越过这座山,可以看到更深处的浅间山。山腰出飘荡着灰白色的云层,蓝天下的青山一览无余。

凉子趴在桥栏上,靠在我旁边。

“怎么样,会喷发吗?”(译者注:浅间山标高2568米,是世界上仅存的几座活火山之一,2004年还喷发过。)


“很宁静的啊。”

“哎呀,真的。也不冒冒烟什么的,这家伙还挺悠闲——明明是个活火山,这么老老实实的呆着不是有失身份吗?”

“不要开这么过火的玩笑,本地人会生气的。”

我的视线转移——从刚才就一直注意了,那边有两个穿白衬衫的人守在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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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泉田君?”

我也无法瞒着她:

“好像长野县警本部长的手下也跟我一起来了。”

“啊,不就是那个阴险大叔的党徒吗。”

凉子好像也发现了,不过觉得那两个家伙不足挂齿。玛丽安和露西安看看自己的女主人又望望那二人组,默默无言。她们摆出凉子命令一下,立刻冲下桥排除障碍的架势。

身穿白衬衫的二人组可能在葛西宅附近就一直监视着凉子的一举一动了。

“与其披露真相,还不如编造谎言来得容易”——这种情形是一切大型组织的病理,无论警察、自卫队、检举机构,毫无例外。即使被小说、漫画、电视作品讽刺嘲弄一两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同时,他们只要争取小报和记者俱乐部与自己同一阵线,也就能防民之口了。

据我估计,警察内部不能见人的事情得有一半左右都被药师寺凉子掌握了——说不定还不止与此。

“您还是不要欺负他们了吧。他们只是听从上面调遣的手下罢了。”

“我知道的啦。欺负小角色有什么意思。”

凉子意气风发地迈开脚步,身后跟着我们这些随从。木桥的另一端,风景不太像度假村,只是普通的地方小城市模样,平凡的街道一条条展开。虽然也有绿色树木点缀,毕竟还是其他物体居多。

“带着狗遛弯的人不少呢。”

“特别欢迎宠物是轻井泽多年的传统啦。”

其他高原避暑地区总是摆出“谢绝宠物入内”的驾驶,看来轻井泽是决心与这种趋势对抗到底了。这种宽容的姿态虽然一方面是为了促进旅游生意,另一方面也是花了功夫和苦心的。

不过,这里的宠物狗还真不是盖的——简直像地球上所有犬种的大集合一样,西伯利亚哈士奇、牧羊犬、金毛巡回犬、腊肠狗、秋田犬、土佐犬、宾沙犬、松狮、圣伯纳犬、博美、拉布拉多、吉娃娃、贵宾犬……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品种。怎么看这里的宠物狗也太多了吧——正想着,眼前冒出一个广告牌,原来 “DogFestival”正在矢崎公园举行。只欢迎狗而不欢迎猴子,避暑地也有霸权之争啊。

下午一点刚过,我们到了餐厅。中午做了不少运动,我早已经把吃过早餐的事忘得光光得了,肚子空空如也。据说要做轻井泽吃午饭,最好的方式是坐在树荫下享受着微风轻拂,抄一本英国的怪谈集,端一杯咖啡,悠闲渡过美好时光——不过我是没有这种奢望啦。

从大贺路往前走不远进入森林,有座餐厅兼旅馆座落其中,我们走进去,在咖啡厅就座。六人用的桌子宽阔舒适。店主系着画有小鸡的围裙来招呼我们,看样子一定把我当成了花花公子,谁让我跟举世无双的美女和美少女同席呢。除了表面的幸福光鲜之外,他可能看到背后漆黑无底的深渊吗?

料理是魁北克风味的,荞麦薄煎饼、香甜可口的枫糖烤鸭、野生米配上填有奶酪的烤土豆、蒲公英沙拉、烧烤鳟鱼、冷制水芹汤等等,一一摆上桌面。

笑容满面的店主过来问我们对味道有什么意见,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轻井泽本来可没有猴子呢。二十世纪快结束的时候,突然出现了猴子的身影。”

一部分原本在附近群马县山间栖息的猴子,在势力争夺中败下阵来,越过县境的群山,在轻井泽落户。如果它们在本地山中安生栖身倒也罢了,它们却不知怎么学到了更加安逸的生活方式,时常跑去破坏学校实习用的菜园,侵入民居别墅抢吃的,还会扯破垃圾袋挑东西吃。无论本地居民、住在别墅里的度假者,还有市里的负责人,都因为这些猴子头疼不已。

“不想办法整治的话,危及轻井泽这度假胜地的存亡呢。可是也没人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戴眼镜留着小胡子的店主似乎很愿意呆在美女身旁,直到又有客人到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的桌子。

他一离开,两位侍女立刻把一个小小的粉色手机模样的东西递给凉子。

“那是什么?”

“接收器。我在本部长身上装了窃听器。”

“您什么时候干的?!”

“露西安扭着本部长的手,把他摁趴下的时候呀。你不是跑过去帮他吗,趁那个机会露西安把窃听器塞进本部长的口袋里。不过能不能派上实际用场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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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没发现。”

真是我的耻辱。从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手下救出肥胖的中年大叔,这种行为只是下意识的,不过我还是尽量避免去看本部长的脸。

“我相信露西安的手段,不过要是露陷就糟糕了呀?”

“是吗,他把衣服送去清洁什么的可能会暴露吧。不过,就算发现了,你以为他会大肆声张吗?那种人最怕激起矛盾了,拼命也要压下去的。”

我似乎没有反驳的必要。

之前凉子虽然把那些日本人持有的对讲机等东西交给了长野县警本部长,却把那些美国人拿着的枪据为己有。她把罪过推在“进化途中的猴子们”身上,掠取法律上不允许存在的武器——即使生物上是进化完全的,道德上却是低下落后的行为。

“有三把贝雷塔92FS,这些就借给泉田君、玛丽安、露西安你们一人一把。我用伯朗宁HighPower。”

当然里面装有子弹。我确认了一下,“恩赐”的贝雷塔一共有十四发子弹。

店里客人不多,离我们也很远,应该不至于被看到。不过我还是赶紧把枪装进西装内袋里。

这下子连我也成共犯了,把收缴的证物据为己用。用不到还可以算了,一旦使用起来,警察组织也不好包庇我。

凉子很快跟我交换了一下意见。梅拉·罗特里奇乘私人飞机来到日本,随身的行李可能作为外交行囊免于海关的检查;或者,她的保镖们搭乘军用机先到了美军基地,然后带着武器堂皇离开基地——总之,这些武器都是不应该存在于日本国内的东西。

“真够可以的,连我都佩服起来了。这次我可要替天行道——无论什么时候,工作永远摆在第一位。”

“工作吗……我好像记得您说来这里是为了度假啊?”

“哎呀,那是由纪的生魂附在我身上,迫使我说出心口不一的话来。讨厌,真是魂灵低俗。”

“你说谁魂灵低俗?!”

时节明明是初夏,我却突然感到一阵秋风扫过。转头一看,果然是室町由纪子站在那边。凉子一见她就站起来,两手食指交叉成一个十字架形状:

“恶灵退散!”

“什么无聊的把戏,你还是照照镜子对着自己做好了!”

两位美女怒视的目光在清凉的高原天空擦出火花。露西安和玛丽安也不知怎么应付,迷惑地看着她们,我只好出面打圆场:

“我还以为室町警视已经回东京了呢……”

“她一早就回去了,护送色狼干事长嘛。”

“那真是辛苦室町警视了。难道一到东京立刻又回来了?”

“是啊,警备部长和刑事部长都守在东京站等我呢……”

哇~

“要怪都怪驱魔娘娘!”

“哦,哎呀,是么!浅间山火山爆发,北极冰川溶化淹死白熊,都能赖我吗?!”

“不管地球环境的事儿,我说的是警视厅的内环境。两位部长说了,关于昨晚饭店起火的事情,虽然不公开说明,调查全权委托长野县警。你可以协助调查,但如果县警不需要你的协助,你得到明确的说法之后就要立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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