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地图，就带着尼古拉斯和陈抟上了逐浪环，向目的地飞去。陈抟这一夜看来过得……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看上去精神倒是挺好的，至少自己走路那是没问题了，估计是觉得妖怪们也没传说中那么恐怖，所以害怕的心倒是去了不少。但是脸色就不是很好了，看上去绿油油的，跟一大棵菠菜似的。我问他怎么了，这厮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我好久没吃饭了。”
　　原来昨天他被领去火云洞食堂吃，结果人家食堂里烧的是红烧洛舍——洛舍是一种兔子大小的六条腿走兽，身上有甲，像极了放大了百倍的蟑螂，但其实掀开甲壳，里面就是白嫩的肉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是妖怪界很普遍的一种食材。但是由于洛舍的甲壳下油脂丰富，所以一般都是连这甲壳一起烧的，但这么一来，陈抟同学就怎么也没胆子下嘴了，他也不敢去让火云洞的妖怪换点吃的过来，所以生生饿了一夜——更何况在被尼古拉斯放风筝的时候，早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肚子里那是一点存货都没有了，现在早就饿得泛酸水了。
　　我哈哈大笑了一番，然后一边从百宝囊里翻出常备的干肉给陈抟，一边挤兑尼古拉斯：“喂，我说小尼啊，你当年对于洛舍也是打死都不敢吃的啊。”当年尼古拉斯见到这道美味的时候，脸都绿了，说什么都不肯吃，结果还是我示范了以后，才勉强敢动筷子了。只不过，现在这厮吃洛舍那叫一个有经验，居然可以把拆下来的甲壳重新再拼回一个完整的洛舍样子。
　　尼古拉斯自嘲地笑了笑，道：“这不是咱没见过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还真他母亲的好吃，什么时候我寄几只回法兰克，让我老爹和家主也尝尝。”

　　陈抟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干肉，一边道：“他母亲的，别抢我的话好不好？”尼古拉斯跳起来就要再放陈抟的风筝，被我一脚踹出了逐浪环：“消停点行不行？逐浪环就这么大点地方，站三个都嫌挤，还闹什么？陈抟你也是，别老‘他母亲的’，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没点创意，脏话也要多翻新才行。”
　　陈抟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他二表姐的，这不是脏话……”行，孺子可教啊。

　　根据红孩儿给我的消息，这个叫“周甲虎”的小妖怪住在枯松涧的西北方，大约一百二十里路。这点路程对于逐浪环来讲，是转瞬即到。陈抟还没完全吃完两挂干肉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了那片小小的丘陵。
　　火云洞给的地图很详细，而这片丘陵实在也不大，所以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这个小妖怪的洞穴——嗯，完全称不上洞府，只能叫洞穴。一个几乎是纯天然的小山洞，仅仅高一丈左右，洞口也是杂草灌木横生，而且还朝北，洞里透出一股子的潮湿气味，这让已经见识过火云洞的陈抟都不屑地撇了撇嘴。
　　“小陈，”站在洞口我没立刻进去，而是突然兴起，问陈抟道，“你有没有算过你今天的运势怎么样？”
　　陈抟擦了擦嘴道：“当然，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去算过。今天么我倒是还好，谈不上好运，也谈不上歹运。不过么，我朋友宫位今日有凶险，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位……算不算是……那什么……”
　　我呵呵一笑，道：“我们就算你朋友好了，反正你也没朋友吧？至少附近没有吧？嗯，今天倒是可以检验一下你这南北斗数从你自己的盘能不能看到妖怪的运势。”我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不大相信我们能有什么凶险。这不过是去找个小妖怪核实一下消息而已，能凶到哪儿去？难不成这小妖还会把帝江给领家里去了？不是我小看他，就算人家帝江肯跟他走，他这小洞也摆不下。
　　陈抟看我有点言不由衷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尼古拉斯则在那个小洞门前皱着眉头张望，不时摇摇头。正这时，洞里面走出来一个妖怪，中等身材，腿有点短，手臂又有点长，感觉上好像四肢的长度是一样的。他的脸倒是方方正正的，两道扫帚眉，一双三角眼，大鼻子，薄嘴唇，虽然零件都不怎么样，但组合在一起看，倒也不觉得讨厌。只是眼神闪烁，看东西的焦点好像会有习惯性的漂移，这让我不怎么喜欢。

　　这妖怪看着我们愣了一下，微微向后缩了一步，斜靠在洞边，问道：“额，这个，三位这是找谁啊？”
　　我昨天还在想，自己好像出来跑，都遇到比我强的妖怪，可今天就翻盘了。这个穿着一身青白麻布衣衫的妖怪，以我如今的神念力，一眼就能看穿修为，不过是内丹初级高期阶段，跟我在去朱耳的矿洞之前的水平差不多，还不能跟我得到了混沌琚之后的水平相比。现在就更不要说了，内丹从初级到中级，那是差了老鼻子了，分水岭啊。我也更加对陈抟所说的凶险不以为意了。
　　说不得，我也要过过这种“大妖”的瘾了，难得的机会啊。于是我慢慢地、沉稳地、傲慢地、有气势地、同时又有些内敛地、优雅地，踏上了一步，把鼻子一抬，两手往身后一背，浑身妖气悠悠地放了出来，朝尼古拉斯一晃下巴，意思是，我在这儿摆谱，你去搭话。
　　尼古拉斯很有眼色地让我放心摆谱，开口问道：“这里，是周甲虎的洞……么？”这家伙估计还想好好问“洞府”，不过转眼看看，这里怎么的也够不上这个资格，也就吞了一个字了。
　　那个妖怪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感受到我装逼的妖气，不经意地微微缩了缩脖子，挤出一个笑容道：“是是，我就是周甲虎，几位大妖，找小的有什么事么？”得，这会儿连陈抟都沾光成了“大妖”了。
　　尼古拉斯点头道：“你就是周甲虎？嗯，很好。我们是从火云洞来的，听说你见到了帝江，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大王请我们来核实一下。”
　　“哦，哦——”周甲虎微微仰头，拉了一个长音，脸上立刻泛起了笑容，一双三角眼里光芒闪动，好像腰板都直了不少，不过态度却更加地好了，走出洞口，搓着手笑道：“原来火云洞来的大妖，呵呵，那可太好了，正等着你们呢，我还想，红洞主是何等的眼光见识？自然会知道这帝江重现是多么有价值的发现不是？正捉摸着，也该派妖怪来了，可巧你们就到了。来来，各位大妖，小洞简陋，不过还是请进来坐哈。”说着，躬身抬手，把我们往洞里引。
　　尼古拉斯看了看我，我点点头，进去吧，虽然这洞看上去寒碜了点儿。我们一行跟着周甲虎进到了他那个小洞里去，各自在一个石头墩子上坐下了。陈抟这会儿也不害怕了，他也看出来，这周甲虎绝对没我厉害，又那么寒酸的一个洞子，也没什么讲究了，自己找了个石墩也坐下了。
　　周甲虎给我们端上了三杯粗茶，除了陈抟，我和尼古拉斯都没动，我们俩的口味早就刁得很了。周甲虎也知道我们不是来喝茶串门打麻将的，也就没坐下闲扯什么，转身从后面的石柜里拿出一块晶石，很有眼色地递给了我，道：“这就是小的录下的帝江影像，大妖请看。”

　　我接过这块比较粗陋的记影晶石，在手里翻看了一下，便输了一道妖力进去。在妖力激发之下，晶石发出了微微的亮光，然后在晶石上方，慢慢浮现出一个扭动着的影像。数息过后，影像稳定了下来，显出了一片大约三尺方圆的光圈。光圈里的影像不是非常清晰，但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头再明显不过的帝江，正横卧在一片丛林枝叶之中。影像中的帝江因为正半卧着，所以只能看见四条粗壮的腿，背后的四翅也收了起来，但明显可以看见身体一侧的两面翅膀。没有头部，也没有五官，浑身靛青色的皮肤之下是充满了力量的恐怖肉体。
　　粗粗看来，这个影像没有什么问题，这就是神兽帝江。可惜的是，这个小妖修为太差，又穷，所以只有这种记录静态画面的晶石，而且还不是比较好的那种，所以也没有更好的证据了。我想了想，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头帝江？”

　　周甲虎道：“是在枯松涧东面不远。那天我想去采点歌罗子，就走得远了点，走了十来天，才找到一丛，刚想过去采，一抬头，忽然就看见这么个东西在前面不远。当时把我吓的呀……”
　　我摆摆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后面罗罗嗦嗦的叙述，直接道：“你带我们去那个地方看看。”

转头看去，在我们左手边不远的一棵衫树上，正靠着一个妖怪，身高体壮，身上穿着一件敞胸黑袍，露出了黑漆漆的一片胸毛，腆着一个大肚子，胸毛直连到肚脐之下。而那个肚脐，就我估计，装两斤水是没什么问题的。下身黑布裤，扎着一条青白色腰带，小腿上束着绑腿，脚下一双麻鞋。那件黑袍是无袖的，两条大黑膀子上肌肉高高鼓起，足有差不多我大腿的粗细了。一双黑色的棉布护腕，手里拿着一把过丈的钉耙，九根耙齿上寒光闪烁，却又缭绕着一层深蓝流光，显然是件神兵利器。而这个妖怪的脸却是最有特点的，那竟然是一张猪脸。俩大耳朵还忽扇忽扇的。这会儿正嘴里叼了一根草茎，斜眼看着我们。
　　一般来说，实力到了我这种水平以上的妖怪，都会化作完全的人形，这不连周甲虎这种货色都跟人类一样了嘛。就算牛魔王这种很有个性的大妖，也只不过头上两根牛角没有化去而已。不过人家那是故意的，威风嘛，算是老牛的标志了，而且这俩角也都差不多给修炼成他的法宝了，摆着也是有用。而这位的猪头形像，倒是很特立独行的了。
　　我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也没想起妖怪界里有谁是这种特殊的形像的。不过对方显然实力比我们这里四个加起来还要高，而且是高很多，所以也不能怠慢，不敢多想，马上拱手道：“这位大妖请了，在下青云山苏南坡，见过大妖，不知道大妖怎么称呼？”
　　那猪头妖怪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甭玩这套了，你们也不必知道我是谁。得了，长话短说吧，要不过一会儿又要麻烦。我看你们也忙活一会儿了，靠，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这么说吧，现在神州早就没什么帝江了，这是第一。第二，你这记影晶石里的影像一看就是假的嘛，光影也不对，焦距也不对，靠，就这帝江的形像我还见过呢。当年仙界有过一套《各界异兽谱》，上面帝江的几张插图里就有这一张，因为一般都认为这玩意儿是黄色或者红色的皮肤，可巧有一只被发现是靛蓝色的皮肤，就是这么一个姿势趴着的，一模一样。我记得妖怪界也有进口这套书吧？你们都没看过？”
　　我斜眼看看周甲虎，这会儿他的脸色已经都灰了。我冷哼一声，对那猪头妖怪拱手道：“多谢大妖指点，我……”
　　猪头妖怪又不耐烦了，打断我道：“好了，讲完了，听完了，就赶紧走吧你们，老猪我这还要找吃的呢，劝你们一句，有多远就赶紧闪多远，别到时候那猴子过来，你们想走都晚了。”
　　我还在想，什么“猴子来了就晚了”，就听猪头妖怪身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猪头，又在背后说俺坏话是怎么着？”
　　听到这个声音，我忽然就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一百九十、悟空和八戒

　　那个声音我实在是记得太清楚了，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声音。当日在天庭，孙悟空和太上老君在无数仙人的包围之下，满不在乎地讨价还价，那一番风采真是印象太过深刻了。据说还有一个倒霉的仙人被老孙随手扔下去的桃核给砸伤了——保不齐这是猴子故意的，不然一个桃核怎么能伤得了一名仙人？
　　只不过现在孙悟空突然出现，让我有点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这个妖怪界的叛徒，拥有着极其恐怖的实力，再加之这一路上听说的妖怪界的各种报导，直觉得死在他那根金箍棒之下的妖怪不知道有多少了，这完全是一个妖怪克星啊，我们几个面对他，就好像陈抟去面对朱耳一样，这根本就是个笑话，虽然对我来讲，一点都不好笑。
　　——而这里还不止一个孙悟空！唐和尚的取经小分队已经在妖怪界家喻户晓，这会儿我又怎么会想不到，先前出言指点我们的猪头妖怪，就是那个前天篷元帅，如今的猪八戒？
　　本来由于我根本没往这个方面去想，再加上妖怪界对他们四个的消息虽然多，但真正的影像却是根本没有，所以我也认不出来——废话，妖怪界的各个媒体，虽然对他们的消息很关注，但是却没有哪个记者能给他们来个全家福影像，刨出唐僧不说，去给另外三位杀神留影像？还没有哪个妖怪会脑抽到这种程度。而且就他们的能力，也没有哪个妖怪能偷拍却不被发现的——也许有，不过也估计要到李太黑这种等级了，而那样的大妖，谁会去干这种事？所以妖怪界基本上都是只知道他们样子的大致描述，却没见过真实的影像。当然，孙悟空除外。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陈抟曾经说过的，我们这一行“有凶险”的说法。要死了，早知道是这种凶险，我今天怎么的也不会出来跑这一趟的啊。我现在只后悔当初全当陈抟瞎扯了，没问问这凶险能不能过去。不过我自己也知道，遇到小分队了的话，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而反倒是陈抟，他是个人类，这四位反倒不会对他怎样，也怨不得他说自己还不错。

　　这时在猪八戒所靠着的衫树一根树枝上，显出了孙悟空的身影，正踏着那枝叶上下浮动，手里还拿着一枚啃了几口的李子——这猴子不得不说厉害，刚才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在猪八戒身后很远，这会就突然在树枝上显出了身形，而且还是一副悠闲样子，就好像适才就隐身在这树上一般。
　　猪八戒倒是没有任何惊讶，一抬大猪头，冲上面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坏话了？你说话可要有证据，不然我就向师父告你诽谤，不要忘记，咱是个有紧箍咒的社会。”

　　孙悟空一撩身上的虎皮战裙，在树梢上蹲下身来，骂道：“猪头你少拿师父出来说事儿，要不是金箍观音菩萨就给了一个，而且俺这还拿不下来，估计他老人家早想把你给套上了——而且还是套在你这嘴上，省得吃的多，说的还更多，人家沙师弟比你水平高吧？怎么就不像你那么爱臭显呢？”说着把吃剩下的李子往猪八戒头上砸去。
　　其实我只看到孙悟空手一扬，那枚还没啃完的李子就不见了，然后在我的眼里就是同时，猪八戒身上闪起了一道蓝光，响起一声“噼啪”的脆响，那还剩一点点的李子就被挡在了离开那猪脑袋两尺远的地方，然后在那层蓝光下被一种莫名的妖力分解成了无数极其细微的颗粒，但诡异的是居然还组成了那个李子的样子，一息之后才突然飘散消失了。

　　——而这一切，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妖力泄漏出来，以至于我根本感觉不到他其实用了妖法。
　　猪八戒不以为意地嚷嚷道：“靠，老猪我当年……要忙的事儿很多的好不好？哪像沙师弟那么闲，整天没事就看书学习？那闷葫芦最近正研究什么如果速度够快，时间会变慢什么的……对了，再怎么说，我老猪也比你强吧？你知道什么叫兵法么？你当年打上天庭不就是靠你一个人的力量么？切。……啊，对了，还有什么水果没？说了那么多有点口渴了……”

　　孙悟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香瓜，扔了下去，道：“行行，就你们强，有本事跟师父讲佛经去啊，不服再跟俺练练手啊，真是的，就知道吃，让你来找点食物你半天也没找到，这会儿又惦记上俺的存货了。告诉你啊，省着点吃，俺这儿存货也不多了。”

　　猪八戒抬手接过香瓜，拍开了就啃，一边还嘟嘟囔囔道：“得了吧你，跟你练手？靠，我没事儿找虐干嘛？另外别装穷哈，就你那兜，装一个泰山都没什么问题，估计走到西天你那水果仓库还没吃空呢。”
　　孙悟空在树上的身影一闪，几乎同时就出现在了猪八戒身边，伸手揪起了他的大耳朵道：“这是战略储备粮知道不？还说自己懂兵法呢，哼，要是到了找不到食物的地方，全靠俺这儿的货顶着呢。”
　　孙悟空和猪八戒就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了，全然不把我们四个当回事儿。而我们在这里却完全不敢动一步。关键到现在为止，除了陈抟还不清楚状况以外，就连尼古拉斯这种外来妖怪都知道，今天要能活着走回去的几率，比他中神州妖彩的几率大不了多少。这厮在神州混了两年多，自然知道了站在面前的那只猴子是什么样的妖怪，也知道了他历来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迹。而且血族不得不说还是一个很敏感的种族，当年我妖气一放就镇住他了，如今孙悟空和猪八戒就算没有显出任何的妖气，但举手投足之间所流露出来的哪怕那么一丝的强者气势，都足以击溃他任何的幻想。
　　至于周甲虎，我用眼角的余光——我脖子有点僵硬了，转动不大方便——都没能看见他，再一扫，发现这厮已经趴到地上去了。现在最神定气闲的，只有陈抟了，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和尼古拉斯身体僵硬却还在微微颤抖，看着周甲虎趴在地上抱住脑袋，看着孙悟空和猪八戒互相笑骂——他居然还在那儿吊儿郎当地抖腿。

孙悟空和猪八戒完全忽视了我们，他们也有足够的资格来忽视我们——我们却反倒却衷心希望他们就这么忽视下去，然后就这么随随便便走掉好了。只不过，天不遂妖愿，孙悟空和猪八戒闲扯了半天，突然就抬起头，看着我们。顿时，我觉得浑身一冰，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错觉，还是真的被看一眼就中招了。不过，至少孙悟空双眼中一闪而过的金光我是确实看见了。
　　孙悟空的眼睛看着我，头却微微一偏，问道：“就这么几个小妖，你刚才有什么好显摆的？”孙悟空的目光让我完全不能动弹，我都不知道是不能动，还是不敢动，反正现在是连一点些微的颤抖都没有了。
　　猪八戒一边啃着最后一口香瓜，一边道：“你不都听见了？只不过看他们为了一个假帝江的影像在这里转来转去的，闹得我都心烦，靠，肠子根儿都痒痒。再说了，那儿还有一丛歌罗子，这玩意儿果叶根茎都能吃，就师父那点饭量，这丛足够吃两天了，所以这不想早点打发掉他们得了嘛。啊，对了，再来个香瓜，你这香瓜还真挺不错的。”
　　“今天最后一个啊，这可是俺花果山特产，能差了么？”孙悟空随手又抛出一个香瓜，我依然没看见他从哪里掏出来的。接着他看着我们又道：“这么麻烦干嘛？就这么几个，一把扫过去不完了？”
　　猪八戒低着头啃香瓜，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懒。”孙悟空嘴角微微一扯。

　　猪八戒又咬了两口香瓜，嘟囔道：“反正他们也不是冲着师父来的。”
　　我和尼古拉斯都不敢说什么，其实我们还是很想立刻扯着嗓子喊“我们真的对唐大师没胃口”的，只不过如今被孙悟空盯着，什么话都喊不出来了。至于周甲虎……唉，反正死活也靠不上他的。
　　不过正在这个时候，陈抟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对来了，挠着脑袋道：“两位，那个，大妖，”他看孙悟空和猪八戒那么鲜明的外貌特色，又听我刚才叫猪八戒大妖，立马就从心底把他们归入到妖怪行列去了，“我说，这里有误会吧？我们是找那什么帝江来的，不是找妖怪师父来的，呵呵。”
　　陈抟对于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感觉好像还没对我和尼古拉斯害怕，不得不说这厮的适应性是很强的，而且……比较麻木。孙悟空和猪八戒现在一点妖气都没有泄漏出来，在陈抟看来，应该还没我和尼古拉斯厉害，跟红孩儿那是根本不能相比，所以虽然看我们都不说话觉得有点奇怪，但反倒很仗义地帮忙出头了——无知就是幸福啊，根本不会害怕。

　　——可你没听见人家要把我们“扫过去就完了”么？还是小陈同学以为他们两个在讲大话，而我们依然在摆高手的谱？这个误会就有点大发了……
　　不过这一刻，我还是蛮感动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他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妖怪，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师父”，并不是什么“妖怪师父”。
　　不过陈抟这一打岔，让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愣了一下。孙悟空一挑眉毛：“一个人类，这么大胆哦……”猪八戒更是一口香瓜都喷了出来：“妖怪师父……？”
　　他们两个对看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猪八戒拍着肚子笑道：“哈哈，妖怪师父，哈哈，不行了，太好笑了，我一定要告诉师父去……”
　　孙悟空道：“哈哈，你说如来要是听到这个称呼，会不会吐血？他的二弟子转世变成妖怪了？”

　　猪八戒笑道：“还真难说诶，要不人家叫金蝉子？那不是一只金蝉成妖？哈哈。”
　　孙悟空道：“嗯？那不是他先是妖怪，然后才转世做人？这个，妖怪能转世么？倒要回去拿师父好好研究一下诶……”
　　猴子和猪头两个，一脸贼笑地在背后编排唐和尚，看得我们四个都傻了，连周甲虎都在地上抬起头来了。不过我依然不敢乱说乱动，他们两个无良徒弟可以编排师父的八卦，但我们要是插上一句就未必可以了，一旦惹毛了这两位……我不知道唐僧是不是妖怪转世，但倒是可以肯定，我们除了陈抟之外，都没有转世的机会了。
　　笑闹了半天的孙悟空和猪八戒，终于停了下来，猪八戒继续对付香瓜去——可能这是今天他最后一点零食了，所以吃得特别仔细。而孙悟空又转过来盯着我们。他看了看陈抟，道：“你是人类，怎么跟妖怪混在一起了？”
　　陈抟支吾了一阵，挠着头道：“我……那个……他大舅妈的，不过是偶遇罢了，看他们还不错，就跟着出来玩玩呗。”陈抟不知道是羞于讲要跟我们学修妖，还是突然转动了脑筋，说了这么番话出来。我心中暗暗一喜，心道，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是跟着唐僧，算修了佛、出了家的了，理论上应该是“慈悲为怀”的，而陈抟这么一说，把我们打上了“善良的妖怪”的标签，而且我们也不是冲着唐僧来的，没准还能有点转机。
　　孙悟空的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不过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把眼光落到了我身上。
　　孙悟空托着尖下巴看了我一会儿，直看得我浑身狼毛直竖，背后冷汗刷刷。忽然，他悠悠地伸出一指，冲我一点，然后勾了勾。我立刻浑身都被一股强大的力场所包裹，根本不能有一点动弹，接着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飘到了他的面前。而诡异的是，这样我都没感觉到有什么妖力波动，显然孙悟空的修为已经完全达到了凝而不散的地步，根本不会有外泄而浪费的妖力。看来他上天庭搞那么大动静是故意摆威势来着呢。

　　在孙悟空动手指的这一刻，我忽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想法，反倒是转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甚至连用神念放出大衍令做做样子都想不起来。其实我也知道，大衍令的防御虽然厉害，但也要看使用者的修为，当年在朱耳的矿洞里就被这老妖一抓破去过，而如今虽然我修为也长进了不少，但孙悟空的实力比之朱耳却更要高出七八座山头去了。我就这么给一指勾到了这绝世妖王的面前，离开他那猴脸不过两尺的距离，我甚至能看清自己在他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的倒影。

　　说来奇怪，这个时候我忽然也就不害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过了极限反倒镇定下来了，又或者我讨厌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他一动手，我反倒觉得，哦哟，终于还是来了，那就来吧，反正从碰到孙悟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明年的今天，小美估计就该给我的牌位上香了。而且么……那什么，能够这么近地看着我的、也几乎是当年妖怪界所有妖怪的偶像，近到差不多能数他的鼻毛了，倒也是很少有妖怪能做到的吧？
　　孙悟空见我突然神色平静了下来，眼里闪过了一道金光。我就觉得浑身那道力场一紧，两道金光直刺进我的双眼，让我感觉一瞬间就被这个猴子给看了个里外通透。而我也已经明了了，这会儿也就索性坦坦然然，反正是死是活都完全不在我手上了，还是看开点算了——说到底，在星君面前，在夜叉面前，在阿修罗面前，我都还有那么一丝可以拼搏保命的机会，但在这种可以随随便便把太上老君叫出来讲条件的、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不要谈了。

　　而孙悟空眼里的金光把我一扫之后，就攸然敛去，却也没有什么继续的动作。他看着我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就是去仙界谈判的那个妖怪吧？”

一百九一、奇怪的唐和尚

　　孙悟空在仙界的时候，两次上来，两次我都在场，不过我却不知道他居然注意到我。一来当时我离得够远，二来当时多少仙人在围观啊，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的。不过现在想起来，第一次和朱耳还有水分子在一起的时候，这猴子要进凌霄宝殿之前，冲我们这里金光四射地看了一眼，仅此而已。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解到我们和仙界谈判的事情的——他们四个整天深山老林地钻来钻去，估计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哪里还能了解到那么多资讯？

　　不过如今我被这么一问，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心想，孙悟空不会把我当作什么实权妖怪了吧？没准作为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妖，又不惦记唐僧，他说不定还能高抬贵手一下，放个码头跳跳，但如果把我当作妖怪界的高层，就算我们不是冲着唐僧来的，也绝对不会放走吧。
　　这个很好理解啊，就好像如果我没事闲逛的时候，突然看到什么太乙真人重伤，四仰八叉地躺我面前不能动弹，就算我知道他纯粹是旅游的时候飞剑失事栽了下来，根本不是来对我们妖怪界不利的，我第一反应也是先拍死丫的再说了。

不过这也是我这种庸手的行事方式，像孙悟空这种超级高手，应该会非常傲气，根本就不屑做这种捡便宜的事。而其实不得不承认，我们三个妖怪，在孙悟空的眼里估计跟三个蚊子没什么区别，赶跑也就赶跑好了，打死呢，也不过一巴掌的事，就看他心情了。
　　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抵赖的，坦然承认：“没错，大圣，我是这次妖怪界谈判团的第一谈判助理，我叫苏南坡。”
　　“苏南坡……”孙悟空点了点头，脸色似乎好看了一点，身形微微一窜，凌空盘坐了下来，掏出一串葡萄，开始往嘴里一颗一颗地丢，“谈判结果怎么样了？”
　　“额……”我还真没反应过来，孙悟空居然来关心谈判结果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这时猪八戒吞完了香瓜，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书来，随便翻开一页，撕了两张下来擦嘴，同时问道：“谈判会？什么谈判会？猴哥你怎么知道有谈判会的？”
　　孙悟空瞥了一眼擦嘴中的猪八戒，道：“又拿《华严经》擦嘴啊？被师父看见你就完蛋了。”

　　猪八戒满不在乎地把擦嘴的书页揉成团一扔，道：“答错！《华严经》那本已经用完了，这是新问师父拿的《大日经》。不过那又怎样？反正这也是老版本了，要不咱师父还去取什么经？行了，你赶紧说，什么谈判？”

　　孙悟空也就随便一说，就往嘴里扔了两颗葡萄，道：“前一阵子上天去讲奎木狼的事情嘛，后来在凌霄宝殿里听到他们说，什么三界六道各个势力的代表，正在天庭搞谈判会，说是研究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法术的问题。”
　　“是哦？”猪八戒伸手去摘孙悟空的葡萄，“这个小妖代表妖怪界去谈判？说说情况看。”
　　孙悟空伸手去拦，猪八戒立刻就换出手的方位，但是孙悟空的手好像根本没动，但是却始终能拦住猪手。最后他们碰了一下，没有什么声音和光华，也没有什么妖气爆发，但是我离得极近，清晰地看见他们手和手相碰的一刹那，笼罩他们两手的一个小空间，突然有种向内收缩的感觉，在那一尺半径的球形范围内，好像所有的物体看出来都向着圆心被拉伸了。
　　猪八戒最后把手一缩，一边甩着，一边道：“靠，吃一颗会死啊？至于吗？死猴子下手那么重。”

　　我看得一头汗，为了颗葡萄，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把空间都搞收缩了，你们这两个也太狠了吧？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而且更过分的是，就这么玩，猴子屁事没有，猪头也就甩甩手而已——估计要是我碰到那一尺半径的圆球的话，铁定碰到哪儿，哪儿就直接被撕裂了，一点悬念都没有。
　　孙悟空嘿嘿一笑，道：“要吃你就说嘛，你不说俺怎么知道？”说着，一指那串葡萄，立刻蹦出两颗，往猪八戒嘴里飞去。猪八戒张嘴接住，嘿嘿笑道：“就知道猴哥还是很好的。好了，那个小狼妖，你就赶紧说吧。”以猪八戒的实力一眼看穿我的原形，估计比他吃那颗葡萄要容易得多了。
　　我收了收心神，就准备开讲——反正我也没得选不是？不过我还没开口，背后就传来尼古拉斯发抖的声音：“那个……我们能先坐一会儿么？”这厮已经浑身僵硬地站了好久了，加之心情紧张之极，所以更有点不能支撑的意思。这会儿虽然我看不到背后的情况，但也估计得出来，他是真想歇会儿了，然后看见孙悟空和猪八戒也没有要一下搞死我们的意思，这才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
　　猪八戒一咧嘴：“很烦诶，你这个蛮夷蝙蝠，要坐就赶紧坐，靠，又没让你站着过。”于是背后传来扑通两声——看来陈抟也倒了。至于周甲虎，他早就倒地上了。

　　在猪八戒的催促下，我简明扼要地把仙界谈判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赖文文之类的事情就省略了。不过刺杀赖世迪，西玄门事件也用一种客观地、类似新闻报导的口气简单讲了一遍。
　　讲完以后，猪八戒和孙悟空对看一眼，都没说什么。沉默了一阵，猪八戒撸着一只大耳朵，看着孙悟空道：“猴哥，你怎么看？”
　　孙悟空淡淡地道：“有什么怎么看的？协议签了也不错嘛。妖怪界也算是上位了，修罗界要不好过了。”
　　“就这样？”猪八戒又问了一句。

　　孙悟空转头看了一眼猪八戒，道：“就这样。”
　　——只是他看猪八戒的那一眼，又有一道金光闪过。猪八戒嘿嘿笑了一声，伸手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这次，孙悟空没有拦他。
　　忽然，孙悟空眉毛微微一动，手指一弹，我立刻被一股柔和的力道送回了原地，轻轻跌坐在尼古拉斯身边，身上的禁锢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我刚来得及看了一眼抱膝而坐的尼古拉斯，以及横躺在地上的陈抟，就听见孙悟空背后的丛林里传来一股稀稀嗦嗦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一个和尚拨开了灌木枝叶，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的头陀。
　　那个和尚穿身形并不矮，显得有点清瘦，但却很挺拔。头皮刮得很亮，也没有胡子，脸上五官清秀，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倒真是颇为英俊，不过皮肤微黑，有种常年风吹日晒的沧桑感。身上穿一件灰色的僧袍，下摆为了在山地丛林里行走方便而被卷起，掖到了腰带里。脖子上挂一串深褐色的佛珠，一颗颗都锃亮，显然是经年累月下来被摸亮的。宽大的袖子也被卷了起来，露出了微黑的小臂。手臂显得有点细，但肌肉线条却很清晰，手里握着一根一人高的烂银两股六环禅杖，那六个穿在禅杖顶头，两个组成桃形的大环上的小环，在行走间相互轻轻碰撞，发出一串叮叮当当清脆声响。
　　这个，当然就是取经小分队的队长，没有任何本事，却能治住绝世妖王孙悟空的玄奘和尚，也就是俗称的唐僧。
　　而唐僧背后还跟着一个头陀，身材高大魁梧，脸上颇有横肉，一部卷曲的络腮胡黑亮得很，而头上也是一头的长卷发，只不过头顶剃光，戴着一个月牙金箍。这位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卷曲浓密的毛发，让我毫不怀疑他胸前会有着让蚊子飞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大片胸毛，洗衣服也不用搓板，直接在胸前蹭就行。他身上穿一件青色中长袍，露出了下面黑色的布裤，裤腿收进白色僧袜中，踏着一双麻鞋。脖子里也是一串佛珠，不过这串佛珠只有十八颗，颗颗足有小西瓜大小，乌黑鲜亮，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不过显然分量不轻。宽大的衣袖也被高高卷起，露出了黝黑而如钢浇铁铸般的肌肉，手里握着一把月牙铲，看上去水光隐隐，显然不是一件凡器。

　　比较让我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唯有“粗豪”二字可以形容的头陀，浓密毛发下的双眼，却闪烁着文雅柔和的目光。这个反差很大的头陀，也就是小分队里最后一个了——如果不算那匹龙马的话——沙和尚。
　　孙悟空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着唐僧道：“师父，你又乱跑，不是让你不要出俺画的那个圈吗？沙师弟，你也是的，师父喜欢乱跑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也不看着点？”沙和尚微微一低头，也不说话。
　　唐僧道：“悟空，不要怪悟净，是我自己想来走走的。你那个圈子也忒小了，坐两个人，站一匹马，还要放一担子行李，伸个懒腰手就出去了。你和悟能出去那么久也不回来，为师也憋闷啊……”说着还凑近孙悟空的猴脸，手指在胸前隐蔽地点了点身后的沙和尚，低声道：“你也是知道你三师弟的，对吧？”孙悟空脸上露出了“这到也是”的表情。
　　猪八戒问沙和尚道：“小三，行李呢？”
　　沙和尚道：“马看着。”就再也没话说了。只不过他的眼睛却看向了我们地上四个，握着月牙铲的手也紧了紧，不过随即又放松了。
　　这时唐僧也指着我们道：“这四位施主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坐在地上？”
　　猪八戒嚷道：“师父哎，这四位是妖怪……哦，不对，那个，坐在左边第二个的，是个人类。”
　　“妖怪？”唐僧的眼睛一亮，噔噔噔地跑到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你们要吃我么？”

　　唐僧毫无惧色，甚至有那么一丝期待的语气，却让我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就好像一只小白兔在勾引大灰狼，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不过唐僧离我那么近，而那三个徒弟却在三四丈开外，让我顿时冒起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唐僧做人质，然后脱身的想法。不过我眼睛就算不抬，也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金光正紧紧落在我身上，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动？

而这时，尼古拉斯和陈抟却同时喊了起来：“怎么可能要吃你！”
　　尼古拉斯接着喊：“我从来不吃人，本来还喝点血，现在都改喝鹿血了，我这种贵族世家出来的，绝对不吃人的，那多粗俗，多恶心，多没品啊，我们家族祖训：头可断，心可碎，格调不能毁。”
　　周甲虎这厮趴在地上居然在这时喊道：“报告神僧，小的一直心向我佛，所以我是吃素的妖怪。阿那个弥陀佛。”要不是我还不敢动，我真想过去死踹丫两脚，这话都有脸说？
　　陈抟接着道：“拜托，我说，他小姑的，我是人类诶，别说吃人了，昨天一什么洛舍我都没敢动筷子，烧鸡我都不敢吃整只的，吃人？我吃人参吧我。您可千万别误会了，我们到这儿来真不是对您有胃口，我们可是好人……和好妖，您老可要明察啊，妖怪师父。”

　　唐和尚倒是没有对“妖怪师父”的称谓有什么反感，不过看我们极力否认，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看了我们一会儿，忽然诡异地一笑，道：“我们有四个，你们也有四个；你们是一个人类三个妖怪，我们也是，要不一对一，来打打看？”

　　我们全都傻眼。
　　神僧的想法实在是不同凡响。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陈抟对上唐僧，这场人类之间的打架，要是陈抟能拿把趁手家伙，扛住那把禅杖的话，估计还有得一看。而剩下的三个妖怪，对付唐僧三个惊天动地的徒弟……那什么，对付那匹马都没可能吧？硬要讲的话，估计这个队伍里我们能对付的只有那些行李了……

一百九二、圣僧异变


　　原以为我们四个估计只能对付一下唐僧他们的行李了，然而后来才知道，那些行李也不是好对付的。行李里大多是一些经书和换洗衣服，以及唐和尚他们的身份证明、通关度牒之类的文件，只不过有两样东西就比较牛逼了。
　　两样都是观音菩萨给老唐的见面礼，锦阑袈裟，还有九环禅杖。这两样东西就不是哪个妖怪都随随便便可以动得了的。据说锦阑袈裟当年还被偷过一次，当然最后自然是被猴子给拿回来了。不过听说这袈裟倒是很厉害，老唐要是穿上就跟有了大衍令的防御一样。但目前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强，要不唐僧也不会整天就穿着一件灰布僧袍走来走去了，也不知道是唐僧不懂得催动这件宝贝，还是观音晃点了他。只不过妖怪界媒体大都认为，这件袈裟上的确是有强力佛法加持的，妖怪想要据为己有恐怕会遭重创。
　　而九环禅杖就更厉害了。唐僧现在手里拿的应该是他在大唐惯用的禅杖，杖柄都摸得发亮了，不过是用来作为行路的辅助罢了，那是一把双股六环禅杖，表示他的身份是某寺院的高僧大德，也是人间的最高阶位了；而观音送的，是三股九环，那可就是佛陀之下最高的阶位了，也等于变相给唐僧升职的许诺——世间还有四股十二环的禅杖，但这种禅杖据说是如来专用禅杖，别的佛门弟子，就算几大菩萨也没有这个资格拿。而这把观音赠送的禅杖，材料估计也不会是长安铁匠铺里能找到的东西，自然也应该是佛力浩荡的货色，贸贸然去拿的话，一准吃苦头。所以有这两样东西在，我们几个要对付这堆行李，估计也难。

　　不过我倒是很奇怪唐和尚为什么不披着袈裟拿着禅杖一路杀到西天去。既然两样宝贝一攻一防，配合得相得益彰，理论上应该足够用才对，但唐僧却把这两件宝贝给打包了——而且他们的行李箱也应该有百宝囊的类似功能，不然这么根一人多高的禅杖怎么放进去的？当然，老唐现在也用不上这两件东西，他就算一路裸奔过去，也是安全得很，什么事都有三个恐怖的徒弟顶着呢。
　　而唐僧所提议的一对一单挑比赛，在一方选手的集体弃权之下而没有组织起来。当然，另一方的三位主力选手，也对此表示了极为不屑，显得很不给组委会面子。唐僧见拉不起场子，便也不在意，随口问起了这里的情况：“几位在这里附近出现，应该是比较熟悉周围的情况的，不知道前方是否还有妖怪呢？”

　　有，怎么没有？过去不多远就是枯松涧了，妖怪界的一大新锐妖怪红孩儿就在那里安家落户。我心里说，看来红孩儿还真是准备对唐僧他们下手了，他所谓的大事，十有八九是要拿下唐僧。只不过我看过了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手段，深深地为红大公子担忧。虽然没见过红孩儿出手，但在我看来，他和猴子猪头他们的差距还是极为遥远的。而我还指望着红孩儿给我弄三昧真火——看现在的情形，我们安全脱身的希望还是不小的——因此也想着帮红孩儿免了这趟灾祸算了，便摇着头道：“妖怪倒是没有，不过往西走的话是一座大山，没有什么路，估计您那马是上不去了，所以还是绕道比较好。先往南百里，再往西就好了。”
　　当然，我这个话估计也就只能稍微糊弄一下唐僧，要是孙悟空一驾起云头，就能看清地形，自然就知道前面不远其实就是一道大山谷了。不过猴子要是为了少点麻烦的话，应该也会帮着圆话才是。
　　御用发贴妖，第二波攻击！！
　　唐僧倒是的确不清楚状况，只是微微点头道：“这样啊。那也只能如此了。”只不过我似乎觉得唐僧对此并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是些微有点遗憾。他并不是为了要绕路而遗憾，而是好像对于不能遇见妖怪而遗憾。这个现象真是比较诡异，这个和尚好像上赶着要去碰到妖怪似的，这都什么毛病？
　　尼古拉斯，陈抟，还有周甲虎，见我这么说了，也都明白我的用意，自然是保持沉默。只不过这时却听孙悟空“哼”了一声。这会儿正坐在一根树枝上的孙悟空，面向着西面，手里拿着一个橙子，淡淡地道：“俺记得，这里过去应该是枯松涧吧？”
　　我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周甲虎眼里更是闪烁着“完了”的光芒。不过孙悟空倒是没想要来追究什么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轻轻地抛接着手里的橙子。
　　唐僧倒是两眼放光：“枯松涧？悟空，这名字听上去很有妖气啊，应该有妖怪吧？”老唐在走了两三年之后，也颇有经验了，居然还能听出地名里的妖气。
　　孙悟空也不转过身来，依然是淡淡地道：“也许吧。”
　　然后他一指被抛起来的橙子，那橙子皮就这么自己剥了开来。猴子伸手接住橙子肉，放在嘴边大咬了一口，很轻地嘟囔了一句：“这小子，长大了吧。”他说得很轻，而且嘴里还嚼着橙子，但依然被听力变态的我给听了个清清楚楚。我忽然想起，孙悟空和红孩儿的老爹牛魔王，在当年可是结拜兄弟啊，按辈分算，他还是红孩儿的小叔。
　　猪八戒忽然插进来哈哈笑道：“那可好了，不用绕路了，师父咱就走枯松涧好了。不管有没有妖怪，至少省了四五天时间，我老猪也能早点取完真经回高老庄，呵呵。”孙悟空瞥了一眼猪八戒，没有说话。
　　唐僧倒是没有对猪八戒的高老庄言论进行批评，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对我道：“苏施主，骗人是不好的，需知妄言造业，将来恐怕难以到达彼岸，求得解脱。”
　　我被当场抓包，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圣僧，小的我也不是这里当地的妖怪，所以也不清楚，只不过听说是这样的，呵呵，倒是害得圣僧差点绕路了，不好意思。”
　　唐僧叹了口气，依然看着我，口气也没变：“苏施主，骗人是不好的。”
　　“这个……咳咳，圣僧明鉴，枯松涧常年有瘴气，连生命力最强的松树都枯了，可见对身体健康危害极大，小的我是怕圣僧在那里有危险，所以才希望圣僧绕路的……”
　　“苏施主，骗人是不好的。”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那里有很多怪兽……”
　　“苏施主，骗人是不好的。”

　　“我发誓这次说的是真的，那里……”
　　“苏施主，骗人是不好的。”
　　“圣僧，你太狠了吧？我话都没说完呢，你就说我骗人？给点面子好不好啊？”我彻底败给这个目光如炬的和尚了，又不能对他怎样，只能认输。

唐僧还想说什么，却就在这时，突然打了一个惊天霹雳，隆隆的雷声让大地都跟着一起震颤。今天我们从枯松涧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天色阴沉得跟驴肚子似的了，现在，终于是要下雨了。只不过这个雷也太响了一点，而且因为云层很低，所以雷声和闪电几乎是同时出现的，让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着实是吓了一跳。尼古拉斯、周甲虎、陈抟都是
　　同时一哆嗦，陈抟还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骂了一句：“他二大妈的！”

　　不过取经小分队倒是沉稳得很，三个师兄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这三个也就罢了，不过连唐僧都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在打雷之后突然就不说话了，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而憋了大半天的雨水，随着这一声雷，就像玉帝打翻洗脚盆一样洒了下来，夏天的雷雨果然厉害，虽然我们在林子里，但相对稀疏的树木根本无法阻挡水柱，顿时就把我们给浇了个通透。
　　我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大衍令放了出来，又化作了一片青色圆光，把我们四个给遮了进去。同时也拿出了逐浪环，把其他几位都拎了上来，离地两尺地飘着。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孙悟空应该是不会对我们下手了，而就他们的水平来说，我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拿出来，也不够看的，所以我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只不过唐僧却是一直没有动，也不说话，任凭这如倒下来的雨水将他彻底浇透。孙悟空他们各自身体泛出一层光晕，将雨水都隔离在外。沙和尚转身去他们来的地方，估计是去牵马和拿行李了。而孙悟空这时看见唐僧的样子，也是一愣。而后，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师父……又来了……”

　　刚说完，唐僧就突然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脸上本来说“骗人是不好的”时那种平和一扫而空，居然显出一副桀骜和彪悍来，身体也彷佛更加挺了一寸，双臂一振，衣袖甩出两道水珠，两道眉毛一竖，抬头仰天，呵呵怪笑道：“怎么？雷震我心，雨冲我志么？我告诉你，你办不到！”
　　说着，更举起右手，伸出一指，在一道耀眼的电光之下，没有一丝的颤抖，彷佛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苍天，高声喝道：“我要这天，再遮不了……”
　　“帮！”
　　唐僧气势无伦的宣言还没讲完，就全身一震，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直接扑在了泥水塘里，从脑袋后面还滚下了一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孙悟空若无其事地拍拍手，从树梢上飘了下来，拉起了晕在地上的唐僧，转头问猪八戒道：“师父这个月还是第一次吧？”
　　“没有，第二次。”猪八戒一边毛手毛脚地给唐僧擦眼鼻中的污泥，一边道，“这个月也没给他受什么刺激，就是上次是爬山给绊了一下然后撞到一棵树再倒地滚了两圈脑袋磕到了块石头最后脸还埋在了野牛粪里，然后才‘变身’的。”
　　孙悟空皱眉道：“哪次啊？有这事儿？俺不在吧？你们是怎么搞得？就这么看着师父连摔带撞的，怎么搞的？”
　　猪八戒嘿嘿干笑了两声，道：“那时你去探路找吃的了，我在走神，沙师弟跟在最后，还挑行李，所以都没来得及抓住师父。不过那次他也没变多久，被我一巴掌拍醒过来的，你回来的时候早就好了，所以也没跟你说。”
　　孙悟空斜着眼看着猪八戒，哼道：“你没留神？故意的吧？”
　　我撇撇嘴，心想，可不是么？以你老猪的手段，就算真走神了，也能及时反应过来，拉住唐和尚吧？这猪头，估计是想看老唐遭点儿小罪，最后还能扇他一巴掌爽一爽吧。
　　这时，沙和尚已经牵着白龙马、挑着行李过来了。沙和尚看见唐僧一身泥污地被孙悟空用一片金光托在半空，便看了看猪八戒，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猪八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父又变身了。”沙和尚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看来唐僧这种状况出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三个徒弟都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挤在逐浪环上的尼古拉斯这时凑到我旁边，低声问道：“这位，神州的僧侣大人，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打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他虽然没有妖气，但是气势很强啊，感觉像一位顶天立地的强者一样，那画面还挺震撼的，我想我有机会的话，可能会画出一幅画来，名字就叫……嗯……‘质问上帝的勇者’怎么样？”
　　陈抟插嘴道：“上帝是哪位啊？”
　　我揉着额角，也低声地道：“上帝是小尼他们那边的天庭里管事儿的。小尼啊，我觉得吧，这位唐僧同学应该是……那什么，你知道有一种病叫‘多重人格’么？”

　　多重人格，这是在发病在人身上的叫法，在妖怪的身上，那就叫“多重妖格”了。不过在妖怪界来讲，有时候是妖怪故意分裂出某些特质的妖格来，例如某些负面情绪之类的，本事大的妖怪还能把这些多余出来的妖格给排除出体外，成为分身。就像当年我也怀疑过金蚕老妖庄暄是不是妖格分裂而导致了一个身体里有三个妖格。
　　其实这个状况在仙佛两界也很普遍，仙界的所谓“斩三尸”就是这种状况了。而佛界就更多，就好像去仙界参加谈判的不动明王，就是如来的忿念所化，也可以看作是如来的一种“佛格”被化作了分身。
　　当然，作为还是一个普通人类的唐僧来说，我相信他应该没有这种修为境界，能够把自己的某种性格或者情绪给分化出来。所以，照我看来，老唐应该不是自己自主地产生了这种状况，而是某种病症，因为某些因素，比如像我们妖怪界一位伟大的心理学专家妖怪，骆伊德所说的，什么幼年时期的一些心理生理创伤，都有可能会导致成年之后产生这种多重妖格或者人格的情况。

　　结合妖怪界各种八卦报导介绍，唐僧幼年是孤儿，估计没少受罪，因此导致现在的多重人格还真是有可能。
　　我低声地给尼古拉斯和陈抟他们解释，而唐僧这时还晕着呢，看来猴子下手也不轻。不过我刚说完，孙悟空就看了过来，眼中的金光穿过磅礴的雨帘，照在了我们的身上。不过这金光倒是还挺柔和。而猪八戒和沙和尚都看向了我。我嘴唇一抖，才想起来，以他们三个的本事，即使我声音压得再低，即使再电闪雷鸣下暴雨，对他们来说也依然跟在耳边敲锣打鼓放鞭炮没什么区别。
　　猪八戒和孙悟空对看一眼，笑道：“哟哟，小狼妖见识挺多啊，还知道多重人格。”
　　孙悟空却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才道：“苏南坡，你可知道，俺师父身上，刚才那个人格——或者说魂魄神识——是谁么？”
　　我摇头。废话，这我上哪儿猜去？不过转念之间，却注意到孙悟空说了一句“魂魄神识”，顿时心里冒起了一个念头，不觉接着惊道：“难道是……”
　　孙悟空第一次对我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个聪明妖怪，没错，那个家伙，就是金蝉子。”

一百九三、茶话会


　　唐僧悠悠转醒的时候，那雨还正下得急。孙悟空挥手之下，升起了一片金光，在十丈范围内，把雨水尽数挡在了外面。我也收了大衍令，和尼古拉斯他们一起躲在金光下避雨。猪八戒应该是水系的妖怪，手上妖光闪过，把地面上的水分都抽取了出来，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水球，扔到金光范围之外去了，地上顿时一片干爽。想想也是，这猪头前身是仙界水军的天篷元帅，玩水正是一把好手。
　　唐僧醒过来之后，又恢复到了“玄奘和尚”的身份，不过精神显得有点萎靡，也没多说话，脱下一片泥污的僧袍，跑去接了点雨水擦洗了一下，又从行李里找了件干净的换上了，然后坐在行李旁，靠着箱子发愣。

　　我们也都没说什么话，一时间就只有哗哗的雨声和隆隆的雷鸣在林间回响。不过我心中念头不断，唐僧有两种人格，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原以为金蝉子转世成为玄奘和尚，那么他们就是一体的，玄奘就是金蝉，金蝉就是玄奘。但现在看来，其实玄奘和金蝉子是两个不同的人，只不过用了同一个身体罢了。而看金蝉子的那个架势，好像并不像一个如来佛祖的二弟子，反倒在他身上彷佛有一股类似当年孙悟空一般的桀骜不驯的气势。这让我不由得很是好奇当年金蝉子为什么要转世到人间，他和如来之间倒地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这边，陈抟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厮知道了那个“妖怪师父”其实是个人类的和尚之后，就再也没怎么担心过，不知道是对高僧有信心呢，还是他实在是个粗线条。而尼古拉斯左看右看了一阵后，悄悄对我说：“苏先生，要不，那个，咱们走先？”周甲虎耳朵还挺好，听见尼古拉斯的话后，两眼满是期盼的神色看着我。

　　走？我也想啊。只不过在如今这个场合和情势下，我还真没法作主。面对孙悟空这种绝世妖王，人家没让你走，我还真不敢去提。虽然看样子他们不会来为难我们，但还是等雨停了以后，让我们走我们再走吧。
　　猪八戒这时已经把那丛歌罗子给连根弄了出来，召了点雨水过来洗干净，把果子摘了下来，又挥手把根茎叶都切成小段，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木质食盒装了起来。孙悟空依然吃着水果，坐在树梢上轻轻晃着一条腿。沙和尚则把行李都归整好，在白马旁一坐，掏出一本书来看书了，于是一时间气氛平静得有点压抑。
　　过了一会儿，唐僧忽然轻轻一叹，道：“他又出来了？”

　　孙悟空没有搭话，沙和尚也仅仅是把头抬了起来而已，于是猪八戒就干笑了两声，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嗯，那什么，就出来了一小会儿。”
　　“哦……那么，”唐僧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三个徒弟，摸着后脑勺道，“刚才是谁下的手？”

　　猪八戒立刻一指孙悟空，沙和尚也用眼睛看着孙悟空，就连我们四个都一起看着那猴子。孙悟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比较僵硬的笑容，挠着脑门，嘿嘿笑了两声。
　　唐僧回头瞪着孙悟空。而这一回头，我们都看见圣僧光洁的后脑勺上肿起了一个水嫩发亮的红色大包，就好像长了个寿桃似的，而且那寿桃还是打过蜡的。然后就听唐僧咬牙切齿地道：“死！猴！子！无上大悲般若降魔紧箍咒！”说着就一竖右手单掌，左手一扣胸前的佛珠，嘴里拉长了音调咳嗽一声，准备念点什么。
　　孙悟空“嗷”了一嗓子，赶紧翻下树来，陪笑道：“不要吧师父俺也是情急之下用苹果砸的下次改用软柿子还不行吗？”
　　猪八戒在那里有点幸灾乐祸地嘿嘿直笑：“师父啊，你知足吧，也就一苹果而已，哪回要是猴哥一着急砸一榴莲过来，那才叫可怕呢。”
　　唐僧听到“榴莲”，顿时脸色有点发绿：“还敢用榴莲！上回一椰子就让我晕了两天！你又不把我砸死，砸死倒也清净！阿含陀罗尼金刚莲华紧箍咒！”
　　猪八戒脸上贼笑，不过却不动声色地一拉唐僧的胳膊，道：“师父，不是‘无上大悲般若降魔紧箍咒’吗？怎么又变了？上回还听你说是什么‘超级无敌天下独一份正宗紧箍咒’，这玩意儿到底叫什么名儿？怎么每回听你讲都不一样呢？”
　　唐僧正没好气，伸手就给猪脑门上来了个爆栗，道：“跟我学佛两三年，你都学什么了？还如此执着于皮相，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有名字是空，没有名字也是空，我就是叫它‘天字第一号蠢蛋八戒紧箍咒’它还是空，你管他怎么叫！”
　　“是是是，师父您说得对。”猪八戒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半搀半扶地把唐僧又给劝得坐了下来。唐僧其实也是做做样子罢了，不然也不会拖着长音来报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了。不过领导的威势还是要摆一下的，孙悟空和猪八戒两个估计也是知道，但总是要配合一下，给领导一个台阶下。
　　不过唐僧后脑勺上的那个大包也实在是比较好笑，猪八戒这货还有意无意地绕到唐僧背后，看着那大包，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个欢畅，还给规规矩矩坐在唐僧对面的孙悟空挤眉弄眼。唐僧发了一通飙之后，又突然安静了下来，也没感觉到猪八戒正在他身后摇头晃脑地欣赏那个多出来的寿桃。
　　唐僧这种突然之间一静一动的反复表现，在我看来，是他情绪和心情的不稳定造成了。说白了就是有点神经质，只是不知道是他被砸造成的呢，还是因为出现了金蝉子的人格而造成的。而现在我仔细看去，唐僧那有点清瘦的脸庞上却是笼罩着一层晦暗，两眼看着地上的一株小草，但明显焦点却并不在那里，眼神中隐隐的，似乎有一丝哀伤和不甘，却也有一点点的无奈。
　　沙和尚这时却把书揣了起来，身上冒起一层光华，默默地钻入林子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后，他手里拿着一把草叶回来。他在行李里翻出一个药钵，一把药杵，把那些草叶细细捣碎了，再手里掐了一个印诀，一点药钵，一道细微的青光闪过后，他把这药钵交给了猪八戒。这一切，这个看上去粗豪的头陀却是做得非常细致，却又不拖泥带水，而且一点声音都没发，搞得好像在看一千年前的无声妖怪片一样。

　　猪八戒倒是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很有默契地拿过了药钵，仔细地给唐僧的后脑勺上抹了上去。一边抹这些青绿色的药膏，一边笑道：“唉，还好咱还有沙师弟，懂得药理，不然师父你可要遭罪喽——晚上您可怎么睡觉啊？”
　　我心说，可不是么？猪八戒不知道，但孙悟空估计是肯定不会懂医药上面的东西的，这猴子天生地养，神石中诞生，根本不会生病，后来又狂吃蟠桃，太上老君的金丹都吞了一葫芦下去，彻底搞成了一个万劫不灭的金刚不坏之躯，连老君在逮住他之后都说，没办法，杀不了，只能尝试用八卦炉炼，到头来也只是送了人家一双火眼金睛而已。这厮想受伤都没可能，怎么还会去学什么药理？
　　唐僧也不说什么，不过我好像听见他极轻地叹了一声。最后，猪八戒用一张纸贴在了药膏上，唐僧整个后脑勺就被这么张土制膏药给占满了，形像也没好了多少，不过痛苦应该是少了很多了。
　　唐僧上完药之后，精神突然又足起来了，回过头来对我们道：“四位施主，你们既然不想对我怎么样，我这几个徒弟自然也不会对你们不利，如今大雨如注，也无法赶路，不如一起坐来谈谈，开个茶话会如何？”

　　“额……茶话会？”
　　“那要不四对四无差别格斗比赛？”
　　“茶话会！当然茶话会，哈哈。”

　　说到这个，我自然是当仁不让地提供茶水点心，而且兴致高昂。终于等到了老唐的保证，总算是没有了那种脑袋上悬着两千斤滚油的惊心动魄，我们三个妖怪脸上的肌肉立刻活络开来了。我麻利地把全套茶具都摆了出来，百宝囊里的各种顶级好茶也是全都摆摊供应，而且还不收费。

　　唐僧这种高僧，自然也是懂茶的，但却对我这里的茶叶完全不了解，毕竟这是妖怪界的茶叶，跟人类的茶叶还是有不少区别的。不过猪八戒倒是识货，立刻啧啧称赞，当即挑出了两种茶叶来，一种是给普通人类的唐僧喝的，一种是他们这些有实力的主喝的，看来这厮当年做元帅的时候看来也没少腐败。
　　不过虽然我们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但依然显得很是拘谨，毕竟面对的是当年的妖王，如今风头最劲的取经小分队，我们这种小妖是怎么也放不开的。反倒是陈抟，他没有心理负担啊，根本不知道这个和尚的三个徒弟有过什么了不得的历史，最多也就知道这三位比较厉害罢了，于是跟同为人类的唐僧倒是相谈甚欢。
　　“这么说，你发明了一种可以预测人生的方法？”唐僧满意地喝着极品龙井道。他问起了陈抟为什么会和我们在一起的原由，陈抟也没什么城府，看着老唐一脸和蔼可亲，又高僧气质非凡，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亲近之意，闲谈之间便把自己的发明给献宝了。
　　唐僧同学虽然是佛门出身，但不愧是博古通今的高僧大德，对于陈抟简略解释了一下的南北斗数理论，居然也能理解得十分透彻，想了想便道：“施主你这套东西还是比较可行的。虽然我不知道它的实际操作结果，但从原理上来听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贫僧我倒是有点小建议，不知道陈施主愿意不愿意听一下？”
　　陈抟对这套南北斗数花费了无数心血，刚才跟唐僧一讲，倒也没存了能有什么收获的心，但忽然听到这个圣僧有点建议，自然是猛不迭地点头：“圣僧说哪里话来，他三姑妈的，我当然要听了。”

唐僧倒是没有去追究“三姑妈”的问题，沉吟一下，理顺了思路，才道：“陈施主这套体系是建立在南北二斗星系的排列基础上的，虽然这只是借用虚名，但我们不妨就这么说，空中星斗无数，便是南北二斗，也不是只有主星的，旁边还有很多辅星、小星。而施主只是用十四颗主星加上两颗煞星，四颗吉星，倒是略显单薄了。就好比骨骼已成，腑脏俱全，但肌肉皮血却有所缺失，倒是可惜了。贫僧的建议是，既然南北斗数已经成为一个体系，不如也把那些小星加入进去，倒是可以显得更加丰满一点。
　　“另外，吉凶星的数目也可以再多一点，这样推测出来变化更多，也就能更加细致，而吉星凶星的数目也最好对等，这才符合平衡之道。哦，对了，贫僧还有一个小小建议，那就是两颗凶星的名字，叫做计都和罗睺，恐怕不妥。这两星在我佛门来讲并不为煞，贫僧也听说仙界还有这两星的星君，你取这两个名字，怕是欠了考量。”
　　这时，猪八戒早已凑了过来一起喝茶，听到唐僧这么说，倒是点头道：“没错，这俩孙子是九曜中的两个，在天庭名声倒还不错，管的事儿也跟凶事没关系，你小子要是将来能修行有成，总有机会能见到他们俩，这个梁子还是不要那么早就结了的好。”
　　陈抟吓得一缩脖子，合着他还不知道天上还真有这么两位，赶紧道：“他大姑奶奶的，圣僧，那我就不用这俩名字了，您就给帮着取个名儿得了。”
　　唐僧一笑道：“也好。嗯……据你所说，这计都星主凶祸突发，其性烈而厉，有如屠羊钢刀，锋利刚硬，不如就叫‘羊刃’；而罗睺星主暗潮涌动，其祸缓却烦，有如旋转不休，扰人心神，那就叫‘陀罗’好了。”
　　“成，就这么改。”陈抟一拍大腿就定了下来了。而后他又眨了眨眼睛，贼笑道：“既然为了不惹仙人不高兴，把星名字都改了，那他舅舅的二大爷的，索性拍个马屁得了，我这个东西也别叫什么南北斗数了，既然南北斗里以北极为尊，那就索性用仙界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名字来命名，就叫‘紫微斗数’了！”

　　旁边传来孙悟空幽幽的一句话：“你小子倒是挺适合去仙界做公务员的。”我和猪八戒都大表赞同，连尼古拉斯都跟着点头。这厮别看好像有点大大咧咧的，但在官场上的一套东西倒是无师自通。
　　陈抟倒是还挺乐和，把猴子的这句话当作高度的褒奖了。为了新诞生的“紫微斗数”，我们又干了两杯茶。不过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了一阵之后，唐僧忽然又情绪低落了起来，有点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人命如何，就算你能看见又如何？改不了，避不过，说句难听的，你若是不知道，说不定还能有个盼头，可若是知道了，就连那么一点念想都没了。”

　　一瞬间，无伦是人是妖，忽然都被这句话给打压了讲话的兴头，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却又感觉有点闷。而连旁边本来一个劲灌茶的周甲虎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扫过一眼，发现孙悟空都在一刹那间有点失神，差点生生捏爆一颗手里的栗子。
　　这话也正戳到了陈抟的痛处。顿时他脸上的得意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一副不甘和愤恨。我脸上挤出了一个估计不怎么好看的笑容，道：“呵呵，好在这个南北……额，应该是，紫微斗数，只对人类有用，我们妖怪倒是不用担心了。圣僧你也是完成取经之后，应该就能成佛了，那自然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这个对你也是没有用了，命运对大觉者是无效的啦。”
　　唐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脑后的那张膏药的边角随着晃动而上下起伏，看上去透出了一股子滑稽，只不过我却没怎么觉得好笑。

　　这时候，暴雨倒是慢慢地小了，不多一会儿就停了。我便站起来和唐僧师徒告辞。孙悟空他们倒是真的一点没有留难，猪八戒还拍着我的肩膀道：“回去告诉他们，少打咱师父的主意哈。”沙和尚一如既往地没说话，只是对我们微微点了点头。
　　我拉着另外三个，踏上了逐浪环，拱了一圈手，就飞上了天际。然而，在我飞出树顶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孙悟空的传音：“回去告诉红孩儿，让他好好准备准备，俺老孙可是不会手软的。”

一百九四、帝江事件的背后

　　那片林子离开枯松涧就七十几里地，唐僧要是撒开白龙马一路狂奔，不要两个时辰就能到。当然，这里可没有什么宽敞平整的道路可以策马飞奔，但有着孙悟空他们三个的开山辟路，估计也最多走一天了。

　　而这点路对于逐浪环来说，基本上就是刚起飞就要准备降落了。我出来之前，得到了红孩儿给我的临时通行证，所以可以无视禁制，一路飞到火云洞门口才下来。一到洞口，我便把周甲虎给踹了下去。
　　刚才面对孙悟空的时候，心思都放在了“能不能保命”的问题上了，所以倒也没觉得什么，周甲虎还是我们一个阵线的同志来着。而现在到了火云洞，这心完全掉在肚子里的时候，再看这个孙子，顿时一股邪火就冒了起来。你个挨千雷的倒霉岁催二百五，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牛顶了，去没事搞一假帝江的影像骗妖玩？要不是你个王八蛋，我至于在鬼门关前爬了一圈再回来么？要不是你，哥们我早已经揣着装满三昧真火的吞焰壶回青云山了。现在倒好，连惊带吓，还给大雷雨浇成落汤狼，那叫一个憋屈。于是离地十丈，就恶狠狠一脚，把趴在逐浪环上的周甲虎给踹了出去。
　　周甲虎一声惨叫，在空中划过一道恶心的弧线，带着几颗唾沫星子，直愣愣地砸向火云洞的洞门，把门口两个看门的小妖给吓了个够呛，也把正从洞里走出来的陆行云给砸了个正着。当然，我这点修为，以及周甲虎这点分量，根本不够给陆行云造成什么麻烦的，他两袖一翻，一道莹润的粉色光芒把周甲虎给托在了身体五尺之外，然后才往地上轻轻一放。

　　周甲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对陆行云道：“陆大妖，陆二当家，谢谢救了小的一命啊，您就是我的救命恩妖，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小的给您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啊……”陆行云根本不去理周甲虎的胡言乱语，对着我笑道：“苏先生回来了？看来苏先生不是很高兴啊，是不是刚才的暴雨扫了先生的兴致啊？”
　　我们现在的样子倒是的确挺狼狈，刚才一通大雨，在我放出大衍令之前就浇了我们一个通透，而我和尼古拉斯也不是火系妖怪，也没办法自己把自己烘干了，就更不要说陈抟了。我们也只能湿漉漉地赶了回来。不过我能控制气流，倒是稍微吹了吹，效果虽然不如火系的妖法好，不过也算是至少不那么难受了，只不过这样做容易着凉感冒罢了。不过我现在气正不顺，也就没心思跟陆行云闲扯，直接道：“陆二当家，我等查探回来，有要事向红洞主讲，烦劳安排一下了。”

　　“好说好说，苏先生辛苦了。”陆行云微笑道，“不过，还请各位先去换洗一下吧。”

　　我们落下地来，跟着一位美貌的女妖去换洗一番。看着这个相貌不俗的女妖侍女，我心里忽然想到，刚才陆行云露出的妖气居然是粉红的，几乎都能感觉到一股甜甜的味道了。再细想他的手势和语气，以及那个清秀的相貌，不由得令我怀疑这个所谓的陆行云，也是个女妖变幻而来的，毕竟红孩儿能化作小孩的模样，没准这二当家也有这种本事。
　　不过这个不关我事了，也没心情去探听什么八卦。毕竟孙悟空他们离开这里只有七十里了，估计明天就能到了，我留在这里恐怕不是个事儿，还是趁早拿了三昧真火，回青云山才是上策，要知道浑水可不是那么好趟的，别看孙悟空今天没对我们怎么样，但明天一旦——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打起来之后，杀红了眼的三个妖怪终结者，没准把我们一勺烩了，反正也不多花他们什么力气。
　　匆匆忙忙地稍微擦洗一下，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大斜襟长袍，束上了青色腰带，把长发一扎，我就跑去见红孩儿了。跑到火云洞大厅，正看见红孩儿高高在上，居中而坐，下面却站了一个老头和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

　　红孩儿见我到了，轻轻朝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转过头来，脸色却又挂了下来，一手依然斜撑着脑袋，有点冷淡，又有点懒洋洋地道：“话我已经说完了，在枯松涧的范围内出现了帝江神兽，这个消息你们就赶紧放出去，找你们那些同行的土地、山神，多通通气，过不多久，估计上头也要派妖怪过来，我想你们知道怎么说的，嗯？”

下面的老头和中年汉子，看来就是这里的土地和山神了。两个比我估计都要差不少的小毛头神仙，面对这种一方土豪的大妖公子哥，只能点头哈腰的，口里也忙不迭地答应着，虽然看上去土地和山神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而我却被搞糊涂了，红孩儿怎么已经准备将消息放出去了呢？这帝江可是假的，是周甲虎胡乱弄出来的啊。
　　我刚想开口，却忽然想到，我这还在去调查，红孩儿这边却已经行动了，那要我出去干嘛？难道这事是红孩儿主使的不成？我心里一动，想到猪八戒的话，这个帝江的样子是仙界出版的《各界异兽谱》上面的插图，而以周甲虎这种小妖怪，怎么可能搞到这种高级进口工具书？这套书连我看书当吃饭的思考型妖怪都没见过，他就更不可能了。也只有红孩儿这种高干子弟，有可能会弄到这么一套仙界进口过来的图书。
　　我心中一顿，就没来得及讲话，这时却听红孩儿道：“哦，对了，这位就是神州大型妖怪集团青云山的总顾问苏南坡，他也鉴定过帝江的影像了。他是著名的思考型妖怪，肯定不会看错，两位就可以放心去说了。”

　　我心里一翻个。下手好快的红孩儿啊。原来这厮是要让我做个见证，作为第三方的证明妖怪。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虽然我不知道红孩儿想做什么，但赶明儿这事儿要是一被拆穿，红孩儿他有牛逼老爹可以担着，但我无权无势的小妖怪，估计铁定要背这个黑锅了，那这个名声可就彻底臭掉了，到时候没准青云山都待不下去了，那我可怎么办？
　　我于是赶紧叫道：“等一下！红洞主，今天我已经去查探过了，这个周甲虎弄出来的帝江影像，它是……”
　　我还没说完，红孩儿就打断了我的话，冷冷地道：“它是真的。”

　　我急了，提高了声音叫道：“红洞主，它是……”
　　“哼！”红孩儿忽然把身子直了起来，身上火光猛起，一声冷哼居然把整个火云洞都震了一下，我感到周围的空气忽然就烫到恐怖的境界，我那句话就再也叫不下去了。我毫不怀疑，如果我真的叫了出来，估计立刻就能在我身上飘出烤狼肉的香味来。
　　红孩儿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它是真的。”

　　我浑身冒汗，既是热的，也是怕的。在这种状况下，我不得不艰难地点了点头。
　　红孩儿见我点头，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我身边的空气也一下恢复到了原来正常的温度，只不过我的背后还依然在冒汗——将来怎么办呢？而红孩儿依然靠了回去，一手撑头，淡淡地道：“看，苏先生已经证明了帝江的真实性。好了，你们两个出去吧，好好办事，有你们的好处，知道么？”
　　土地和山神有点同情地看了看我，答应了一声，对红孩儿恭敬地施礼之后，便飞快地退出了火云洞。
　　见土地和山神退出了门外，红孩儿挥了挥手，两边站立的美貌侍女妖怪都退了下去，立刻在偌大的一个火云洞大厅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妖怪，尼古拉斯和陈抟估计是受惊不轻，去换了衣服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周甲虎都被陆行云给拎走了。
　　红孩儿依然一手撑着头，斜着脑袋，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而另外一只手，伸出一个修长的手指，在石椅的扶手上轻轻点着。沉默了一会儿，红孩儿脸上的微笑逐渐扩大，最后笑出了声音来，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我面前，一脸笑意地拉起我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抱歉啊，苏先生，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而已，苏先生能原谅在下的鲁莽吧？哈哈。”

　　我还能怎么样？被人拿火把逼着跳上了贼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和机会。我脸上挤出了一个干笑，把手一抽，道：“没……关系，您也是‘迫不得已’而已嘛，呵呵，谁让咱妖力低下呢？”我还是忍不住发了点牢骚，然后道：“不过，红洞主不该给我个解释么？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一条贼船上的了，您不说点什么？”
　　“哈哈，不要着急嘛，来来，先坐下再说。”红孩儿拿出一个葫芦，摇了摇，对我道：“这可是妖怪界的顶级好酒，来，苏先生尝尝。”说着，在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酒杯里满满倒上一杯，放在了一张石几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只能坐下来听听他怎么说，也好为日后做个打算，毕竟不讲妖力的话，以我的头脑和关系，也未必真没救了。
　　红孩儿喝了口酒，啧啧称赞两声，把玩着酒杯，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奸诈的颜色——我觉得这个神情有点熟悉，就好像自己在和黑鹰他们密谋的时候的样子——然后才带着淡淡笑意地道：“苏先生是聪明妖怪，这么半天就已经搞清楚了帝江是假的。唉，还亏了我问老头子去借那整个妖怪界都没多少套的《各界异兽谱》，可还是拆穿了，惭愧啊。”红孩儿说着惭愧，不过脸上一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我有点惭愧——这套书我还真没看过，还是猪八戒给点出来的。
　　红孩儿也不在意，把话锋一转：“苏先生，你能不能想象一下，如果在某个地方，发现了还没绝种的神兽帝江，会怎么样？”
　　我还在想“会怎么样”，红孩儿已经自己接了下去道：“这个消息当然就会轰动神州妖怪界，然后这个地方就会立刻被妖管委列为重点保护区域——要把帝江的生存环境保护起来，不是吗？这个保护要花多少晶石？嗯？而如果上头有关系的话，又能在这个基础上多拿几成晶石？另外，这个地方声名鹊起之下，能带来多少的利益？别的不说，光是旅游业就能大肆做不少文章了。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这个地方的妖管委分管官员可以得到多少好处？至少还能得个保护神州环境生态得力的名声吧？在这么个全妖怪界轰动的状况下，高升怕也是指日可待。他们对这个契机，应该也不会放过吧？就算有个把真要严格审查的妖怪，这番轰动神州的大潮之下，再加上上头加一点压力，也不会多事了。”
　　我心念急转之下，不得不承认红孩儿看得非常的远。这么个帝江事件一闹出来，不管将来是否穿帮，枯松涧这里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地拿到了，毕竟以老牛的地位和能力，保证拨出去的款不再收回来，还是铁板能做到的。而且再想一层，这个事情要是拆穿了，闹得估计更凶，那样一来的话，反倒更加提高枯松涧的知名度，神州妖怪界就是这么个地方，就算是丑事，也能提高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妖怪的知名度——甚至比好事还提高得快，提高得多。而知名度一提高，就等于打开了财路了。
　　至于第二个理由，自然是为了他老爹牛魔王的仕途着想，这批得了好处的妖怪官员，自然会知道背后的主使是谁。而我也不得不怀疑，这个计划，根本不是这个公子哥想出来的，至少不是独力想出来的，老牛在背后肯定也出了不少力的了。至少这会是上下一起发动，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个事情搞出最大的影响，拿到最多的利益。
　　不过我还是冷笑一声道：“红洞主好计算，不过，这事纸包不住火，穿帮是迟早的事情，那时候，就算枯松涧捞到了好处，可这黑锅是我苏某来背的，你那些地方官员妖怪，怕也是要受到牵连啊。”
　　红孩儿哈哈一笑，道：“这个苏先生你放心，那个周甲虎是用来干嘛的？不然我自己出面不就好了？黑锅，他是背定了。至于苏先生你，最初最多有个‘一时不察’的名声，而且没有妖怪会怪你，因为《各界异兽谱》是仙界出的工具书，就算在仙界都没有多少普通仙人没事会去读一遍，妖怪界么，据说总共才那么几套，都在妖管委和各个大妖手里呢——哦，对了，有一套流落在外，被周甲虎无意中拿到了，哈哈。

　　“至于那些官员么……”红孩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唉，不能明辨是非，贪图政绩，贸然上报假消息，愚弄全神州的妖怪，让一头甲虎妖上下蹦达，搞出这个一出闹剧，实在是让纳税妖怪痛心疾首啊。幸好青云山总顾问苏南坡，虽然早先未能明察，但一直孜孜不倦地调查真相，终于查出这个帝江是假的，拆穿了这出闹剧。苏先生，你的名声，可不就回来了？

“而我也不能让你老弟白帮忙不是？我这里还有几块上品金系晶石，我是火系妖怪，属性相克，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更有用的妖怪。另外我听说，青云山还没涉足旅游业，我们枯松涧集团很看好你们这个新兴大型集团，我想我们会合作很愉快的。嗯？”
　　厉害！我都不由得赞叹一句。原来这个计划的重点并不仅仅是要拿那些晶石，也不是想要收拢那些地方官员，而是恰恰相反，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来给当地的官员来个大洗牌！老牛也许会借此大力排挤这些官员，并同时安插进自己的班底吧？看来老牛这个全国妖怪政治协商委员会的副主席，并不满意他目前的权力和地位啊。
　　而有这批官员和抛头露面的周甲虎背黑锅，我就自然解脱了，而且，红孩儿还很好地安排了我去拆穿这个骗局，这样一来我的名声非但不会受损，甚至没准还能更高一点，如果再加上红孩儿和牛魔王父子在背后推一把，塑造成这个闹剧里的正面典型也不过是喝口茶的事情。
　　我脸色松了下来，举起酒杯向红孩儿一敬，笑道：“那就，承了红洞主的盛情了，祝我们计划成功，合作愉快。”红孩儿哈哈大笑，连道了几个“好”字，一口就把酒给喝干了。

　　不过我又想了想，道：“倒是不知道红洞主是故意等我来执行这个计划，还是完全是苏某凑巧才碰上的呢？”
　　红孩儿给我和自己都倒上了酒，笑道：“等的就是老弟你啊，别的妖怪还不够分量不是？嗯……这么说吧，妖管委的李太黑常委已经回到妖怪界了，他和老头子是关系很好的，而他也知道苏老弟要来我这里借火，这你就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果然是李太黑把我卖给了牛魔王。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更加放心了，毕竟本来我还担心老牛和老李不是一条阵线的，那我就有点难做了。而现在看来，根本是两个盟友的合作，那样我就更没事了，估计在妖怪界的名气不日就要再度升高了。
　　我和红孩儿又乐呵呵地喝了两杯，便问道：“红洞主，下面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
　　红孩儿道：“下面是这样的，这个消息我已经派小妖去通知了这里‘鸣歌山’地区政府的妖怪官员，估计后天就能派妖怪过来了，那时候还要苏老弟多多配合，剩下的事情老头子都安排好了，你我都不用操心了。”
　　“后天？”我忽然跳起来了。一回来换了衣服就过来见红孩儿，却一直被拉在帝江事件上了，那件天大的事我都来不及说，甚至到最后都给忘记了。
　　“红洞主，明天，唐僧和孙悟空就要到了！”

一百九五、红孩儿的计划


　　红孩儿听到唐僧一行会在明天抵达的消息后，并没有怎么太大的惊讶，只是把眉毛一挑，道了一句：“嗯，算着也该是这两天了。”
　　“诶？”红孩儿的沉着表现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红洞主对此早就知道了？”
　　红孩儿晃着酒杯，轻轻一笑，道：“那你老弟以为我这两天在干嘛？帝江之事是早就计划安排好了的，当初我说我最近有一件要事去办，也并不是纯粹找借口让老弟去查探帝江的真假，而是真的走不开，毕竟和帝江事件来比，还是唐僧更加重要一点啊。”
　　“不……不是吧？”我吓了一跳，红孩儿原来真的对唐僧上了心了，他这么说我怎么还会不明白，他完全是冲着唐僧去的，有种不吃唐僧誓不还的意思。

　　红孩儿道：“是，怎么不是？为了搞清楚唐僧和死猴子的动向，我们这里的小妖怪都派了十几批出去侦查了，他们在进入鸣歌山地区之后，每天走到哪里，我可都是清清楚楚的。猴子他们虽然厉害，但我的斥候部队也不是吃素的，能把妖力控制到几乎完全感觉不出来的地步，再加上化形而去，遥遥监视，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化形？”我这个妖怪吧，聊天就容易跑题，刚才还在震惊红孩儿要去搞唐僧，这会儿就又被所谓的化形侦查部队抓住了感兴趣的方向，就好像当年祖广论老妖用“庚罩杯”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样——说起来，那个玉面狐狸还是牛魔王的姘头，我看了一眼红孩儿，一再提醒自己，这事情可不能说漏嘴。
　　“当然，”红孩儿有点自傲地笑了笑，道，“我们这一脉的妖怪，化形的本事都是很强的，虽然做不到像孙猴子这样想什么就能变什么，但主攻一个方向的变化妖法却是很有火候的。”

　　我想到了红孩儿自己，变化小孩的样子绝对无懈可击，不禁点点头，听说牛魔王在这方面的造诣也很高，看来他们这一系的妖怪，在这变化上确实有独到之处。
　　红孩儿好像兴致也很高，用“三长两短”的节奏拍了拍手——不过为什么是“三长两短”？这个青年大妖还真不讲究，要是我们当家黑鹰的话，这个家伙绝对不会用这种暗号，这厮据说几百年了，每过十二年还要穿一年的红内裤呢。
　　红孩儿拍完之后，立刻从内洞里飞来一只蝴蝶，绕着红孩儿飞了一圈，停在了他的手指上。红孩儿一笑，把手指一弹，淡淡地道：“小烤，现形。”
　　那只蝴蝶被弹到半空，身形陡然变大，化出一条人影来。这个妖怪在空中优美地凌空一翻，缓缓地落到了地上，竟是一个身形婀娜的漂亮女妖，身穿一件象牙色的长裙，不过并不像通常长裙般宽大，相反却是非常紧身的，把这个女妖的美好身形全部给勾勒了出来。而腰间一条仅仅两寸宽的艳红色腰带，长长地直垂到膝盖之下，流苏飘动间为整体素雅的感觉里带上了一分热情。而她梳着流水髻，斜插着一枚烂银碎花盘丝蝴蝶钗，银丝镂空的一双蝴蝶翅膀正在这银钗头上颤颤点点，彷佛就要轻盈飞起一般。
　　化形这种妖术可以把随身的服装首饰武器百宝囊什么的，都给一起变化了，着实是方便的很，不会像妖怪显出原形那样，浑身光溜溜的，除了炼化入体的百宝囊和武器之类，其他的衣服什么的一概都毁去了。而令我惊讶的是，这只蝴蝶飞进来的时候，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妖气，彷佛这就是一只极为普通的蝴蝶罢了，仅仅是在她变回人形的一刹那，才些微感觉到一点妖力的波动而已。这样用来侦查倒的确是再好不过了，即便是孙悟空有着火眼金睛，但他也不会一天到晚瞪着俩金灯一样的眼睛到处看，如果感觉不到妖气，那么小心一点瞒过他也是不难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美貌女妖本体就是蝴蝶，还是专门练了变幻成蝴蝶的妖法。不过说起来，妖怪界蝴蝶妖还是非常稀少的，因为普通蝴蝶的寿命太短，不过几天到十几天，最长的也就半年多而已，在这样的一点时间里，想要偶然间吸收到一点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从而走上修炼妖怪的道路，这实在是太困难了。
　　女妖现形之后，向着红孩儿拜了下去，脆生生地道：“小烤见过大王。”
　　红孩儿点点头，一摆手让女妖站了起来，指着我道：“苏先生，这就是我手下斥候统领小烤。嗯，烧烤的烤。小烤还不见过苏先生。”我都有点佩服红孩儿父子了，起名字太雷了，对自己如此，对属下也是如此。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妖，名字叫“烤”，还是烧烤的烤，我实在是没什么想法了。
　　小烤站起来，对我深深一揖，道：“小烤见过苏先生。”我看得出红孩儿很看重这个小烤，便也客气了两句。红孩儿又道：“刚才便感到你回来了，怎么样，唐僧他们走到哪里了？”

　　小烤微微一欠身，道：“回大王，唐僧师徒行进正常，在休息一阵之后，他们已经上路了，估计今晚之前能走到三十里外的贝壳坡，明天中午过后就能进入枯松涧范围内。如今烧烤组的其他妖怪都在严密监视着他们的动向。”
　　“很好。”红孩儿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对我道，“烧烤组就是他们这个斥候团队的名字，呵呵，”我敷衍地陪笑了两声，脑子里却浮现出诸如“小烧”、“小火”、“小柴”、“小串”、“小盐”、“小油”之类的名字。
　　然后红孩儿又对小烤道：“做得不错，下去吧，有情况立刻来报。”小烤答应一声，向我们各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

红孩儿见到我赞叹的神色，不由得有点“低调的得意”，看着我的眼神里也多了些骄傲。说老实话，我还真是有点羡慕小烤的能力，我们青云山要是有这么一支小分队，估计在各方面都会有用处，至少去别的大集团偷商业机密的成功性也要大了不少，等回到青云山，倒是要跟黑鹰老金去提一下这个问题。
　　我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奉承了红孩儿几句，让这小子脸上得意的笑容更加的浓厚了。红孩儿把帝江事件跟我交了底，又得到了我的合作之后，跟我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表情越来越多，讲话也越来越随便了。于是我们又闲扯了几句，话题终于又再次回到了唐僧身上。
　　“红洞主啊，你干嘛非要抓唐僧呢？他的肉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啊，那些跟着起哄的妖怪看不透，你还能不明白么？”我揉着额角，还是想打消红孩儿对唐僧下手的念头，毕竟孙悟空和猪八戒给我的震撼太大了，随随便便为了抢一颗葡萄都能把空间搞收缩的主，能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而且那儿还有一个不知道深浅的沙和尚，他们这个小分队实在是太可怕了。
　　红孩儿毕竟对我客气有加，这么一个强大的高干子弟，傲气肯定是十足的，看他对山神土地呼来挥去的样子就知道了，但他在我面前，能很好地控制住他的傲气，这已经十分难得了。而且虽然摆了我一道，但这也并不全是他的错，再说这个帝江计划成功之后，青云山也有不少好处，非但能拓展这个地区的市场，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强大的、有深厚背景的盟友，所以我怎么也不希望红孩儿为了一个唐僧而出事。
　　红孩儿冷笑了一声：“哼，唐僧算什么？就像你苏老弟说的，他这身肉的确动不得，也没什么好动的。长生不老？切，要是直接大圆满，我说不定还会去咬上一口，可长生不老对我们妖怪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了，咱家也不是没那种类似的丹药，犯得着去招惹如来的二弟子么？”
　　诶？红孩儿的脑子挺清楚的呀，把我想要劝他的话都给自己说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针对唐僧的安排？“那你为什么……”我这倒是想不明白了。
　　红孩儿忽然把脸色一寒，哼了一声道：“我要对付的，是孙悟空！”
　　“噗——”我刚送到嘴里的一口酒就这么喷了出来，转头看着红孩儿，怀疑这厮是不是最近修炼三昧真火把脑子给烧坏了，人家不来找你麻烦已经上上大吉了，这位可好，不要唐僧肉，却直奔猴脑去了。
　　红孩儿哈哈大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背，道：“怎么，苏先生这就吓到了？我知道你和他们见过了，是不是对我没信心啊？”

　　这还用说？对你爸我说不定还能有点信心，毕竟那也是孙猴子的结拜大哥，水平就算不如老幺，也估计差的不算太远。当然，我也不能这么直说，只是嘿嘿一笑，道：“哪能呢？不过估计红洞主也知道了我们去查帝江的时候正好跟他们碰上，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实力，实在是超出了我的预计，真的是非常的强啊……”

　　我说着，便把今天和唐僧师徒见面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毕竟红孩儿就算通过烧烤组知道我们曾经遇到过，但这种化形在外，远远地侦查，肯定不能了解具体的情况，而且孙悟空和猪八戒从头到底都没有泄漏出什么妖气来，估计那几个小妖还以为他们没动手呢。所以我还是有必要把第一现场的资料告诉给红孩儿听。

　　在苗疆的时候，我已经证实了自己有说书的潜力，于是这次就继续发扬光大，就一小段的遭遇，还被我掐头去尾，省略了唐僧的异变，却还是依然说得扣人心弦，精彩纷呈。不过各种细节我却是一点都没有夸大——再夸大能夸到哪里去？总不见得说孙悟空和猪八戒，为了一颗葡萄，就轻描淡写地搞出了空间破洞，把方圆十里地化作了齑粉吧？真要那样的话，五百年前孙悟空估计已经坐上了凌霄宝殿的盘龙金椅，成为这一届的玉皇大帝了。
　　红孩儿作为当今的一方大妖，又是豪门子弟，自然对我说的事实里面包含什么样的信息是很清楚的，因此脸色也有点不很好看了。他眉头越皱越厉害，最后轻轻敲着桌子道：“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居然比老头子说的还要厉害……他不是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么？怎么还能有进步？”
　　我撇了撇嘴，心想，人家被压了五百年，又不是在那里做填字游戏，如来的佛法只是让他不能动而已，也没有禁锢猴子的法力，也没限制他修炼不是？这种情况下猴子还能干嘛？不就是只能修炼玩来打发时间了？
　　红孩儿考虑了半晌，叹了口气道：“看来，要改变计划了。”
　　我一晕，合着红孩儿还是没改变心意。而且听起来，他以前还是信心满满的呢。就是不知道他本来想怎么干，难不成直接冲过去套唐僧麻袋吧？
　　正想着，就听红孩儿叹道：“原本我还想直接冲过去套唐僧麻袋呢……”
　　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这位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而且他要对付孙悟空，又为什么要套唐僧麻袋？他又究竟为了什么要对付这个小叔呢？我揉着额角问道：“咱们先不谈计划，红洞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付孙悟空呢？怎么说，他也是你名义上的小叔啊。”
　　一问红孩儿，他的脸上寒气愈发的重了，一个拥有三昧真火的火系妖怪，脸上居然有结冰的神色，倒也是很难得见到的。红孩儿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俊脸有点扭曲地低声吼道：“他本来是我小叔，但是，他现在不是了！
　　“我就是要问问他，他为什么要背叛妖怪界！”

一百九六、定计

　　偶像这种东西，虽然对广大妖怪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没有偶像的妖怪也活得不错，而有偶像的妖怪也未必会过得更加滋润。然而偶像的作用并不存在于物质世界中，他们更多更主要的，是存在于妖怪的精神世界里。

　　偶像们最主要的作用是给了广大普通妖怪一个精神上的依靠，让他们可以有一个寄托的方向，有一个念想，或者进步的动力。就好像那些娱乐界的明星妖怪，他们每一个都是无数妖怪的偶像，普通的妖怪把他们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形像，用以寄托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难以实现的愿望。比如那些帅得掉渣的男妖们，就让无数女妖疯狂，就因为他们让这些女妖心底的那一丝对于童话般的爱情的向往，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又譬如最新出炉的超级女妖们，她们大多来自妖怪底层，也许就是你我的表姐、同学，让她们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正是所谓的平民化偶像。而这些女妖们，让无数普通的妖怪寄托了他们那种一朝成名，天下皆知的幻想，承载着一种通过努力和机遇便能成功的信念，受到疯狂的追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超级女妖的满堂红，也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在背后，那就是因为孙悟空的叛变妖怪界，而导致了原先偶像的崩塌。最近几百年来，神州妖怪界的妖怪们已经处于一种没有什么坚定信念的状态里。妖怪界没有宗教信仰，有也被归为迷信之类了，没有多少妖怪会成为某种宗教的虔诚的信徒——很典型的解释就是“老子修炼，本来就是逆天的事儿了，还有什么宗教是可以相信的？”
　　同样的，在和平了两千多年之后，如今的妖怪也不在坚持于那些“为了全天下妖怪谋福利”的信念了，根本就不像当年封神大战时期，父辈祖辈妖怪们为了对抗仙佛两界，为了赢得独立自主的权力，而保持着一种强烈的信念。于是，便不可避免的，广大妖怪们产生了精神世界里的空虚——大圆满的诱惑也许算是一个信念，但如今也越来越淡了，毕竟大多数的妖怪并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所以更多的年轻的妖怪们更注重于怎样更好地享受，又对于自己漫长的生命产生了一种迷茫。说的难听一点，我和我老妹他们都算是这样内心空虚的妖怪。于是我们各自找了可以用来寄托和打发时间的方法，小美就是享乐，我则是读书学习。不得不承认，我能成为一个思考型妖怪，其实也是由此而来的。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偶像们对于妖怪的心理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给了妖怪们一个心灵的寄托，或者努力的目标。

而在孙悟空背叛了妖怪界之后，把很多妖怪心里最重要的一根支柱给抽走了。这五百年来，孙悟空的所作所为，使得他成为了妖怪界的英雄，成了无数年轻妖怪奋斗的目标。然而现在突然跟你说，你的目标是错误的，他根本不值得你去崇拜，他是一个数典忘祖的王八蛋，这恐怕让很多妖怪都难以接受。
　　但是，快三年过去了，刚开始时所引起的妖怪界的妖心震动，也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再加上妖管委紧急应对的超级女妖活动，至少也填补了一些偶像缺失的空洞。所以，虽然现在广大妖怪对于叛变的孙悟空，也依然有些咬牙切齿，但基本上也好了很多了，要不是取经小分队的新闻经常会出现，差不多他们也都快被遗忘了。
　　然而，这种遗忘是对于大多数跟孙悟空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妖怪来讲的。想象一下，如果是小美背叛了妖怪界，那么在经历了三年之后，我会遗忘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没准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却越来越记忆深刻，越来越愤恨不平。
　　——而如果，这背叛的本来就是你的偶像，又是你的亲戚呢？

　　红孩儿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我完全可以肯定，在当年红孩儿还是小妖怪的时候，孙悟空一定是他的偶像。而他又是红孩儿老爹的结拜兄弟，在关系上又是非常的亲近。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就我分析，孙悟空估计当年对红孩儿还是很好的。因为猴子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亲戚，花果山上的一群猴子，跟他的境界又相差实在太远，基本没有共同语言可讲。于是有了那六个同样了不起的妖王做兄弟，我觉得，在他其实是有点孤独的心里来说，是一种深切的慰籍。而在七大圣中唯一的第二代，红孩儿，应该从小就得到了他几位叔叔的关爱，孙悟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甚至说不定比老牛还要疼爱他一点。
　　——然而，就这样的小叔，突然就成了妖怪们的敌人，成了自己的敌人。这搁谁也受不了。如果是我的话，估计也会不管不顾地去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思考型妖怪，在这个时候，都没有差别。
　　所以我没有去问红孩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我也知道，这位哥哥是劝不回来了，哪怕孙悟空现在已经有本事能把如来压山底下去，红孩儿也依然不会害怕，依然是要去问个清楚的。

　　我和红孩儿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半天，我轻咳了一声，道：“嗯……既然如此，那什么，红洞主为什么会想去套唐僧麻袋？这跟唐和尚有什么关系？”

　　红孩儿深深吸了口气，憋了会儿，然后才漫漫吐了出来。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红孩儿吐出来的气竟然带着一些白色，把他面前酒杯里的酒给瞬间汽化了。我擦了下头上的汗，看看红孩儿没有要继续吐气的意思，才给他的酒杯里又加上了酒。不过酒一下去，就“滋”的一声在杯子里翻起了泡泡，整个沸腾了起来，一时间洞里弥漫起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红孩儿吐出这一口火气之后，脸色终于好了起来。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本来是想抓住了唐僧，然后可以和孙悟空好好谈谈，我想要听他的真心话。而且甚至我可以把唐僧真的一煮，逼着他再次走上和仙佛两界所抗衡的道路。只要唐僧死了，他们三个根本就没路可走，就算杀了我又如何？西天能放过他们么？用我的三昧真火，绝对可以保证让唐僧形神俱灭，金蝉子他根本没有再次转世的机会。而且这样一来佛界面子全失，就算再找一个和尚去取经，也不会让孙悟空再做保镖了。除了妖怪界，他们根本无处可去。而以他当年的声望，如今的本事，再加上我和老头子他们的操作，他还能成为我们妖怪界的英雄。”
　　顿了顿，红孩儿声音一寒，道：“如果他真的铁了心要背叛妖怪界，那唐僧之死，也会逼得他直接面对佛界的怒火。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佛界怎么处置这个他们的走狗！”
　　好一招釜底抽薪！没错，只要唐和尚出了事，孙悟空的处境就很难了。说到底，就算佛界有心招揽这个绝世妖王给他们充当打手，但这么一件掉面子的事儿出了，不给出个说法来，佛界在三界六道内就不用再混了。而且到时候有的是方法来宣传孙悟空是怎么样保护不力，甚至是和妖怪合谋——而且更巧妙的是，合谋的对象是他曾经的侄子，这说到天边去，都是说得通的。

　　所以说，无论孙悟空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唐僧一死，就能把他逼上绝境，要么，就重新做回绝世妖王，有妖怪界保着，佛界也不能真的大规模地来报复；要么，就独自一个去面对佛界的怒火，这回估计就不再是压个五百年了事了。
　　当然，如果佛界作宽宏大量状，非但不追究，还要大力重用孙悟空，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不过，要说这档子事对佛界的态度和孙悟空自己的心理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是打死我都不信。因此也可以这么说，就算佛界不追究，孙悟空这辈子也已经算是毁了。
　　——所以，按照红孩儿要对付孙悟空的心来说，不管怎么样，唐僧都必须死。
　　这也是为什么红孩儿要首先抓住唐僧的原因。有了唐僧在手里，一来可以让孙悟空他们投鼠忌器，不能一上来就大开杀戒，这样才有谈一下的可能性。二来么，唐僧进了火云洞，基本上就不会再出来了，要出来，那也是骨灰——如果在三昧真火之下还能有骨灰剩下的话。
　　当然，在现在看来，要去套唐僧麻袋是没那个可能了。我估计红孩儿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毕竟任谁也没信心能在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面前，生生把唐僧给往麻袋里一塞，然后堂而皇之地扛起跑路。所以我在赞叹一番之后，便问道：“那，红洞主，你打算怎么做？麻袋是套不了的，那怎么去抓唐僧呢？”
　　红孩儿叹了口气，有些颓丧地道：“小时候也不知道天高地厚，没什么眼力，长大些了，孙悟空又已经被压了起来，我也就听过老头子说那么一鳞半爪的，倒是不知道他真有这么厉害。虽然真要面对面单挑，我有五行火焰车阵，再加上三昧真火，倒也未必会敌不住就当场给拍死了，但要从他手里抢过唐僧来，却是不怎么可能了。何况那还有猪八戒和沙僧在，更是没什么指望了，唉。”
　　我想了想道：“那红洞主不如智取。若是引开了孙悟空，你有没有办法拿住唐僧？”

　　红孩儿看着我道：“这个倒有几分把握，要不我怎么本来就想上手就套住了唐僧呢？苏老弟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能引开猴子的注意力？”
　　以我的立场来说，还真是希望能看到红孩儿成功，毕竟孙悟空也是我的偶像，在见识了他的本事之后，若能把他给争取回来，那是再好都没有了。于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据我的了解，唐僧这厮慈悲心泛滥，又没什么本事来看穿妖怪的变化之术，而且最关键他还拿住了孙悟空的罩门，这个看他们在对上白骨夫人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了。我看红洞主不如也学一下白晶晶，以你的小孩子形像来博取唐僧的同情，只要他发话了，孙悟空他们也不敢反抗，这样倒是有机会能支开这个猴子。”
　　红孩儿眼睛一亮，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唐僧吃过了亏，还能这么上当么？”
　　我一摊手道：“这个就不好说了，不过你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先试试嘛。而且，我觉得吧，就我见到的唐僧，似乎……有那么点……脑残？没准还真能成功也不一定。”
　　说实话，我还真觉得唐和尚有点脑残的意思。他似乎对于妖怪根本没那么害怕，说好听点就是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觉悟和勇气，说难听点，那就是脑子进了洗脚水不定期长时间抽风。你丫明知自己一身金贵的肉，还上赶着要勾引妖怪，我都觉得红孩儿不把你给煮了都有点对不起你了。而且这厮身上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捣骚一番的金蝉子神识，这也算是个不安定因素，没准也会让他分辨不明一阵子——跟一精神病人有什么好说的？不能明辨是非，那是他的本分。

“也对。”红孩儿点点头，脸上终于荡漾出了笑意来了。重新又给我和他自己倒上了酒，还叫来了小妖摆上几样野味，跟我两个一起密谋了很久，把一个调开孙悟空注意、活捉唐僧的计划给详细地讨论了出来，把各种情况都设想了一番，同时制定了甲乙丙丁等几套行动方案。尼古拉斯和陈抟来过一次，不过立刻就被我踹回去了，让他们跟着一个女妖去吃食堂。有了尼古拉斯在旁边，陈抟今天肯定能吃饱喝足了。

　　等到我们重新梳理一遍之后，觉得万无一失了，都已经到了半夜时分了。我伸了个懒腰，跟红孩儿道别一声，就回了自己的客房。客房有窗，正开在枯松涧的石壁上，推开窗子，看看满天的星斗，我心里忽然就有些激动。
　　本来我是想回来就问红孩儿拿上三昧真火，直接回青云山的，可听了红孩儿的计划，我也不禁心动了。也许，我们将是创造历史的妖怪，所以，我考虑了再三，又加上帝江事件后天还要我出面，还是决定留下来，看看到底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