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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千机变---by 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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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平急匆匆地在小径上走着,当他看到红楼楼廊上站着的方晓飞和汪寒洋时,停下脚步。今晚的事,症结就在那个小子身上,若他不在了,就没事了。
他把手伸向怀中,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枪居然不见了──掉哪儿了?车上?不对,下车时还在;掉路上?不会呀,四周这么安静,落地总有个响儿吧。
给人偷走了?不会呀,一路走来,谁也没遇见啊。对了,水玲珑,刚才就离她最近。难道是被她摸走了?为什么?不过,若真落在她手里,倒也不怕。
  他的心刚刚定下来,手机突然响了,清脆的振铃在寂静的时刻分外地惊心动魄。
  “是我──”刘雪花带有磁性的声音。温暖而笃定。
  “您有事吗?”扈平问。
  但对方却不再开口了,一直沉默着。足有5分钟之久。
  月光如银,撒下淡淡的清辉,花木疏影横斜,正是一派良辰美景,若抱一颗平常心闲庭信步,该是无上人生。
可扈平此时哪有那般心情,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是末日尽头的一种焦灼、挣扎、无绪,加无奈……
  偏偏刘雪花又给了他一个长时间的沉默。
  什么意思?
  扈平正转动脑筋,她说话了,“等急了吗?”
  “不急。”扈平说。其实怎么能不急,但他能沉得住气,他等,刘雪花不是个普通女人,她这时打来这个电话,一定有她的特殊用意。
  对方在那边轻轻地笑了,“对,我就是喜欢你这点,把得稳,永远不急。不要急。这件事,着急办不来。方晓飞是聪明人,你也是。你知道该怎么做。”
  ──方晓飞是聪明人……
  这话让扈平的心平静下来,是啊,我杀了方晓飞就没事了吗?文室的案子是桩命案,方晓飞不管,还会有别人管,这种要命的时候出了这种案子,很容易让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整倒龙琪。所以说,与其让别人接手,还不如落在他手里。
  这个主意是拿定了,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怎么能说得动那个家伙让他放弃?
  “雪花姐,我该怎么做?”扈平这个精明人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我想你一定会自己想清楚的。”那边挂了电话。
  “这里露水重,你不冷吗?”声音自身后响起,扈平回过头,何苏琳悄没声儿地站在他身后。她……怎么也来了呢?
  小径上的鹅卵石闪闪发光,何苏琳就踩着漂亮的小石头上,身前身后是重重叠叠的花木,如云如雾,衬得她的脸如满月,眼如星。
  “怎么,很奇怪吗?”何苏琳微笑。
  “不是……这里好像分外阴冷,所以我还正想着多一个人呢!”
  “是啊,”何苏琳轻轻地说,“多一个人多点儿人气,这地方阴气真的很重。”
  这种古旧的深宅大院,屋宇深邃,花木重重,总像是有种幽怨之气郁结着。不过扈平觉得有点好笑,这个新时代的女孩子也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我说的是真的,这里以前闹鬼闹得很凶。”何苏琳突然说。
  汪寒洋捧着一杯热茶,给方晓飞。
  “我自己来……”方晓飞赶紧说。
  “客气什么呀,我都倒好了。”
  “那……谢谢!”方晓飞接过来一饮而尽,他感觉有点冷。秋寒入骨。
  “这是名茶,应该先观其色,再嗅其香,后品其味。”汪寒洋微笑着提醒道。
  “噢,对不起啊,我……真是糟蹋好东西。”方晓飞有点不好意思。他一向喝水只是为了解渴。至于“品味”,他既没那钱,也没那闲。
  汪寒洋笑一笑,“其实没什么,我随便说说的,谁又是个有品位的。瞎矫情呗!” 她见方晓飞站得都靠在栏杆上了,忙把他揪了一下,“往后站,别离那儿太近。”
  “怎么?”方晓飞不解,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掉不下去的。”
  “掉是掉不下去,不过,就怕……被推下去。”汪寒洋看着暗红色的朱栏,神情一呆,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方晓飞听得一愣。谁会把我推下去?
  “这里闹鬼。”汪寒洋暗幽幽地道来。
  方晓飞给她的说得心底有点儿发冷,“什么鬼?”
  “这座楼上闹过鬼。据说那是个冤鬼,那鬼常在楼廊上游荡,找替死鬼作伴儿。”
  噢?方晓飞看着对方苍白的脸,感觉很疑惑,这位汪秘书怎么说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汪秘书,不该如此唯心。难道这事别有隐情?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一种职业的敏感让他接着问。
  “三年前──”汪寒洋声音飘飘忽忽,“三年的一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这个时辰,一个姑娘,就从我们站的地方,跳了下去……”
“死了吗?”方晓飞头皮一阵发紧,退了一步,看着这个隐隐间露出富贵气势的楼廊,整体是暗红色的,像阵陈年葡萄酒一样,可这一刻,他怎么都觉得像是血……
  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股血腥味暗暗汹涌。
  “死了。”汪寒洋点头,“当场毙命。”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以前也隐约从陆薇那里听过疗养院有闹鬼的事,但他不相信。以为是一帮吃饱了没事干的高干子弟在瞎起哄。不料却事出有因。
  汪寒洋淡淡地,“三年前的一个秋天,咱们市戏校的十二个女孩子来这里给省里来考察的领导们汇报演出。戏唱得很好,领导们很喜欢,让她们集体留宿。也就在那晚的这个时候,有个叫蓝星儿的姑娘从这儿跳了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着力补充了一句:“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
  “后来呢?”方晓飞问。看来此处真是别有洞天哪!
  “蓝星儿是个孤儿,从小被一对拾破烂的夫妻抚养成人,以他们的这种身份,还能有什么后来!”汪寒洋淡淡地。
  方晓飞看着她的脸色,问:“怎么没人报案?”刚问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愚蠢得可以。──他要不是翻墙头,恐怕连这儿的大门都进不来。对有些人,警察算什么?
  “后来就开始闹鬼。”汪寒洋正叹息着,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喂──”
  方晓飞顺着她的手势,只见不远外的水面上,立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发丝纷飞,在朦胧的月光下如魔如魅……她在渐渐地飘近红楼,月色下她的五官像被抹掉似地,只有双唇猩红,嘴角在往下滴血……
  真的是一副充满幽怨之气的魅影,方晓飞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扈平也看到了,那影子立在一重一重衰败的荷叶间,如怨如怒如郁如叹……
  “原来,是真的。”他有点发毛。
  “有冤难诉,化为戾鬼。”何苏琳说。
  ──当作人无能为力时,就只有鬼。这是老弱者惟一的选择。
  可是……扈平看了几分钟后,突然说:“那怕不是真的鬼吧?”
  “何以见得?”何苏琳问。
  “月亮出来了。”扈平说。
  “那又怎么样?”
  “瞧你脚下。”
  何苏琳一看,她的脚下是她自己的影子。而传说中,鬼是没影子的。她再看那湖上的“鬼”,它身后,居然也拖着长长的影子……
  扈平笑了笑,“我可从来不相信这个。”
  何苏琳看着他,“若是人怎么会飘来飘去?”
  “你刚才说了,那是一帮戏校的学生。”
  戏校的学生,水袖、台步等是最基本的功夫,有了这,穿上一身白衣在夜色的掩盖下装出一个悠忽飘渺的鬼影,应该是不难的。
 何苏琳叹息道:“扈先生真是聪明。”尔后又不客气地说,“但似乎又太聪明了些。”
  这话若让刘雪花和龙琪来说,只当是玩笑,但由年轻的何苏琳说出来,扈平有点不舒服,问:“什么意思?”
  “干吗捅破这层窗户纸呢?让这世上多一个鬼不好吗?”
  “好吗?好到哪里?”扈平反问。──地狱多一个冤鬼,人间就少一分希望。
  “至少可以让有些人明白,鬼神是存在的。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何苏琳说。
  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扈平说:“这么说,你也知道那鬼是假的?”
  “不只是我,这里的人包括服务员、大厨、司机、清洁工、园丁……等等,但他们都众口一词说这里真的闹鬼,说那鬼是多么多么恐怖吓人。还专门从乡下找来民间的风水大师做过法事,闹得沸反盈天……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何苏琳问。
  扈平反问:“为什么?”
  “这就是人心!”
  ──人心!
  人心是有公道的,为了一个公道,又何妨黑白颠倒一番。谎言若是善意的,上天也不会责备。他们现在,就需要这样的心。
  扈平看着何苏琳若有所悟。──这故事,倒应该讲给方晓飞听听。
  或者,他也想“放弃”,只是缺个台阶儿下。
  “对不起,我真不应该跟你讲这些的。”汪寒洋抱歉地说。
  知道不该,为什么还要说?方晓飞的心,开始慢慢静了下来。他隐隐觉得,那个“鬼”在这个时候出现,十分突兀。这喻示着什么?还有,这里既然闹鬼,水玲珑为什么要把龙琪安排在这里?仅仅是因为僻静?
  他凭栏远望,只见重重屋宇于夜色中如黑色的海浪,绵绵不绝……
  ──庭院深深深如海,海底有什么,你知道吗?你需要知道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方晓飞在这一刻,感觉十分迷茫。
  汪寒洋这时慢慢地说:“方队,如果有人,把害蓝星儿的那个凶手给杀了,你会如何?”
  “你说什么?”方晓飞听得心里一惊。
  “我是说如果有人把害蓝星儿的那个凶手给杀了,你会如何?”汪寒洋重复了一遍。
  方晓飞盯着汪寒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别当真。”汪寒洋笑一笑。
  真的是开玩笑吗?方晓飞可不这么想,这姑娘所说的每一句,都别有含义,一时间他千头万绪,乱七八糟……
  “噢,天哪!”汪寒洋又一声低而短促的惊叫,方晓飞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望,看到陆星居然从花径上慢慢走来,也不由心里一动──他来做什么?
 这个晚上真不寻常,该来的,几乎是全来了。
  “我……”汪寒洋看着越走越近的陆星,别提有多为难了,她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他应该不是来找你的,我去看看。”方晓飞说。
他走出红楼,在一片藤萝下迎住陆星,“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陆星见是他,口气随意起来,“这么热闹,我怎么能不来?”
  “热闹吗?”方晓飞反问。此时,四周一片寂静。
  “这里的每个人心里恐怕都很热吧,人心一热,就会闹出点事儿来。”陆星说。
  “这么说,你是来凑热闹的了?”
  “不,是来浇冷水的。”
  “这里刚下过雨。”
  陆星笑了,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这地方,不易久留,你若办完事,还是早点离开吧。”
  这话带有劝告的意味,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方晓飞想了想说:“我知道。”
  陆星摇头,“你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
  陆星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可以处得挺好的,可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你这种脾气,说好点儿,是坚持;说不好听点儿,是犟。”
  方晓飞看着对方,也大有知己之感,可又明明知道,他们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
  “肯坚持的人,从来都不听别人说什么的。”
  陆星听着笑了。停顿了良久,“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你。”
  “一件不太重要的事吧?”方晓飞说。
  “当然,119、110、112那是一分钟也耽搁不得的。”
  方晓飞也笑了,“那请说吧。”
  陆星沉吟片刻后突然问:“你知道你怎么当上刑警队长的吗?”
  方晓飞被他问得一愣,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签于跟陆薇正处于奥妙的关系之际,倒也想听听对方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
  “不妨说来听听。”
  陆星说:“人都道你是靠我们陆家登上这个位置的,其实不是。真正的原因是……”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政法书记对你有好感,他父亲以前是卖水果的。”
  “怪不得人说你年少有为,连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水准。”方晓飞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觉得这是夸你?”陆星尖刻地。
  “卖水果自然要把最光鲜的摆在最显眼处,你这分明是夸我人长得漂亮。”方晓飞微笑。
  陆星只好说:“不光人漂亮,还聪明。”
  “那就是秀外慧中喽?”
  “你倒是不客气。”
  “宠辱不惊。”
  陆星笑一笑,“这样就好。那……告辞了。”
  “怎么?这就走?”
  “想留着我过年?”
  方晓飞看着对方,片刻后,“谢谢你!”
  “谢什么?”
  “他谢他什么?”藤萝架那边的水玲珑听到这一句时,有点莫名其妙。她俩转了半天后,又准备回到红楼。
  “方晓飞是陆星的妹夫。”妲拉说。
  “噢,他原来是陆文辉的女婿。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升官升得快啊!”
  “连你都这么想。”
  “让人很难不这么想。或者说,正是这样。”水玲珑官场中人,自然明白升迁的秘诀。一要后台二要钱。
  “所以,陆星才跟方晓飞说那番话的。”妲拉说。
  水玲珑恍然大悟,陆星那句话,是为给方晓飞解开一个扣子──你做你的队长,与我们家无关。
  世人施小惠以图大利的太多,他这种心胸还真叫人感慨。──给就给了,我愿意的。
  “真可惜了这个人了。”妲拉说。
  方晓飞又何尝不知道陆星的用心,但这并不能让他轻松,反而觉得负担更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院落深处,这里的环境非常好,花园内丛丛簇簇的菊花开得正盛。淡月昏黄下,还有一些惜花的蝶儿在缠绵,它们是不是惟恐花睡去?又惟恐自己命不长?所以尽力抓住这美好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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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有声音自花丛中响起。
  这时候了,还有人没睡吗?
  夜很静,鸟啼叶落,淡月星稀。扈平站在一片衰草丛中,草尖上的露珠,在闪动。他告别龙言后,就直接来到这里。
  方晓飞看着他,他与他,终于狭路相逢了。
  他的确很美,像一尊高贵优美的雕塑,斯时斯景,衬着这无边夜色,更是别有情致,仿佛延展出一个梦外之梦。
 他对他一直有成见,就算在经过这一堆事以后,还是不能释怀,龙琪说他们之前会成为朋友,真的会吗?
  他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对方的眼里却是一派哀伤。
  为谁?
  这么晚了,他又在等谁?
  “这里很美,我刚才转了转。”
  对峙了很久后,扈平先开口了。
  “这里种了很多花木,全是可以入药的,说不定这里的园艺师就是个中医,所以这里的花木有牡丹、芍药、蔷薇、月季、凤仙、玉簪、天南星、草金铃、百、何首乌、通草、木莲、忍冬、木芙蓉、紫荆、丁香、紫参、黄莲、豆蔻、杜若……等等,这里居然还有一道清清的溪水从花间穿过,医院的后面竟是一个大大的山坡,栽满各种药用果树,除桃李杏梅山楂外,还有月桂、银杏、安石榴、木兰、降真香、厚朴、杜仲、合欢、女贞、冬青、五加、石南以及桑、柳、桦、梧、柘、楮等等……”
  方晓飞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着说着眼泪涌现。直到不能自抑。
  “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在想念一个朋友。我答应过她,想要为她建一个百草园,可是……”
  方晓飞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因为那个人,因为这眼泪,他与他的距离忽然近了。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这一个问。
  “因为……”方晓飞说,“一开头,我对她很凶,还骂她不知廉耻……我以为我会有机会向她道歉,可是她不给我……”
  扈平笑了一下,“不用道歉,她能想得开,真的,她什么都能想得开,这世上没有她想不开的事。”
  方晓飞心里突然一阵刺痛──我最希望的是,你能与众不同。这是她活着时跟他说的。那时,他还犹自懵懂。现在他醒了,所以他痛。
  乔烟眉,她走了,她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制止了一场火拼,她带走了喧闹,留下这无边的静谧与安宁。
  她才24岁,正是花样年华,未来的路上还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等她,可她走了。
  “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一定早早回来,认识她,保护她,喜欢她,我不要自己有一点遗憾……”
  没有看好乔烟眉是扈平今生最大的遗憾。
  遗憾是可以让人落泪的。
  “知道吗?小乔上次出车祸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医院,我看她的时候她睡着,我等了很久她都不愿意醒来,我知道,她是因为不想跟我说什么,她从来都不愿意跟别人说什么,不管承受过多少痛苦屈辱她都是默默地吞咽,即便她离去,也是悄悄地走……”
  她悄悄地走了,就像一只蝴蝶悄然羽化,在她出事的地方,没有打捞上与她有关的任何东西,仿佛她在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个俗世让她蒙尘,所以她要走得干干净净。
  质本洁来还洁去。
  最后连她的葬礼,都是秘而不宣的。
  或者说,根本就无物可葬。
  她就这么走了。
  连对她的追思与哀伤都是沉默的。
  这叫人情以何堪?
  也许她最初的动机很单纯,就是想把别人托付给她的事做到,做好。可这却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到底值还是不值?
  方晓飞一阵心悸。看着扈平,这个男子脸上的哀伤让他感觉好不亲切。──这一刹那,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距离。
  可以说,10天前他才认识他们几个。龙琪、乔烟眉、杨小玉、扈平、汪寒洋……他们一个个按顺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带着他们各自不同的个性与尖锐的语言,他开始从他们身上了解世界的另一个侧面。
  龙琪说──不善良又何必装善良,惺惺作态。
  扈平说──我们有时候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未必都是真的。
  乔烟眉则说──我本善良。
  杨小玉说:善良首先是一种能力。
  他们都是善良的人,然而他们最初给他的印象一个比一个恶劣。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龙琪冷酷,乔烟眉尖刻,杨小玉放涎,扈平邪气,都不像好人。但好人又是什么样子的?
  好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好人做了不好的事,那我又应该如何?
  再如果,好人做了很多好事却没有得到奖赏,只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就要受到惩罚,那是不是很不公平?
  如果这个惩罚的权柄操在我的手中,我该怎么选择?
  方晓飞想着想着,心内既酸且苦,想哭又想笑。
  在这个静夜中。
  “不早了,你也休息吧。”他对扈平说。
  “你睡得着吗?”
  扈平身前身后是重重花影,他的眼神如群花坠落……
  方晓飞一愣,他睡得着吗?
  他看了看天,天幕深邃,天也睡了。可天无情,人有情。要不怎么人会老,天不老。
  宇宙间,只有无情的东西才会真正地永恒。永恒不属于人类。
  秋风起了,它也是有情的,带走萧瑟,留下了希望。──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他叹息了一声,转身踏上通往红楼小筑的小桥,他想再看看龙琪,这一刻,他不想离她太远。逝去的已无法追回,那为什么不多疼惜一点活着的人?与其失去后才想到珍惜,为什么在拥有时不好把握?
  “方队长──”扈平在他身后叫。
  方晓飞回过头,“以后就叫我晓飞吧。”
  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块梁木,已经搬走了。
  “好,晓飞,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方晓飞说:“我知道,人只要爱了,就知道了。”
  扈平点了点头,“那为了爱,你愿意付出什么?”
  方晓飞说:“整个生命。”
  扈平叹息,他不满足,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
方晓飞明白,所以那一声叹息,如刀,刻在他心里。
  他慢慢地走在小桥上,中只听得一曲伤心的《化蝶》,穿林度水而来,如水银泻地,直入肺腑,令人心神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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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龙琪的房间外时,刘雪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
  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落寞与凄冷。
  方晓飞心中涌上一种不忍,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时候,我得来看看。”刘雪花所答非所问。
  这话说得很是。方晓飞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楚──龙琪有事,这么些人肯为她奔忙;若我有事,谁会这么帮我?
  “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春节,你在哪里过?回老家吗?”刘雪花话题一转,问得是家常琐事。这倒令方晓飞心头一宽,又一暖。
  “家里父母早已经不在,我也很少回去了。”他说。
  “那你过年时,在……陆家?不,我是说跟陆薇一起?”刘雪花像是不经意地。
  方晓飞苦笑,“过年是团圆,人家也是全家团圆,我去不合适吧?”
  就算跟陆薇结了婚,在陆家他也只有半子之份,何况还没结婚,那就半子也算不上。陆文辉身居高位,年节下的,找他撞木钟办事的人自然很多,“礼尚往来”的也多,他一个警察在旁,多有不便。这其中缘由,很不能说出来。只图个眼不见为净。
  刘雪花当然明白,叹息道:“那就……很委屈你了。”
  方晓飞笑一笑,“反正那几天需要人值班,我就全顶下来了。这活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出事。也算过个特别的年。”
  怪不得他人缘不错,种下什么自然就收什么。刘雪花想了想,“今年你想不想换个活法儿?不如我们结伴去旅游吧?”
  “旅游?”方晓飞反问了一声,这个法子对他还是很新奇的。
  “是啊,谁说过年一定要在家的。她──每年都在外边过年。”
  她,自然就是龙琪了。可是,她有家、有亲人,大年下的,就算不与家人团圆,也该趁机跟生意场上的人应酬一下吧?方晓飞想。
  刘雪花表情这时有些木,口气也呆板了不少,“过年固然是团圆,可团圆也是一种福气,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的。”
  这下方晓飞听明白了,这龙琪显然是为了避免跟文室在一起。已婚的女人,大年初一应该上娘家拜年,携夫带子,一身光鲜,以示幸福美满。这种快乐她没有,她也不硬装。于是干脆躲了出去。
  “那文室呢?”那个人独自在家,估计也不好过吧?方晓飞不由有此一问。
  但刘雪花提起文室其人显然很谨慎,只是很节约地说了一句:“一般而言,他会回老家。”想了想后又添了一句,“也算衣锦还乡吧。”
  这话在理,对于文室老家的人来说,他应该是天仙化人一般。然而,方晓飞转念一想──难道对于文室,只有回到老家才能找到一点点荣耀的感觉吗?可见他平常的心情一定很压抑。
  “他也可以带着龙琪一起回去啊……”他在试探。他想知道文室与龙琪之间更多的事情。
  “这个……”刘雪花沉吟了半天后挤牙膏似地说,“主要是春节前后车票比较难买吧。”
  这与算理由?但关于文室,方晓飞不想再问下去了。算了,不提他也罢。
  “那龙欢呢?他怎么办?”
  “跟他妈一起出去喽,小孩子家到了个陌生好玩的地方,新奇欢喜还来不及呢。过不过年也就不在意了。”
  刘雪花的话虽平淡,可方晓飞明白,春节对一个中国人来说,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对联、爆竹、红灯笼、年夜饭、饺子、压岁钱、新衣服、拜年……虽然年年都是一个套路,可这个套路中的喜兴热闹又是让人多么的温暖和熨帖!
虽然有人说这很俗气,但俗气有时就是福气。谁能在俗世中拥有该有的一切,谁就活得更幸福一点。
至少,别人共有的快乐,不会是你的伤口。
就像他方晓飞,每年春节,他总免不了要暗暗神伤一阵。
  “年关年关,年就是一个关啊!”刘雪花长叹。
  ──对于中国人,年,的确是个关。
  它不光验证你活得是否圆满,它还考证你的实力。人家饭桌上有鲍参翅肚,你有吗?人家的身上从头到脚一簇新鲜全名牌,你有吗?人家正月里屁股贴着名车拜年,你有吗?人家孩子的压岁钱成千上万,你有吗?就连人家的对联都是镶金粉的,你有吗?
  痛苦来源于比较。年关,就是个竞技场。当年的杨白劳输了,所以他死在年关的那边。他穷,他过不了关。而在这一天过不了关的,何止他一个!
几家欢乐几家愁。大年除夕这一天,应该还有些人,心里其实是凄凉的吧?听着那爆竹,心像被烤焦一般。
  又要过年了,我们又要过关了。
“……有一年,” 刘雪花如数珠玉一般细说着往事,“生意做惨了,腊月里,债主堆了一门,她只好躲到乡下去。除夕那晚,她住的那里只剩下了一碗面条,还是头一天吃剩下的。我把那碗面条加了点水,热了热,弄成两碗汤面,放在她在手里,对她说,过了年,就会好……夜越来越深了,年味儿也越来越浓了,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响起来,远远近近地连成一片,我总感觉,那年的爆竹声似乎特别的热烈,炸得人心窝子都要……”
  往事如梦,不论痛苦快乐,都是不可追的。所以有些缺憾,永远也无法弥补。若要一生无悔,只能把握当下了。可身处“当下”之人,正是最迷惘之人。
  方晓飞伤感地叹了口气,“那……那时的文室呢?”
──说不提起这个人,还是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刘雪花迟疑片刻后,“他……这个……”
  这与其说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不如说是一个令人伤情的问题。
  “她,不喜欢跟人诉苦。”她最后回答说。
  这倒是真的,龙琪像只独狼,受了伤绝不会叽叽歪歪絮絮叨叨,她宁肯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舔伤口。
  方晓飞听得心里一痛,这些年,她一个人过了多少个“关”?
  如果早一点我们认识,她会不会希望我在她身边?会不会把她的成功和失败都跟我说?要我和她一起分担?
  他一时间想得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刘雪花已经走开了。──这个人竟这么走开了,悄没声儿地,为什么?正谈得热辣辣放不下呢,怎么就突然丢开手了呢?
  方晓飞好不失落,然后又想到,若是龙琪也这般突然走了,我该如何?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跟菜里无盐一样变得无味?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很软弱。
  又呆立了很久以后,方晓飞才蓦然惊觉,刘雪花是不是专门等在这里想要跟他说点儿什么?或者暗示点儿什么?不止她,还有扈平。他们跟他说陆星说乔烟眉说“她”的往事,他们的意向是非常明显非常一致的。都在以“情”动人。
  他也的确是被打动了。
  ──天下可爱的人,都是可怜之人;天下可恶的人,均是可惜之人。
  乔烟眉是可爱之人,陆星是可惜之人。他们都是可悲可叹可感可泣的有个性的人。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提起他们?
  ──难道龙琪她真的是为了某种原因──杀了文室?他们在为她很隐晦地求情?
  如果她真的是凶手,那她又是什么人?可爱兼可恶?可怜兼可惜?
  他们让他“疼惜”她、宽宥她?
  对了,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鬼”,他们轮番上阵,又是人,又是鬼,是不是想劝说他放弃?
  这时,房门拉着一点缝儿,一股香味逸出来,连,刚才医生滴的来苏水味都盖过了,这是龙琪香水味儿,也是那天文室出事那个电梯中的香味儿……
  还有,文室保险柜中那两颗带血的牙齿……
  所有的意像都在方晓飞大脑中盘旋。
  天哪!
  方晓飞心惊无比,中了箭似地龙琪大酒店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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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上小桥,水玲珑大马金刀地站在桥头,翩翩裙裾随风飘动。
  “去哪儿呀这是?急脚鬼似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问。
  “我有急事。”
  “正好,我也有事。”
  “要我帮忙?”
  “非你不可。”
  “那,说吧。”
  水玲珑拍了拍手,从她身后的花木丛中走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方晓飞一眼就看出这就是那“鬼”。她走路轻盈,身上笼着白纱随风拂动,飘飘洒洒。脸上的彩妆已经擦掉,眉目十分清秀。
  “给方队长讲个故事。”水玲珑示意道。又说,“捡他没听的说。”
  那女孩子轻轻地说:“……我叫陈莉苹,跟蓝星儿都是戏校的,她唱小旦,我是刀马旦,三年前那晚,我们演出完后,我俩分在一个家,就在红楼的一楼,我们刚洗过澡睡下,有人来叫丹桂,说领导……领导见她唱得好,想见见。她就去了,领导在三楼,过了半个小时,我听到窗外一声闷响,然后又听到很多人叫:有人跳楼了,我赶快往外跑,结果,是蓝星儿。她光着身子裹着一张白被单,躺在水泥地上,脑壳全碎了,血流了一地……”
  陈莉苹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显然,那一幕将永远印在她心里,成为抹不掉的阴影。
  方晓飞看着她,又盯住水玲珑,“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二楼为领导准备第二天的早餐。”水玲珑说。
  方晓飞思索着,“那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能确实蓝星儿跳楼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还用问吗?一个女孩子进了一个男人的房间能发生什么?又有什么能让一个姑娘从楼上跳下去?”水玲珑恨恨地说着,拿出一叠照片,“这是案发现场,是省报的一个记者拍下来的。悄悄给了我。”
  照片上,蓝星儿腰间缠着洁白的被单,点点血花溅在上面,怵目惊心。
  “她只有十六岁。”水玲珑说。
  陈莉苹这时又说:“星儿为人很保守的,同学们中有很多去夜总会唱歌的,她家里穷,可是从来也没去过……”
  “那后来呢?”方晓飞打断对方的话。
  “有人把星儿送到医院,上午,就给火化了。”陈莉苹说。
  “火化了?那有没有个什么说法?”
  “说是星儿不小心从楼上失足掉下去的。”陈莉苹说。
  “那她家里人呢?”
  “有人托戏校的领导给了她家人五万块钱,算工伤。她父亲是盲人,平常在街头拉二胡挣钱,她妈妈不会说话,是哑巴,在城里拾破烂……出了这事后,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后来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知道星儿死得冤,气不过,觉得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可又没办法,所以我和另两个刀马旦还有唱武生的三个男生,我们就决定装鬼吓吓那些坏蛋。”陈莉苹说。
  这就是人心吗?这些善良的人也只能做到这一点。方晓飞想。
  “方队长,就本案,你准备怎么做?”水玲珑问。
  方晓飞沉默了片刻后,“你这是报案吗?”
  “不是,是自首。”水玲珑慢慢地。每个字都像是炸弹。
  “噢?”方晓飞不动声色。脸上只有一个期待对方说下去的表情。
  水玲珑对他的反应显然有些失望,她说:“那个家伙已经死了。被我杀了。”
  “是吗?”方晓飞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女人。闹鬼这一出的“戏眼”,竟在这里吗?接下来她会怎么继续?
  水玲珑说:“蓝星儿死的那天早上,那个害她的家伙居然在早餐的时候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牛奶,一碗粥,吃了两颗鸡蛋,三个小花卷,半碗面条。他这种人,不该死吗?”
  “听上去是应该。”
  水玲珑笑一笑,带点挑衅地,“所以他现在死了,医生说他死于心肌梗塞,而有人则说,他是被鬼掐死的。我更喜欢后者。”
 这就直接叫板了,她一个晚上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我”,杀了一个该杀的人,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方晓飞默默地想。
  水玲珑紧盯着方晓飞,方晓飞也在盯着她,两人在夜色中对峙着,湖面的冷风吹过来,侵入肌肤,令人肝胆俱寒。
“水玲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弄巧成拙?”方晓飞突然冷冰冰地说。说着,眼波一闪,一股无言的压力天河泻顶一样浇灌下来。
  这位年轻的警察竟有如此震慑力,还真小看他了,猝不及防的水玲珑脸色一变,感觉当今之计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好,便淡淡地说:“请指教。”
  方晓飞眼神如铁,坚硬冰冷,“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不管谁犯了法,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杀人者死。你们也一样会给他一刀的。”
  “不。金刚怒目,但和阿修罗完全是两码事。”
  水玲珑得了这一句,方觉得眼前这个警察是个硬角色。这场对手戏一不小心就会让他抢了风头,可戏唱到这一折,正热闹处,无法谢幕,便笑一笑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功夫,“何必呢?种花的总好过栽刺的,修道儿的总强似打墙的。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方晓飞马上就不软不硬地给顶了回去,“若讲人情,你又何必端出蓝星儿一案呢?你不就觉得此案缺乏公正,所以要讨个公正吗?谢谢你用这件事提醒我──要我这个作警察的,遵守职业道德,禀公执法。”
  水玲珑给说住了。她沉默片刻后,“真不愧党把你培养了这么多年。”
  “这么说,谁使钱就听谁的?有钱就行了?”不过她从话中逮着一话把儿。
  方晓飞似笑非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取的也是这个‘道’,那个人他罪有应得。”
  “谁有罪谁无罪,只有法律才有权界定。你没有。”方晓飞说。
  “我遵循的是天理。”水玲珑强调。
  “天理下界,也要入乡随欲。”
  水玲珑歇了口气,她料不到方晓飞口才竟如此凌厉。忙打叠全部精神说:“王法一丈,身高丈二,有些人是置身法律之外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削足断腿让水漫过他的头……”
  “对,是该这么做!但做事的人,不是你,而是警察。”方晓飞反驳,“有人摸走你的钱包,他是贼;你气不过,也摸了他的钱包,那,你也是贼。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方晓飞一句赶一句,水玲珑针锋相对,“官与贼本就一墙之隔。”
  “人与狗也就一张皮毛之别,但狗咬人,人不可咬狗。如果那是条疯狗,你就更得不偿失。”
  “那狗咬了人该如何?”水玲珑此时已落在下风。
  “用打狗棍。”
  水玲珑沉默片刻后轻轻地说:“我也希望这是个法治的社会。希望。可是在希望尚未变成现实之前呢?”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总会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这个空白该怎么办?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水处长,照你的办法永远也不会成为法治社会,但照我的办法,却有可能。”方晓飞回答。
  水玲珑听着突然笑了,“好啊,那你抓我!”
  这话就有些耍赖了。──你不是讲法律吗?我说我杀人了,你抓我啊!
  方晓飞盯着她,有些警醒又有些劝告地,“人生三尺,世界难藏。谁要真的做了,谁到时就得认了。水处长,我倒宁愿你是好心,但有时好心也会办坏事。那就是错上加错。”
  “什么意思?”
  方晓飞盯着她的眼睛,“那晚蓝星儿进了某人的房间,然后她就跳楼了,但在她进房间之后跳楼之前到底发生了过什么,你并不知道……”
  水玲珑这下给挤兑得没词了──如果她知道,那她当时就该站出来指证,但她没有;若她不知道,那她今天所说的一切,就是诬陷,外带谋杀。
  这事怎么说,她都不占理。
  只怪刚才话说的太满:我在替天行道。行天道就该是光明正大的,心之所动,行之相随,又何苦玩阴的?就算谋定而后动,也该是阳谋,不该是阴谋。水玲珑她毕竟是官场中人。有些事她应该能兜得转的,完全可以做得堂皇一点。可她玩出的闹鬼暗杀之流,沾了些江湖味道,显得自贬身份。
  方晓飞进一步说:“让罪犯接受法律的制裁,比被鬼掐死要更有震慑力。你说呢水处长?”
 水处长已经无话可说,笑一笑准备撤退。她身后的陈莉苹嚷嚷道:“方警察,蓝星儿她,真的死的很冤……”
  方晓飞把目光转向她,“你们戏校那晚一共来了几个?”
  陈莉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来了8个,5女3男。因为上边说要听热闹一点的戏,我们就准备了《杨门女将》、《花木兰》等,所以除了星儿以后,女生全是刀马旦,男生也都是武生。”
  “那蓝星儿唱什么呢?”
  “她的《拾玉镯》和《柜中缘》唱功好,省里汇演还得过第一名。”说着说着,小姑娘又急了,几乎是大声嚷嚷,“方警察,星儿人真的很好,死的太惨,更惨的是她的父母,你一定要……”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的。”方晓飞止住她。
“大半夜的,你们聚在这里讨论什么?”龙琪由刘雪花陪着走出来。她披着一件深色的风衣,站在一片花篱后,花篱半人高,用陈年的竹子交叉编成,一朵一朵的菊花,红的、紫的、黄的,白的,还带着墨绿的叶片错错落落地簪在其上,花瓣随风轻颤,摇曳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美,她在凄美中,周身像笼着一层雾,她的眼神,却像那桥下的秋水,澄静明澈。苍黄的落叶随夜风漫卷,落在花篱上,也落在她身前身后……
  她来了。一见到她,方晓飞的心一下就软了,百炼钢马上就成了绕指柔。就算心中有一点点的芥蒂、有一点点的隔阂,此时也没了。
真正的感情是没有误会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自己跟自己还会有误会吗?
  “外边风大,你冷吗?”他轻轻地问,似乎怕惊醒花叶上的露珠。有些机会是转瞬即逝的,就像那片片秋叶,落了,就无法再追。
  龙琪也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你要走吗?”
  “是,我有件急事,要处理。不能再等了。”
  “那你去忙吧。”……
  这就是告别了吗?方晓飞感觉自己心里尚有千言万语,可就是全堵在咽喉间说不出来。看她的眼神,也是似喜似悲,似哀似怨,恐怕跟他的心境是一样的吧?
  “方队长,把你刚才跟我说的那句的话,再跟龙老板重复一遍。”水玲珑冷眼看着眉目传情的这两人,顺势插了一句。
  方晓飞不由苦笑,这个女人真的很会火上浇油,他只好对龙琪说:“我们刚才在讨论一件事,我跟水处长说:不论谁犯了法,我绝不放过。”他看着龙琪,又加了一句,“也包括你。”
  龙琪闻言笑了,很温馨甜蜜的一种笑,像是听到了最动人的情话,她说:“你本来就是这种人,这也正是我当初找你的理由。”
  方晓飞听得适意又不无歉意,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就是她了。而最理解她的人也是我了。我知道,她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如果她做错了,她绝不会逃避。她不屑于苟且偷生,更不会让我为难。
那我呢?我只有照她的意思去做。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尊敬。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要的是我的尊敬,而不是我为她颠倒黑白,带着她一走了之。这是对她的污辱。
我该相信她,她既有做事的胆子,就有提责任的肩膀。
  “谢谢你夸我,可是现在,我最想听的是,你骂我。”方晓飞说。然后又补充一句,“最好能骂得狠一点,泼辣一点。”
  龙琪还没反应过来,汪寒洋悄悄笑了,这个方晓飞也真能来劲,居然想出这么一招。这可不是龙大老板的强项。不过真的很妙,平常看惯了威风凛凛的龙琪,不知她婆婆妈妈撒泼放野起来是个什么样儿。
  这时,操这份心的不止是寒洋,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看龙琪怎么骂人。
  龙琪果然有些为难,又有些好奇,问方晓飞,“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你骂人时是什么样子。”方晓飞说出心里话,他见惯了威风凛凛的龙琪,很想看看她作为一个寻常妇女婆婆妈妈撒泼放野起来是个什么样儿。
  此刻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看龙琪怎么变脸。
  “那……我试试。”龙琪为难片刻后说。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不知她会骂出什么话来。
  龙琪想了想后说:“你这个挨千刀的。”
  方晓飞皱了皱眉,微笑,“要一千刀这么多吗?一刀也就够了吧?”
  “是剃须刀。”龙琪说。
  方晓飞笑了,别的人也都笑了,这把刀大概每个男人都是不得不挨的。
他轻轻地说:“风很冷,你快回去休息吧。最迟明天,我会找你的。”
  “刚下过雨,开车要小心。”龙琪语调轻柔地吩咐他。
  水玲珑看他俩依依不舍却又温吞水似地,笑了笑,伸手在方晓飞背上使劲一推,本来就离得近,又猝不及防,方晓飞整个人跌在龙琪身上,龙琪赶快扶住他。
  “方队长,太猛了吧!”水玲珑笑意闪动。
  方晓飞回过头,大大方方地说:“水处长,这我可真得谢谢你,你让我做了我想了很久都不敢做的事。”他又看着龙琪,微笑着道:“既然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能不能再给一个机会?”
  龙琪的脸红了,女人脸一红,就潇洒不起来了,方晓飞只当是默认了,抱了抱她,轻声说:“一回生两回熟……”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中走了。
  惊悚剧演成了浪漫剧。
人都散了,妲拉叫住水玲珑,“怎么样,戏演砸了吧。”
  水玲珑默然,妲拉盯着她,说实话,对水玲珑这一举动,她有点不满,眼看风雨欲来,她还在搅和。大约从龙琪一来这儿,她就在预备着这一出了,刘雪花、扈平、汪寒洋、何苏琳都在她的戏码中。不过可惜,刘雪花压根儿就没上套,扈平倒是得了她的启发,却按自己的思路另走一路,只有寒洋和小何配合。到底是年轻人!
  可是,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
  水玲珑开口了:“我也是为了龙琪。”
  妲拉听她还在强辩,也就不得不点破了,“水处长,还是说实话吧,你这一出,到底是为了龙琪,还是为了你那位江少爷?”
  她的一双眼睛寒湛湛的,令人不敢逼视。她本想着对方承认了也就罢了。彼此间合作,本来就各有各的立场、利益,求同存异。没理由人家处处向着你。
  水玲珑却叹了口气,反问:“你就这么看我?”
  妲拉听了这话,再往深里想,觉得以江远哲的为人,他绝不会这样趁风起火。那人眼皮子没这么浅。就是钓鱼,他用的也是直钩,愿者上。
  可若不是江远哲本意,水玲珑又何必多此一举?
  水玲珑说:“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举一反三吧?”
  “解释一下吧!”妲拉这时的精神高度集中,水玲珑不是个庸才,她所做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将有她的用意。
  “蓝星儿这案子看起来像是个桃色案件,其实不是。”水玲珑说着又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若方晓飞能破了蓝星儿一案,那也就能解了龙琪的困。”
  妲拉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原来你知道……”
  水玲珑点头,“我见过文室一次,只一次。但,我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结果。”
  她歇了口气,“我想看看方晓飞到底有几分胆色,有几分聪明。也好早做打算。”
  妲拉这时明白了,水玲珑跟他们的心思的确是如出一辙,不过她走的是另一条道儿,顺便还推出了蓝星儿的事。显然,蓝星儿的事,是她的一块心病。
  “方晓飞很有胆子。”她评价了方晓飞一句。
  水玲珑摇了摇头,“作警察,可不能光靠胆子,得靠聪明。抓坏人,但到底谁是坏人?在抓之前,得想仔细弄清楚了。若抓错,胆大倒成了莽撞,不如不抓。”
  这话更触动了妲拉的心病,刘雪花扈平他们担心也正是这个。
  “若是……”她心乱如麻。方晓飞急匆匆地走了,显然是为了文室的案子,结论会如何,无法预测。
  “不要太担忧。方晓飞为人很踏实。”水玲珑劝说。
  “我不担心他。因为这件事的结局,根本就在于龙琪的态度。”妲拉说。
  水玲珑也默然了,两人对望着,长长吐了口气。深秋的清露已凝成白霜,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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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赶到龙琪大酒店时,上官也在,她队副刘正雄走到半道,欧阳明一个电话把他叫走了。上官一个人思来想去,便来到酒店的那个电梯前,徘徊、揣测,她也怀疑。因为怀疑,所以为难。
  这个脓包儿迟早得挤。这时许是最好的时候。
  方晓飞站在她身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电梯门还那样敞开着,只用一块布帘稍稍遮住,贴了张纸条──修理中。
  一切都没变,方晓飞甚至觉得文室的尸体还在那里,上官和庄美容还在忙碌,当然,还有杨小玉,她守在一旁,随时准备回答他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故事,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跟杨小玉争执,他要去见龙琪,她不让。
  现在,他又站在了起点,他将如何结束或重新开始以后的故事?
  龙琪真的是凶手?抓了她?那他呢?他怎么办?
他刚才信誓旦旦地对水玲珑说:我要禀公执法,可事到临头,心里仍然一派茫然。
──凡事就怕落在自己身上。
  唉,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人?它无情,难道就要将情变成毒药?
  “咦,方队?你也来了?”上官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
  方晓飞笑一笑,赶快趁着没有结果再笑一笑,若过了明天,他是否还能笑得出来呢?
  “我已经睡了,又觉得有一点什么事想不通,于是就过来了。”上官说道。
  “那我们就一起想吧。”
  上官这时掏出文室的日记本,“也许会有参考价值。”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因为……”上官故意停顿,并且明显地表示不会将以下的话说出来。
  方晓飞替她说:“因为里面涉及到陆薇,更因为我跟陆薇今天上午要登记结婚,是吗?”
  上官沉默。
  方晓飞打开日记本,大概翻了一下,基本上全是今天花了多少钱,买了些什么东西之类。到最后面,真家伙才露出来了。
  ──10月20日,晴,今天天气很好,我很惊。
我遇上了她,天哪,世上原来真的有她这种人,我心跳了。
  ──10月21日,晴,天气依然很好,我的心情更好,我又去看她了,我以为我昨天眼花了,我以为再也不会有比那个家伙更好的女人了。原来真有。我的心又跳了。
跟那个家伙在一起时,都没这没这么跳过。虽然人们都说她是美人。呸。
  ──10月22日,小雨,我坐一个角落里看着她,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里的人告诉我说,她叫COCO。这一定不是她的真名。
她很好,她不像是干这一行的人,也不应该出现这里,我发誓一定要救她。她跟我说话了,我心跳得厉害。她笑起来像花在开。
  ──10月23日,小雨,我又跟她说话了,她很和气,比那个家伙和气,我试着请她吃饭,她居然答应了。我真晕。我40岁了。前些天才过完生日。我以为我这辈子完了呢。我要救她。要她离开红月亮。
  ──10月24日,阴,我又请她吃饭,她看上去很高兴,说话说个不停,我喜欢爱说话的人,我最讨厌冷冰冰不理人的人。以为自己是谁?那个家伙得意不成了,我找到了比她更好的。我准备跟她说,我想娶她。
  ──10月25日,阴,今天没去找她,我请了假,在家里收拾了一下,其实我才40岁,我有正当职业,还有很多钱,作为一个男人,我也算成功的,我应该能配得上她。虽然她很年轻。年轻真好,我应该有新的生活,她是我的起点,我要跟她说。
  ──10月26日,雨,我去找她,雨很大,我等出租,等了很久,这种天气总是很难打到车,唉,早知道会遇上她,我就不会把车卖掉,我真不愿意让她跟我一起在路边等车淋雨。我会给她一个好的将来。我带她吃了日本料理。我愿意为她花钱。
  ──10月27日,雨,还在下,我跟她说了,我说,你住哪里,我可以每天去接你,她不肯说。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受过不少骗,吃过不少苦,所以谁都不信了。我要让她相信,我是真心的。我真的要跟她摊牌了。她会答应吗?
  ──10月28日,阴,终于不下了,我跟她说了,我说想娶她,她有点吃惊,然后大笑,她一定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唉,怎么跟她说呢?她问我有多少钱,我说有很多,足够她快乐地过、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她答应我考虑,明天给我个话儿。我好急。
  ──10月29日,晴,好不容易见到她了,她说再考虑一天,我理解,女孩子在这方面总是很谨慎,但我看得出,她不反感我,愿意跟我说话,也愿意听我说话。我还发觉,她很健康,应该能给我生很多孩子,我不要在国内生,我要出国,我要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看不到那个家伙的生活。
  ──10月30日,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日子,因为,她答应我了,她说要嫁给我。我激动。心跳。我怎么办?新的一页就要掀开了。可是,她还很年轻,会是真的吗?还是哄我寻开心的?我又很烦恼。一阵兴奋,一阵烦恼。
  ──10月31日,阴,又像要下雨了,我更焦虑,因为我让她离开红月亮,她不肯,为什么?难道她不相信我能给她一切?不行,我要想个办法,让她永远属于我。  ……
“你觉不觉得……”上官瞧着自己队长的脸色,“陆薇在这起命案中,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或者说,是她开启了整个故事之门……”
  “我跟你有同感。”方晓飞合上日记本。
  “那你,怀疑她吗?”
  方晓飞不说话了。──陆薇有嫌疑,自然就洗清了龙琪,但,他不希望是这样。龙琪与陆薇,他哪一个都不愿意伤害。
  上官品味着自己队长的表情,换了个角度慢慢地说:“看得出来,文室好像很喜欢陆薇。”
  “她值得任何人喜欢。”方晓飞这样回答。
  “她在你心里是完美的,是吗?”上官问。
  “是的。”
  “不管她做过什么?”
  “不管她做过什么。”
  “也包括她对你的欺骗?”上官直击主题。这件事迟早要面对。
  “是。”方晓飞也不回避。
  上官看着他,“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是。”方晓飞说。
  “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龙琪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昨天我跟她提起陆薇与文室这一节时,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我也对不起你,那天回家,应该带走陆薇的……”
  他停顿了一下,“上官,如果是你,你的丈夫跟人偷情,你会想着把那个跟你丈夫一起的女人带走吗?”
  “当然不会,这不符合常规心理。”上官说。
  “那么,也就是说,龙琪看到陆薇的时候,她还穿着衣服。所以她在一刹那间下意识地生出这个念头……所以,她说了那句话。”
  “你就从这一句推断出来的吗?”
  “还有你一再的暗示。”方晓飞说,“你平常没那么多嘴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跟陆薇结婚?”这可就叫人纳闷了。
  “陆薇她在这件事中,并没做过什么,她只是利用了一下我的错觉。而且,通过这件事,我又重新审视了一番我们7年来的感情,我在想,她为什么会去红月亮?因为她下了最后的赌注,赌我会不会关心她,会不会吃醋。结果我没有。我甚至没有理她。这一局她输了。后来,出了这事,她又在赌,赌我这次会不会让她赢,我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让她赢!”
  “她赢了,可你输了。”
  “我输了吗?”方晓飞反问。
  “你觉得你没输吗?”上官不明白。他喜欢的是龙琪,他得到却是陆薇,他还说自己没输。──你输大了。
  方晓飞摇头,“你觉得陆薇会让我输吗?”
  “可她赢了。”
  “她赢了我就一定输吗?”
  上官给绕进去了,这是一笔糊涂账。她算不清了。她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应该跟方晓飞汇报一下。
   “对了,今天下午──”她略为迟疑了一下后,慢慢地说,“我收一个邮件。”
  方晓飞笑了笑,这是料得到的结局,“是马来西亚的华文报纸吧,说龙琪的?”
  “那里边的内容你不会相信吧?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上官问得十分辛辣。
  方晓飞则说:“就算以上所说全是真的,我对龙琪的感觉,也不会改变。那都过去了。”
  “可是……”上官轻轻地说,“那个邮件全局的人都收到了。连政法委都有了。”
  方晓飞顿时心里一沉,这个问题就大了。一个有钱的女人,并且是刚死了丈夫的有钱女人,和一个年轻的警察搞在一起,这类桃色新闻是人们最乐意传诵的。这种时候,没有人看到爱情,或者说,没有人愿意看到爱情,人们只想看到色情。估计用不了多久,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就会长了腿一样闹个满城风雨。
  舆论就似马蜂窝。一旦捅了,就要承担一切恶劣的后果。
  “今天下午,很多人都跑咱们办公室来,心照不宣地问我,方队什么时候结婚?”上官看着方晓飞的脸色轻轻地说,“其实你现在只要跟陆薇一举行婚礼,就没事了。”
  方晓飞默然,他跟龙琪的未来将很黯然。这让他心绪不宁,只好说:“我们谈点儿别的。”
  “谈什么?”上官知道她们的方队长此时心烦意乱,也想转变一下话题。
  “知道疗养院闹鬼的事吗?”方晓飞问。
  上官点头,“三年前的事了,起因是有个戏校的姑娘跳楼……”
  “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应该不是普通的桃色案件。”
  “我也这么想。”方晓飞说,“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姑娘跳楼呢?”
  “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想,”上官说,“我们可以想像,她不是跳下去的,而是……被人扔下去的。”
  “为什么?原因?”
  上官见方晓飞的心境已经平和了许多,就建议说:“方队,我们现在是不是──先进电梯看看?”
  他们是来破译文室的命案的。方晓飞点点头。
  上官得到命令,扯掉那个布帘,先进了电梯,其实是个很普通的电梯,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实在看不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方队,你也进来。”
  方晓飞慢慢地走进去,站在电梯中,鼻中,又进了那股奇特的异香,虽然很淡很淡,但还是能闻得到。小方抽了抽鼻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上官,再摁一摁口袋中文室的日记,突然,他明白了,是的,就是这样,这的确是一桩谋杀案,而且是恶性的策划良久的谋杀案。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很简单很简单的,而一直以来,他却把它想得过于复杂。
  “我已经全明白了。”他对上官吩咐道,“明天,我就要结这个案子了,你去通知一下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
  “不用明天,现在已经是明天了。”上官说。
  是的,天边星辰已坠,色泛银白,明天也就是今天了。
  今天。今天又会是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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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
  (一)
  清晨。
  文室的墓前,绿树枝影横斜,一派静谧。间或,有鸟儿的叽啁声清脆地流转在澄鲜的空气中。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龙琪穿一身乳白色的西服,捧着一抱带露的红玫瑰。她还是跟平时一样,又美又酷又冷还十分地骄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甚至可以不活着,但她不能不骄傲。
她把花放在文室的墓前,纯白色的墓基,更显出玫瑰的娇艳欲燃。
  “红玫瑰是代表爱情的。”上官文华说。
  龙琪说:“是的,玫瑰象征爱情,我是希望他能在另一个世界把这束花送出去,送给他爱也爱他的人。”
  上官若有所思,她今天来得最早。跟她一起来的,还有阿队副刘正雄。他是方晓飞特意叫来的。这个案子,应该有个聆听。
  扈平、妲拉、水玲珑、汪寒洋都来了。陆薇居然也来了,是不是因为方晓飞?
  该来的,全来了。
  方晓飞清了清嗓子,他今天是主角,特意换了一身警服。尽管昨晚一夜未睡,仍然双目炯炯,表情却很冷。因为他是猫,他要抓耗子了。
  他说:“1995年11月1日,市河西区户籍警文室在本市的龙琪大酒店的电梯中被砸死。”
  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文室是个好片警,从1981至1983年连续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第四年,也就是1984年他再次当选,但自己推辞了,说想把机会让给年轻同事。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最擅长处理那些家长里短婆婆媳妇的琐事,被片区的大妈大婶们认为是最贴心的人民民警。他为会心细,跟同事相处也挺融洽。就这样的一个人,死了。”
  方晓飞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墓碑上文室的照片,说:“可以说,他跟周围的人都没有利害冲突。而他出事之初的一切都表明是场意外,我也曾这么以为。但,不是,经过我的反复侦察,这其实是一件恶性的蓄谋已久的谋杀案。
  方晓飞的话在墓地的上空盘旋,四周一片沉寂,文室的墓前则碧草萋萋。
  “这,得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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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说”这三个字打动了龙琪,再也没有比她更熟悉已经逝去的那段往事了。
──当年,她们一家四口住在南疆一个牧区,这个牧区全是回人,信奉伊斯兰教。
游自力就出生在这里,他比她小三岁。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碧草蓝天的美丽风光中过着他们逍遥浪漫的青春岁月。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之间的问题也就出来了。游自力一家在牧民中颇有声望,而龙珏一家则属另类。当然,对于淳朴厚道的牧民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著名作家王蒙在那个年代也被下放到新疆,当地人对他很友好,照顾有加。后来有位记者去采访王蒙的寻位哈萨克邻居,老人说:“一个国家怎么可以没有国王诗人。”
  在牧民的眼里,学问是高贵的,有学问的人是值得尊敬的,至于政治,是政治家的事,与他们与关。
  真正让她和游自力拉开距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宗教!游氏一族信奉伊斯兰教,龙琪一家却是坚定的基督徒。
  方晓飞说:“伊斯兰教徒禁食猪肉、骡子肉、驴肉、马肉以及凶禽猛兽之肉,我曾在龙琪的车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想起我们曾在一起吃大肉……”
  这是矛盾的初始吧?龙琪回想着。
  新疆人,包括新疆的汉人,为了尊重少数民族的宗教都避讳管猪肉叫大肉,当年游自力还是个莽撞少年,他、她、龙言,他们骑快马,喝烈酒,吃大肉,玩得轰轰烈烈百无禁忌,自力却因此触犯教规,受到族长的严厉惩罚。这件事游自力毫不在意,但龙琪感觉面上无光,也隐隐觉得她跟自力之间也许不会有什么结果。
  虽然,回族人在婚姻方面讲究自由恋爱,但若要真的结成夫妇,还是要征得父母同意的。而且,他们尊从教规,女性不可以与非伊斯兰教男性、及信仰伊斯兰教的其他民族通婚。但男性可以娶非伊斯兰教及其他民族女性为妻,但必须皈依伊斯教,履行一定的入教仪式。也就是说,如果龙琪想嫁给游自力,她必须由信上帝改信安拉。
  这个很难。
  不信教的人很难理解这一点。对于信仰宗教的人来,信仰如天。
比如有天一觉醒来,发觉整个天空变成了红色的,你会如何?
  信仰,是一种深入灵魂深入骨髓的意识。很难改变的。
 所以,龙琪的父亲龙思焕是坚决不同意的。他曾引经据典说,当年蒋公中正欲娶宋美龄女士,为了讨宋父查理之欢心,他都成了基督徒。以蒋的身份之尊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游自力?当然,游自力他是喜欢的。
  如果那时他不是流落他乡,也不会那么固执。文人就是样的,处境愈差,地位愈卑,便愈是自尊心强。当然,还有一点是,他不想终老大西北,所以他不能把他的掌上明珠孤零零地遗落于此。
  不光龙思焕不同意,龙言也不赞成,“姐,你不是想抛下上帝信安拉吧?那以后什么你可得禁口了。”
  小孩子家自然就光顾着嘴了。龙琪自己呢,也憋着一股劲儿,游自力听她的还是她听游自力的,这不光是一个爱情问题,还是一个尊严问题。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非常轰动的事。
  牧区来了一位阿尔泰勒的淘金人,一连串的命案掀起血雨腥风,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牧区的人大家都是落地生根,彼此间知根知底,惟一的外来者就是龙琪一家。别人不说,他们自己已心惶惶。恰在这时,有人指证龙琪在杀人现场出现过。
  这一节,是龙琪最刻骨铭心的。
  记得那天晚上,游自力的牧羊犬为她带来一张纸条,说他在湖边的红柳林中等她。她就去了。刚站定,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向她疾奔过来,口中还狂喊着什么,就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那男子的脑袋突然裂成两半,脑浆横流,飞溅出的眼珠砸在她脸上……
  就算是铜头铁胆,也会吓一跳,更不用说龙琪那会儿还是个年轻姑娘家。
  更糟的是,这一幕被人看到。她很害怕,去找游自力,游自力却告诉她他根本没约过她。可纸条上写的是英文,整个牧区只有他们一家和游自力会英语,这自然是龙琪教的他。当然,也是因为游自力精通英语所以后来才被选中去金三角卧底,这个暂且不提。
  龙琪为此很困惑。不是游自力,那是谁呢?是故意的吗?
  因为出了那么多宗命案,上面派人来查,有公安局的,也有部队上的。这些人包围了整个牧区,因为目击证人的证词,公安局的人抓走了龙琪。
一听龙琪被抓,游自力骑上快马,带着那只猛恶的狼犬──其实就是一只狼,从小喂大的──就去了临时军管会,为龙琪作时间证人,说那天晚上他和她一直在一起。有不少牧民也赶来说,是的。
  政府一直很注重少数民族和宗教问题,所以对牧民们是很礼敬的。有这么多证人,龙琪被释放。
  可是不久后,游自力和努尔古丽,也就是杨小玉举行了盛大的订婚宴。
  这当然是游自力的父亲给儿子施加压力,“知道你想救龙珏(龙琪的本名),你一个人没用,得大人出面。可是安拉在上,我们不可以说谎。当然,救人是可以原谅的。这么多年,龙家人的人品我们信得过。我们要救她。但你也得让一步。”
  原来,游自力有婚约在身,他跟另一个牧区的努尔古丽在娘胎里时就订了婚。两家是世交,关系甚好。游自力的父亲不能失信于人,何况龙琪是个异教徒。这对儿子的将来不好。更重要的是,龙家是有学问的人,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开草原,他的儿子说不定也会跟着走了。他可就这一个宝贝。他能看得出,龙琪是可以左右他儿子的心的。他也年轻过。
  不行,儿子一定得娶努尔古丽。龙琪是远方的夜莺,儿子是草原上的马。马就得跟马跑在一起,夜莺跟马则不是一回事。
  游自力对那个娃娃亲他一直不认账。父亲诱他订婚时,他想,新社会是婚姻自由的,我先答应下来,反正还小。等长大结婚时,我就去找政府。安拉在天上,管天上的事,政府管的是地上的事,父亲也得听政府的。大不了以后我不上天堂。
  为了救龙琪,他假装尊从父亲的意愿。
  龙琪却无法面对这件事,那么多人在草地上为游自力和古丽庆祝,弹琴唱歌跳舞,祝他们百年好合。她呢?
  少女的心是敏感的。
  被命运拒之门外的苍凉,尤胜得失本身。这些是游自力在他的年龄无法体会的。他那年才16岁。
  也是造化弄人,半年后,政策松动,龙家居然可以回城了,龙琪也终于得到解脱,带着一份伤感离开了大草原。她是个禀性刚烈的人,走的时候甚至于头也没有回,但,整个大草原都听到了她心里的泪。
回城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父母又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什么也干不了,姐姐的心脏病又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她也19岁了,没工作。一家人就这样,没房子、没有任何衣食来源。
没办法,她和弟弟龙言冬天卖茶叶蛋,夏天卖雪糕,维持一份最基本的生活。后来姐姐去世了,她顶了她的工作,她的名字和她的一切。所以在她的档案里,她结过婚、现年40岁。
  唉,想一想,往事如梦。
  龙琪暗自感慨,当年,她比姐姐小7岁,女人一向对年龄敏感,可以说是惜岁如金,但处在那种情况的她已不能考虑更多,生存是第一位的。于是被命运推着,她就成了一个27岁的大龄女青年,有人为她介绍对象,这个对象就是文室,她就这样嫁给了他。
  找对象挑三拣四的,是有条件的。没条件的,只能被人挑。
  说实在的,就当时那种情况,龙琪觉得有人肯娶她已经是天上开花了。所以说,她嫁给文室时是自愿的,也想着要做一个好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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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感情的是,很难说。加上游自力来“搅局”。
  她和文室的新婚之夜,就是在游自力凄凉的歌声中捱过去的。
  那个热血少年自订婚后就一直对龙琪心有愧疚,他解释,她不听,还把他抽了一马鞭。
她离开草原后,简直是把他的魂带走了,他骑马一直跟着她,在一个深夜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半年后才能走动,当他打听着来到这里,正赶上龙琪结婚。他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他把龙琪从家里拉出来。“为什么?”
  “你订婚,我没拦过你……”
  “你知道的,我订婚,我的心一直是你的。”
  光有心管什么用!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形式重于内容。
游自力尚不明白。龙琪却明白,“心在人的肚子里,人在哪里,心就跟着在哪里。”
  ──你跟别人订婚了,你的心也就走了。
  “你变了!”游自力觉得一年没见,龙琪让他很陌生。
  “是。”
  “你的心像是雪山顶的冰,我都不能让你融化吗?”
  “我没有心。”
  “你有,你的心像珍珠,在夜里都能发出天堂一样的光。”
  “人间没有天堂,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就像你是别人未婚夫,我们各自守礼吧。”龙琪说。
  伊斯教,其实不论什么教,抢人家妻子总是不对的。游自力很绝望,又不想放弃,惟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在龙琪的新房外唱歌。
  ──我亲爱的姑娘啊,你为什么不回来,我喜欢你煮的马奶酒,白云下面的那匹马儿,是我等你回家的路,草地上闪闪发光的宝石,是我想你的眼泪,……
  在一个女子的门外唱情歌,这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青草地、温润如酒的夜风、柔如眼波的星辰……这时,站在心爱的人帐篷外,弹着琴,唱一曲从心底流出来的歌,该是多么幸福和温馨啊!有时就算被那女人的丈夫听到,也会觉得自家妻子有魅力,高兴之外一笑了之,大方一点的还会请情敌一起喝酒。
  可这里是汉地。
  地方错了,人的想法儿就不对了。古人早就给这类型的行为下过定论:桑间陌上,偷寒递暖,私下勾通,淫奔无耻。
  所以,游自力的痛苦的浪漫,被人想像到不堪的地步。其实但凡长着眼睛,都能看到游自力不过是个多情少年,牙口还没长齐呢。可是既然有这么个碴儿,又何妨添油加醋?
  鲁迅先生早有“二愿”,一愿“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去攀亲”,二愿“从此眼光离开脐下三寸”。可惜,先生全不能如愿。而且是,我们文化专出那种一看到白膀子就想到裸体的人。
  邻里街坊议论纷纷,这让文室很难堪,更生气的是,龙琪对这事没有一句解释。
本来他就觉得自己跟龙琪结婚简直是亏大了。他是公安干警,正式的国家干部,她一个大集体的工人,有什么得意的。不就长得漂亮一点儿,可个子又太高,浪费布料,偏偏还那么瘦。
──那会儿的人们刚看到小康的曙光,虽然不以胖为美,但富态一点总是看着喜兴。
  “那个家伙为什么总在我们门外野狼嚎?”
  “这干你什么事。”龙琪说。
  “他站在我的门外!”
  “他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那就是唱给你听了?你跟他什么关系?”文室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了。
  “就这种关系了,他在外,我在内。”
  龙琪桀骜不驯,文室暂时不想与她吵架,房子是租来的,他得照顾面子。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游自力。
  其实不去还好。
那年的游自力正值花季,一头天然卷发,颀长的身材俊美如白杨树,兼有一种异域风采,整个人如星辰烁光,彩云奔流,焕发着一种绚丽的青春之美。
  文室一见他,就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什么国家干部、公安民警之类的身体统统黯然失色。
而且这个小子的气质和眉宇间的韵味,与龙琪一脉相承,都属于纯净未染的天然秀色,这更令他愤怒。
  “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游自力说话不带拐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骄傲又豪迈的神气,“你娶了我的心上人,你娶了她的人,娶不走她的心,她迟早会跟我走的,我们之间你是多余的。”
  这话让文室吃惊多于生气,他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说得赤裸裸响当当的人。比西门庆还西门庆。
 “你要不要脸?”
  “喜欢一个人在心上,不在脸上。”
  “你无耻!”
  “是啊,我没耻,你有。”
  文室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个鞑子野蛮无礼又没文化,跟他讲理根本是对牛弹琴。那怎么办?动手?他打得过吗?那野小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悍暴烈的匪气。
  哼,我不跟他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回去跟龙琪算账。都是她惹出来的,女人不勾引,男人能上套吗?他们在草原时,真不知做过什么。
  斗不过情敌,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
不过文室这次大错特错了。他刚一开口,“你跟那个不要脸的鞑子……”
  龙琪的掌风已经掴了过来,“啪”一声暴响,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游自力,花开就一次成熟,她错过了,这本就是一种遗憾。所以她下手又狠又准。
文室的两颗牙粘着热乎乎的血从嘴里吐出来。文室懵了,他的意识形态中,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不,他今天要让她屈服,让她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他从灶上拔下锅,向龙琪扣去。
  龙琪一动不动,平日明净的眼睛中,射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凶光。
文室在一刹那间胆怯了,后果……他得考虑后果。他打得过她吗?
  拿锅的手软了,当啷落地。
他愤懑地背转身把被打掉的两颗牙,悄悄拣起笼在袖口中,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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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夫的矛盾,龙言看在眼里,他没法帮忙,但他可以把游自力劝走。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他问。
  “喜欢一个人时心里很快乐。”游自力说。
  “你快乐,她呢?她现在快乐吗?”龙言已经表现出做律师的天赋。
  “……”游自力无言。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她快乐。”龙言说。
  “那她怎么才可以快乐?”
  “你离开。”
  “不,我要她跟我走。”游自力很固执。
  “她跟你去哪里?古丽呢?古丽也会伤心的,你让一个伤心也罢了,两个女人都要为你伤心?你还是男子汉吗?男人就是要女人伤心的吗?”
  被龙言这一点拔,一种男人的豪气充斥于游自力胸臆间,是啊,他怎么可以让她们为他伤心?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一时间迷茫起来,“那我怎么办?”
  “回去呀!”
  “可是……”
  “可是什么?那边古丽等你,这边我姐姐每天跟那人吵架,这是你愿意的?”
  游自力闷了很久后,“我走。”
──但我还会回来的。他想。
打点好那一尊神,龙言又来找龙琪,“你去该去送送自力,他要走了。”
  这个消息在龙琪的心里搅起风云,游自力虽然让他们夫妻不和,可是,在她心底,她竟是很想见到那个少年。他现在要走了,那种割裂的痛,又慢慢地溢上来。
  龙琪镇定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不要去了。”
  “你得去,自力真的很喜欢你,也许,这是最后一面。”龙言其实很愿意自力跟姐姐在一起,他们曾经多么快活。“还有,给点路费,自力的钱让人全骗光了。”
  唉,人没有翅膀,千万里奔波追逐的浪漫爱情,原是要花路费的。想到这,龙琪觉得她跟自力之间更渺茫了。
  “怎么就给人骗了?”
  “我们不也给骗过吗?这儿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明明是热辣辣地叫你‘到家里来吃饭’,可你要真去了,那才尴尬呢!敢情他们的心和嘴,竟是牛头对马胯,另长着一套。”龙言发着牢骚。
  “一方水土一方人,习惯就好了。”
  龙琪说着话,把家里的钱全搜罗着给了龙言,“就这些了。”
  龙言迟疑着不接钱,“这个……姐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不是男人吗?这儿的男人最喜欢说: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王八蛋还留着做什么?”
  龙言拿过钱,终觉不妥。
果然,文室发现后愤怒不已,为那些“王八蛋”聒噪了好些日子。这是后话。
  “你不去吗?真的不去吗?”龙言希望姐姐去。
  龙琪思量再三,还是去了,游自力看着她,眼泪无遮拦地哗哗地往下淌,“你不知道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龙琪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也是我的,你怕一开口心就跑出来,是吗?”阳光下的游自力风神俊朗,洒落不羁。
  龙琪看着他,心绪如潮,傻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早半年也好。我就不嫁人了。可是,太迟了。
她不知道,游自力摔断腿养伤养了半年。她也不知道,她当初决定嫁文室,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愿赌就要服输。
  现在,她真的是输了,喜欢的人在眼前伤心,她却劝都不能劝。看着他的眼泪,她的心在痛,很想给他把眼泪擦掉,可是,泪能擦掉,心里的伤呢?她不该让他这么伤心的。
  为了这个人、为了这颗心,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她连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已经被现实隔在了两个世界。
后来,十几年后,游自力又来找她,她终于偿了一个夙愿。
──既然不能因你活着,就为你付出生命吧!
  “你变了,你的心像铁一样硬,像冰一样冷。”游自力说。
  不,我的心不硬也不冷,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这一会儿,她又想到,就算游自力早来半年,她也不能跟他走。她不能回草原,那儿已经有古丽了,她已经被拒绝了。她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跟人争。
自力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他没有户口,形同盲流。这就是生活。
就像远方的情人来看你,得要路费一样。说不好听点儿,人与人的距离,有时就是用钱缩短的。
  生活是什么?诗人顾城说:生活,网。我们活在网中央。
  龙琪叹了口气,沉默着,她就从那一刻学会了沉默。
  她不能说什么,不能心软。心一软,人就会碰在铁硬的现实上。
  “我要走了。我不能让你快乐,更不能让你流泪。”游自力自己的眼泪却更快更急。
  龙琪拿出一把梳子,放在他手里。
  “为什么给我这个?”游自力问。
  他懵懂,龙言可明白,怕再生波澜,忙说:“让你梳头的,看你的头发乱的。”
  游自力摇头,痴痴地盯着龙琪,“你的眼睛不再看我时,就像太阳不再照耀着花朵,再好的梳子也不能梳平我的思念。”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把梳子的搿两半,一半给了龙琪一半自己收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心伤的。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春风,却让龙琪感到了冰冷。跟自力这一别,就是要跟自己青葱岁月彻底告别了。其实自从回到这里,她如花般烂漫的少女时代就已经结束,她开始为生活打算了。
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在割裂。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这样一次割裂,然后从天使变成半兽人。
  游自力走后,一切都平静下来。文室为人其实挺随和,只要龙琪不暴露“本色”,他也就认了。
没多久,龙琪的父亲落实的政策,恢复了以前的一切。还有就是,她怀孕了。
  所有的事,都向良好的方向发展,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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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这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文欢的出世,其实可以让你们重归于好的。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你们的关系更恶劣了。为什么?”
  龙琪没有回应,一只蝴蝶在她头上盘旋片刻,又飞到草丛中去了。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可这个时候,你还必须回头看,而且还得仔细地数着那坷坎的、沾着血丝的脚印。人生的残忍,莫过于此。
  “请回答,到底是为什么?”方晓飞问。
  龙琪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方晓飞步步紧逼。
  ──气氛紧张得像要爆炸开了。
  “那,由我来说,因为游自力的介入,文室对你有了看法,而你呢,因为文欢的死,对他心存憎恨,是吗?”方晓飞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尖锐。
  龙琪沉默。
  “不开口不解决问题,你知道吗?”方晓飞的眼神如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龙琪开口了。
  “那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
  龙琪又不说话。眼中,浮起一层迷雾。
  “你现在必须说话。”方晓飞态度强硬。
  “其实是我欠他的。”
  “你欠了他什么?”
  龙琪不语。
  “你到底欠了他什么?”方晓飞苦苦相逼上梁山,“这笔债让你很痛苦,是吗?小玉昨晚在最后一刻跟我说,她本来很想杀你,但她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她看到你并不快乐,你的心里像是藏着一座地狱,甚至你连睡觉都皱着眉头。所以她认为让你活着比死了还好。”
  “方晓飞,你太过分了!”汪寒洋实在听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在陈述案情。”方晓飞冷冰冰地。
  “那也不能以挖别人隐私、让别人痛苦为代价。”
  “请你注意你的措辞,并提醒你不要妨碍公务。”方晓飞用眼神示意上官文华。
  上官过来拍拍汪寒洋的肩膀,“不要急,方队有分寸的。追查真相,就得刨根问底。这是法律程序。”
  说着,她眉毛一扬,汪寒洋顺着她的眼风,看到了黑铁塔一般的刘正雄。有这一尊神堵在这里,也只能是公事公办了。一句问不到,就会影响结局。那是个老刑侦了。
  方晓飞叹了口气,拿出一张泛黄的单子,“这是夹在文室日记本封面的夹层里的,市医院的验血单,十三年前的,病人名叫文欢……”
  龙琪的脸色这时,开始变了。是的,转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伸手拿过那张验血单,因为时长了,但上面的字迹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文欢,性别:男,年龄:3 岁,血型:A 型……
  也就是说,文欢的血型跟龙欢是一样的。所以,从医学的角度上讲,文欢也不是文室的儿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眼光都盯着龙琪。她一直以来是一尊圣像,不论是被人恨着还是爱着,都不得不敬着。
莫非,真的像马来西亚那份小报说的那样?那可是佛头喷粪啊!
  龙琪却沉默着。她从来都不喜欢辩解。笑骂由人。
  方晓飞就不能不开口了,他慢慢地提示:“那年的那场巷战……”
  是的,那场“巷战”。那也是龙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夜,如油,黑得化不开,星光,很黯淡,风,软到疲乏。又长又窄的巷子里,错错落落地  站着七八个人,眼睛绿荧荧的,令人从心底里发瘆。
  已经没有办法后退了,她看文室,他不动。他在等。
  也许,换了她是个柔弱的女人,他会站出来的,可她不是,她曾强悍地掴了他一掌。
  ──你厉害,好,让你厉害!如今沧海横流,该你显本事了。
  他当时的心理,就是这样的吧?总之,他不动。
  龙琪心中那份蔑视油然而生,她从小见惯了有血性的勇士,生刚骨的骑手,像自力,刀架在脖也是只进不退。这个家伙居然吓得这副脓包势。
  她笑了笑,她从来都是个不指望别人的人。
  只是……她怀孕了,两个月。她不能运动得太激烈。但,看情形,不出手是不可能的了。
  她把手中的镜子在墙上击碎,操着一块带尖茬和的玻璃……
  当第一滴血溅到她手上时,她已经觉得不太好了。
  这一年,她经了太多的喜怒哀乐,离合聚散。第二天,在医院,她流产了。
  “我怎么办?”她问实习护士,即她未来的弟媳简美馨。
  简美馨当时正在跟龙言热恋,心甜意洽。她第一眼看到龙言时,就喜欢上了他。也就喜欢上了龙家所有的人。龙琪又跟龙言长得颇为相似,婆家姐姐的事,就是她的事。
  她看着未来姐姐的脸色,揣测道:“你是不是不想让姐夫知道?”
  龙琪点头,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这件事,她很不想让文室知道。
  “这样吧……”简美馨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生活的阅历让她能把一些日常事务处理得很圆转平滑。她想了想后出主意说,“你装作没事就行了。”
  “啊──”龙琪吃惊不已。那时的她,心上还没打出“眼儿”来。憨的可以。她想不出没了孩子到时生什么。
  “知不知道狸猫换太子?”简美馨也是年轻胆大。若放在现在,她恐怕就不会出这种馊主意了。
  龙琪摇头,她还没有接受过一节熏陶,“我没太子,也没猫。”
  对方的不开窍让简美馨有些头疼,不过说实话,她挺喜欢她们姐弟俩这个样子。
  聪明人最见不得聪明人。所以等后来龙言“变”聪明了后,她就开始装糊涂了。
  有次她本可以升做主任,她都婉言回绝了,她知道丈夫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你装着孩子没事,到生的时候抱一个来就行了。”简美馨只好直说了。
  “啊?”连这也可以作假吗?龙琪觉得十分震撼。
  “可孩子是真的啊!”简美馨则不以为然。两种意识形态下的价值观。
  “总归骗人不好吧?”
  “这不叫骗,这就息事宁人。你想,若让姐夫知道了,又要唠叨,说实在的,我都烦了,你不烦?”
  这话倒是警句。龙琪最烦的就是跟文室吵。自从她给了文室一掌后,他不骂人了,改做思想工作了。那人把当片警的“谈判”功夫用到家里,整日苦口婆心,诲人不倦,大到国际,小到柴火油盐。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还聒噪。
  “那……你说怎么办?”龙琪直愣愣地问。
  “咱家房子大,”简美馨已经把龙家当自己家了,“你就住回家去,姐夫他也不能说什么。还有就是,我跟龙言马上要结婚了,爸妈忙着哪儿有空管你的事。这样混到到生产时,我帮你弄个孩子来。放心,医院这儿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简美馨出此计策时,是一心为龙琪着想的,她一直觉得姐姐姐夫根本不配,别的不说,就凭他那张婆婆嘴。
以前龙家家境不好,自然没法挑,只能拐子走斜坡,两拼对。现在好了,龙家改换门庭,姐姐有什么必要守着那个文室?所以嘛,没孩子更好。
  龙琪尚不能体察简美馨的这份心思。自从游自力走后,她已经不做他想了。只是觉得趁着怀孕,可以少被文室烦。
当初嫁文室是她自愿的,她也准备好好做一个妻子,可游自力来过后,一切就变了。感情的事情,很难勉强的。
于是就跟着简美馨的思路走了。想不到,由此种下了祸事。
一切按简美馨所设计的那样,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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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后,文室十分喜欢,30岁得子,心情不言而喻。龙琪见他这样,开始内疚,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就在文欢两岁半那年,事发了。
  也是合该着出事,那天晚上,龙思焕夫妇去参加一个学生的婚礼,龙言跟简美馨约会去了,龙家只有一个保姆在。龙琪忙着要去外地谈生意,想着应该没事,反正他也疼孩子。可想不到那年的流感那么可怕,好多孩子都得了猩红热,文欢也给传染了。
  儿子得病,文室急得要命。那天他并没有像李秀娟说的那样没去医院。没去就不会出事了。
  他去了。俗话说:有子万事足。对于一个寻常男人来说,儿子就是一切。
  文室真的很疼这个孩子。在医生的指挥带文欢验血、验尿、测体温……忙得的溜溜转。
  等最后拿到验血单时,傻眼儿了。
  他当过兵,在部队做过两年卫生员,受过基本的医疗训练,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震惊之余,他下意识地抱着孩子回家了。连医生给的药也忘了拿,这样,耽误了孩子的一条命。
  龙琪第二天一早赶回来时,看到文欢的尸体,孩子仰天躺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只是瞳孔已经散了……
  她心里一缩,这个孩子曾给过她多少快乐啊,在她心里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可是仅仅一夜之间,他就不在了。一种且痛且悲且惊且怒、酸苦麻辣感觉在五脏六腑内钻刺。
  文室知道自己做下了不该的事,赶快先发制人,拿出文欢的验血单,这是他的杀手锏。
  在一个传统男人心里,孩子是不是他的,比孩子本身生死更重要。传宗接代香火延续,讲究的是血统的纯正。当然,这里还有个尊严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他底气十足,怒发冲冠。
  龙琪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恨,孩子横死,他先关心的,居然是这个。他是想以此逃避责任吧?跟这种人真的没什么好说,连责备都是多余的,她抱起变冷变硬的文欢,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这个改天再说。”
  “不,你一定得给我说清楚。”文室厉害起来,不光厉害,他想起了那个在他家门口唱歌的英俊少年……心思这样一转,就歪了。他的双眼充血,红得可怕。
  这份小心思儿,龙琪怎能看不出来,她的怒火不由地升上来,恶狠狠地说:“你想知道真相?好吧,我告诉你。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两个晚上回家,在巷子里遇上一群人……”
  文室当然不会忘记。就是那次,让他对龙琪胆寒、生畏。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不是在旁边瞧热闹吗?上帝是有眼的。他现在让你瞧瞧自己的热闹。”
  文室一下脸色变得苍白,难道……对了,她那时正怀着文欢。
其实他也知道,游自力三年前还是个毛头小子。
──是我害了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瞧热闹,我其实……”他嘴唇哆嗦着,不知该怎么解释。他那时,是有一点点的瞧热闹的心态,但更多的,是被吓呆了。
  龙琪看着他,莫名地,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沮丧来。──自己明明买的就是一把漏勺,干吗非要当瓢使?五斤的秤压上十斤,那是逆天。
  她泄气了,淡淡地,“算了,我没怪你。”
  这话更伤人。
  文室在龙琪的悲天悯人的眼神下无所遁形,“我跟你离婚。”
  他脱口而出。──这也是惟一的路了,离开这个婚姻,离开她,也就离开了段惊心事。
文欢这条命,让他恐惧。
  “什么?”龙琪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好吧。”抱着文欢走了。
“什么?你要跟他离婚?”这个消息对于刘雪花,太过突然。那时,她已经跟了龙琪两年了。
  “怎么?”龙琪对对方的过激反应表示不理解。
  刘雪花看着她的这位老板,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她是过来人,她太明白这里边的水深水浅。
  婚,是那么好离的吗?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离婚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是惊世骇俗。
  她想了半天后,说:“不妥──”
  “哪里不合适吗?”刘雪花知谙人情世故,龙琪有很多事,都愿意求教于她。
  “我们,不容易呀!”刘雪花感慨,那时的个体户能生存下来的确是很艰难的。她又进一步说明,“现在不能后院起火,人言可畏呀。”
  龙琪默然。
  人的舌头既软又没骨,但它可以敲断人的脊梁骨。汉人嘴上的功夫,她早已领教了。
  “可是,他要离的。”
  刘雪花摇头,“你要时时记住,咱们是女人。”
  “女人怎么啦?”龙琪反感。
  刘雪花见这家伙又犟上了,笑一笑,意味深长地,“男人夏天可以光膀子,人们顶多说他个没教养;女人要是光了膀子,人们会说什么?”
  龙琪默然。
男女之间,是不可能绝对平等的。从天然构造,从意识形态。
  “女人不能光着身子……”刘雪花将话题慢慢地切入,“所以说,男人如衣裳,女人不能没有这件衣裳。这衣裳可避寒,可遮羞,可增色,可抬高身份。”
  龙琪听得心惊,这份见解,可是书本上没有的。该好好品味一番。
  刘雪花越说越深入,“现在,文室就是你是最好的衣裳,虽然款式差点,可他属名牌正宗,料子不坏,作工也还是好的。干吗要丢了他呢?知道吗?离婚,等于是换衣裳,而且是当众扒光了换……”
  这话警醒龙琪,她现在正处上升阶段,要树立的是正面健康的公众形象,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是十分必要的。文室职业正当,口碑又好,也能算得上是件品牌,除了她自己觉得不舒服以外。
  “我明白了。”她说。
  “那文室那边……”刘雪花认为应该趁热打铁,断了对方那份念想。
  龙琪也觉得是。“你出面把他约出来。最好是明天,地点定在……”
  “怎么去那里?”刘雪花诧异。
  “放心,我有我的道理。”龙琪说着,想了想,又道,“要做,就做狠一点,一次解决。”
  第二天,文室在单位接到刘雪花的电话。
  对刘雪花,他并不陌生,在他印象中,这个女人咋咋呼呼好出尖揽事。这种女人他作片警几年中,见多了,没文化、浅薄、恶俗……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
坦坦然就去了,打了个招呼后,便装着一心一意看山那边的风景。
  龙琪选的这地方也奇怪,是醉昏崖顶有名的向阳坡,山上苍松翠柏,蔚然深秀,缕缕岫烟从对面岩洞里逸出来,谷中终年浮着袅袅白云,向下望去,隐约可见小溪、野花、怪石……
  “你真的想离婚?”
  安排好一切后,刘雪花退到一边,龙琪盯着文室问。
  文室料到对方跟他谈的就是这事,口气强硬地:“文欢不是我的,你骗我。”
  龙琪听他到了这一点,还毫不为文欢的死歉疚,反倒一味替自己辩护,气极反笑,笑着,阴森森地说:“所以,你不给他药吃,故意耽搁时间,令他送了命……”
  这话让文室从心底打了个冷战,若说当初他是存了心的叫文欢死,这不是真的,但他潜意识中的确有一线放任自流的念头,而且当时急怒攻心,气晕了头。
无论怎么,一条人命折在他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龙琪接过刘雪花手中一份病历,“这是文欢当天看病的纪录,这里边表明,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你还给他开过药,但,你没按医嘱给他打针,也没给他吃药。你是警察,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性质……”
  ──这么做的性质至少是过失杀人。
天哪!山风,轰隆隆地从文室耳边掠过,他想像着自己蹲大狱、丢工作、身败名裂……
  “不!”他从臆想中清醒过来后吼道,“不,文欢是我儿子!”
  一般而言,对中国人,儿女就是自家的私有财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就有处置权。所以文欢就算因他失误而死,他也大可不必承担责任。道义的,和法律的。
  倒是反应挺快的,龙琪见他用这个委过,心底发出一丝冷笑,“不,文欢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不,他是!”文室几乎是吼着。
  “他是?难道我记错了?”龙琪脸上浮起一层嘲弄。颠倒黑白,翻转是非,混淆真假,就是这么容易。
  “是你记错了,文欢他,的确是我儿子。”文室彻底投降。
龙琪冷笑,像猫扑住鼠一样,“那,离婚的事,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文室这时才转过弯来,对方原来是不想跟他离婚。摸清这个底牌,他就牛了起来。
  “我要离。”
  “行,看看脚下。”龙琪淡淡地。
  文室听话地攀着护栏往下看,谷底冒起一团团的白云,迷雾一样层层滚涌,心里不由一惊,“你想怎么样?”
  龙琪慢慢地说:“要么,你跳下去;要么,乖乖做我的丈夫。”
  “啊……你要杀人!”文室用了好一会子,才明白自己没听错。
  龙琪微笑着靠近他一步,“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文室看着龙琪的笑容,肝胆俱裂,他的老婆是什么人他很清楚,放在古代,她就是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狂徒。
  她怎么迅速发家的,他也略知一二。他惹不起她。不光惹不起,他现在躲都躲不掉。
  “我死在这里,你会说不清的。”他说。
  “有什么说不清的?我把再把文欢的病历往公安局一送,你说警方会想?”龙琪轻轻地说,“警察一定以为你是自杀……”
  是啊,警方一定会觉得我是畏罪自杀。
  我害了文欢,没脸活下去,所以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自绝于社会……文室绝望地想着。
  “好吧,我答应。”
  文室的表情,让刘雪花知道这个谈判的地方龙琪选得太对了,龙琪赢了。今天她跟文室结了这个城下之盟,就等于是把婚姻的生杀大权操在手里。
看来,男尊女卑也不是绝对的,谁说了算,得靠实力,不靠性别。
  龙琪把他扶正,他刚才已经快瘫了,“听话就好。”
  她把一份文件递给文室,“我买了套房子,户主用的是你的名字。这里还有一些钱,你抽时间去买套喜欢的家具,然后你挑个好日子搬进去,请你的同事吃顿饭。我们不能总租别人的房子。”
  文室默默地听着──房子!这个名词可真让他心动。同事们中比他年轻的也都买了新房,他却得串房檐看房东脸色。这让他多少有点抬不起头。
  ──其实这个婚姻,也不是没好处的。
  “另外,我们得有个孩子。”龙琪又说。
  “再生一个?”文室心怦怦直跳。
  他偷偷看了一眼龙琪,她虽冷若冰霜,也灿若云霞,且正是春风得意,整个人如琼林瑶树,华光四射。
  “到时你就知道了。”龙琪说。
  下山时,刘雪花说:“我刚才有些担心,万一他真跳下去怎么办?”
  “他不会的。敢死的人,就不怕活着。”
  刘雪花听着也有些胆寒,这就是夫妻啊……
  “对了,”她想一想说,“你以后,也不能有绯闻。”
  “为什么?”龙琪问。
  刘雪花几次举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大家彼此留个面子……”
  龙琪笑一笑,不置可否。
  “还有──”
  “还有什么?”
  “听说,文室在单位做得不错,那片儿的居民中他的口碑也甚好,所以得防着。”
  “防什么?”龙琪一下转不过弯儿来。
  刘雪花淡淡地说:“猫捕鼠,若有一天鼠变成猫,会比猫更狠。”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这倒真得提防一二,若是文室真的有天掌了权,可以与她分庭抗礼时,把今天的事叨腾出来,那谁死谁活,可就说不定了。
龙琪停住脚步,比起刚才,这一手怕是最毒。
  “我考虑一下。”汉文化的九曲回肠,龙琪还有待深入。
  “可能你从小见的男人是那一样,这边的男人却……”刘雪花说话留着点儿余地。
  “怎么?”龙琪秀眉一挑。
  “子系中山狼,失志则温驯,得志便猖狂。”刘雪花说。
  龙琪默然。人生就像对奕,不吃对方掉对方的棋,你赢不了的。可是若真堵了一个男人的上升发达之路,也太毒些。
  “其实,他也不一定就能升官的。做官要有官运。”刘雪花又把话圆回来。想了想又说,“千里作官为发财,日后,你多给他一点钱,就行了。”
  这俩女人在此商议着文室的前途命运,文室则一个人瘫坐在山顶,任山风吹着他头发。
  不久,龙琪抱回了龙欢,这个家,看上去又圆满了。
有了这个巩固的大后方,龙琪的生意越做越大,如盛夏的荷花,日上日高,日高日妍。文室则十几年下来还是个户籍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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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文室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利益,所以,你觉得欠了他的,是吗?”方晓飞问。
  龙琪默然。
被岁月尘封,一页一页地被揭了开来。
  她和文室的那场婚姻,到后来确实变成了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表面上看,房子、票子、儿子文室全齐了。可实际上,他等于是被这场婚姻雪藏了。他成了男儿版的嫦娥,高居广寒宫。
  换了别的男人,还可以有点艳遇,文室却不敢,作梦都不敢。
  谁说的女人如衣裳?有的女人,是盔甲。想卸甲归田?作梦吧!文室一定这样痛苦地想过。
  龙琪蹙起眉头,当青春的烈火慢慢平息,又经历了很多事以后,她也可以客观地来看待文室了,有次回家,她看到文欢房间墙上那个贺卡后一种内疚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
  贺卡上有一首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吱扭扭叫奶奶,奶奶不肯来,叽哩咕噜掉下来。
  这是文室对死去的文欢的一种忏悔和吧?他的一次失误让文欢像那个小老鼠一样,掉到了命运了黑洞中。同时,也有他对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的一种追思。
  龙琪已经意识到,文欢的死,不光是文室的错,她自己也有责任。尤其是后来,她威胁着他守驻这场婚姻,那就更是她的自私了。
  “所以你在遗嘱中把不菲的财产留给他,以此作为弥补,对吗?”方晓飞又问。
  龙琪一言不发。前因已注定后果,一切还是由老天作主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早早地立那个遗嘱呢?”方晓飞问得尖锐。
  是啊,为什么呢?上官文华早就对这个问题百思不解了。
  “你不回答?那我替你说。”方晓飞笑一笑,说出来的话耸人听闻。他说:“龙琪,文室要杀你。他要你死!”
  ──大河奔流,急转直下。
寂静的墓地更加一片死寂。
  龙琪略微皱皱眉头,表情却相当平静。
  文室恨她,她知道。从她打落他两颗牙齿开始,他对她的恨与日俱增。
后来,他把那份潜藏的恨转移到了龙欢身上,对他毛手毛脚,颇不“安分”。
  如果换了以前,她早火了,至少也要给他个警告。可她成熟了,心平,气也和了,她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了。想一想,如果她是文室,能不恨吗?
  所以,她只告诉龙欢不要回家。
  “我在文室的保险柜中,发现他有460 万的存款。其实,他有的,还不止这些吧?”方晓飞看着龙琪,“你给他的吧?他很有钱。人有了钱,就不一样了。”
  龙琪叹了口气,她能给文室的,其实也就只有钱了。
  他恨她,但他没办法,他只有忍,他是男人,他就不信他熬不过一个女人。
  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是什么?地球人都知道。
 还好,他忍得不是很辛苦,一则龙琪没空理他,二则龙琪有钱。她的钱越来越多。他的钱也就越来越多。
  人有了钱,自然就有想法了。
  “他恨你,这份仇恨积攒了十几年,就像被压抑的火山总有一天会爆发。”方晓飞盯着龙琪,一字一句地,“你一定不想被火山吞没吧?侵略,必然会招致反抗。那么接下来,就看谁的实力强……”
  他盯着龙琪,大家则盯着他俩。
  ──龙琪和文室的实力,那有得比吗?
  关键的一幕,就要揭开了。
  方晓飞继续,“文室恨你,想杀你,他却死了。为什么?”
  答案好像已经明朗了。大家都盯着龙琪。
  “文室在前年,出过一次国,而且走了很长时间。这你知道吧?”
  龙琪点头,“他常出国,我让他去散散心。”
  “你真觉得他是散心去了吗?”
  “你不会是查到什么桃色新闻了吧?”龙琪略带嘲讽地。
  “不是。也不可能,这是因为──文室他喜欢你!”
  这话才叫石破天惊。
  龙琪蓦然回头看着方晓飞,“你就是这么推理的吗?”
  “这不是推理,是事实。”上官文华递过一本日记,方晓飞晃了晃,“我们找到文室的两本日记,一本,放在文欢的房间,一本,放在你的房间,就在你的床头柜的抽屉里。”
  龙琪无言,那个家,她很少回去,就算回去,也不多待。就算能多待一小会儿,她也不会翻东翻西。她没兴趣。兴趣一般来源于热爱。
“文室的这本日记,是写给你的,他希望你有一天能看到,可是,由于你对他的漠视,也导致了你对他感情的忽略。”上官这时插了一句。
  “感情?上官警官,请你不要危言耸听。”龙琪反驳。
她对文室的内疚并不等于她就认可文室的感情。她也不觉得那人会对她有感情,文室当年跟她结婚,是因为他年龄大了,不得已而为之。
  “他真的是很喜欢你,那本日记里全程记录了他对你感觉。”上官说。
  龙琪听得一震,摇头,“不可能。”
  “是真的。”方晓飞说,“他若不喜欢你,当年他就不会娶你;他不喜欢你,就不会十几年来一直守在你身边,还为你恪守好男人的信条,不沾花惹柳……你以为他仅仅是怕你吗?也许是怕。男人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是软弱的。”
  “你胡说!”龙琪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这太可怕了。
  “你不了解男人。”方晓飞说。
  “男人?哼!”龙琪不屑于一顾。
  “人的能力有大小。”方晓飞说。
  这话打龙琪心上,若男人都作了秦始皇,谁来修长城?
  “我可不喜欢他。”龙琪大声地。
  刘雪花这时摇了摇头,妲拉也摇了摇头。这话龙琪是不该说的,很不得体。
  这厮的直脾气又上来了。
  “这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你们错的是,他把你当爱人,你把他当对手。”方晓飞说。
  龙琪听得两耳轰轰作响,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说:“我的身边除了朋友,就是对手。”
  方晓飞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好好了解一下男人,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我们不像草原上的男人直接豪放,但血性刚骨并不缺少,我们用温和来包裹它。”
  龙琪听着,莫名地生气了,瞪了他一眼,怒道:“离我远点儿!”
  “我在办案。”方晓飞微笑。
  “那就请快。”龙琪的心神有些乱。这个弯,转得太突然了。
  方晓飞看着她,“文室对你的恨,不是因为你逼迫他,而是因为这个,”他拿出一份给揉得很皱的旧报纸,“这,才是引起文室杀机的导火线。”
  那是一份马来西来的华文报,上面登着龙琪和一个三栖明星坡的绯闻。
  “这张报纸是三年前的,那时杨小玉已经是你的秘书,也是她陪你去马来的,回来时,她悄悄买了好几封报,在给文室送礼物时,她一并交给了他。”方晓飞对着龙琪说,“那时的杨小玉,仍然恨你,她想利用这件事,给你个苍蝇吃,恶心你一下。”
  “不,等等,”妲拉这时开口了,“就龙琪和坡的事,我说明一下。”
  “你等会儿再说好吗?”方晓飞不同意这个请求。
  “不,一定得说。”妲拉很坚决,“坡,是我的情人,约会时被人发现,当时我丈夫刚死,这个绯闻将会影响遗产的分配,所以,龙琪替我背了个黑锅。”
  她又对龙琪说,“对不起,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事……”
  妲拉话未说完,刘正雄插了进来,“你怎么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刚才这一通旁听,他已经对龙琪深恶痛绝,这时听到了这段绯闻,当然要查明一下。
  妲拉转过脸看着这个彪形大汉,从地上揪起一朵花,“请问,你怎么证明这是一朵花?”
  刘正雄愣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说:“这就是一朵花。”
  “对,我说的,也正是事实。”
  刘正雄这才领教到了女人智慧的刁钻,也不再追问了,坡是谁的情人,这个问题对本案来说无关紧要。他对方晓飞说:“方队,你继续。”
  方晓飞对着龙琪说:“文室不是被你威胁而乖乖做你丈夫,他是自愿的。自愿留在你身边,守着你。让他如此心甘情愿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虽然不属于他,可你也一样不属于别的男人。这让他心理非常平衡。你在他心里一直是冰清玉洁的。可这份报纸,彻底改打碎了你在他心中的美好印象。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么些年的付出,不值。他要动手了……这,才是他要杀你的真正动机!”
  龙琪听到这里,突然回头望着刘雪花,“你──”
  “是的,老板,我说过,希望你不要有绯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雪花赶快说明。
  “原来你也知道文室他……”龙琪很愤怒。
  “只有你看不出来。”水玲珑也说话了,“我见了他一次,就咱们前年一块吃饭,我就看出来了,他看你的眼神竟是热的。”
  “热的?”龙琪一阵头晕。
  “对,热的,打心眼儿往出滴血的热。”水玲珑叹了口气,看着不解风情的龙大老板,“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求不得,便是怨憎会。”
  龙琪笑,不知是苦笑还是嘲笑,她觉得自己并不笨,可是别人都看穿了文室的心思,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在她的心里,他只是她的一件衣服,外衣。
“好了,言归正传吧!”方晓飞把大家再引回凶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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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份报纸,引发了文室的杀机。可是,他很难得逞。于是,他就开始琢磨……对了,我刚才说到,前年文室出过一趟国,他去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重要吗?大家竖起耳朵。
  “好,先把这问题搁起来。咱们说凶案的现场──电梯。”方晓飞说,“案发后,有一个问题我忽略了,那就是:文室为什么会在电梯中出事?”
  墓地里,一片死寂。
  “那是因为,电梯是你龙总裁的专用电梯,它当初就是为你设计的,只有用你右手大姆指的指纹才可以打开电梯的门,这是酒店的设计师你父亲的挚友,一位美国著名的建筑师送给你的礼物,他的初衷或许只是博你开心,给你个惊喜,他没想到,这有一天会成为杀人的死亡陷阱。”方晓飞说。
  “可是文室怎么会进了这个电梯?”水玲珑问。心怦怦直跳。
  “马上就要说到了。”方晓飞背着手,看了一眼龙琪,“如果文室想杀你,他会从哪儿下手?电梯!这是他惟一的机会。他参过军,在部队是技术侦查兵,我在他的书柜中找到几本关于远红外扫描的书籍。他采了你的指纹,前年出国,花重金找人做成指纹膜。这样,他就可以进你的专用电梯。他不是喜欢去酒店跟你的下属们借点钱什么的吗?不,这个看法是错误的,文室他毕竟是个男人,就算爱财也不至于那么钻营,所以对于他,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可以逐渐熟悉你的电梯……”
  方晓飞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条件和机会都摆在了文室眼前,可他仍然下不了手,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在今年的10月底,文室在红月亮夜总会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这让他在对你的感情绝望之余,怦然心动,他觉得他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他还只有40岁,有正当的职业,有一大笔钱,有一幢别墅,再娶一个年轻的妻子,为他生一堆孩子,这个生活是梦寐以求的。当然,这一切要建筑在你消失的基础上。──虽然他不再对你抱希望了,但他更不愿意让别人得到你。因爱成恨。于是,文室就开始行动了。然而,他却死在了电梯中。龙琪,你还不肯说出答案?”
  龙琪沉默片刻后,冷冷地:“你还要我说什么?你要的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答案的确是很明朗了。
  这是龙琪的专用电梯,文室却死在里面,那凶手会是谁?
  动机也很明显──先下手为强。
  文室谋杀,龙琪自卫。
  “你不要想当然!”汪寒洋挺身横在龙琪与方晓飞之间,“事情不是这样的。”
  方晓飞笑一笑,“汪秘书,我们还是用事实说话吧!”
  刘正雄过来把汪寒洋带到一边。
  方晓飞拉起龙琪的右手,“最终的答案──在这里。”
  大家都盯着龙琪的那只手。看不出所以然。
  方晓飞说:“早在半年前,你去韩国洽谈一项业务,那边的客户请你吃他们本土的特色菜高丽烧烤,吃饭时你不慎烫伤了右手,伤得很厉害,结果使大拇指指纹变形。也就是说,从那天起,你自己也进不了那个电梯……”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大家这时凑近龙琪,果然她右手手掌纹路模糊涂,伤痕隐隐。
  “今年11月1 日,你从省城开会回来,路过家门时,你进去歇了歇脚,正好撞见文室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于是你走了,文室就去追你,也是天缘凑巧,那晚期你们酒店突然来了一大批泰国观光客,客房部正在上上下下为这些上帝们安排房间,电梯十分拥挤,文室匆忙中为赶时间便坐了你的专用电梯,结果,他不经意间触动了自己设下的机关……这就是这起谋杀案的始末。”
  方晓飞说完最后一个字,汪寒洋顿时如释重负,妲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扈产不动声色,水玲珑和刘雪花则互递了一个眼神。
  那边两个警察,上官舒了口气,刘正雄微微皱了皱眉,后以一种服气的眼神看着他们年轻的方队长。
  ──一个血案由此尘埃落定。
杀人者自己死了。
  “你真聪明,谢谢你。”水玲珑由衷地夸着方晓飞。
  “说起来,倒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昨晚你那番挤兑,我也不会这么快想得通。”方晓飞说。
  “我怎么挤兑你了?”水玲珑微笑。
  “昨晚你那番话给我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你,是会杀人的。若情势所逼,你将铤而走险。当时你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那古旧的深宅大院死个把人应该没问题。但你没动手,不光没动手,还逼我要我亲口说出禀公办事不徇私。为什么这样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龙琪她没杀人。而我呢,也只有一条路,找出真凶。否则,我现在已经是疗养院花木中的花肥了。”
  水玲珑听着,哈哈大笑。
引得刘正雄虎视眈眈地瞪着她,这女人讨厌,这个时候,这种气氛,她还能笑出来?就算文室与她没关系,那也该对死者有一份起码的敬意吧!奶奶的,跟龙琪的女人没一个讲理的,全是没心肝的家伙。
  水玲珑可不在意刘队副的眼神,听了喇咕叫还不种地了,看别人的眼色还不活了呢。
她笑道:“正确,加10分。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儿那意思,不过,后来陆星去了。这也就不想了。你那个大舅子,挺称职的。”水玲珑意味深长地。
  方晓飞听她这一说,才知道陆星原来是为那个去的。他欠陆家的,也很多。
  他又拿什么还呢?
  叹了口气后,他说:“除过水处长你,还有一大帮人在那儿旁敲侧击……”
  昨晚,他们几个一个个地轮番上阵旁敲侧击,显然,他们都知道真相,可是,没有人肯直接说出来。因为,那样将会影响气氛。抛出个引子,让人自悟,这,才是智慧。
  刘正雄这时咳嗽了一声,提醒方晓飞把案子结了再聊天。
  “好,本案到此结束。”方晓飞说。
  结束?这就结束了吗?上官看着他们的方队长,觉得意犹未尽。
这个命案,不,她现在不想把这事当命案,她宁肯将它当一个故事。一个跌宕起伏的悲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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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也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故事,一个有着灰冷底色的故事。他看着龙琪,心思如潮。
  ──她是冷漠的。但那不是真的。
她一向喜欢把自己藏起来。痛苦也好,伤感也好。
  三年前,她立了遗嘱。
  就因为杨小玉那份报在文室那边惹起祸端,令他生出报复之念。当然,他无法与龙琪抗衡,就把气撒在龙欢身上。这之前,他对龙欢虽然不是很好,却也还没有恶念。
  他对龙欢的“毛手毛脚”,让龙琪感觉到了来自他的杀机,她感觉到了,蛇,吐着信子,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向她靠进。
  她怎么办?
  她没有打算怎么办。她觉得自己错了,她的自私耽误了一个男人最好的一段时光。她准备给他补偿。拿什么补?
  还有什么可以补得这份缺憾?
  文室想要的是──感情。龙琪不会给他的,因为她没有。她无法给。那最好的、也是最彻底的一个补偿就是……龙琪自己的命。
  我误了你,我把命给你。
  ──宁舍命,也不舍情。这就是龙琪。
  她决定要成全文室的谋杀。她不知道文室什么时候对她下手,但不论什么时候,她都随便。
于是她立了遗嘱。她把很多的钱和物,都留给了他,她希望他能在后半生找一个他能令他幸福的女人。男人从四十岁开始,还不算太迟。
  她给他的,就这些了。
  接下来,她就从容地,等待上帝的宣判。
  可是,情况来了个转变,文室死了,杀人的人自己死了,当他死讯传来,龙琪的反应是什么?
应该是震惊,绝对的震惊。
  她一定想不到文室会在那里下手。她肯定也想过文室除掉她的种种办法,像投毒、雇凶、汽上动手脚……等等,但她不会想到他在电梯里动手。
因为,她太轻视他了。她以为他做不到的,她不觉得他有这份才情智商。在她心里,他已经抽象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
  除了震惊,还有就是沉重。她想还的,永远也还不清了。有生之年,她将永远背着这笔债务。
  永远!
  后来,我出现了,我来查这个案子,龙琪她是很清楚文室的死因的。可是,她不说。她至始自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即使在跟我忒煞情浓时,也没露过一点儿的口风。
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许对她,没有死在文室的手下,死在法律的错判中,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可我不能让她这样走了。至少不能让她背着一个谋杀亲夫的罪名走。
我相信她不会杀人,尽管她有这个能力。
昨天,我最后试探她,我让她骂我一句。
  为什么要她骂我?
人常说得意忘形,其实人在失意更忘形,比如司机骂人,那绝对是一种真性情,拉开窗玻璃一声怒吼──你丫找死啊!司机大佬他急了。
  他还顾什么形象,顾什么修养?所以骂人,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我说,你骂我两句。
  ──她说,你这个挨千刀的。
  ──我说,你不用这么狠吧?
  ──她说,是剃须刀。
  是的,龙琪她就是这种人,你看着她操着一把刀过来了,其实她拿着的,只是一把剃须刀。她不会杀人的。当然,她也不是善茬儿。
  这让我确定,她不是文室一案的凶手,那凶手是谁?总有人把文室杀了吧?
  方晓飞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真笨哪!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出事那天整个电梯中只有龙琪的指纹,却没有文室的,这难道不够奇怪吗?
那天我为她贴创可贴,就发现她的右手指好像受过伤,昨晚我拉着她的手时,确认她的手指的确受过伤……
  既然她的手受伤了,那怎么还会将指纹留在电梯里呢?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想呢?
  其实说起来,龙琪现在能活着,得感谢杨小玉。
  杨小玉把火烧到文室那儿后,就开始了隔岸观火,渐渐地觉察到了他的不轨之心。
  去年春节,龙琪大酒店的客人很多,为平安起见,杨小玉四下里巡察。就在零点时分,她突然看到文室从那个电梯里出来,感觉非常之不对劲,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时她对龙琪已经转变了看法,自然要护她周全。思来想去,意识到问题出在她给文室的那张小报上。由此引动文室的杀机。不行,得制止。
  后来没多久,龙琪带她去了韩国,吃饭时她故意把龙琪的手推在烧烤的铁板上……当然,这招来龙大老板的一顿痛骂,还扣了她半年的奖金。
  杨小玉就是用这个笨办法,使龙琪不再走进那个充满杀机的电梯。
  唉,有时人就是这样,闯了祸,自己最后又去弥补。如果错太大,就只能以命补缺。
  对了,还有那个香水味,令我一直都以为是龙琪进过电梯,后来在文室的保险柜中发现有一瓶香水才明白,原来那厮在认识陆薇后,为了讨好她,便在自己身上滴两滴名牌香水扮阔。
  ──当然,香水估计也是龙琪送的──所以,那股味道自然而然就留在电梯中。
  他卖俏不要紧,倒把我的视线引入歧途。
  我应该早点看出来,给她更多一点的安慰。
  不过还好。结束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旧的故事划上了句号,新的一页,该翻开了吧?
该走了,龙琪默默地盯着文室墓碑上的像片。
  这个人,你恨他,没道理;你不恨他,也没道理。
  他在那个婚姻里默默地固守了十几年,不论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都是功不可没的。龙琪的成功,怎么说,也有他的一份子。
  可是,他却被忽略了。如果不是这个案子翻出旧事,龙琪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爱着她。原来,他的心里,也藏着一份细密的情愫。
  有情则苦。
  他的苦,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的苦,想来他这些年,心中自是夜夜狮吼,可在现实中,他只能天天沉默。
  当然,他也有不可原谅之处。可这不可原谅之处又何尝不是命运的乖桀。
  本来,他的老婆,应该是师范或卫校毕业的文静女生,有工作,但工作不太忙,有收入,收入又不太多。有点精明,但不要太聪明,能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知道哪里卖打折的日用品。喜欢唠叨,说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勤快,愿意收拾家、做一手好菜……
  他和她,有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点点积蓄,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挺美满的一生。
可是,他不幸,他遇上了龙琪。
  小庙里迎了尊真佛,是庙的不幸,也是佛的不幸。
  而更不幸的是,庙恋上了上佛。谁都知道,佛不属于庙,庙却属于佛。──没有佛的庙,还叫庙吗?
  女人不要进错庙门,男人不要错迎了真佛。
  佛大欺庙,庙大欺佛,这时靠的,不光是实力,还有谁更爱谁多一点。谁爱多了,谁就输了。
  可是,有时真的是命运逼人,你还就得进那个庙门,你还就得迎那尊佛,谁个能得偿所愿?明明知道错了,也得错下去。造化弄人,后果,却得由人承担。
  文室,不该爱的,他爱了,爱了,又收不回来,想杀人,却诖误在自己手里。
  让人叹,让人悲,让人怜,却难以让人爱。所以龙琪给他的,始终只是一个──歉疚。别无其他。
  现在,他去了,就请安息吧。来生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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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文华叹了口气,把文室的日记递给龙琪,日记共两本,一本就是被上官找到的那本流水账,一本是昨晚被方晓飞找到的文室用来记录情感历程的。“他的,给你吧。”
  龙琪不接。
  “应该是由你保存的。”上官说。
  龙琪还是不接。大家都盯着地面,不知该怎么了局。
汪寒洋觉得僵着不好,自己伸手接了过来。上官舒了口气,总算……打发掉了。
这时,龙琪说:“寒洋,烧了它。”
  “啊?”汪寒洋一愣。
  “烧了它。”龙琪以命令的口气说。
  每个人都看着龙琪,眼光复杂。
刘正雄再也捺不住性子,“龙老板,你太绝情了吧?不管怎么说,就算文室再不好,他人已经死了,你就留着他一点东西,也没什么吧?”
  “既然不烧没什么,那烧了,也没什么。”扈平开口了。
  刘正雄愤怒的炮火又对准了扈平,“他只是写了他的心事而已,难不成人懦弱了,感情也就微贱吗?非要把它给烧了!”
  “感情是高贵的。”扈平反唇相讥,“但如果这份高贵的感情只是为了叫活着的人内疚难堪的话,它就贬值了。”
  说得如此之绝,刘正雄不愿再费口舌了,对龙琪的为人,也更反感了。
  文室的两本日记,给一页页撕开,烧成了灰……
  刘正雄摇了摇头,除过自己的队友,眼前这几个人,他没一个喜欢的。
他看方晓飞,方晓飞正凝视着龙琪,那眼神,能掐出水来。要坏事儿!这家伙把持不住了。
不过也是,陆薇已经够漂亮,那龙琪比陆薇还强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也说不出强哪儿,反正她眼睛里像长着两颗珍珠,整个脸上都有一种淡淡的辉光在隐隐流动。年轻人就怕走错那关键的几步。
他想了想后,揪了揪方晓飞的衣襟,把他拉到一边。
  “你跟那个龙琪到底……有没有一手?”
  问得也太过直接,方晓飞脸红了一下后,觉得这事还是摊开了说明了好。
  “不是一手,是一辈子。”
  这话让刘正雄颇为意外,想不到,方队长在听了龙琪的那一堆糟心事后,还对她心心念念放不下,而且听这口气,像是打算要结婚似地。嗯,也算个有担待的人。
  “方队,不要怪我说话直,”刘队副拿出了老大哥的款儿,“龙琪,这个……她,”话到嘴边,才觉不好往出吐,掂量了一番深浅后,“别的不提吧,你不觉得她有点儿穷凶极恶?”
  不是朋友就不说这呛耳朵的的话,他只管在背后给你传流言蜚语就成了。
刘队副是一片好心。方晓飞先确定了这个前提后,再想该怎么回答。对方是同事,不是家人,所以有些话不能直说,却不又不能不说。笑了笑,“人家龙老板穷吗?无非也就是恶了点儿。”
  刘正雄听方晓飞口气颇为轻松,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一个女人,占了个‘恶’字就够了。”
  方晓飞微笑,“你肯承认她是女人就行了。男人就是找女人,不是找圣人。”
  “抬杠,你这是抬杠。”
  “不,我就喜欢她恶。”
  “方队长,你是警察!”刘正雄提醒。
  方晓飞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是警察,警察的主要职责就是扫除恶势力。所以我才把她拴在我身边,要害害我一个。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难不成要把她推向社会去祸害别人?再说,我们还是党员嘛,我党的方针是什么?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连她都治不了,我们还怎么搞好社会治安?”
  方晓飞甩给刘正雄一块橡皮糖,把他给堵得没话说,想了半天后,“我告诉你,就她跟那个什么坡的事,虽然不是真的,可现在我们全系统有80% 的人都知道了,满城风雨,你敢捅这马蜂窝?人言可畏啊!”
  方晓飞不再开玩笑了,“刘队,你说得有理,现在马蜂窝已经捅了,马蜂已经成群成群地飞了出来,会螯死人。这个时候,我扔下她跑了,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说的过去吗?男人就这点子德性?是,龙琪是个大女子主义,她看不起男人,问题是,我们做出让她看得起的事了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让刘正雄默然,感情这玩意儿,还真的难说。心里瞧上谁,像长草一样,拔也拔不掉,即使拿火烧了,第二年还长。算了,自己心里也长过草,看造化吧。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说什么了,不过,就她那脾气,也够你受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很温柔的。”说到这个,方晓飞会心一笑。
  “她?温柔?”刘正雄的眼瞪得老大。
  “优质的女人,是有选择性地温柔。她一辈子对一个男人贤惠就行了。难不成你的老婆就见谁给谁献媚服软?”
  “唉,情人眼里出西施。”刘正雄感叹。
  “龙琪要是西施,那段历史一定会重写。”方晓飞微笑,“她会吃掉夫差和勾践,自己称王,号称西施大帝。”
  越说越上劲了,这个以戏说可让刘正雄受不了。“西施变成这样,还叫男人活吗?”
  “抛去性别差异,吴王和越王只是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不是吗?”方晓飞笑眯眯地,“有些事,不要执着于男女,只看他(她)行还是不行。远的不说,咱们的上官,比队里的小伙子们差吗?”
刘正雄听着琢磨了半晌,也不是没道理,“你还真想得开。”
  “没办法,顺应潮流嘛。”
  刘正雄看着他们的方队长,这家伙最大的特点是务实不吹牛,平常开会也没太多的话,只就事论事,想不到闲聊起来也能说个花团锦簇。他没劝倒他,倒被对方给说服了。
  “对了老刘,”方晓飞这时端起队长的架子,“顺便提醒你一下,以后对嫂子的态度软和点儿,别把自己当个人物,你以为……”
  “我知道知道,”刘正雄赶快说,“我也就一件衣裳,人家你嫂子对我好,不是喜欢我,更不是崇拜我,只不过是我这件衣裳对她还有点利用价值。今天这案子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想开啦?那,欢迎你进入新好男人时代。”方晓飞做了个请的姿势。
  “新好男人什么概念?”
  “出得庭堂,入得厨房,除了生孩子,都得会。”
  刘正雄苦笑,“都得会?除了买菜洗衣服还要我做什么?”
  方晓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正雄一愣,这才知道是上了方晓飞的套儿,他平常喜欢以大男人自居,说自己在家里是个甩手掌柜什么活儿都不干,没想到,今天给套得全招供了。
  “行,你小子行。”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方晓飞微笑,“好啦,回家做饭去吧。”
  刘正雄走了几步后又弯回来了,低低地说:“跟龙琪的事,你再考虑一下,我总觉得她把文室的日记烧了,太绝情。”
  “文室的日记里,有一部分记录了他跟他后来认识的那个姑娘交往的一些事……所以,龙琪才烧了的。”方晓飞轻轻地说。
  刘正雄一怔,这女人确实有胸襟。这一来,那姑娘的名声也算保住了。他这时对龙琪有了一点点好感,“可她这样很容易被别人误会的。”
  “她要开口解释,她就不是她了。”
  刘正雄听完,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走了,你也休息吧,我想明天,局长就该找你谈话了。”
  “找我谈话?谈什么?”
  “谈你跟龙琪啊!”刘正雄想了想,干脆把话给说白了,“你如果跟她只是……有点儿那什么关系,这事儿现在没人管,顶多也就是个作风问题,只不定还有人羡慕呢。但你要跟她结婚,那就不行了。”
  这都什么逻辑?方晓飞郁闷。
  “结婚,可不光是你自己的事!再说,你那儿还不等着一陆薇吗?”刘正雄最后撂下一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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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薇则等方晓飞走开后,悄悄地揪住刘雪花的衣袖,“问你个事。”
  刘雪花点点头,她对这个漂亮姑娘并无恶感。充其量,她也只是龙琪的情敌。情敌其实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至少,挑男人的眼光是一致的。
  “你觉得,真的没有自由婚姻吗?”陆薇的眼神是渴求的。显然,她不想得到一个相反答案。
  这姑娘真是钝得可以,敢情这半天的“课”是白听了。刘雪花想着笑了笑,苦笑,怎么说呢?她叹了口气,不由得记得自己的当年。
  她是在上海的小弄堂里长大的,有点秀气,有点活泼,也有点精明,唱歌跳舞都能来几下,是来这里插队的知青中的佼佼者。
  那年,市里成立革命宣传队,生产队把她推荐到县剧团,为了加强革命性,地方驻军部队还派来一个排的文艺兵帮助宣传队排练节目。
  排长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四川人,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一笑两酒窝,不像军人,倒像是从戏里走出来的贾宝玉。这种形象,很适合她那种年龄的女孩子去幻想。
  而刘雪花身上由大都市陶冶出来的优雅与天然的一段风情,令那排长“脸红”不已。不过那个年代,也就顶多眉来眼去地送送秋波,别的,是不敢的。
  当时的政治气候非常“革命”。后来节目排完了,排长带着他的队伍要走了,刘雪花很怅惘、很是难过,排长也很依依不舍,两人也不是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只是两两相对,不知说什么好。说什么都是虚的,说什么都是空的。
  人啊,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着近,其实很远。脚下隔着的,不光是山高水远,还有世俗的种种物质条件。刘雪花知道,她跟他是不可能的。爱有天意,婚姻也有天意。两者的天意,不是一个神发出来的。
  爱既不能延续为婚姻,那就只有忍了。忍,是中国人必修课。忍苦、忍累、忍辱负重,最后还要忍着爱去不爱。
  终究是没有说上一句话,只是跟着众人一起,互相送了个笔记本,扉页上是主席语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仅此而已。
  看着排长他们军绿色的大车越走越远,刘雪花的心也冻结了。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表达,可感情已经走完了一整个轮回──生根、开花、结果……
  心里的事,是什么也挡不住的。那就是一颗种子,一生必发的,轰隆隆地来了,摧枯拉朽。是生命中永远的烙印。
  后来,可以回城了,有门路的都回去了,她回不去。
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哥哥娶妻生子,占了祖屋,当然不希望她回去。其实她是可以打官司的,因为法律上说男女平等,都有继承权。可是,她打官司就显着她不厚道。哥哥是男丁,男人一向都占着很多优势的。
  那么,她想回上海,就只有一条路:嫁人。
  嫁人也不是容易的。
  刘雪花也算个美女,标准的上海美女,雅致,精明,会把青菜萝卜炒成一道精美的小菜,会把旧毛线织成一件美观时尚的毛衣,会把家收拾得温馨可人……
  她的这一切,都是为做贤妻良母准备的。
可是,想做一个贤妻良母,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她在上海没户口、没工作、没房子……三无。
男人挑女人,最先看的,其实是实惠的条件,而不是相貌和个性。──找一个要你迁户口、买房子、找工作的女人,何如干脆找一有户口、有房子、有工作的女人。
  所以,每次给她介绍对象,一看她本人,都相当满意,可一说到条件,人家就退了,缔结婚姻,就是要互相有好处,比如秦晋之好。
──总之是你要先“好”了,人家才肯对你“好”,婚姻有时候,是最势利不过的。双方把算盘珠儿拨得灼热,锱铢必较。
  一来二去的,她回上海的希望算是落空了,年龄也大了,这边的对象也不好找了。她一气之下想这辈子不嫁了,可是,一个人更难。这从人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那种眼神是优越的、居高临下的,伤人的。原来,不结婚也是一种缺陷,心理和生理上的。首先是别人觉得你有,慢慢地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有。
  热心的人们也给她介绍过一些,她总是心有遗憾,总是想起那个“贾宝玉”,他在哪里?是不是也没结婚?他会想起我吗?
  一直蹉跎到将近30岁,拖不能再拖时,命运把她的丈夫推到她面前,是个城乡结合处的杀猪卖肉的屠夫。长得困难,家境困难,可是,她没再挑。一口答应了。
  即使再难,她只须面对他一个人,而若不结婚,她面对的将是所有人。
当她跟她那口子领结婚证的时候,民政局的同志告诉她说,我国现行的婚姻制度是自由婚姻,自由婚姻包括两个含义:一个是自由结婚,一个是自由离婚。那人还郑重其事地问她:你是不是自愿跟你的配偶结婚?她说:是。
  其实根本就不是。但在法律上,这就是自由婚姻。民政局的同志在结婚证上盖上了鲜红的章。
  这就是具有法律意义上的自由婚姻。
  刘雪花那一刻笑了,不知是她骗了生活,还是生活骗了她,抑或,只是互相欺骗。
法律有时为我们阐述的,只是一种理想状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更是超现实主义。
  婚后的日子很苦,非常苦,将就的本身就是一种苦。
  马克思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而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懦弱男人的婚姻,那就不光是不道德了。看看潘金莲和武大郎就知道了。忍耐这种苦,是挑战人类的极限。
  但她忍了。离婚不是没想过,婚姻自由包括离婚自由,但离了又如何?
  第一次结婚她已经嫁成这样了,第二次能好了?离了,还得结。这个离了,下一个还是不自由,瞎折腾什么呀。离婚能解决根本问题吗?
  自由婚姻,是一种假想,人类要达到这种状态,恐怕真得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现在,不能。
结不结婚没自由,跟谁结婚,一样也没自由。你和你喜欢的人隔着宗教、文化、习俗、金钱、职业、地位、身份、地域……等等不可逾越的距离。
  刘雪花是看透这一点了,因而龙琪当年天真地要跟文室离婚时,给她劝住了。不可否认,龙琪能干,而且她处的环境,也比她刘雪花宽松。但,她认为龙琪还是不可以没有婚姻。
  谁都不可以不结婚,时代进步了,这没错。但时代的进步只是把马车换成了汽车,改变的只是速度,却始终不能没有车。而且车还越来越讲究。婚姻也是。以前的凤冠霞帔换成了现在的婚纱,包装变了,内容变了吗?没有。
  婚姻就像如来佛的手,爱情怎么折腾也跳不出这个宿命。
  龙琪厉害,厉害就厉害在她知道妥协,否则她当初不会嫁给文室。她是知道没有自由婚姻的。所以她选了一条中庸之路。所以她成功了。
  如果她当年硬着头皮嫁给游自力,会怎么样呢?
  现实不给你“如果”。
  这世上没有自由婚姻,只有千机变。
  这就是个俗世,不由得你不低头。
  “你怎么不说话?”陆薇见刘雪花好久不开口,有点着急。
  刘雪花从沉思中回来,笑一笑,面对年轻的一辈,她不想说太多的丧气话,毕竟,她的事是过去时了。她说:“真正的自由,在你心里,你想自由,就能自由。除了法律,在感情上,需要百无禁忌。”
  确实,有些事成与不成,只在于人的一念之间。时代变了,年轻人应该有自己想法儿、活法儿。
  “谢谢你啊。”陆薇说。
  谢什么呢?刘雪花微微一笑,她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姑娘,再看看不远处跟刘正雄谈得正热络的方晓飞,这段三角关系,又将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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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案后,上官文华把一应材料收好,四下里走了走,顺便等方晓飞,这儿风景不错。等转到一片小树林时,突然听到一句话:“我的枪呢?”
  有人藏私枪?这可是犯法的。她往前一看,是妲拉他们三个。
  扈平笑着对水玲珑说:“水处长,你昨天晚上把我的枪摸走了吧?”
  龙琪没事,大家都没了压力,至于文室,他们可没那么多感慨。水玲珑笑容满面,“不摸走,现在就该我们打人命官司了。”
  “行了,还给我吧。我错了。”
  水玲珑掏出枪,正要给扈平,上官过来,“喂,收敛一点,别当我们是透明的。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扈平吃了一惊,水玲珑则冷冰冰地看着上官,突然将枪对准她的额头,妲拉脸色一变,“不要……”
  说话间,水玲珑扣动扳机,枪口吐出一簇火花,她菀尔一笑,“是最新款打火机。给,送给你们方队长,感谢他今天的精彩表现。”
  上官也不推辞,“谢什么,本职工作。”
  扈平则在一旁微微发怔,不知道这个戏法是怎么变出来的。妲拉也觉奇怪,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上官把那把玩具枪收好,“你们现在去哪儿?”
  “怎么?想搭顺风车?”扈平问。
  “不,我是奇怪,你们都在这儿,龙琪去哪儿了。”上官问。
  听她这一说,这几个人四下张望,果然,龙琪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我们也撤。”水玲珑说。
  他们三个上了车,扈平挤在水玲珑身边,“拿出我的枪来。”
  水玲珑这才摸出真枪,嗔怪道:“你也真胆大,那儿有三个警察呢,就敢跟我要枪。”
  “知道你能耐,不会出事。”扈平顺嘴奉承说。
  “刚才真吓了我一跳,以后不要玩这种惊险动作了。”妲拉看着水玲珑摇了摇头。
  “怕什么,假的玩儿多了,日后咱们拿出真枪,他们也不会起疑。”水玲珑说。
  这点扈平倒是赞同,这就叫聪明。妲拉这时从水玲珑的座椅边拣到一个钥匙链,细看看后,问水玲珑,“是不是你的?”
  “咦?怎么在你那儿?”水处长叫唤起来。
  妲拉一笑,“掉出来了,终于掉出来了。”
  “什么掉出来?”扈平知道有好戏看了。
  “狐狸尾巴掉出来。”妲拉说着将钥匙链抛给扈平。
  扈平一看,上面有个仿真琥珀,嵌着一个男子的小相,再一细看,那男子竟是江远哲。“噢,水美人有心上人了。”
  水玲珑一把夺过钥匙链,“暗恋,不可以吗?”
  “可以──”扈平和妲拉同时大笑。
  水玲珑脸红了。看着她艳若桃李的容颜,妲拉暗暗叹息,这段感情的可操作性太小。想想自己,如果不是为了遗产,已经跟坡在一起了。人生就像远航,随身带着健康、财富、地位、感情……等行李,当遇到风暴,需要减轻负担时,人们总是会把感情先抛掉……这是最不实用的。有时甚至比不上一块面饼。
  人哪。其实婚姻的不自由,有时仅仅是因为将利益太过看重。妲拉想到此,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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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方晓飞送走刘正雄,刚才的那些人已经全走光了,连上官和陆薇也不在了。
  真是食尽鸟投林,竟然没人等我。心里很不爽。他走到墓地的大门口时,遇见一熟人。是刘雪花。
  她站在一棵枫树下,枫叶红似火,她脚下落着厚厚的一层,身边还有几片幽然下坠,她在来回踱着步,看样子有点急。
  “咦,你怎么没走?等我?”
  “美得你。等你做什么我。”刘雪花说。
  方晓飞苦笑,“你不用这么功利吧,案子破了,我就没用啦?”
  “不用说这个,你的车呢?送我回去。”
  “噢,给人甩了。”方晓飞知道她为什么等在这儿了。
  “你们这帮没心肝的家伙,都年轻轻的嫩胳膊嫩腿儿倒开车先跑了,把我一个人扔下。这地方打车都不好打,又不是清明节。”刘雪花愤愤。
  “那,走走吧,前面就是马路。上官不在了,估计我的车也让她开走了。现在刑警队是没上没下没大没小,领导还在,下边的伙计倒开车自己走了。”方晓飞也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刘雪花这下觉得心理平衡了一点,落难的也不光是她一个,现有刑警队队长陪练呢。
  “那,竞走开始吧。” 两人走在枫林道上,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红黄交映,十分绚烂。
  “落叶原来是这么美。”方晓飞感叹。
  刘雪花则笑了笑,“最美时,也就是衰败迹像,就如一个人上了山顶,怎么走,都是下坡路。”
  方晓飞觉得对方的话,另有他意。却又品味不出是何含水量义。
  刘雪花又感叹,“草木只一秋,人生只一世啊!有些事赶早不做,等过了这一秋一世,想着后悔,也迟了。”
  这感叹发得凄艳,与这无边的落叶相映成景,方晓飞心里一紧,是啊,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想做一件事,就得趁早。
  “对了,龙琪她平常喜欢发脾气吗?”他轻轻地问。
  “你问这个作什么?”
  “问明白一点,以后也好相处。”
  “以后?”刘雪花不明所以地笑一笑。
  “我想过了,我要跟她结婚,马上。”方晓飞觉得他跟龙琪的事,最好快刀斩乱麻,不宜拖。
  啊?老刘眉毛飞了起来,她有点吃惊,“那,那,你跟陆薇……”
  陆薇并没离开墓地。
  “这里的风景竟然这么好,咱们一起逛逛?” 她邀请汪寒洋。
  已至暮秋,草呈苍绿,木叶辉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色彩浓艳鲜亮,大自然在四季的最后一章里将所有的生命推向美丽的极致。
  美。这番景致,汪秘书看着很舒服,而且,她也想跟陆薇单独聊聊。这是陆星的妹妹,她们之间应该有话说的。
  两个姑娘携着手走到一个湖边,波平如镜,映出满园秋意。
  “你就是橙子吧?”陆薇问。这话若由别人问出来,就多少有点钻刺的意味了,但由她说,倒带了些许的关切,听上去很温暖。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
  汪寒洋笑一笑,“是的。我是。”
  看着对方的坦然,陆薇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唐突,忙摆着手,“你别误会,是我要问的,与哥哥无关。真的。”
  这姑娘平常一定是个不操心的。陆薇的这个动作和这句话,给了汪寒洋如此一个印象。
  “没什么的。我很了解你哥哥的为人。”
  陆薇如释重负,“那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吗?像姐妹一样?”
  好可爱的提议,汪寒洋微笑,“当然可以。”
  陆薇重新挽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哥哥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子。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哥也知道,感情是勉强不来的。”
  汪寒洋听着这话,想起她跟方晓飞之间的纠葛,便问:“那,你跟方队长……”
  一说起方晓飞,陆薇便苦笑,“我喜欢他,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他不愿意做的事,我绝不会勉强他。”说这话时,她的表情,似苦涩,又似夹杂着一丝甜蜜,大约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件事,也是很幸福的吧?
  “那你们没有……登记吗?”汪寒洋的心里还是向着龙琪多一些。所以问。
  陆薇摇头,“昨天──”
  昨天,就在方晓飞要在结婚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陆薇突然说:“你现在做的事,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方晓飞停下笔,看着对方,“你有话有说吗?”
  陆薇:“要说也不能在这儿说,我们换个地方。”
  他俩说走就走,留下一脸茫茫然的陆星跟街道办事处的那帮女人周旋。
  这是他的强项,他一向很得女人缘。
  陆薇带着方晓飞来到街心公园。她刚刚跟上官在这里交锋过。
  天气很好,游人却不多,陆薇站在湖边,一言不发。
  敌不动我不动,这是方晓飞一向的处事原则。何况这时,他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陆薇盯着方晓飞,“告诉我实话,你刚才,真的会结婚证书上签名吗?”
  方晓飞慢慢地,摇头。但态度很坚决。
  陆薇苦笑,“你答应跟我来登记,就是因为你已经知道,我不会真的跟你结婚,是吧?”
  方晓飞不再沉默了,说:“是的。”
  陆薇看着他的眼睛,他的一双黑亮的瞳仁深不见底,射出一种令人不可欺渎的冷光,“那么,那件事……你也知道真相了吧?”
  “是的。”方晓飞说。
  陆薇叹了口气,“那你何必跟我演戏?”
  “不是演戏。”
  “那是什么?”
  “因为你在赌,你想赢。是吗?”
陆薇听到这话,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是的,她在赌。
  那天从文室那儿出来后,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真的出事了,方晓飞他会怎么对我?我是一个女人,年轻、美丽、富有,再加上纯洁,这个的条件自然让男人趋之若骛,可是,若有一天,我失去了其中的一样或两样三样,还有会男人喜欢我吗?
  陆薇在那一瞬间,突然变深刻了,开始想着自己以前从来不想的问题。
  的确,她也该想一想,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保证自己一辈无事?
  所以陆薇就想赌一赌,想知道作为男人方晓飞,到底有多大的心胸肚量。或者说,爱情这对翅膀,到底可以承受多少世俗的重负。于是,她就下注了。
  既是赌,肯定是想赢。而结局是快乐的,方晓飞让她赢了。
  我赢了!陆薇想。不,应该说,是人性赢了。
  今天揭开这层纱,陆薇又问:“那,我要是真要你跟我结婚呢?”
  方晓飞则反问:“你会吗?”
  陆薇摇头,苦笑。她会吗?她当然不会。既然他让她赢了,她又怎能让他输?
  “其实,你也在赌,是吗?”她问。
  方晓飞笑了笑,是的,她在赌,他也在赌。──他赌她肯不肯为爱放手。
  结果,他让她赢的同时,她也让他赢了。
  于是这场赌局的结局是:双赢。
  陆薇看着他,想起哥哥跟她说的话:你那个方晓飞貌似忠厚,一肚子花花心思,若他的心不在你身上,还是早早脱身为好。否则,难保他日后不用他的聪明来对付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就像分手这件事,本来理亏的该是方晓飞才对,结果闹到现在,倒像是自己欠了他的情。这厮的“狡猾”就可见一斑。
  陆薇想到这儿,不由苦笑。──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龙琪。真想知道啊!
  “你们,就这样了吗?”汪寒洋问。
  心里的又一块石头也落地了。其实想想也是,若方晓飞跟陆薇登记了,昨晚在时装秀上他就不会那么放肆,跟龙琪在一起也不会那么心安理得。他不是那种厚颜无耻的男人。
  “那还怎么样呢?不是你的,就不要勉强。”陆薇说。
  “那你今天来……”汪寒洋觉得纳闷。
  既然跟方晓飞黄了,今天有必要出现吗?
  陆薇叹了口气,“你们老板没跟你说吗?我就是文室看上的那个姑娘。”
  汪寒洋吃惊得要命,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吗?
  陆薇则在心里翻腾着那幕噩梦一样的回忆。
  ──刚认识文室那会儿,他对她很好,很细心,很照顾,尤其是她说话时,他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她是他的太阳,世界的中心。
  这种灼热的眼神,她在方晓飞那里从来没得到过。她有些新奇,有些失落,还有了些明白──原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会发出这种眼神的。
  那一刻,她生出那么一点点的虚荣来,很陶醉的说……
  直到他说要娶她,她才慌了,她觉得自己骗了人家的感情,很不应该,正准备跟他说清楚,他却下手了。
  他斗不过龙琪,却能斗得过COCO,因为她只不过是一个舞小姐,没有根基背景,没有辣手铁腕。感情也是讲实力的。
  为了使生米煮成熟饭,在11月1日那天,他是给她吃了致幻剂,但药量还不算太大,毕竟,陆薇是他的心头所好。
  所以陆薇尽管迷迷糊糊,但基本上还是清醒的。也就是说,在她晕眩的那一刻,她突发其想,想看看一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方晓飞从来没对她疯狂过,平常只是拉拉手,连拥抱都很僵硬。她渴望。真的。
  她跟着文室,去了他的别墅,当车停到他家楼前时,她吃了一惊,文室跟她说过他有钱,她以为是吹牛,因为他的衣着很是寒碜,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这么有钱,简直就是一个阔佬。
  文室带着她在房间里转了转,最后进他的书房,这时她开始思索着如何脱身,正犹豫着叫方晓飞来还是哥哥来时,文室又给了她一杯饮料,这回致幻剂的剂量加大了,他是志在必得……
  还好,龙琪那天意外地回来了。
  后来龙琪走了,积威之下,文室去追她。走之前,他怕陆薇跑了,又给她喂了一次药,并脱掉她的衣服,锁进保险柜。
  那天并未发生什么,可这种事就怕给人添油加醋。
  所以陆薇今天跟了来,她觉得有她在场的话,凡涉及她的事,方晓飞会含蓄一些的。而且她想看看文室那儿除了衣服以外,还留下了她的什么东西没有。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父兄又是官场上的人,这事传出去,于名声不利。
  刚才她听上官提到文室的日记,她心跳如鼓,后来龙琪被烧掉,她才松了口气。
  这下好了,除了方晓飞上官和龙琪,不会再有人知道我的“事”了。这一页,也终于要翻过去了。
  汪寒洋这时也动起了心思──原来文室这些年的守望,并不是他的痴,而是因为他守的人,是最好的。
  龙琪的丽色,龙琪的强悍,无人能及。
  后来陆薇出现了,只有她,才与龙琪有得一拼,至少她青春。
  有了新的,自然要除掉旧的。何况龙琪是名人,若她日后结婚,找个强似他的,那不是添堵吗?
  他的COCO再美,也不过是个风尘中人。身份地位无法比拟。他不甘心,所以才下杀手。
  这个家伙,可怜,却不可爱。
  先是因懦弱丢了自己的孩子,后因一念之私误了文欢一条命,到最后更能耐了,居然动了杀机……这种人,老板为他内疚,不值。哼!
  不,不止这些,还有──他为什么选在电梯下手?因为这可以造成龙琪意外死亡的假像,这样的话,他将作为第一继承人全部接管龙琪生前的一切。她的成就、名望,还有钱……
  他不知道龙琪提前立了遗嘱。妈的,这厮用心真是险恶。还好,人算不如天算。
  嗯,方晓飞也一定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没说。他一则为死者留了份薄面,二则也不想让龙琪对婚姻生出抗拒之心。
  “你在想什么?”陆薇见汪寒洋脸色不善。
  “没什么,我在想,婚姻是不是真的没法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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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一)
  方晓飞将车停在酒店后院的停车场,这里离龙琪的宿舍很近,这个时间,她应该是刚起床吧。
  他看了看表,7:00。他穿着一身比较新的衣服,头发上刷了点儿摩丝,看上去眉目焕彩,十分精神。
  他等在1208室门外,他等她出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而他们以后的一切,也将从这里开始。
  他看着这扇门,一种患得患失的忧疑突然间涌上来,心开始狂跳,跳得很急,急得让整个人感觉十分疲累和乏力。
  ──她会答应吗?她要是不答应,我怎么办?
  真是近情心怯。爱得越深,反倒怕得越多。
  于是他决定不敲门,他等,他要的人就在里面,这种等待应该是最笃定也最幸福的吧?
  可是,等到8点了,她也不见出来,怎么这么懒,又不是星期天,她没事做吗?
  他有点儿急了,终于忍不住过去敲敲门,一会,门开了,却是汪寒洋。“是你?等了好久了?”
  等待的焦灼在方晓飞脸上写着。
  汪寒洋又问:“有事?”
  这不明知故问嘛。“她呢?”方晓飞问。
  汪寒洋眉头像蚕一样动了动,“谁呀?”
  她在装糊涂,方晓飞有点儿生气,大声地,“龙琪呢?”
  汪寒洋笑了,“我又不是聋子。听到了,你找她什么事?”
  “我问问她,什么时候跟我结婚。”方晓飞直截了当。
  啊?汪寒洋很吃惊的样子,“结婚?”
  “不可以吗?”方晓飞反问。
  “可以可以。”汪寒洋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也是她希望的结局,不过,“你催得太急了,文室的事刚了,我想她需要一点时间来……这个,消化。给她点时间,好吗?”
  “结了婚有的是时间。”汪寒洋苦笑,挠挠头,“你想好啦?你们认识也几天。了解吗?”
  “结了婚有很多时间去了解,而且结了婚才能了解的彻底。”
  “了解以后要觉得不合适呢?”
  “不合适就凑合着过呗!反正大家都凑合,跟我凑合总还有些好处。”
 “什么好处?”
  “长得帅呗,看上去起码赏心悦目。”
  “你还真不客气。”汪寒洋不笑了,“方队长,既然这样,就跟你说实话吧,老板她走了,昨天去醉魂崖祭奠过小乔和龙欢后就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方晓飞一颗热切的心直往下沉。“为什么?”
  “就是因为文室的事让她心里为难,她真的是得静一静。”
  为难,是的。搁了谁也为难。
  方晓飞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看来,是我太急了。”
  汪寒洋哼了一声,“文室那人,我一直看他不顺眼,我可不觉得他是喜欢着我们老板的。”
  方晓飞想了想,“文室其实,是自杀的。”
 什么?汪秘书做了一个从来也没有过的震憾的表情。
  方晓飞则沉思着──上官说过一句话:你不觉得陆薇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吗?
  是的,她的出现,促使了这桩谋杀案的面世。
  可是再反过来说,以文室一惯的为人,他会对陆薇霸王硬上弓吗?
  他不会。他应该属于那种怜香惜玉的人。
  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了他这一反常举措?
  在解答这个问题之前,先想一点:为什么他会把谋杀的地点选在龙琪的专用电梯里?
一个原因──可以造成龙琪意外死亡的假像。这样一来,文室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龙琪集团公司的惟一的合法继承人。
  他将是名副其实的文总裁。是市内第一大企业的当家人。钱、地位,瞬间在握。
  这个算盘早就打好了。那么,试问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会找一个舞小姐做老婆吗?带出去应酬还不够丢人的。这些年一直活在龙琪的阴影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头露面,他还会自取其辱吗?当然不!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让文室对陆薇“下手”,那就是──他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陆薇那个丫头丢三拉四,她应该是把手机丢文室那儿了。他便从她手机上的号码查出了她的真正身份,又惊又喜,于是他破釜沉舟使出了最后一招。
  ──他憋屈了这些年,就是想等一个比龙琪更好的女人,陆薇的出身、容貌,正是他要的。陆小姐,这小姐非彼小姐,真正的千金小姐,陆文辉的掌上明珠,他跟她的联姻,将是一段人间神话。
  他不怕陆文辉不同意,有钱还怕什么?
  再说,除非他女儿以后不嫁人。──他在自己的床头装了微型摄像机,一切尽录(这是昨晚上方晓飞跟上官发现的)。只要拿出来一放,陆家就得就范。
  有个有钱的女婿,总好过众人面前闹个灰头土脸吧!这时候,龙琪就是多余的,她一死,一切障碍就不存在了。
  他那晚追出去,就是想要龙琪的命,他以为陆大小姐已尽在他掌握,只要动一动电梯,一切大功告成。
  他喜欢龙琪,他不能放弃她,不能让她落在其他男人手中,所以,他杀了她,再在她的葬礼上举行自己的婚礼……
  这是他对龙琪表达抗议的惟一法门。她活着,他是玩不过的。那就让她走吧。
  旧的一页翻过,新的一页,是属于他的。财富、地位、娇妻、爱子……未来长长的路,是用鲜花铺出来的。一切都设计很好、很完美。
  可是,当文室在电梯里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突然也看到了自己的心。
  ──我,难道真的要龙琪死吗?不……
  他骨子里是个浪漫主义者,他一直在想像着龙琪会对他回心转意,然后他们有一个温馨的晚年。
  在后来的这几年中,他和她应该说是相处得很“友好”,她不再敌视他,而是变得很关心他,两人相敬如宾,要不是发生了杨小玉送报事件,白头到老也不是没可能的。
  然而,一切都变了。
  突然从马来西亚蹦出个坡来,上天又让他遇上了陆薇,如果龙琪那天不回去,也许情况也不一样了,可她回去了,她站在文室的面前,文室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
  他以为他是喜欢陆薇的,他以为他可以从头再来,可是,看到龙琪后,他才发觉,他的热情,已经被耗尽了,他不可能再来一次了。
  他杀了龙琪又有什么用?他之所以想杀她,还是因为她曾经给他的那个轻蔑的眼神,这眼神让他终生难忘,他想雪“耻”,他要骄傲地找到另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过得比她更好更威风。
  可是,这一切实现时,龙琪已经不在了,他的辉煌、他的成功,她看不到了。
  她看不到,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没有观众,唱戏给谁看?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一定在问:我真的想杀她吗?
  ──不!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想、不忍、也不敢。
  在他的心底,除了对龙琪的爱,还潜藏着对她的几分敬、几分怕,所以,他不敢。
敢,才可以为天下先,他不敢,他退缩了,他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龙琪一定是讨厌他了,陆薇呢?他也惹不起。
  最后,他只有──自杀!自杀,可以归结为意外。
  当然,如果遇上一个侦破高手,说不定可以找出更深的缘由,替他说出他想说而无法说出的话。
  文室一定是抱了这份心的,他也是一个警察,他明白的。……
  他的心,方晓飞看出来了,也替他转达给龙琪了,可是他关于自杀的事,他却没说。
  他想不出龙琪若知道文室是自杀的,那将如何?还有陆薇,这案子若追究得太深,一定会暴露出她,这就更没必要了。
  死者已矣,就不要让活着的人难过了。
  “那你,为什么没全说出来呢?”汪寒洋问。
  方晓飞摇头,案子破了,这就行了。警察负责查出真相,但不意味着要对当事人说出所有真相,那只能伤了无辜。
感情有时,就是一颗毒药。想到这些,方晓飞更渴望见到龙琪。“她去哪儿了?”
  “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作为行政秘书,她真的会不知道?
  汪寒洋认真地:“我真的不知道。”
  看来她的确不是撒谎,“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方晓飞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汪寒洋说。
  “那公司怎么办?她不要了吗?”
  “这个她当然要,我们昨天下午开过董事会,议定聘请扈平为集团公司的总裁,代理公司的一切事务。扈总今天已经上任了。”
  扈总?以他的身份竟肯屈就?重要的是扈平变成了扈总,那龙总呢?
  “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走?”
 汪寒洋想了想,“说出来也没什么,江远哲失踪了。”
  什么?方晓飞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到底怎么回事?”
  汪寒洋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妲拉得了消息,马上就赶了来,她得尽快带龙琪出境,她跟我们有贸易关系,政府得负责她的安全,所以由她跟老板一起走,是最上策。这里很危险。”
  妲拉来,原来只是为了这事。
  方晓飞沉默了半天,慢慢说:“会不会是江远哲他改变了主意?”
  汪寒洋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会的。我们总认为他是为了乔烟眉而帮我们,其实有一点我们忽略了,他这么做,是因为游自力在金三角救过他爷爷。”
  哦,这下让方晓飞也茅塞顿开。他也一直觉得,光凭乔烟眉这着棋,还是单薄些。
  “对了,江湖流传一个版本,说江远哲为了继承家业,所以指使人绑架了他爷爷。”
  “就因为这样,他更得报答游自力,以糊天下悠悠众口。”汪寒洋说。
  方晓飞沉思片刻,“江远哲这一出事,你们又很危险了。”
  “我们倒是不要紧,老板一走,主要矛盾转移了。倒是你,你小心着一些。你现在可是靶子。”汪寒洋提醒道。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别大意,一定要保重自己。”汪寒洋说。
  方晓飞笑了笑。
  龙琪的出走,让他心里很难过,江远哲又失踪了,这是再也想不到的意外,这一来,风云再起,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想帮,又帮不上,觉得很闷很躁很冲动,也不愿意现在就回局里,不如干脆到外面吹吹风。
  他将车开得像闪电一样,速度有时让人疯狂,也让人忘情。
  这时,他想甩开让他不愉快的一切因素,就在他快要转过醉魂崖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他来不及刹车,被逼下路基,落入悬崖,一声巨响后,车在海面上爆炸,卷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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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扈平摁下免提,是汪寒洋的声音,“扈总,市局刑警队打来的,点明要找你。”
  “好,给我接进来。”
  扈平听着,眉头拧起来。
  电话是上官打来的。“我们方队出了车祸,情况很危险,龙琪她,在吗?”
  “她可能暂时回不来,你有事吗?”
  上官急切地说:“我们方队出了车祸,情况很危险。”
  “什么?”扈平站了起来,感觉很不好,“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还在调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方队他伤很重,现在只有龙琪才能帮到他。”
  这点,扈平也明白,可那个人现在回不来。他心情沉重地放下电话。“寒洋,你进来一下。”
  汪寒洋的职务不变,还是总裁的行政秘书,“什么事?”
  “跟我去一下医院。”
  汪寒洋一听这话,就知道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方晓飞是被一艘渔船救起来的。
  送进医院时,内外科的精英大夫为他一起作了个会诊,结果如下:病人全身烧伤面积达60%,左大腿与右臂骨折,内脏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一个星期过后,情况越来越糟糕,表皮大片溃烂,皮下组织开始坏死,内脏衰竭。
  医生说:“现在只有看病人自己的生存意志了。”
  “你不去看看他?”陆星问妹妹。
  陆薇正在浇花,花是傲霜的菊花,一斗珠、墨云、千重雪、金书宝卷、御衣黄、粉毛刺、一品丽、野马分鬃、金波涌翠、西施浣纱、玉笙寒、豹子头……全是名品,姹紫嫣红地在清晨的微风中等待沐浴,然而陆薇的喷壶中竟然没有水。
  她心不在焉。
  “既然这么想他,为什么不去看看。”陆星最明白妹妹的心事。
  陆薇摇了摇头,“我想,我现在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作夫妻也可以是朋友嘛。”陆星为妹妹把喷壶灌满水。
  陆薇干涩地笑了笑,“他选了龙琪,人们难免会说他的闲话,现在我去看他,人们更要同情我而说他的不好。不如我不去看他,人们就会说是我看他受伤而先放弃了他。”
  陆星盯着妹妹,“你宁肯让人骂你无情无义?”
  陆薇盯着一朵菊花怔怔地说,“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他作什么?”
  陆星看着憔悴中露出几分坚强的妹妹,她长大了。
  陆薇来回反复地移动着喷壶,一朵朵俊俏的花儿沐浴到水珠,更加鲜活明媚。
  唉,古人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若求情,情就在心中,若求人,伊人完好。既有此,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世上惟情之一字,能让人无怨无悔。他对汪寒洋不也一样吗?
  沉默了片刻的陆薇望着满庭芬芳,轻轻地说:“方晓飞天生就是作警察的料,就为了这个,我也不能让他进咱们的家门……哥,我们是一家人。永远是。”
  陆星闻言脸色不由大变,他的这个妹妹,好像知道点儿什么。──她到底知道多少?
  沐浴在晨光中的陆薇眉宇紧锁,心事重重。
  “你想不想去国外读书?”陆星在一瞬之间冒出这么个念头。把这丫头送得远远的。
  陆薇没说不想,也没说想,“还是等等吧。”等什么?自然是等方晓飞好一些。
  “别担心,方晓飞会没事的。”陆星劝道。
  “他是真的车祸吗?”陆薇问。
  陆星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她,便说:“他太认真了,这年头,认真的人是不讨好的。”
  “那,就不是意外啦?为什么?”陆薇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但还不甚了了。
  陆星不言,伸手揪下几朵灿烂的菊花,将其撕得粉碎,又四下扬开,姣美的花瓣在晨风中美得凄艳绝伦。他问:“你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吗?”
  “不希望。”“那如果有人要这样做呢?”
  “制止他喽!”
  “对呀,方晓飞就去制止了,他是警察……”
  陆薇听着若有所思。她会想明白的。她不笨,也不是天生单纯,她只是过得太舒适,不用动脑筋而已。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帮他?”陆薇看着她的哥哥。
  陆星笑了笑,“这帮人可是一门学问。”
  “帮人还有学问?”陆薇看着哥哥,她一向很崇拜她这个聪明的兄长。
  陆星点点头,“做好事急欲人知,这不是帮人,这是为自己扬名;做好事不欲人知,这才是真正的帮人。你选哪种?”
两天过去,方晓飞的情况更加糟糕,医生说:“通知他的家人,给他换换衣服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刘正雄、上官及警队的一帮同事除了难过还是难过,可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方队长像花一样渐渐枯萎,还能如何。
  “我看方队这次,除了身上伤,怕是还有心中的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大家都有什么主意?”
  上官闻言,看着说话的刘正雄。这种涉及儿女私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着实难得。
  “对于他,龙琪就是一副灵药,可那个人现在偏偏不在。她们公司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上官悲哀地。
  “哼,有钱人就这个样子……”一个小伙子愤愤地。
  “不了解情况别瞎说。”刘正雄打断话头。
  “现在……”上官文华有些为难地说,“只有找另外一个人来试试了。或许管用。”
  “谁呀?”刘正雄问。
  “陆薇。”
  嘁──话音未落,警队几个小伙子都异口同声地发出嘘声,“陆大小姐要能管用,他俩还会分手嘛!那帖药早过时了,不灵。”
  “倒也能试试,可她愿意来吗?这时候?”刘正雄说。
  这时候,方晓飞状况很惨,死也罢了,万一落下个终身残废,那不得侍候一辈子吗?哪个女人愿意揽祸上身?何况陆薇都跟他分手了。
  “试试吧!”上官说着就准备陆薇打电话。
  拿出手机时,却犹豫了,以前倍儿讨厌人家,盼着她早点离开方队,现在却得求人家。真是山不转水转。
  在上官打电话之前,汪寒洋已经提前把陆薇给约出去了。还是在那座公园。
  “我跟这里真是有缘哪!”陆薇算是故地重游。感叹。
  两天前,她跟方晓飞还在这里商量分手的事。如今那个已经躺在医院。
  “方晓飞他出车祸了,你知道吗?”汪寒洋单刀直入。
  “我知道。”
  “你没去看他?”
  “没有,也不打算去。”
  真够彻底的,汪寒洋想。“真的?真的不想去?”
  “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汪寒洋叹了口气,“就算是最后一面,也不想去?”
  陆薇看着对方,“我想,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我吧?”
  “你说的对,但,我们老板她,现在回不来,而且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陆薇有些吃惊。
  这时,上官的电话来了。
  汪寒洋说:“请你,答应上官,也答应我,去看看方晓飞。”
  “那你先说,龙琪到底为什么事不能回来?”
  汪寒洋想了想,“她出事了。”
  陆薇听完,木了,过了很久,说:“你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汪寒洋走了。
  陆薇看着来来往往游园的人们,心里乱七八糟,这不是她预想的结局,真的不是。
  她了阵呆后给陆星打电话,要他马上来。
  十几分钟后,陆星来了,“什么事?”
  陆薇把头埋在哥哥怀里痛哭起来,“他们,全出事了。”她抽抽噎噎地说了个大概。
  陆星听着,沉默片刻后问:“那你呢,你想让方晓飞活着还是不活着?”
  “这由我决定吗?”
  “对,这事还真是你说了算。”陆星说的很笃定。
  陆薇看着哥哥,“我当然要他活。”
  "那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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