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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宝珠鬼话(第十一个故事开始) 作者:水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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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1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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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我也被这叫刺激得惊叫起来。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就看到方绯一张原本妖娆的脸变了。一点点地扭曲,一点点地狰狞,嘴角随着他的尖叫声撕裂开来,露出里头深红色的牙龈,牙龈上全是血,眼睛和鼻子里也是。一道道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直往下淌,他对着我不停不停地尖叫,然后慢慢倾下身子,用那只不停颤抖着的手朝我抓了过来。
  一个激灵。
  在他手指碰到我额头的瞬间我弹身而起朝着房门口直冲了过去,耳朵边他的尖叫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叫得几乎把我的耳膜和心脏都要撕碎了:“啊——!!!啊啊————!!!”
  直到推门而出,身后的尖叫声嘎然而止。而我差点在心急慌忙间把自己的脚卡在了门里。
  耳朵里猛安静下来的一刹回头看了一眼,方绯还在沙发边站着,背对着我,保持着刚才那个僵硬而可怕的姿势。又瞥见厨房门口那道飘闪的东西这会儿已经立在了走道上,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脚尖悬空在走道上摇来晃去。
  没再继续看下去,我一转头径自走出家门。
  
  出门就被门外带着土腥味的风夹着雨劈头盖脸一阵吹。
  很大的风雨,没过片刻就把我全身上下冲了个透湿,却也因此,感觉从刚才就僵握到现在的手心里有了点点活人世界的暖意。牙关节轻轻打着颤,我慢慢沿着马路朝前走,路上时不时可以感觉到一些投在我身上闪烁的目光,路人的,也有邻居的。
  我没有理会。
  早上刚回来时那种芒刺扎身似的不适感被这一吓吓得全都消失了,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安全而真实,包括那些人意味深长的视线。只是走着走着,当人开始冷静下来,我开始意识到一个被刚才心急慌忙中没来得及考虑到的问题——
  我这会儿该到哪里去?
  林绢不在家,而我一路夺门而出,钱包什么的一样都没带出来,所以……
  突然发觉自己没了方向。
  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我回头看看雨幕里我家那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的房子。继续走么,还是返回去,回去面对那个桃花煞和我眼下不得不要面对的可能的一切。
  想着,下意识又朝术士家看了一眼。门口的术士已经不见了,他家里依旧一团漆黑。
  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看着头顶一道闪电划过,打在身上的雨点又大了许多。而这会儿这种透湿的感觉已经不再是那种真实的温暖了,而是真实的寒冷,这种三月阳春的薄寒天。
  不得不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头顶忽然多了把伞。
  “逛街么。”随之而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我哆嗦了一下,没有回头。
  然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很暖和的感觉:“今天客人送了瓶咖啡给我,要不要去我店里坐坐。”
  “Kopi Luwak?”开口,脱口而出的问题问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于是看到他轻轻地笑:“摩卡。”
  
  
  “红鞋”的内室是靛的工作坊,也是他住的地方。
  跟店铺一墙之隔,这个不算太大的地方去掉了原先厅和卧室的隔断,把它拓成四四方方一个房间,里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模型和鞋样。门一开就可以闻到一股子从墙壁里透出来的石膏粉和皮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间陈年的老仓库。
  有时候确实很能理解,像靛这样一个年轻英俊又极富有的男人,到底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兴趣会迷恋上这样一种沉闷的工作,以至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待就是那么久。他的手指上全是茧,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三分钟热度就能够磨得出来的。
  外婆说他毕业于哈佛的政法系,也不知道跟他的学位相比,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专业他到底哪一个更精通一些。
  
  推开门,外头店铺浓郁的咖啡香把我鼻子里那股橡胶味冲淡了许多。
  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兴许是天气太糟的关系。靛跪在地上仔细摆着他新上柜的鞋。射灯的光照着展台纤尘不染的玻璃,再折到他脸上,有种暖洋洋的明媚。
  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朝我看了看,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展台的鞋子上:“洗完了?”
  我点点头。
  “坐,我一会儿就好。”
  听他的话走到沙发旁坐下,一边看着他专注在展台前的样子。
  所谓艺术家应该就都是这种样子的吧,靛在摆着那些鞋子的时候眼睛里其它任何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每一个角度的摆放都会让他静静看上很久,然后少许挪一下动一点,那看似并不太大的变化不知怎的就让这些层叠在展台上的鞋子生动绚烂了起来。而那一瞬他的眼神也会格外的生动,淡蓝色眸子折着鞋子被光反射出来的碎光,很好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他问。
  “谢谢你,靛。”
  “谢什么。”
  “谢谢你收留我在你这里,不然我真不知道该……”
  “或许是我该谢谢你能让我在今晚捡到,”最后一只鞋子在架子上放好,他眼里一丝笑:“于是我有了个可以不让我喝寂寞咖啡的客人。”
  脸被他说得微微有点发烫,一阵沉默我低下头随手拿起了边上的报纸。
  “我洗个手。”然后听见他又道。
  “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37:1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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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里屋的门内,注意力这才真正集中到了报纸上。随便拣了几条新闻看了看,一直到他推门回来,正打算把报纸放到一边,忽然报上一角一张不大的照片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是张身份证的照片,有点模糊,可并不妨碍我辨认出他的模样,因为那天被他骂得让我印象深刻。
  登出照片是因为他死了,死因是车祸,在高架超速行驶时追了前面越野车的尾,越野车的主人头部受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而他被玻璃扎透了喉咙,所以当场丧命。
  而这个死于车祸,留着头板刷的中年男人,就是昨天开车撞到了我,然后把我骂了一通后就离开的司机。
  所以当下忍不住抬起头嘴里啧的下轻叹。
  靛不解地朝我看看:“怎么了。”
  “这个男人,”拿起报纸我冲他指了指上面那张照片:“他死了。”
  “哦。”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开车撞到我的男人。”
  “是么。”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天还生龙活虎地指着我的鼻子骂,一转眼……”
  “很悲惨是么。”
  “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握着咖啡壶的手顿了顿,靛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晃了晃,将咖啡缓缓倒入杯子:“人就是这样,有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你看,也许昨天某个人还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哀叹着自己的不幸,而现在,谁比谁更不幸。”
  本来心里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沉,被他这么一说,却又忍不住嘴角牵了牵:“是的,能活着就是种运气。”
  “啊对了,”端着咖啡朝我转过身,忽然又把杯子放下,靛朝我招了招手:“过来,宝珠。”
  不知道他突然叫我过去要做什么,我站起身。
  “来。”又朝我招了招手,于是我走到他面前。
  到他面前还没站定,他突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像小时候爸爸抱着我时的那种样子。我吃了一惊:“靛?!”
  他抬头对着我微笑:“上面,往上看。”
  循着他的目光我抬头朝上看了看。
  他身后那排鞋柜的最上头靠近我眼睛的地方,除了鞋子外还放着只盒子,在一排鞋子里显得有点突兀。收回视线我低头望向他。
  “能帮我把它拿下来么,那只盒子。”他又道。
  我点点头。
  一伸手把那只近在咫尺的盒子抽了下来。正要递给他,他又笑:“打开看看。”
  狐疑着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点让我觉得奇怪。
  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开绳子把那只盒子打了开来。
  打开瞬间不由自主吸了口气:“真……美……”
  “漂亮么。”

 

“非常漂亮。”
  “喜欢么。”
  “……相当喜欢。”
  “归你了。”
  “……白……送?”
  “怎么可能。”
  “哦……多少钱。”
  “你这会儿身上所有的钱。”
  “十三块四毛?”
  “成交。”
  “靛,你说笑话的方式真特别。”
  “不是笑话,我亲爱的宝珠。”
  “可……为什么。”
  “后天是奶奶的生日。”
  “真的??”
  “出席她生日宴会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穿着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38:0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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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的生日宴会办得很豪华,在本市最高档的酒店,是靛给她筹备的。生日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蜡烛不是直的也不是圆的,很怪异的一个形状,所以也吃不准这究竟是外婆多少岁的寿辰。
  整个宴会连同餐前致词,一共三个小时,每个步骤都是完美的。不用质疑靛的品位,虽然他对自己近乎随意,为老太太挑选的所有包括每个细节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一晚上的时间,每道菜的选择和口味都极好,就是吃得不太饱,以至最后不得不用饮料来填补胃里剩下的三分之一空间,不过想来,这地方所有的人除了我之外都不是冲着吃这个字来的。
  也见了不少人,跟在靛和外婆的背后。
  靛的外文极好,英语法语德语甚至包括阿拉伯语,很多时候就看到他端着酒杯陪在外婆身边和那些洋人唧唧咕咕说着话,偶尔那些洋人会透过他的肩膀朝我点点头或者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是我最紧张的,因为学校里学的那几句英文在这种场合里根本什么用都不顶,除了GLAD TO MEET YOU和SEE YOU。
  紧张了腿肚子就容易抽筋,说实话这三个小时别的没什么,两只脚倒真是活受罪了一次。作为外婆的干外孙女,陪着她到处见人是逃避不掉的一个过程,于是脚上的鞋子也慢慢从一种美丽演变成了一种折磨,虽然它实在很好看。
  我从没见过一双鞋能做得那么妖娆,妖娆得那么好看,在那天被我从盒子里取出来的一刹那。
  那是双红得像血,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树脂质细高根鞋。跟少说也有三四寸高,突破了我以往穿鞋高度的极限,表面一层树脂被打磨得很薄很滑,灯光下几乎有种钻石般的晶莹。
  同鞋放在一起的还有条长裙。薄薄软软的一层面料,放在盒底什么也感觉不到。抖出来却是一撒间的飘逸,看不出是什么布,似纱,似绸,叠放在鞋子下面那么久,竟然一丝皱褶都没有。
  同样通体的艳红,红得看久了眼睛隐隐会发疼。
  我不知道靛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种张扬的色彩来给我。
  都说红这种色,一不小心就穿出了煞气出来,即使是最美丽奔放艳光四射的女人。而我只是拿在手里,都能清晰感觉出那一份让人有点退缩的热,穿在身上更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心知这不是适合我的颜色,可是除了它,我实在也没别的衣服适合出席外婆生日时那种场合的宴会。
  外婆生日宴会是设在江边一艘游轮上的。
  游轮的年龄和我姥姥差不多大,很华丽,特别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开是早就不能开的了,重新装修一新后作为本市唯一一座七星级饭店停在港口边,相当豪华,消费水准也是相当的让人望而却步。通常只是夜晚江边一道华丽的夜景,有时候路过时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看,进,这还是第一回,因为里头的消费水准不是常人可以开销得起。只是进后的感觉并没有我在外面欣赏时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从最初的到后来的拘谨和躲闪规避,我想华贵这东西真的是有磁场的,适合的如鱼得水,不适合的,只能满眼映着那些华丽的闪烁,然后安静在一旁过过眼瘾即可,融是融不进去的,那儿有一道坎,坎的名字叫阶级。
  
  十点过后开始了船上的餐后酒会,这才是这趟宴会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直以为吃完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好结束从开始到现在一遍又一遍的介绍和被介绍,以及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习惯性逢人就笑的无聊,结果并不是这样。夜色加深宴席撤去换成了挑酒师和钢琴弦乐,于是明白这只是今晚节目的刚刚开始而已,真正重要的客人在这时候才陆续赶到,于是那些应酬和干笑的场面变得更加让人目不暇接,很多人开始有目的性地走向了一个个最初就已经卯好了的团体,开始了各自盘算好的社交,于是这成了宴会主人真正忙碌而显地主之宜的主旋律。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留下来继续待着,等着外婆什么时候觉得乏了好陪她回去,虽然这段时间已经没什么东西好用来打发时间了,除了酒和音乐,还有一串串优雅而令人头脑空白的鸟语。
  不过也渐渐地不再像最初时那么紧张和压抑,在那些“大人物”们经过身后微笑着用各种语言向我问候,或者用不动声色的目光在我这身同我并不相配的衣服鞋子上悄然流连的时候。有时候会迎着那些视线回望过去,看着他们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并对我微微报之礼貌一笑的时候心里会有点小小的成就感,这时候会感觉身上这套礼服不再像刚被人注目时针扎般刺人了,夜风吹过身上那片妥帖的布料冰冷滑过我小腿时也会有点稍稍的得意,因为这火红得让人扎眼的礼服有着我从小就看着眼馋,却鲜少有机会买上一件穿着上街显摆的鱼尾似的群摆。风一吹就散开了,又不显山不露水地恰当好处露出下面的红鞋,一个光滑如丝,一个晶莹剔透,偷偷地想也许在夜色里被这样火一样的颜色包围着,没准那颜色就变得不那么尖锐了,没准,这么一来我看起来还算是美的。至少那些匆匆而过的目光里并没包括不屑。
  这么琢磨着一路在甲板的江风里晃晃悠悠逛着,等发觉周围全都是一片陌生的语言和异邦的长相时,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外婆和靛很远了,
  远远看到他们在人群里说着话,这种距离的靛看上去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换了个人似的。我想这应该是属于他真正世界里的靛。忽然想起之前跟着他的时候,偶而几次有人从他身边招呼着经过,我听见那些人叫他‘Leo’。而每每听见别人这么称呼,他总是淡淡一笑,然后补上一句:“This is Dannly。”
  Leo是靛的哥哥,外婆说,靛的哥哥长得和靛几乎分不清楚谁和谁。只是热衷商务的Leo在社交场上却反不如靛那么游刃有余,这一点经常让两兄弟的父母叹息,如果他们是一体的该有多完美。
  
  突然脚扭了一下,在我刚走到船头打算看看夜景的时候。
  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急急踢掉鞋子用力往脚脖子上揉了揉,这当口身后一阵脚步声走过,伴着香水和笑声,一道熟悉的话音冷不丁在耳膜里撞了一下:“哦呀……说起这个,不如改天我们好好聊聊。”
  我猛回过头。
  刚来得及看到憧憧身影间一抹笑脸稍纵即逝,只留一道背影,一把灯光下折着暗蓝色光泽的漆黑长发。几个闪回很快被周围的人流吞没不见,我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对着那方向脱口而出一声急叫:“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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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因此一阵低低的哗然。
  没顾得上理会周围人随即纷纷投过来的闪烁目光,我踢掉另一只鞋子拔腿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狐狸!!”
  可他消失的方向没人回应我,拨开人群跑到他原先站的位置四下里找,而他之前存在过的痕迹,却也连一星半点都找不到。
  刚才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些人听见动静都侧着头看着我从远处一路跑过来,再从他们面前跑过去,目光有诧异的,有狐疑的,有莫名的,有无谓的……闪闪烁烁,可没有一双属于狐狸。
  好象根本就没这个人出现过似的……
  但我发誓不会听错那个声音,即使只是那么一瞥而过的瞬间。绝对不会错的,那只狐狸懒散的,似笑非笑的话音。
  听了那么些年,我绝对不会听错。
  可只是仅仅片刻的工夫,他跑去哪里了?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着不知不觉浑身一阵热汗。可是牙关节却在微微打着颤,我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被风吹出来的凉,还是因为心里那种突然而来七上八下的紧张感。只光着两只脚在甲板上急急地奔着,遇到相似的背影手就抓了过去,然后一次次地道歉,一次次地走开。
  兜兜转转得让两只眼睛都有点发花了,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念头都有,什么念头似乎又都没有,只停不下步子地无法控制着自己的寻找,直到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一道话音蓦地叫住:“宝珠!你去哪里?”
  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脚步一顿。
  半晌喘着粗气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我没言语。
  “你去哪里。”再问,靛离开身边的客人朝我方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被跑得散了型的头发:“刚才好象看到个熟人……”
  “熟人?”微微一笑,目光掠过我的脸朝我身后看了看:“是么,人在哪儿。”
  “不见了……”
  “哦……”眉梢轻挑,伸手朝我招了招:“来,奶奶有几位客人想介绍你认识。”
  “可是。”眼见着他手朝我肩上搭过来,我退了退,然后低头朝自己脚上看了看。
  “鞋子呢?”随之听见他问。
  我再次沉默。
  “算了,别让奶奶等太久,我们过去吧。”说着话再次朝我伸出手。
  我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只是回头又不死心地朝周围看了几眼,依旧没能从人群里发现狐狸的踪迹,我只得跟着靛朝奶奶的方向走了过去。
  
  奶奶的目光如我所预料的严厉了起来,在看着我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走到她跟前的时候。
  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上上下下看了看我,然后抬头朝身边一个男人笑笑:“殷,这就是我的干外孙女,宝珠。”
  “是么,”然后一道干净柔和的话音响起,带着和靛相似的软软的卷舌音:“久仰了,宝珠小姐,很荣幸能见到你。”
  我呆了呆,因为那只突然伸到我面前的手,以及手的主人一张温文的笑脸。
  这是个混着西方血统的东方男人。很高的个子,在娇小的外婆身边白桦般的伟岸,五官因为混淆着东西方两种不同的血液而美得有种雕塑工艺品般的感觉,可说是上天创作的一个近乎完美的作品,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只是美中不足在一双眼。他眼睛轮廓很好看,工笔画描绘出来似的线条,可惜原本应该因此而极迷人的双瞳,却是无神的,水晶灯打下来的光亮印不进那双圆润漆黑的瞳孔,涣散而呆滞的视线,即使是手伸在我面前,目光却静静地不知道对着我身后的哪一个点。
  半晌才省悟过来对方是个盲人,因为他手里那根细长精致得几乎让人忽略不见的银灰色手杖。这时候才想起把手伸过去同他握住,握住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因为他手指的温度几乎没有般的冰冷,随即看到他嘴角轻轻一扬。
  然后听见外婆道:“宝珠,这位是殷先生,万盛国际的董事长殷先生。”
  万盛国际这四个字一出,我不由得一愣,倒不是因为它在全球的知名度,而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曾经跟它有过的一次间接的接触。
  那是段倒霉到了极点的日子,倒霉到让人觉得有时候生存还不如一死,倒霉到我以为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要不是因为狐狸,还有这个财团名字在新闻里的出现。
  万盛国际,它就是在我撞上衰神倒霉到要替一个价值几十亿的集团背上债权人之名后出现,将那一切不动声色静静抹去的角色。
  而眼前这个衣着品位和样貌无一可挑剔的盲眼男人,他就是那个国际大财团的主人?
  琢磨着忍不住又朝他看了一眼,也因着他两眼的不可见,目光有点肆无忌惮地大胆了起来。仔仔细细观察着那张美丽而安静的脸,谁知道视线刚落到那双无光的眼睛,又见他微微一笑:“斯祁小姐,”他说:“您的外孙女似乎对瞎子有点好奇呢。”
  话音落我一阵尴尬。匆忙低下头,却正好撞上外婆的视线。她的目光淡淡的,什么表示都没有,却像小时候看着我成绩单时那样叫我紧张得害怕。以至整个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难受得我想马上转身离开,却就在这时,身后一丝熟悉的香水味随着阵江风幽然浮了过来。
  “你在这里,”紧跟而来一道话音,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快了半拍:“哦呀……难怪哪里都找不见,原来偷偷在这地方和我们今晚的女王陛下聊天。”
  听着话视线微微一动,没有吭声,殷先生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深。
  而我的手随即被外婆拉了起来。之前眼里的严厉一瞬间消失了,她笑着对我身后道:“碧落,你才来么。”
  “被点事耽搁了,”话音落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边上,那只被外婆叫做碧落的狐狸,那只自火车站消失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踪迹的狐狸。
  我突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慌。
  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些什么。
  一阵子没见,再次面对他,感觉有种陌生的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看到他一身正儿八经西装礼服的打扮,还是一路过来明灭在他嘴里那支让他五官变得有点淡淡模糊的烟。虽然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地快乐着,没心没肺地说着话。
  只是话没说完,声音一顿,在他刚好撞见我盯着他看的视线的时候。当然那也不过短短的瞬间,片刻嘴角一扬,目光转向我身后,他两只眼重新笑得像两道月牙儿:“这位是……”
  “刚要跟你介绍呢,靛,NOLSON财团二公子,我干孙女儿的男朋友。”
  外婆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完,我还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及至望见狐狸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再次转到了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懵了。瞬间脸烫得像被一盆火在烤,想为外婆刚才那句话说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听见他笑嘻嘻地道:“哦呀,公主原来已经有男朋友了,真是可惜可惜……”
  “碧落,一阵子没见,嘴还是那么贫。”
  “哦呀女王,碧落看到美女就容易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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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真的只是为了看看美女们么碧落。”忽然话音一转,再次望向狐狸的时候,外婆脸上突然收敛的表情让好容易回过神了的我微微吃了一惊:“老白家和稽荒家的人都没来,你们搞的事儿吧。”
  话一出口,身周的人包括狐狸一阵沉默。
  眼看着那双之前还对狐狸微笑着的眼睛逐渐闪烁出些让人不安的东西,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悄悄开始了。而就在一秒钟之前,这地方还是除了我之外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斯祁小姐说笑了。”片刻,狐狸没有回答,开口的人是殷先生。
  从狐狸出现开始他就始终沉默着,一双盲眼漫无焦距地对着江风吹来的那个方向。这会儿因着外婆一句话再次开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手里那根纤细的杖:“碧落是陪晚辈专程来祝贺您大寿的。”
  听他这么一说转过身,外婆对着他点点头:“是么,话说回来,万盛集团的殷会亲自来看我这个老太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笑笑:“哪里,这是晚辈的荣幸。”
  “客气了,殷先生,换一种方式我也未必会接受什么。”
  “斯祁小姐多虑,殷某说过,这次来,只是为了庆祝您的大寿。”
  “是么,华盛顿的事情算是你给我的寿礼么。”
  “呵……那纯粹是个意外。”
  “意外?靛,听听,整个房盘泡沫化震荡人家说那是意外。”
  “奶奶,也许我们……”靛之后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进去。对于他们之间由最初看上去的融洽亲切,到转眼间电光火石般摩擦的转变。我看不透,也听不懂,也许他们是彼此间商场上的竞争对手吧,而狐狸这次突兀间的出现和参与其间,又是因为什么,这却是我想弄明白的。
  只是狐狸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任何细微的表示,在外婆把话题一下子带出之后。
  静静点了支烟叼到嘴里,在他们说得客套又针锋相对的当口,他转身走了开去。于是我赶紧跟了上去,跟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穿过那些谈笑风生的人群,看着他穿过那些奢华的舱门和过道,看着他踏上船尾的甲板,和经过熟识的人招呼,攀谈,然后再一个人抽烟,沉默。然后发觉,透过那些觥杯交错的身影看狐狸,狐狸不像是那只我所熟悉的狐狸。而他到底是谁,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开始,我就一直不断地在观察,可是越观察越感到害怕。正如那双眼睛,很温和很有礼,就像周围那些风度翩翩的人们一样,却不是我想要的,它们让我害怕,因为在我面对着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这双眼和这张熟悉的笑脸,它们到底属于谁。
  正如我不知道狐狸什么时候开始染上的烟瘾。
  想着,正打算朝他走过去,这当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慌得我心一阵乱跳,所幸周围热闹没被狐狸发觉我这里的声音,手忙脚乱在手袋里一阵翻腾,半晌总算找了出来,拿起一一看,来电显示是罗警官。
  当下转身匆匆走到一边,我接通了手机:“喂,罗警官?”
  
  “宝珠,你怎么不在家待着。”电话里罗警官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严厉。
  听见他的问话我下意识回头朝狐狸看了一眼,见他正和边上走过的人攀谈着,一时不像会立刻离开的样子,于是把压了压低嗓音我道:“家里死过人,所以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取保候审时期,而且还是越规的。”
  “我知道……可是……”
  “这样做对你将来上法庭会很不利。”
  “可是我邻居不是已经替我作证了吗,我以为我已经没事了……”
  “在缺乏物证和DNA检测送到我们这里之前我都不能保证你能够彻底和本案无关。”
  “……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说到这里忽然话音顿了顿,片刻再次传出他的话音,只是不知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踌躇:“宝珠,最近尽量不要太晚回去,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哦……知道了。”
  “还有,得告诉你件事,有个便衣一直负责跟着你。”
  “什么??”一听这话立刻抬头朝周围一阵扫视,周围人来人往,一瞬间因着他的话个个都看上去可疑了起来。
  “听着,别紧张,这只是我们例行的公事。”
  “……可是为什么要监视我,我一直在朋友家待着哪里也没去,今天是我外婆生日我才……”
  “别激动,这只是监护,不算监视。”
  “有区别吗?”
  “139XXXXXXXX,这是他的手机号码,你记好了,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你可以用这个去联系他。”
  “我没杀人,我不需要被监视。”
  “再说一次,这不是监视。”
  “不是监视难道是保镖。”
  “呵呵,你可以当他是你保镖。”
  “可是……”
  “总之记着我的话,别太晚回去,有事就打那位便衣的手机。”
  “好吧……”答应了一声,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因着他这种关心得有点可疑的嘱咐。
  作为一个负责我案子的警察,罗警官可以实施对我的必要监督,但似乎没理由连晚上该什么时候回去都来干涉我。会让一名负责你案子的警察突然对你这么“关心”,我想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如果我独身一人晚回家的话会出什么问题。而那问题是什么?严不严重?却从他话里听不出什么来。
  一瞬间有种隐隐的不安,于是我赶紧又补了一句:“罗警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件事,我们……”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随即被手机里一阵沙沙的杂音给吞掉了,忙换了个位置想找个讯号强点的地方,可连走了几步,手机里的杂音依旧不断。这当口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一声:“宝珠,”
  回头看见靛站在不远处朝我招着手:“回去了,宝珠。”
  我合上手机:“要走了吗?可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我想和……”边说着话边迅速朝狐狸站的那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沉默。
  “什么事。”走到我身边,靛又问。
  “没什么。”再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之前只站着狐狸一个人的围栏边,这会儿有不少人站在那边看着江边的风景,而那些憧憧的身影间,惟独不见狐狸的,他不见了。
  会不会是回去找那个殷先生了?或者我外婆。
  有这可能。
  但我不敢过去确认,怕确认下来发觉他又消失了,和那会儿在火车站上时一样。于是摇摇头:“回去吧,靛,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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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开在高速公路上,飞快,以至脸被风吹得没了感觉。后视镜里靛第三次看向我,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侧头看着窗外。
  “很累么。”绕过一道弯,他开口。
  我摇摇头:“还好。”
  “看得出来今天你过得并不如我所期望的那么开心。”
  “你期望是什么样的。”
  “期望……”他笑笑:“其实本来希望能给你个灰姑娘似的夜晚,这也是我连夜赶出那双鞋子给你的目的。”说这番话时他一直注视着前面的道路,话音似笑非笑,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为了打破车里沉闷而作的调侃。
  “为什么……这样期望。”
  “我每个作品都有它一个故事,这双鞋的名字正好叫水晶。”
  “呵呵靛,你这么浪漫。”
  “不喜欢?”
  “喜欢。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灰姑娘。”
  “那就好。整个晚上一直看你有点心思的样子,我以为你不喜欢。”
  “啊,只是有点累而已。而且,”低头伸了伸脚,两只脚在地上走得已经发黑了,在靛锃亮的皮鞋边灰头土脸:“把你那双漂亮的鞋子给弄丢了,挺郁闷。”
  “是么。”回头迅速瞥了我一眼,他又笑:“如果现在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因为它们,那就干脆把它们丢得更彻底一点,鞋子做出来是为了让人快乐,不是让人沮丧的。”
  “好吧,那就把它们丢得更彻底点。”
  “这就对了。”
  温和的话音让堵在我心脏口一些石头般的东西似乎消退了一些,坐了坐正,我收回视线看向他的脸。他依旧专注在前面的道路上,目不斜视的样子,路灯闪过他的侧脸隐在了阴影里,有那么一瞬看起来和某人有那么些许的相似。而曾经也是这样忐忑郁闷地坐在某个人的右手边,某人开着车,我在边上看着他的脸。所不同的,某人从不会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我,除了不停的打击和调侃,正如我一直而来对某人所做的。
  想着,又一道弯口绕过,我瞥见后视镜里一辆银灰色普桑小小的车头灯在镜片上一闪而过。
  
  其实从离开码头两条街之后我就留意到它的存在了,始终保持着这样的速度跟随在我们后面,开始因为车多还不太惹人注意,不过从上了高架后车一少,它就分外的让人注目起来。不知道靛有没有发现这一点,我想应该不会,如果不是因为罗警官的话,我也根本不会去留意近百米远一辆始终跟随在后面的汽车。
  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就属于罗警官所指的那个便衣。
  “那个碧落,你们认识?”正对着它看,耳边再次响起靛的话音。
  我迟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他的眼神。”
  “眼神?”
  “只有分开很长一段时间的熟人间再次遇到,才会有你那种眼神。”
  “是么,你看得可真仔细。”
  “因为我是你男朋友么。”说完看见我一下子转向他的视线,他嘴角一牵:“奶奶说的。”
  “外婆……她好象很习惯这样乱给别人做决定。”
  “你不喜欢?”
  “喂,靛……”
  “呵呵SORRY,开个玩笑。不过你和那个男人……很熟么。”
  “还算吧,以前在一起住过。”话刚说完随即撞见他再次转向我的视线,我补充了一句:“我是他房东。”
  “房东?有意思。”
  “有意思什么,因为他不像是那种会租我们这种平民房子住的人是么。”
  “呵呵,不要误会,宝珠。我只是以为他和殷先生一样都是刚从美国赶过来的。”
  “哦……殷先生,他和……碧落是朋友吧。”
  “不知。奶奶的交友圈子很广,所以她的朋友只有她才了解,很多人都是我所不熟悉的。”
  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之前外婆对那位殷先生说的话,我禁不住问:“靛,外婆和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好的……”
  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刹车突兀打断。前面红灯亮了,靛从口袋里掏出支烟:“介意么?”
  我摇头。
  他点燃吸了一口:“宝珠,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今天的对手,明天的朋友,明天的朋友,或许又是未来的对手。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去问问奶奶,从她嘴里得到的总归比我这里正确。”
  “哦……也是。”看来他似乎在这方面不愿意对我多谈些什么,坐了坐好,我重新望向窗外:“外婆很了不起。”
  “是的,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没等他话音落我猛地推开车门朝外奔了出去,身后喇叭声一片响起,靛在车里对我惊叫了一声:“宝珠?!”
  我没回答,径自朝对面那条街直冲过去,一边急急躲着边上朝我直摁喇叭的车子。
  “作死啊!!”
  “命还要吗?!!”
  “怎么有这种人的!脑子坏了啊!!”
  一路过去骂声不绝于耳,直到跳上人行道,那条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我从车里奔过来的身影手一伸,抓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拖到了他的身边:“啧!你在扮演闪电超人吗。”
  “是不是很帅。”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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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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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听见狐狸用这两个字称呼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而我所做的只是用力甩开他的手然后抓住他耳朵拧了拧:“你好啊狐狸,你很好。”
  没像往常一样推开我,狐狸只是看着我微笑:“我是很好,你好不好。”
  这笑让我不由自主松开了手:“你怎么在这里。”
  “刚好路过。”
  “少给我装蒜,回去吗。”
  “回哪儿?”
  “狸宝。”
  他看了我一眼,没作声。
  “或者你有别的地方可回了。”
  他点点头。
  “万盛国际?”
  “哦呀……你居然也会有说对话的时候。”
  “看样子发达了么,狐狸。”
  “啧,人总得往高处蹦两下,否则过得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
  “也是。你在那里做什么,卖点心的?”
  他再笑。很难想象一只狐狸能笑得像个贵族似的优雅,优雅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以前那只喜欢嘬着牙傻笑的狐狸:“差不多,”他回答:“差不多是这样,宝珠。”
  “还回来么。”
  “不了。”
  “那欠的房租怎么办。”紧跟着丢出这句话,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不出半秒就让自己脸红的问题。
  而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声轻笑,狐狸的手指在我额头上点了点:“一点没变呢。话说……有个那么富的外婆还跟我计较那点钱?咱俩谁跟谁,哈?”
  我摇头:“你签了卖身契的,狐狸。”
  “你在要挟我。”
  “算吧,话说……人总要为了混口饭吃蹦两下,否则过得还有什么意义。”
  说着抬头迎向他的目光,而他随即被扎到了似的夸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哦呀大姐,你的眼睛长刺了?”
  “是啊,”伸出手指头戳戳他的肩:“是不是不小心把你给扎到了。”
  话音没落手指被他拈在了他的指间,他低头嬉笑着看着我:“嗳,不如让你亲两下咱就算清了吧。”
  用力抽回手,我冲他笑笑:“你还没睡醒呢狐狸。”
  “哦……呀……看样子包租婆当定了。”
  “嗯哼。”
  “好吧,”说着话低头从口袋里抽了张卡出来在我眼前晃了晃:“拿去,我们两清。”
  我没接:“多少。”
  “足够付清我半年的房租。”
  我摇头:“不够。”
  “哦?”
  “你不领行情么狐狸,半年前的房租是按半年前房价的百分比定的,现在我们那边房价多少。”
  “大姐,你好强。”
  手伸到他面前勾了勾:“另外还要加上150%的利息。”
  “太黑了吧……”
  “这可都是合同上写好了的。”
  “我好象从没见过这一条。”
  “我用的是隐形墨水。”
  “大姐前世是当屠夫的吧……”
  “逾期还要增加200%的赔偿。”
  “再还价是不是还会再往上递增。”
  “没准。”
  “啧……我咋以前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个能力。”
  “术士他也这么说。”
  “术士,”一听这两个字,原本嬉笑着的眼睛里有什么光微微一闪:“你又碰见他了。”
  点头:“他现在是我邻居。“
  不知怎的听了我的话狐狸一阵沉默,片刻道:“留意点铘。”
  这话让我不由得朝他那双暗绿色的眼睛仔细看了一眼。眼睛依旧温和而安静,只是似乎有意避开我的视线,他静静看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于是道:“不需要了,他现在有术士留意着。”
  “什么意思。”
  我笑,再次戳了戳他的肩:“狐狸,既然两清,这种问题你管不着。”
  说完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而没等他开出口,我一转身朝着那辆安静停在对面等着我的车直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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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车还没关上门,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一串串,控制都无法去控制。
  靛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冲出车门,也没问我为什么一回来就哭了出来,他只是帮着手忙脚乱的我轻轻关上门,然后一踩油门,将车开离了街边。
  直到“红鞋”的门前停,他始终没开过口。
  下车进了店,店里安静的黑和混着咖啡皮革味道的空气,让我脑子里那种一团糟的感觉略微好了一点,可是满脑子仍旧是刚才狐狸的神情和他的话,还有他话里所隐露出的嬉笑中绝对得不带一点退路的告别。不由自主的眼眶里又烫了起来,所幸靛进屋后并没有开灯,只一个人静静走进里屋去忙他的事情,所以我得以一个人坐在他的沙发上尽情地抹着眼泪。
  哭着哭着觉得有点累了,屋子寂静而黑暗,这样的环境可以让人无所顾忌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却又很容易让人很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于是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喝,走到门外用它抹了抹脸,风一吹脸上被眼泪泡得刺痒的感觉消失了,脑子也随之一阵清醒。我想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这件事了,关于狐狸的离开,关于我以后的打算。
  决定好了返回店里,刚坐回到沙发上,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袋里一闪一闪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打开一看原来是手机的短信提示,看号码短信正是罗警官对我说过的那个负责监视我的便衣发过来的。信息很短,就几个字,说是有事找我,让我马上回电。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既然他有发消息给我的时间,为什么不直接打手机给我,我的手机又不是关着的。狐疑着,却又不敢不打,怕真有什么很紧迫的事情。于是按着那号码拨了过去。听着手机拨通后里面嘟的声响,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出阵清脆的铃音——
  “铃——!”
  极安静的空间里极突兀的一声响,惊得我几乎把手机摔到地上。
  怎么这么巧,我这边刚拨通那边的手机就响了。
  半晌定下神我拿着手机朝里屋方向看看,手机里依旧是等待接通的嘟嘟声,而里屋的铃音,也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叮当作响。手机一直没人接通,里屋的铃声也一直没有停。可靛不是在里屋吗,响那么多下,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接?
  琢磨着我走到里屋门前敲了敲。
  连敲几下,一下比一下大声,可门里除了铃声,没有人回应。
  再敲,我对着门里喊:“靛,在吗靛,靛!”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和我手机里的嘟嘟声一样持续不断着的铃音。
  一阵不安。看了我手里的手机,掐断,正准备推门进去,谁知道就在掐断通讯的一瞬间,门内的铃音也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冷。
  刚才被哭得有点发胀的脑子猛的下清醒了过来,看了看手机再看看门,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重拨键上轻轻一按。
  “铃!”几乎是同时,门里的铃音再次响了起来,清脆而欢快。我只觉得脖子后一阵阵发寒。不由自主飞快朝着店门口奔了过去,几步跨到门外,被门外的风一吹,脚步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半晌小心翼翼折了回去,因为我突然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拨给那个便衣的号码,响起的却是靛屋子里的铃声,为什么靛在里面,可是不接电话,也不回应我的叫门。
  难道出什么事了……
  想着加快了步子走到里屋门口,这时里屋的铃声一下子断了,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手机在连续无法接通的状态下已经自动中断。
  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乍然吵闹之后的沉寂,我贴在门板上对着里面仔细听了会儿。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拧着门把将门推开,尽量的小心,尽量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里亮着灯,是平时靛工作时开的那盏小小的射灯。在墙角落边无声打在那台磨鞋样的机器上,再扩散开来,照出里头这片混杂着橡胶和石灰水味的凌乱天地。
  里头不见靛的身影。
  虽然射灯的光照不强,但看清楚房间每个角落还是没问题的,这里面除了机器就是材料和模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不在,在他不声不响进了这房间有半个多小时之后。可我始终都没见他从里面出来过,这房间也没设什么后门,这倒奇了,没声没息的,这么一个大活人会跑去哪里了??
  想着,一路往里走,我一边又按了下手机的重拨键。这一回做过了思想准备,可是当那一声清脆的铃音在身后不远处乍一响起,还是冷不丁地把我吓得一激灵。
  忙回头朝那方向看了看,那地方是一台三层高的木架子。架子上胡乱堆了些模型和鞋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那铃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边想着边随着声音一点点走过去,我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台架子,直到它跟前,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可是铃声依旧在我面前一下一下响着,让人心惊肉跳的那种声音,仿佛是在嘲笑我的茫然和惶恐。
  忽然发觉架子的最顶端我还没看过,声音似乎就是从那上面传下来的,隐约感觉那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在架子的最里头,可以看到一点轮廓阴影,意识到这一点忙四下看了看。看到边上一张四方凳子忙一把拖了过来,这时铃声又消失了,房间再次恢复成一片死寂,随着那片寂静原本被紧张所忽略的霉味也因此倏地下冲进了我的鼻子。
  我一阵咳嗽。
  急急忙忙把凳子拖到架子前爬了上去,站直,头离架子顶还差了那么几公分。于是小心抓着架子边缘朝上跳了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最后一下,我嘭的声从凳子上直跌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架子顶靠里最深处有个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横躺在架子上,脸正好卡在天花板到架子板之间,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对着我的方向。嘴里被塞着只手机,一半露在外面,顶部因为讯号而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我吓坏了。
  顾不得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跌跌撞撞朝房门口跑,跑出没几步,一脚踩在地上那片塑胶布上,我身子一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那片原本罩在机器上的布也因此被扯了下来,没头没脑盖了我一身,手忙脚乱一阵扯才把它从我身上扯了下来。总算得以站起身,头一抬,一眼望见眼前坐着个人。
  就在刚才那快塑胶布折着的位置。而原本,我以为那是台机器。
  却没想到是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有点不太真实的女人。
  一个……浑身赤裸,脖子、胳臂、大腿全部是被一些线缝合起来的女人!
  回过神一声尖叫,我猛地朝后倒退,随即感觉身后一阵冷风滑过。意识到不好正要回头,嘭的声闷响,我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给重重一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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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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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是一片漆黑。
  头很疼,刚才的一切一瞬间在我面前消失了,可又并不是完全都消失得干净彻底。隐隐觉得眼前还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有时候离得远,有时候靠得近,还有那个身体关节都是被用线拼凑起来的女人。
  离我不远的地方她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之前我乍然见到她时那样。周围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女人的轮廓却很清晰,像是通体泛着层模糊的银光似的,这让她一张脸格外的好看,好看得像朵妖冶的桃花,桃花的名字叫方绯。
  女人的脸长得和方绯一模一样,那个从桃花乡追随到了我家,之后又不知被什么力量给弄得扭曲变形了的桃花煞……
  意识到这点心脏咯噔一下,想呼吸,却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给沉沉地死压着,半晌吸不进一口气。情急之下把嘴用力一张,随即一大口空气灌了进来,当下感到眼前哗的下亮堂了,只一眨眼的瞬间,我整个人蓦地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店里的沙发上。
  沙发边的射灯开着,照得我的脸隐隐有点发烫。店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外面车声过后整个店里静得只有墙上挂钟嚓嚓嚓细微的走动声,指针指的时间是两点,离我上一次看的时候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咔……”一声轻响从靛工作室的方向传了过来,是他打磨模型时的那种声音。我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刚站起身忽然啪嗒一声响,低头看原来是我手袋落在了地上,里头滚出来的手机被砸得翻开了盖子,我把它拣起来打开,发觉它是关机状态。
  这当口工作室里又是一阵打磨的轻响,我朝那扇门看了一眼。
  门没有关牢,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随着我的走近隐约能闻到股新鲜喷漆的味道,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门一敞开那股喷漆味更浓了些,还有机器打磨发出的那种尖锐的声音,靛就在那台机器前坐着,背对着我。手边上放着不少脚模,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他低头坐在这堆模型中间很专注地工作着,对我的进入似乎没有任何知觉。
  我又朝里走了一步,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忽然听见他道:“还没睡?”
  “醒了。”
  “现在还早,再睡会儿。”一边说一边伸手把手里那只模型放到灯光下照了照,模型很精致,活灵活现似的,一只小巧而优雅的脚。
  “睡不着了。”
  “是么,那过来坐一会儿。”话音落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怔了怔:“你的脸色很难看,宝珠。怎么回事?”
  我走到他身边的藤椅上坐下:“刚才做了个噩梦。”说着话抬头朝边上那只陈旧笨重的木架子看了一眼,架子每一层都堆着不少盒子和塑料纸,最顶层的纸卷上黑压压一层灰,随着打磨声一阵一阵朝下悉琐抖落。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噩梦,”用刀子在那只模型上刮了两下,靛笑了笑:“什么噩梦,说说看。”
  “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很无聊的梦。”视线从架子上收回,我揉了揉脑门,脑门涨得厉害,像被塞了团注满了水的棉花球:“你一直都在做这些?”然后拿起了一只脚模放在手里把玩:“做得真不错。”
  “这是一种乐趣。”
  翻个身可以隐约看到脚底的纹路,这男人的细心可见一斑:“像真的一样,让我想到个故事。”
  “什么故事。”
  “说是一个英国绅士在一家古董店里买了只木乃伊的脚回家当镇纸,”
  “镇纸?有够特别的嗜好。?”
  “某天半夜,他发现那只脚会跳舞。”
  “会跳舞的木乃伊的脚?呵呵,有意思。后来呢?”
  “后来他跟着那只会跳舞的脚跑进了古埃及王的坟墓,然后同这只脚的主人,一个美丽的古埃及公主结婚了。”
  “女孩子总爱看这些浪漫的故事。”嘴角扬了扬,他把一只凉鞋套在了那只脚模上。
  我觉得他脸上专注的表情并不压于故事里那个半夜赏玩着木乃伊断脚的男主角:“那是恐怖小说,靛,他们是在坟墓里结的婚。”
  他扫了我一眼:“看太多这样的书,难怪会做噩梦。”
  “梦总是会醒的。”
  “也是。”说着话放下手里的工具刀拍拍手站起身,把身上那件满是油漆的工作服脱了下来:“看上去精神点了,睡了一觉是不是情绪好很多,宝珠。”
  “……是好些了。”
  “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有些饿了。”
  “好。”
  “那等我,”拍了下我的肩膀径自走向浴室:“我洗个澡,然后我们出去找点什么东西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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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内,我吸了口气,把自己缩进了这把藤椅柔软的椅背。
  到刚才为止我还不敢确定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样一种状况下,人是忐忑的,之前一切看到的遇到的,一眨眼全都不见了,似乎只是场真实到可怕的梦,它叫我分不清楚哪些是虚幻哪些是现实。直到和他说了这么些话后,人才开始渐渐恢复过来,我开始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还有屋外偶而车子开过人走过时发出的声响,这让我有种存在的塌实感。而这男人似乎总也有让人这么感觉的魔力,每每看着他的眼睛,总会让人有种淡淡的平和,忽然有点庆幸能同他的邂逅,不是因为有他,最近这段麻烦层出不穷的日子,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过来。
  琢磨着,伸长了腿松了松筋骨。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我想那个梦必然是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所以才会让我有这么清晰深刻的现实体会。不过人都说,有所思,就有所梦。我不知道刚才那两小时里我所做的梦和自己所想会有什么联系,是因为罗警官那通电话么,还是今天和狐狸的那场还不如没有过的相遇。可是那具女尸呢?那具全身关节都是被线缝合拼装起来的女尸,是什么原因会促成我梦到了这种可怕的东西,而且,那女尸还长着一张和方绯一模一样的脸。
  完全是毫无关系的那么些个元素,拼凑出了我这么一场真实而可怕的梦,这个梦到底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回过神发觉周围似乎有着一丝丝的冷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吹得我身上一层寒粒。忙直起身四下看了看,那扇房门被我关得好好的,周围的窗早就被柜子和架子给堵住,所以也不可能是从窗子外吹进来。
  那这冷风是从什么地方吹进来的?
  狐疑着站起身,想找找看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漏进来的风,一低头,却突然发觉自己鼻子里出来的气竟然凝成了一团团白雾。我吃了一惊。真是见鬼,这温度怎么一下子降那么低了,而且是在门窗都没开的房间里……想到这里脑子里突地一激灵,直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存在着,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脖子僵了一下,我没敢回过头。随即鼻子里冲进一丝淡淡的香,很甜的味道,那种在桃花香里充斥在空气中被太阳晒得温温和和的味道,只是搀杂了一些铁锈般的气息,于是这味道同此时围绕在我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了起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
  那种感觉又来了,就像它第一次出现在我家里时一样,我想出声去叫靛,可是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背后那东西存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僵着脖子硬是克制着自己不往后看的冲动,然后稳住心跳一步一步朝浴室方向走。
  那地方哗哗的水声,这会儿是唯一让我能感觉得到一点点暖意的东西。
  突然一阵抽泣声扎进了我的耳朵,在我离浴室门不过几步远距离的时候。突兀间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后看了一眼,可是身后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包括之前那芒刺扎身般的感觉。这时又一阵抽泣声从我左后方那堵墙的地方传了过来,隐隐约约,像是个女人的哭声。可那地方除了排柜子和一堵墙,什么都没有。
  疑惑间忽然发现柜子后隐约一道淡黄色的痕迹。
  水渍似的一滩,细看却又好象是个人形。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灯光打在墙上的作用,我感觉那人形的水渍在墙壁上微微蠕动着,有生命似的。一时忍不住朝那方向走了两步,随即意识到不对,正要折回去,突然听见那堵墙里传出道尖细的声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声音惊恐而绝望,听得我心脏急鼓似的一阵跳。
  当下不假思索奔到那堵墙边:“谁??是谁??”
  “啊——!!!!”回答我的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惊得我连退两步,才站稳又赶紧跑了回去,用力推开挡在墙壁前那排柜子,一边对着墙壁拍了拍:“谁?!”
  墙壁里一片死寂。
  突如其来的静让我呆了一下,正不知所措地摸着墙,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是块深褐色的突起,一块被弄脏了的水泥,我下意识用手指剥了一下,水泥啪的下掉落,我突然感觉到这堵墙动了动。
  这感觉让我吃了一惊,想后退,可是手不知不觉按了上去,沿着那道水印的形状用力按了几按,然后发现这堵墙是松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回头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浴室里持续着冲洗的声音,显然靛对于我这里瞬间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知觉,于是再加了点力,我朝墙上用力一推。
  墙一下子凹了进去,比我想象当中的要容易。以至我用力过度一头撞了进去,随即扑鼻而来一股恶臭,熏得我几乎背过气去。
  一股什么东西腐烂了似的味道,被封闭在里头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不知道有多久,骤然间释放,掺杂着某种刺鼻得让人掉眼泪的药水味,直熏得我一阵干呕。半天才缓过劲,勉强睁着双被熏得刺痛的眼睛朝里看了一眼,这一看整个人就呆住了。
  里头是个小小的房间,小得只能容纳一两个人在里面兜转,正中央放着只浴缸,而那刺鼻的味道就是从这只浴缸里散出来的,满满一大浴缸的淡黄色的水,里面泡着个人,一个女人。
  苍白而有点变形的脸孔并没太多影响她原本的美丽,她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安静躺在水底下,像个刚刚醒来的睡美人。
  可是睡美人自脖子以下的身体每一个关节部位,都是被用线缝合起来的,就像好好一个人被大卸八块后再度组合。虽然组合的接口很完美,每一圈缝合部位就好象一道精美的纹身。
  她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我以为那是只我的梦而已,这么可怕残忍的一幕。可是她真的存在着,就在靛的工作室里,在我的眼前。
  她有着一张和方绯一模一样的脸。
  脑子一瞬间全乱了,乱得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下意识朝后退,一步步后退,直到背突然撞上某个温热的东西。
  然后脖子上被虫咬了似的一阵刺痛。随即一种麻痹的感觉顺着那痛迅速控制了我的大脑,失去意识前,我听见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的话音。
  很平和,很温柔,正如往常他安静温和地开导我时那样:“怎么会发现的,宝珠,真可惜,我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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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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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些什么,小姐。”
  “呃……上次摆在这地方的鞋子呢?”
  “摆在这地方的鞋子?”
  “就是那双白色的,前面很亮的那……”
  “呵……它啊,它昨天被卖走了。”
  “……是么。”
  “要不要看看别的,店里还有比它更漂亮的。”
  “不了……”
  “不买也没关系,随便看看吧。”
  “这样啊……那打扰了……”
  
  一切,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努力想从那些零碎的记忆里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可是做不到。
  什么都很自然,第一次经过他的店,第一次和他的交谈,第一杯咖啡……我想象不出一个曾经微皱着眉头用最含蓄的愤怒说Kopi Luwak是狗屎的男人,他会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偏偏是事实,就像我这会儿明明白白自己被麻倒后横倒在这个房间。
  这个看上去像个手术室似的房间,就在被我无意中所打开的那个狭小房间的底下。被麻醉得神智有点不清晰的时候,我感觉得出自己被背着经过一道狭窄的扶梯然后来到这里时的情形,空气中充满了酒精和消毒药水的味道,还有隐隐一股熏得人想流眼泪的气味,这气味让我头很疼,裂开了似的疼。耳朵里嗡嗡充斥着许许多多喧闹的声音,像是哭,像是呻吟,不停不停此起彼伏着,很哀伤的声音,哀伤到绝望,绝望到听得人想尖叫。
  却始终不知道那些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直到那一切渐渐停止,我感觉到眼里一片模糊的光亮,突然而来的光刺得我眼睛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想伸手去挡,随即发现自己的手被绑着,绑得很牢。
  “醒了?”头顶一片阴影挡住了光线,让我的眼睛好受了一点,缓过神看到一只手将我头顶那盏灯朝边上挪了点,零零落落的光照出边上挂满了照片的墙壁,还有放着许多装满了液体的玻璃瓶。液体的颜色很可疑,那些深褐色的,浅黄色的……这让充斥在空气里那股刺鼻的味道变得更加让人难受。我想吐,可是脖子硬得动弹不得,只有脑子是清醒而活跃的,我看到他转身掀开了身后那张塑料布。然后那股刺鼻的味道更浓了,因着塑料布里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我在工作室墙壁的密室里看到的死了的女人。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固定了起来,这具不知被药水泡了多久的尸体,它“站”在一只商店里用来安放塑料模特的架子上,身体被定得很挺拔,像只摆在店里的塑胶模特,只是头借不到力微微朝前倾着,这让它那双睁大了的眼睛好象在一动不动盯着我看。
  那感觉让我手心发冷。
  虽然明知道她是死的,可这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却并不像是我的错觉,耳朵里那片嘈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尖锐得让我脑子一阵刺痛,我发觉她身上那件红得让人刺眼的裙子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怎么了,很难受?”背对着我,那男人又问。
  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我很想知道。我想知道在这一切发生之后,那双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过我无比安慰的眼睛,这会儿究里头究竟会闪烁着些什么东西:“你想对我怎么样,靛。”我问。
  靛没有回答。转眼开始为那具尸体抹口红,那种鲜艳的桃红色的口红。即使在并不亮的光线里这色彩也清晰得让人心惊。他细心地在那双发青的嘴唇上涂抹着,像是平时给那些鞋子喷色时的样子。于是慢慢的这具尸体因着这颜色看上去活了起来,艳红色的嘴唇有那么瞬间好象动了动,在他手指勾去它唇角多余部分颜色的时候。
  像是要张开嘴说些什么的样子。
  “你知道我的家庭,那是个除了钱和权利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么沉寂了片刻,他再次开口,自言自语般的话音:“从小我就开始觉得无法满足,我不知道我究竟需要什么来填补那种满足,试了很多方式,刺激的,新鲜的,可是无论种种,都让我有种难以忍受的缺陷,
  忽然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它美么。”
  我沉默。
  他对我笑笑:“完美。我知道这在你看来很恶心。”说着话目光重新转向那句尸体,他开始用化妆笔为它上眼线。上的手法很娴熟,像是个精于此道的化妆师:“虽然你不说话,我亲爱的宝珠,可是你那双眼睛实在不太懂得隐藏你的心思。就像你那天对我说的,大凡手里可以用来抛洒的钱比别人多了一些的时候,人通常会染上些奇奇怪怪的毛病。我想这就是你指的那种毛病,虽然那天你仅仅指的是咖啡。”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走到一旁冰箱前将那扇厚实的门用力拉开:“渴不渴,你嘴唇干得厉害,我记得这里应该还有些喝的,”话音未落门里啪地弹出样苍白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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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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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看清楚那是条人的胳膊,没来得及震惊,他已经将那条胳膊压了回去。又从里头抽出瓶红酒,回头四下扫了眼没找到合适的开瓶器,他咬着软塞把它拔了出来,然后对着嘴喝了一口。
  这瓶刚刚同一截断臂冰镇在一起的酒。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要不要,”回到尸体边拉着张凳子坐下,他朝我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我别过头。
  他把酒瓶放下:“我让你讨厌了。”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被皮带束缚住的手。
  随即嘴唇上一阵尖锐的冰冷,我被他吻住了,很突然的。一口温热的酒精随即从他的嘴滑进了我的喉咙里,我想抗拒,却因此被呛得一阵咳嗽。
  “很讨厌这种感觉,是么。”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在我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话音听上去就像个温和的哥哥,那种最初吸引住我的温柔:“其实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就像我最初对自己的那种感觉。恶心?还是害怕?对完美近乎苛刻般的需求,我得承认那时候我真的很绝望,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所需要的那种完美。”说到这儿蓦地将头朝我压低,我以为他又想重复之前的举动,抿着嘴迅速别开头,他却在离我的脸不到半毫的地方停住了,随后那丝从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息移向我的耳垂:“闭上眼,宝珠,闭上眼。你这会儿看着我的眼神又让我想到了那时候那种让我很反感的感觉。”
  我忍不住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这男人身上有着狐狸常用的香水的味道,曾经让我迷惑,甚至错觉一种狐狸还在身边的味道,他是这么样一个让人不自禁觉得想去亲近和依赖的男人。而这会儿那味道混合着尸体所带来的腐臭,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让我恶心。
  而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我的这种抗拒。带着尸体味道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游移着,他继续道:“很多时候,我用了很多种方式试图去消除这种无法得到满足而不断膨胀出来的压抑恶心的感觉,酗酒,吸毒,不停地挥霍……那是段让人很难忘却的日子……很久以来,我一直坚信我是为艺术而生的,就像我哥哥。他和我的出生只相差了几分钟,他注定是为我的家族而生,而我,是为它。”转过身开始用眼线笔为那具尸体勾勒眼线,眼线描出双眼美丽的轮廓,轮廓很深,在灯光下让那双正对着我的眼睛看上去有了一丝神:“可是这信念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很消沉。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不得不靠药物和心理治疗来维持,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种感觉,或者,就像你刚才醒来时候看到它第一眼时的那种感觉。能不能对我说说那种感觉,宝珠?”
  “……你用这种方式把我弄到这里,就是为了听我说这种感觉么。”喉咙里发出我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像是我自己的,带着种麻醉过后的迟钝。
  我看到他侧头朝我笑了笑,随后继续为那具尸体上妆:“直到某一天我见到了我所需要的那种完美。那种一直以来我花费了再多金钱,用哪怕再好的毒品也没办法让自己去感觉到的完美。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那个日子,1990年12月25日,是的,那个圣诞,那个神赐给我的圣诞……”手停了停,他用化妆笔点起那具尸体的脸:“我看到了她,我的完美。”
  
  “那是个出车祸死去的女人,就在我的面前。确切的说,她的车祸是因我而起的,我撞死了她。”
  “最初我很害怕,撞死了人,一个路过的、陌生的女人。这是种很可怕的经历。可是渐渐的在我看着的她的时候,我发觉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美,在她的葬礼上,在她被撞得支离破碎又再度被缝合到一起的尸体上。”
  “那真是种相当特别的感觉。”
  “我发觉我一直寻找的东西似乎有了点端倪,不需要再依靠酒精或者毒品,我发觉到了能让我感到满足的某种东西。”
  “于是下意识的,我开始特意地去寻找类似的东西。最初是在殓葬处,可那地方没有我所期望的那种完美。于是我开始试着自己制造,那些在警察局的档案里可有可无的身份,那些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想到去寻找的人。也开始渐渐的,我有了个计划。”
  “南非人选择钻石,通常都把含有杂质的那些剔除出来,留下来的叫做完美,同样我所收藏的那些东西也是这样。最初的收集热衷过去之后,我开始发觉我所收藏的那些东西都是有缺陷的,就像那些有杂质的钻石,于是我把那些我所能发觉到的最美的部分留取下来。那些部分赋予了每一个人部分的美,却成不了我所期望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完美,但只要经过筛选和组合,它们就会按照我所期望的去演变。”
  “当然这个过程是复杂而危险的。某一天发现英国情报局的人开始出入于我家族企业周边的时候,我打算停手以免带来更多的威胁,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他。而那一次的偶遇,最终让我造就了她,我的完美。”
  “那个人有着张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
  “他让我这些年收藏的东西最终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看看,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他,宝珠。他是不是很美?连我都想象不到一个男人的脸嫁接在女人的身体上会这么融洽,没有一丝一毫突兀的感觉。”
  “他叫什么来着……方……”
  “算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成就了我的完美,正如你即将要为我做的。”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在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只金属盒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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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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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子里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在冰箱速冻库那么低的温度下,里头的液体还在玻璃容器里微微晃荡:“我不认为我会为你做些什么!”直觉到一股散发在空气里让人不安的气息,我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音。
  他微微皱了皱眉:“你很紧张,宝珠,这不太好。”
  “你,”用力挣了下手上的皮带,眼看着他托着那盒东西朝我径自走过来,我忍不住大声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你借双脚。”
  淡淡一句话,从他微笑着的嘴唇里溢出,像问我借十块八块钱似的普通。以至我一时都没从他这话里感觉出什么不对来。直到他低头掀开那具尸体的裙子,而尸体挺拔的身影下那双被切割得工整平滑的断腿骤然间让我全身一阵冰冷。
  他想干吗……他居然想用我的脚去拼凑他这件艺术品??他疯了??!!!!
  “我找了很久,也试了很多。”重新放下裙子,他把那盒东西放到了我的床边。那盒子散发着一股冻肉和药水刺鼻的涩味:“本以为只差这一双脚,要找到匹配的会很容易。可没想到这比我想象中要难,甚至难于寻找到同这脖子相匹配的头颅。”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针筒,针头很粗,这让我脖子后那个被打过麻药的部位不自禁地一阵酸麻:“没有一双合适的。那些漂亮的腿脚,每每要缝合时才发现,它们不是太粗,就是太细。你看,”眼睛微微一眯,他笑:“这和灰姑娘多相似,那种遭遇。只有不大不小刚刚好的脚才能穿上那双水晶鞋,而只有不大不小刚刚合适的脚,才能配得上成就我的完美。所以宝珠,发现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幸福。”
  你疯了!!我心里尖叫,可是这叫声却出不了口。
  喉咙里很堵,张开了口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而这显然是靛不想要的,他用手捂住了我的嘴:“你在咒骂我,是么宝珠,虽然我听不见。还是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得出来,那些跳跃在你眼睛里的东西。”
  “不安,惶恐,疑惑……”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所感觉到的。那个时候的你很孤独,很迷茫,像个在十字路上迷了方向又找不到亲人的孩子。我得承认从那时起我就注意到了你,多久了……让我想想……一年?两年?时间过得真快不是么。”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么做被外婆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奶奶,”目光微闪,他弯下腰看着我的脸:“她什么都不会知道,宝珠。她只需要一个能配得上她外孙女的男人,这个男人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而我对我未来新娘的要求并不多,这双脚就是你的陪嫁。”说着伸手拂了下我的头发,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我的灰姑娘,我发誓会让奶奶的外孙女在我的庇护下幸福一辈子。”
  “你放屁!”脸刷的下涨红了,我愤怒地一挺身,却又在转瞬被身上所固定着的皮带扯了回来。
  “别紧张,”重新被迫躺回到床上,靛的手轻轻压住我的肩膀:“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帮助,仅此而已,可以么。”
  “为什么?!”用力挣了下手上的皮带,我冲着他吼:“亏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
  “我有请你相信过么?”
  淡淡一句反问,倒让我一时没了应对的话语,只呆看着他用针筒在盒子里的一只瓶子中吸了点淡黄色的水,然后用酒精棉擦了擦我胳膊绷紧了的肌肉:“为什么要相信别人。”他问:“那个碧落,你相信他么?”
  我瞪着他。
  “相信的,不是么,你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可是他为什么会让你哭。”
  突然胸口闷闷地一疼,因着他这句话:“这是我的私事,靛。”
  “抱歉,我只是觉得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异。”
  “本质?”我低哼,他捏在我胳膊上的力道让我觉得很疼。
  而他的声音和他的目光始终是一成不变的温柔:“放松,宝珠,放松点。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过程里舒服一些。”
  “靛,你把人命当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
  “杀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手和脚还有一条胳膊,你连禽兽都不如。”
  “我只是帮助他们发挥出他们最完美的价值。”
  “这言论让我恶心。”
  “事实上我并没有期望你的理解,宝珠。”话音落,那支粗长的针头一下扎进了我的胳膊。几乎在同时可以感觉到它触碰到我骨头的声音,我一阵颤栗。
  “那么方绯呢。”突兀开口,在手臂因着那些药水的进入而渐渐麻痹起来的时候。
  我看到靛转身整理边上盒子里那些器具的手顿了顿。
  于是加快了速度继续道:“在你‘借’走他头颅的时候,你是怎么对他说的?那个美丽得让你辨别不清男女的男人。是不是也这么说:我的方绯,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帮助,仅此而已,”模仿着他之前说话的语气,我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我只是想问你借颗头。”
  “我不会让你死,方绯。”
  “我只是帮助你发挥出你最完美的价值,它不在我们的爱,不在床上,不在我们共同生活过的任何地方,它只是你的那颗头……”
  “住嘴住嘴住嘴!!”还想继续往下说,靛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冲着我大声吼了起来。
  一瞬间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那话音,那张脸,那双眼睛。
  心跳快了一拍,就像我刚才在这屋子里瞥见的那一幕他所没发现的情形的一刻。我迅速朝他身后再次看了一眼,然后对他冷冷一笑:“完美,哈!也许你该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好看看你所谓完美的杰作,它到底生着副什么样的嘴脸。我亲爱的靛。它是我所见过的最丑陋的一样东西。它身上那些缝合,那些接口,全都是它最致命的缺陷。而你,靛,你这个完美主义者,正是你的行为一手造就了这作品最最恶心的丑陋!”
  “啪!”话音未落,一巴掌重重落在了我的脸上:“你懂什么,女人!”
  嘴里有点腥,一时只觉得头嗡的阵轰响,而我强忍着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以免就此失去意识。因为明显可以感觉,之前注射进我身体的东西已经开始让我的舌头变得麻痹。而我必须要在它彻底僵硬前把那些话说出来,那些我不知道说出来以后对我到底会产生什么样后果的话:“你自己都看不见的吗靛,谁该把眼睛睁睁大好好对那玩意儿看看仔细,你品位不是一向很高的么,难道这屋子里的光线把你眼睛弄得那么糟糕,连它身上那么显眼的缺陷都看不出来?!”
  一口气把话说完,没有如我所预料的,靛忽然收住了刚才一瞬间感情的外泄,沉默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着我,像十字架上安静的基督:“你是怎么认识方绯的,宝珠。”
  我不语。手开始发冷了,他这样的表情和话音不是我想要的。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想激怒我,我得说,有那么片刻你成功了,你让我感到有点生气。你是这样竭尽所能地用你的语言去诋毁我的作品,为什么。”
  “因为我恶心你的嗜好,还有你那件所谓完美的作品。”
  “凡高在不被人所认同的时候同样被人非议。”
  “呵,别把你这种趣味同他相提并论,靛。”
  “一样的,就我们灵魂上的需求和宣泄来说,我们做着相同的事情。甚至他被自己所毁,而我只是在这一点上寻求到了另一条出路。”
  “毁灭别人么。”
  “宝珠,”手指拂过我的发,他轻轻地笑:“这不叫毁灭,它叫升华。”
  “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幽默了。”
  “这算是一种夸奖么。”转身走向边上的柜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了什么。再转过身,他手里那样东西看得我头脑里一片空白。
  一把消防斧。雪白的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它冰冷的犀利,它被他握在手朝我走过来,像个有着天使般笑容的行刑手:“你要干什么……”明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哑着嗓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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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我身边对我笑笑:“这就像个仪式,仪式进行了许多个日子,现在,我们一起来把它最终的步骤好好完成。”
  “那先杀了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承诺过。”
  “杀了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拼命挣扎着对着他尖叫。但很快被他捂住了我的嘴。伸手把我的裙子掀开,那把斧头薄削的刃在我脚上轻轻划过一丝冰冷:“嘘……轻点,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宝珠,为什么不安静点呢,让我们一起安静享受这时刻一瞬间的美妙。”
  话音落斧头猛地举了起来,高高划出道银亮的弧度,眼看着就要一气朝我脚上直剁了下来,突然头顶上的灯闪了闪,倏地熄了。
  黑暗里我听见他轻吸了口气。
  转身摸索着走到墙边,灯的开关就在离他不到五步远那堵墙上。我的心脏绷紧了,在听见他按下开关的一刹那。
  “啪!”
  灯没亮。我感觉他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悉琐一阵响突然听见他嘴里一声低哼,我用力抬起头朝他那方向看,就看到一团漆黑里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紧紧同他缠在了一起,意识到不好忙别过头,就在这当口开关咔嚓一声轻响,头顶灯骤然闪过一丝光亮的瞬间,耳朵边火光电似的闪过,随之而来轰然一声巨响!
  
  震得我耳朵里一瞬间嗡嗡声响成一片。
  巨大的气浪掀得我连人带桌飞了出去,刚跌撞到地面,来不及顾上身体被牵扯出来的剧痛,身后陡然间一团汹涌的热浪席卷而来。熊熊的火舌扑过我头顶又在我身后桌子的遮挡下退了回去,感觉到一只手从皮带里脱困,我急急忙忙抽出来去解另一只还被束缚着的手。
  刚解开一半,耳朵边又一声巨响。眼见一大块墙砖从前面朝我直飞了过来,我头一低,险险避了开去,正要抬头,冷不防脸旁一道冰冷的寒光。
  我惊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朝桌板旁一缩,顺势抬头去看,只看到靛站在这张桌子边看着我,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抱着那具被刚才的爆炸给炸断了头颅的尸体。
  那一瞬我几乎尖叫出声。
  他的样子太可怕了。半身的火,他在火里那双眼睛愤怒得像是在燃烧。而目光是混乱的,混乱的让我怀疑这会儿他的理智是否还存在。
  “靛!”迟疑着叫了他一声。
  没有给我任何回应,他手一抬一斧头朝我方向猛劈了过来。
  就在离我的手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那根束缚着我手的皮带啪的下断了,我得以及时朝后闪开。只是脚依旧被绑着,趁他把斧头从桌子上拔出的时候迅速朝边上扑了过去,我一把抓起不远处地上把美工刀。
  试图去割断脚上的皮带,刀刚抓到手里,头顶又一阵犀利的风。眼见那把斧头朝我的方向又砍了过来,情急之下手一阵乱挥,试图去阻挡那只疯狂的手,等发现手动不了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手里这把刀已经不偏不倚扎进了靛的咽喉。
  我惊呆了。
  看着他目光由最初的空白到慢慢清醒,他望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嘴一动,一口血就从里头直喷了出来,随后一声不吭跌倒在了地上,连同那具始终紧抱在怀里的残破尸体。
  还在呆看着,头顶一声巨响。
  紧跟着一大片水泥夹卷着砖头从我头顶直坠了下来,我忙爬起来想躲,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腿还被捆在那张沉重的金属桌上。而那片砖已经当头砸了下来,无处可躲我只能抱着头朝地上一蜷,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那片打击,就在这时,眼角边一团白光闪电般袭过,只听见啪啪啪一阵脆响,我劈头盖脸撒上了一大蓬细碎的石灰。
  而本来该砸过来的石头却毫无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巨大的水泥和砖头不见了,头顶飞飞扬扬一大团浓烈的石灰粉,粉尘散开我看到一团雪白的身影在那张金属桌前来回晃动。
  片刻我两只脚一下子从桌子上松脱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看着一团热浪卷着片飞石轰的声朝我方向射了过来,那道白色身影猛地抬起飞扑到我面前,一口咬住我衣服将我甩上它身体,而直到我扑到它的背上我才猛然惊觉这身影究竟是什么,是谁……
  “狐狸……”凑近他耳朵我叫了他一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因为他没有回应我,只三下两下背着我朝前面被炸开的一道缺口处窜了出去,那一瞬药力开始发作起来,我渐渐感觉不到别的东西,只依稀狐狸背部奔腾的节奏颠簸着我,还有他身上随着风钻进我鼻子里那丝熟悉的味道。
  我用力抓着他脖子上那圈软软厚厚的毛。
  这感觉真好,熟悉的,让人平静的。
  狐狸没有从我身边彻底消失。
  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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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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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冲出那幢摇摇欲坠的房子,狐狸轻盈的步子在马路上奔跑得像是在飞。身后隐隐传来警车鸣笛的喧嚣,还有周围人跑出房子看热闹的喧哗,很快就被狐狸的脚步甩远了。他带我窜进了街边狭窄的弄堂,夜色包围下的弄堂又暗又静,所以不会有人因为看到一狐驮着一人在路上奔跑而发出来的惊叫。
  我没想到自己真的能从那房子里活着出来,正如我没想到我所想的会一一实现。
  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方绯的出现,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方绯在靛说着那些往事时痛苦得让我感到恐惧的脸,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方绯拧开了瓦斯的开关,如果当时房间里尸体和药水的味道不是那么浓烈,如果当时我没有读出靛说到那颗头颅的主人时眼里一闪而过那丝古怪的情绪,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我现在会是怎样。
  也许失去双脚,也许在爆炸中变成焦碳,正如这会儿被压在塌方的房子下靛和他作品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而我宁可变成焦碳,总好过失去双脚在他说承诺赋予我的生活里度过一辈子。
  我一直是那么的信任他,甚至于依赖他,在这段孤独而惶恐的日子里。可没想到他会是我这一段日子里隐藏得最深也离我最近的恐惧。
  一个叫我灰姑娘的男人。
  一个惟有拼凑出来的尸体才能让他有完美的满足感的男人。
  忽然想起雅典那个有名的暴君尼禄。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会是个优秀的戏剧家,也许有点偏激,有点变态,有点怪异,这都不妨碍他成为现在的尼禄戏剧大师。可惜他被命运安排成了一个皇帝,于是他成了历史上变态而可笑可悲的一笔。正如靛。如果他不是出身在那么一个可以一手遮天任他为所欲为的家族,也许他只是个优秀的制鞋匠,或者模特制作大师。也许依旧是对美有着他特殊的理解和偏执,那都不会造就现在这么一个杀人如麻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病态的男人。
  这样一个优雅而迷人的男人。
  
  他说:我有请你相信过么?
  他还说:那个碧落,你相信他么?可是他为什么会让你哭。
  而我来不及对他说:碧落,我不知道我曾经是否相信过他,我只知道我相信的那个男人叫狐狸,他是只任性而狡猾的狐狸。
  
  “福利(狐狸),你不四(是)和我鸟(两)清了么。”麻痹的神智被风吹了一会儿有点清醒之后,我俯在狐狸耳朵边大着舌头问他。
  他抖了抖耳朵没言语。
  “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努力咬准音,因为我在他那双暗绿色的眸子里感觉到了他要开始嘲笑我的前兆。
  他侧头瞥了我一眼:“你说话就像只没进化好的鸭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没理会他的嘲弄,我问。
  他匝了匝嘴:“你真重。”
  “你就没有正经的时候么狐狸。”
  “有啊。”
  “哪里。”
  “床上。”
  “你真混,狐狸。”
  “啧,你想到哪里去了,小白。”
  “我想哭,狐狸。”
  “那就哭吧。”
  “我会用你的毛擦鼻涕。”
  “……尾巴吧。”
  “死狐狸你就不能偶然温柔一点吗,禽兽啊你。”
  “哦呀,总算你还能搞清楚狐狸的本质。”
  “明白了……也许咬你一口比哭更能让我舒服点。”
  “腰部以下,臀部以上,随便咬。”
  “禽兽。”
  “禽兽在当你的坐骑呢小白。厚道点好不好,你牙齿很尖呢……”话音未落,狐狸的脚步突然一顿,因着前面路灯下那男人对着我们方向静立不动的身影。
  片刻迈步不带一丝迟疑地迎头走了过去。
  经过他身边时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这个在外婆宴会上我和他有过一面之交的被称作殷先生的男人。而嘴角带着丝微微的笑,这个男人优雅的身影靠在一辆华丽的加长型福特上。直到我们从他眼前过去,他那双无光的眸子始终对着我们来时那个方向,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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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4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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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靛的葬礼在这座城市火葬场最高级的灵堂里举行。
  如我所预料的,任何关于那房子失火的报导都没有提到他的真实死因,还有他房子里那些零碎的尸体。警方对他的死因所给出的结论是意外,因为瓦斯泄露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导致的爆炸,仅此。
  
  葬礼是外婆亲自主办的,来了很多人,许多来自靛家族里那些血缘极亲的成员。但是没有见到他的父母。外婆说他自小就和父母关系不和,到了说话需要通过别人来传达的地步。只是即便这样,还是可以看出他在这个家族里显赫的地位,因为丧事是做给活人看的,从活人的来访可以看出这个人生前死后受关注的程度。
  但是真正哀伤的却只有外婆,看得出来她对他的爱,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整个葬礼上却不得不依靠厚厚的面纱去掩盖她痛苦的脸。我不知道外婆到底对靛了解有多深,但靛在她面前一定是个最值得疼爱的孙子,正如我曾经将他视做我最能依赖的朋友。
  
  临近葬礼结束的时候,我见到了罗警官,他在灵堂外站着,透过窗看着里面的一切。我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可是当我来到他身边问起他对我提到过的那个负责跟踪我的警察时,他又三言两语地叉开了话。最终什么也没谈成,他只告诉我我的嫌疑被彻底洗清了,以后我尽管可以出入自由。
  我想这就够了吧,很多人,很多事,不是我们想弄个清楚,就必然能去弄清楚的。他们对我而言如此,我对他们而言也是如此,最重要的,只要人还活着就好,那些噩梦般的往事就让它成为历史吧,最终在我的记忆里碾碎,化尘,同以往那些可怕的经历一样。
  想着也就释然,我陪着外婆进行着葬礼的一切,以外婆所期望的靛的女友的身份,尽力地去做好这层身份应该做的,就像靛那样尽力完美地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演绎着他所期望别人看到他的那一面。
  直到葬礼结束,正做着最后的善后工作然后准备陪外婆离开的时候,一个人穿过灵堂空荡冗长的通道,我迎头碰上一个人。
  一个兼具着东西方两种血统的年轻男人。
  那一瞬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一张脸,还有这双蓝得深海似的眼睛,在他经过我身边朝我看了一眼的时候。随后忽然被他叫住:
  “宝珠,你是宝珠么。”他问。
  我愣了愣。随即突然想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的——桃花乡,那个游人止步的地方。那大片大片花海深处我错把他当成狐狸时的惊鸿一瞥。
  竟然是他……
  于是点头。
  他笑。经过我身边时回头朝我再次轻轻一瞥,那目光有种意味深长的奇特:“我是LEO。LEO•NOLSON,靛的孪生哥哥。”
  
  
  这个春季,在混乱,迷茫,恐惧,和葬礼中匆匆结束。
  葬礼结束后一周,我接到了林绢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抱怨我自从有了帅哥邻居后就见色忘友地忘了她,居然连着几周都想不到打个电话给她。随后开始喋喋不休地告诉我那家商场打折快要到期,哪个地方有了最新品种的小吃。
  而她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对她说,我不止一次地给她打了电话的,可电话里只有她反复快乐的留言,告诉我她出门了。
  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说不清,我想她更不可能知道,所以还是不让她知道的为好。
  所幸的是狐狸回来了,在背着我回家的那天之后,他没再莫名地失踪,也没有再说过什么两清之类的让我火气升高血压升高的鬼话。每天清早可以听到他哼着怪歌在厨房里弄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时不时还会因为我把那些他留下的调味品扔了个精光而对我发出的抱怨的尖叫。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个只有我和狐狸,还有这家小小点心店不冷不热生意的时候。
  所不同的,店因为死过人,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经营下去。而一贯没人住的对面的那栋房子,常常会看到术士蓝进出的身影,他那双隐在深深黑眼圈下似笑非笑看着狐狸和我的眼睛。
  有时候还会看到铘,当蓝不在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那幢房子的窗口前,那间曾经属于刘逸房间的窗子。他坐在那里目光对着我的家,可是目光很空,我不知道他是在看着我们,还是仅仅坐在那里发呆。脖子上栓着那条银光闪烁的链子,我想他变成这样一定和这链子有关,可是却没办法更深地去了解,因为正如蓝所说的,铘现在属于他,而有关这麒麟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和我无关。
  
  “咚咚咚!”店里传出狐狸敲打着蒸笼的声音:“小白!又混到哪里去了!我的砧板呢??我的擀面杖呢????”
  “狐狸,用你的爪子拉开那些抽屉一个一个看。”
  “哦呀!店要倒闭啦!!”
  “知道了知道了,来了……我来了……”
  
  
  
  宝珠鬼话第八话——《灰姑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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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个故事 《还魂香》
  
  “那男人又来了,现在几点。”
  “二点五十分。”
  “很准时呢。”
  “嘘,他过来了。”
  “猜猜他会说什么。一杯牛奶,冰的,不放糖。”
  “呵呵!嘘……嘘……”
  
  虽然还没入夏,不过天气有时候会很热,天热的时候冷饮的销路总归是不错的,哪怕一家曾经发生过命案的店。也有些好奇的学生会特意远道跑过来坐坐,为的就是感受一下命案现场的气氛,甚至有时候我提到的类似被死者靠过的水管子之类的话,都会让他们兴奋上好一阵。
  冷饮和死亡,这是狐狸想出来的小花招,他用这些来刺激着那些学生们被零花钱撑得鼓鼓的裤兜,还让我尽可能表现得阴郁一点。他说宝珠,你不高兴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当成某个女巫,这真是太完美了。
  不过通常在说完那种话后我会让他两只眼圈变得看上去更像个女巫。
  说起来,狐狸回来已经快三周了,时间过得真快。快得几乎看不出他曾经离开过的痕迹。我也从没很认真地问过他为什么要离开,我好象对此在害怕些什么,虽然并不确定。不过有他在真好,本来以为这家店已经经营不下去了,人往往会对一些不好的东西记得更久一些,更何况我的店是卖小吃的。小吃和厨房,厨房和死人,这三者的关系联系到一起,要让人忘记那一切而进来要点东西吃,那更加困难。
  可是狐狸似乎就有这种魔力让别人忘记些什么,尤其是他发明了那种把一块钱的冰砖打成了棉花糖一样的霜,再转手用二十倍的价钱卖出去的营销方法之后。我居然在三周后的某一天发现我们的财政没有出现负增长。
  狐狸是奇迹。浴缸里的狐狸说。
  狐狸真伟大。点着钞票的我附和。
  
  “一杯牛奶,冰的,不放糖。”迎面过来的男人在我和林绢的注视下已经来到收银台前,在收银机边放上三块钱硬币,等着,就像他每天做的那样。林绢捂着嘴从我边上溜走了,去骚扰那只在厨房热得爪子流油的狐狸,我拿出杯子为这男人泡他几乎惯例般每天一杯的冰牛奶。
  男人叫林默。两周前突然开始光顾我这家店,那时候我的店刚刚在狐狸的整顿下重新开张,而他是‘狸宝’重开业后的第一个顾客。
  起先我对他并没有太注意,他就像这里很多人那样,进来点上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对着窗玻璃发上一阵子呆,直到走人。后来渐渐发觉他来得很有规律。每天不早不晚,到下午两点五十分的时候肯定会看到他进门,进门后别的不点什么,只会要一杯不加糖的冰牛奶,然后在靠窗的角落里坐上一个小时,有时候也会跟我聊两句,在店里差不多只有我一个人在的时候。他说话声很静,有这种非常有教养的温文和宁静。
  直到有一次看到他从对面那栋楼方向过来,我才明白这宁静的男人原来是术士的客人。
  术士的客人通常都很类似,有体面的外表,有体面的穿着,还有一辆或者更多辆体面的汽车。甚至有一两次我还看到过当红明星在他家门外出现过。不过我还是希望这男人最好不要跟术士沾上什么关系,更不要有求于他,凡是和那个眼圈发黑的小子沾边的总让我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黑暗,肮脏,尖声抱怨的头颅,交易……总之,自从在他家看到铘的那种样子后,我每次看到这个黑眼圈的小子,心脏总会发出本能的排斥反应。
  “你太太最近好些了吗。”送点心的时候经过林默身边,我发觉他今天在阳光里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我猜会不会和他住院的太太有关,所以就问了句。
  “还好。”喝着牛奶他慢慢地说,和他以往每次给我的回答一样。林默并不喜欢喝牛奶,很少有男人喜欢喝牛奶,他喝牛奶的样子就像在喝药。可是他太太喜欢,这是他说的,他说他太太的皮肤和这牛奶一样白。
  但他太太的病让她喝不了牛奶。
  “你对面那家店,一直开着么。”给他邻桌送完点心往回走的时候,林默叫住了我。
  我想了想点点头。
  “可是每次去都见不到人。”
  “也许忙吧。”特别是在接待一些奇奇怪怪客人的时候。我心里暗道。
  “你……和他们做邻居很久了吧,对他们了解多么。”
  我忽然意识到他想从我这里打听到关于那术士店里的什么,而我是不是要告诉他呢,我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他们,他们开元宝蜡烛的,呵呵,你知道这或多或少对我们这种店有点影响。”
  他目光闪了下,似乎有点失望:“这么说你们关系不太好。”
  我笑笑。
  “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店里有人么。”
  “没怎么注意过,有时候看见里面有人走来走去,就是有人了。”我知道我在说废话。
  “是么。我来过很多次,可是总碰不到人,我不敢相信我的运气会这么差。”
  “你是想在他们店里买什么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是的。”
  “如果很急的话往左走两条街有家差不多的店。”
  “可你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声音抬高了点。这是第一次他表情看上去那么严厉,好象我说到了什么让他很不开心的东西。我觉得我今天有点太多话了:
  “……是啊,对不起。”当下陪了个笑脸赶紧转身去做自己的事,这当口看到狐狸从厨房探头朝我看了看,又用一种‘你又在偷懒了’的表情朝我咂了咂嘴。我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这时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一边要了冰淇淋一边交头接耳朝厨房方向凑过去,显然又是几个命案现场的好奇者,我不得不一边招呼着一边把他们赶到座位上去。
  最近这样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也许狐狸说对了,把厨房改成一个景点会是个不错的策略,只是没想这年头连凶杀案这样的负面新闻都能成为卖点。狐狸说这是他从网上学来的,他还抱怨我白有台电脑不懂得在里面的无限商机里好好挖掘。
  
  四点缺十分的时候林默起身走了,和往常一样准时,我看到他一路径自朝术士家走了过去。但术士家门窗一直紧闭着,和上午一样,他拍了半天门没人应,于是就在门口不停地徘徊。
  忽然想起来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铘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总是在我面前像个目空一切的神,可是他在那个黑眼圈小鬼这里卑微得像个玩偶。想着想着不知怎的觉得有点不痛快,毕竟是我间接造成了他这种样子不是么,而且我甚至没有主动跟狐狸提起过这件事。
  那么一恍神的工夫听见门铃又响了一下,有点意外,因为推门进来的人是林默。
  “他们不在。”一路走到我身边他好象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正不知道是该接茬还是保持沉默,他又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我不太能看到他们,可能和我们的作息时间有关。”这倒是大实话,我没添加任何一点私人感情因素。
  “那么至少知道他们通常什么时候在吧,你们离得那么近……”又道,他眼睛里带着企求的神色。
  我摇摇头:“不知道,林先生,像我们这种开小店的不太会注意邻居家的事情。”抬眼看到狐狸在厨房门口眯着眼冲我拍了拍手,我依旧没理他:“不过我想天天来的话总是会碰到他们的,除非他们已经没说一声地搬走了。”
  “是么。”林默聪明人,从我话里多少也感觉出什么来了,虽然他之前一直拒绝认识到这点:“那么谢谢你,再见。”
  “再见。”
  
  再见到林默是三天后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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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5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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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甚至天都还没亮,我被一阵急促尖锐的刹车声吸引着从厨房窗户里探出头去。然后看到了林墨那辆银灰色的宝马,晨曦的薄雾里像只银色的棺材似的横在术士家门前的人行道边。他从车里奔出去用力敲着术士家的门,像是天塌下来了似的一种感觉:“开门!有人在吗!开开门!!”
  好几家人因次而从家里探出头来看了看,随后又乒的下把窗关上了。我的窗也是。狐狸听见吵闹的声音通常做得最快的一个动作就是关上门窗,哪怕外面的吵闹声是因为地震。
  “他今天不太对劲。”等狐狸关好窗转身拿蒸笼的时候我又趴在窗台上朝那里看了一眼:“他好象急疯了。”
  “全世界每天有上亿个人不太对劲,而当中至少三分之一看上去都像在发急疯。”
  “那是,全世界的人都发疯了狐狸都不会有兴趣。”
  “啧,那倒未必,至少你要是哪天想到我床上发疯,狐狸还是有兴趣的。”
  “狐狸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猥琐了。”
  “哦呀,”狐狸轻笑,他侧头笑着的样子像只狡滑的猫:“狐狸说什么了。”
  我想我应该生气的,他这只轻薄的家伙。可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他这样子很好看,甚至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两条腿颤了一下,在被他目光扫到的时候。好在狐狸没看到,他对他面前的点心们更在意一些,甚至还会对它们说话:“漂亮!”
  “真是漂亮!”
  “啧,你看这线条。”
  “还有这味道……”
  “世界上有比你们更美的点心吗,没有。狐狸做的点心是独一无二的美人……”
  我听见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时忽然瞥见对面那扇门开了。里头摇摇晃晃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几天都没见踪影的术士。
  看上去是刚被吵醒的,他连睡衣都没换,这副蔫了吧唧的样子显然让林墨吃了一惊,因为我看他朝后退了两步。这让术士觉得有了点意思,或者说得意,那天我在他家撞见铘时他脸上就是这副表情。
  然后闪身把林墨让进屋,而林墨好象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快步跟着他走了进去。
  其实这几天术士一直都在家,我知道。他在家时往往顶楼他房间那条窗帘会露个角,我想那是因为他某些喜欢偷窥别人的爱好。所以林墨一直来却总碰不到他,显然是他在存心回避,而术士对某个人避而不见总是有他道理的。
  只是现在又开了门迎出来,那么只能说明一点,他对这生意有兴趣了。
  被术士感上兴趣准不是什么好事。
  琢磨着,看看时间差不多,我打算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摆早点。还没转身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在林墨车里看到了什么东西,这么一瞥而过的瞬间。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依稀好象是个人的样子,可是窗玻璃反光,我怎么都看不清楚。
  “宝珠,好把牌子摆出去了。”店里传出狐狸的叫声,他已经在把糕点往外抬了,我赶紧跑出去把当天的价目表挂到门外去。
  挂完拍了拍手,忍不住又回头朝那辆车看了一眼。车里确实坐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的头微微歪着好象也在对着我看,我下意识朝那里走了过去,因为我想起林墨提到过的她的妻子,那个皮肤和牛奶一样白的女人。
  女人总是对一个被男人反复念叨和珍爱着的女人格外感兴趣。
  
  然后我见到了她。
  那个皮肤和牛奶一样白的女人。
  她靠坐在副驾驶座上,头朝着我的方向,但并没有看着我。只是直直地对着车窗外的某个方向,这样子让她看上去很美,也很安静。
  死人是世界上最安静的人。
  我被她瞳孔里映出来的我动着的身影给吓了一跳,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这当口术士的房门开了,林墨和术士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看到我在他车边呆站着林墨显然吃了一惊,随即沉着脸走过来一声不吭开门坐了进去。进去的幅度震动了他边上的女人,女人动了动,直挺挺朝他身上倒了下来,像只失去重心的塑料模特。
  那瞬间车像脱弦的箭似的开走了,只留给我一股滚烫的风,和随风而散的尾烟。
  还在朝车子离开的方向看着,眼角边身影一晃,术士套着空落落睡袍的身影踢踢沓沓走到了我的边上:“啧,这男人疯了,他居然把他老婆的尸体从医院带到了这里。”然后一副刚刚意识到我存在的表情:“呀,姐姐,来看铘?”
  我白了他一眼,掉头回家。
  
  那天之后再也没见林默来过我的店。而术士家依旧是每天门窗紧闭着,看不到那些体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他家门外进去,也看不到他们究竟几时从他家门里出来。我觉得他很可疑,同时也为那个叫做林默的男人感到担心,被术士拒绝在门外的人肯定没办法得到他们想从术士那里得到的某些东西,但有一点肯定,他们也不会因此被交换走什么东西,无论是钱,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他偏偏又引起了术士的兴趣。
  真想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黑眼圈的怪小子。
  
  一周后再次见到了林默,不是照例的下午两点五十分,而是晚上接近打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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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5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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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往常一样我挖着卖剩下的雪糕看着电视,狐狸在一边抹桌子。
  店里的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两三个还在角落里缩着。他们面前有很多剩余没吃完的东西,他们不会介意你为了省点钱把周围的灯关了只留中央一盏小吊灯,他们通常会聊上很久直到你开口催他们走……这种几乎每晚都会留给我的小尾巴。
  我得说我还挺喜欢。虽然他们不走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得继续加班,可这就像是我生活里的一部分,没什么能比忙碌过后安静地坐在自己店里一边吃雪糕一边在客人的窃窃私语里看电视更惬意的事了,它让我有种很微妙的满足感。而狐狸通常会在这段时间把所有桌子凳子都用清洁剂擦一遍,这是他喜欢做的,那些家什被清洁过后闪闪发光的表面似乎让他很有成就感。有时候他会顺带帮我擦一擦我的收银台,把被我漏出来的雪糕汁抹掉,但他可能从没意识到,他在这么做的时候很性感。
  性感。我很难想象我居然会把这词套在狐狸身上,正如我很难想象自己会在看到狐狸擦桌子的时候,身体随之产生出来的某种反应。
  我得承认自己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常常会无意识地窥望狐狸工作时的样子,还会在某些时候觉得狐狸很好看,特别是他用手指在桌子上一抹而过的瞬间。
  那瞬间我会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了一下,很细微却又清晰的一种感觉,好象那短短而过的刹那他的手指不是移动在桌子上,而是在我的皮肤上。那种冰冷,微痒,还带着某种诡异的力度。就像雪糕撑开你的喉咙然后一路滑进你的内脏,然后撕开你,分解你,粉碎你……
  幸许还会吻你。
  从柜台那头越过来,暴戾的吻,很深,很烫,就像某次在一节颠簸车厢的隔断,那张模糊的脸,那种力度,那种温度……
  突然惊觉自己最近某些念头越来越淫荡了,而狐狸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抓着抹布一遍一遍在我面前擦着这张柜台,用他那只快乐的爪子,嘴里还哼着那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小调子。
  
  
  和往常一样,我坐在收银台上挖着卖剩下的雪糕看电视,狐狸在一边擦着桌子。
  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为了省电我只留了中央一盏小吊灯,虽然有点暗,不过很适合一边吃冷饮一边看电视的气氛。电视里一个女人刚刚朝那个疯子一样朝她吼了半天的男人甩了两巴掌,这让我觉得有点得意,我得意的时候喜欢一边用力地吞雪糕,一边用两条腿狠狠地撞收银台,听它发出咣咣的声音。
  就在这时狐狸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我。
  确切地说是我手里的雪糕。
  就在电视里那个男人大吼大叫的时候,狐狸还在两张桌子的距离外收拾着那里的盘子,女人两巴掌甩完后他突然就站在我面前了,低着头舔掉我勺子里一大块雪糕,那会儿我正准备把它朝我嘴里送。
  吞完雪糕他嘬着嘴朝我笑,很有点得意的样子,这让我忍无可忍地朝他摆在我鼻子尖的爪子上咬了一口。谁知道这只狐狸居然会回敬了我一口,这是我没有料到的,那一口还是咬在我的嘴上,这更让我没想到。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嘴已经离开了,被他咬过的那块地方有点疼,小小的疼。这让一种更为激烈的情绪迅速代替了我的惊讶。我想反击,可是好象做不到,因为不知道该从这只狡猾动物的哪一部分下口。他离得我很近,就在我叉开得有点随意的两腿间站着,这反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可以清晰感觉得到他胯部的轮廓和温度,还有某些部分可疑的坚硬。
  那坚硬对应着我身体里某种蠢蠢欲动的潮湿。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点过敏了,他不过就是那么在我面前站着,鼻子尖留着雪糕的巧克力色,呼吸里带着点巧克力微苦的冷甜,他正越过我的肩膀仔细擦着我身下的收银台,而不是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想象着的某些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狐狸那双爪子(他称之为手),正忙碌在我的皮肤上,而不是我身下的柜台,很细微却又清晰的一种感觉,冰冷,微痒,还带着某种诡异的力度。就像雪糕撑开你的喉咙然后一路滑进你的内脏,然后撕开你,分解你,粉碎你……
  兴许还会吻你。
  从上面压过来,暴戾的吻,很深,很烫,就像某次在一节颠簸车厢的隔断里,那张神情模糊的脸,那种力度,那种温度……
  忽然狐狸胸口的衬衫在我嘴唇上划了一下,回过神闻到他领口里传出的熟悉的香水味,一下子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狐狸对此却一无所知,依旧抓着抹布一遍一遍擦着我身下这张柜台,用他那只快乐的爪子,嘴里还哼着那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小调子,一点都不知道他刚刚被我用很短的速度在脑子里愤怒地意淫了一次,一点都不知道。
  手里的雪糕化了,将近半桶,我感觉自己两条腿软得有点发抖,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突兀得让我一抖。匆忙推开狐狸回头看了一眼,我有点意外地看到林默从门外走了进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
  
  女人很漂亮,牛奶一样白的皮肤,精致得像画似的脸。
  女人很软,裙子很软,头发很软,随着脚步摆动的腰也很软。
  而就在一星期前,我亲眼见到她直挺挺靠在林默的副驾驶座上,没有表情,没有呼吸,像具没有灵魂的塑料模特。
  “一杯牛奶,冰的,不放糖。”林默对我说,和往常一样:“这是我太太,方洁。”然后他又道,将那柔软的女人揽到我的面前。
  
  把牛奶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我两只手在微微发抖。我想我是吓坏了,尽管这女人的样子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事实上她一直在对我微笑,那种很温柔很宁静的微笑,安静得体,就像林默一直以来给我的那种感觉。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那天早上我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的尸体,还有林默那种发急疯似的样子,一转眼她竟然又活生生坐在了我的眼前,我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呼吸,还有她皮肤传过来的温度,在她牵着我的手看着我手腕上那根锁麒麟的时候。可是我又的确给不出自己一个确凿的证据去证明,那天早上我在林默车里看到的,真的是他太太的尸体。
  那不过是个安静得有点僵硬地坐在里面的女人,不是么。人往往很容易对自己一瞬而过看到的东西产生诸多奇特的想象,就像我刚才之于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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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7 13:5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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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太身体完全好了?”把牛奶递给林默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句。因为不想让店里因为我的不安而产生的沉默继续下去。
  林默点了点头:“是的,好了。”然后把那杯牛奶放到他太太的面前:“完全好了。”
  “恭喜你们啊。”
  “谢谢。”
  店里再次安静下来,我不知道该再聊些什么,林默看着他太太,他太太看着我手上的链子,似乎对它颇感兴趣。直到牛奶被推到她面前,她才转开了她的视线:“你有一根很漂亮的手链。”她对我道,声音细细柔柔的,我不由自主朝她笑了笑。
  但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气氛让我觉得尴尬,我希望这会儿能再进来那么一两个客人,一个也好,可惜天不如我愿。
  “本店新出的血糯米糕,尝尝。”直到狐狸的手越过我的肩膀递来一小碟点心,这让周围的空气缓了缓。我的神经因此也活络了一下。是的,有狐狸在,我需要担心什么?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一只狐狸敏锐的鼻子。只要他嗅出空气里可疑的味道他一定会一把将我拉开的,就像以往一样。而他现在不过是给他们送来一碟卖剩下的点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对自己说。
  可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是从女人开始喝牛奶的时候感觉到的。
  
  狐狸有时候会抱怨我疯癫起来能像只典型的拉不拉多犬,因为我会掐着他耳朵在地上打滚,直到他尖叫着打回原形从房子里逃出去。可是林默的太太这会儿喝起牛奶来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在眼里似乎比我偶而的疯癫更像头拉不拉多犬。我很奇怪我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娴静优雅的女人产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
  她似乎对牛奶太感兴趣了,也喝得太快了,几乎到了种饥渴的程度。
  第一杯到她手里是在眨眼间就喝没了的。喝完她长长出了口气,然后抬头对她丈夫微笑。牛奶般香甜的微笑。于是林默问我要了第二杯。
  第二杯又是在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的情形下喝完的,等我回到柜台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放下了空杯子用纸巾抹了抹嘴角,动作很优雅,也因此让她喝牛奶的速度显得很诡异。
  这当口林默又要了第三杯。
  我犹豫了一下。无论是谁,男人还是女人,连着喝上三杯冰牛奶对他们的肠胃来说是不是太刺激了一点,何况方洁不久前才大病过一场,到现在她身上还留有生过病的痕迹,那被吊针扎得发青的手背,还有她瘦得能隐约看到里面细细静脉的脖子。
  “没事,”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东西,林默朝我笑了笑:“自从病好以后小洁每天要喝很多牛奶,我猜是生病那会儿让她想出相思病来了,给她吧宝珠,不碍事。”
  既然做丈夫的这么说,我也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于是又倒了一杯端到他们桌子上。林默接过来放到她妻子面前,一边小心把她脸侧的头发掠到一边,以免她急急吞咽的时候把头发一起吞了进去。
  “她最近胃口很好,”可能意识到我在看他们,林默又道:“这让我安心了很多,我真的很担心她会像刚生病那会一样什么都不肯吃。”
  “你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忍不住问了一句。
  “神经性厌食症。”
  “太糟糕了。”原来是厌食,难怪她看上去瘦得像是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是的,有一段时间我真是急得发疯。有什么能比眼看着一个人好好地坐在你的面前,你想尽了办法,却始终没办法让她吃进任何一点东西更糟糕的呢。”
  “……没错。”
  转眼间第三杯眼见底了,方洁似乎留意到了我停在她脸上的目光,有那么片刻她将杯子推到一边不再用要求的眼神望向他丈夫,有点矜持的样子。
  “宝珠,再给我一杯。”
  再次听见林默的话音,我不由自住地道:“林先生,是不是点些别的,牛奶喝多了对肠胃不好。”
  他愣了愣。半晌似乎认同了我的说法,他点点头:“那吃点糕吧,”把杯子放到一边他对自己太太轻声道:“要不要吃点糕,小洁。”
  方洁似乎对除了牛奶以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这从她看着糕的眼神里能感觉得出来,不过也许是因为林默的建议,她很快点点头拿起一块糕放进了嘴里。
  狐狸做的糕很有特点,总是不太淡也不很甜,丝丝蜜一样的感觉,而且很软,很韧,也很松,放到嘴里嚼几下就化在舌头尖了,任谁只要吃上一口都会喜欢上这种感觉。可显然除了她之外。
  两口下去方洁的眉头突然皱住了,似乎是被噎到了似的,她有点难受地朝她丈夫看了一眼。这表情让我一阵紧张,于是不等林默开口赶紧倒了杯牛奶送过去。还没放到桌子上就被她急急接过去喝了,喝得像只渴了很久的小兽。
  突然她动作一停,抬头朝我看了一眼,那表情有点奇怪。像是喉咙口堵着什么她想吞但怎么都吞不下去那种感觉,意识到不对我刚想后退,她嘴猛一张,哇地声从里头喷出一大堆白色的东西来。
  顷刻间把我身上喷得到处都是,那些牛奶汁和豆沙糕混合成一团团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见状林默拿着纸巾两边看着,一边想给我擦身上的脏物,一边又惊惶着他太太的呕吐。
  我赶紧退后一步:“没事,我没事,我去给你多拿点纸巾。狐狸狐狸!给我拿点纸巾来!快!”
  “谢谢。”他似乎松了口气,然后低头抱住他太太,方洁还在不停呕吐着,一大口一大口喷着刚刚被她狼吞虎咽下去的牛奶。整个店里迅速充斥起一股奶和胃酸混合而出的味道。
  
  狐狸出来时眼前的狼籍让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客人,客人牛奶喝多了吐了。”我低头擦着衣服。
  “他们人呢。”四下看了看,除了我和他之外空无一人的店让他再次皱了皱眉。
  “走了。”把最后一张纸吸到衣服上,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钱:“可能送她去看医生了,要知道她一口气喝了三杯牛奶,如果是我早就吐了。”
  “三杯,你干什么给她喝那么多。”
  “谁知道呢,她丈夫说没事。”
  “她丈夫又不是医生,小白。”
  听他这么一说我没言语,狐狸说得很对,林默不是医生,我不该因为一个溺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所说的一句想当然的话就把常识至之于不顾。
  “今晚又得加班了。”然后听见狐狸又道。他咂着嘴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在抱怨。
  “我只希望他太太不要出太大问题。”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医生,狐狸。”
  他低头朝我笑笑,甩了甩尾巴似乎是不屑于再跟我争论些什么,他开始拖起了地板。
  
  那之后,没再见到林默来过我的店,这天晚上的事情也渐渐在后来几天越来越忙碌的日子里开始变得似有若无起来,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再次见到他们,这事会很快就被我淡忘掉,就像以前所发生在我店里的很多很多事情一样。可是没想到两周后会再次见到林默和她太太出现在狸宝专卖,这让我很意外。
  之前我本以为他们再不会来了,在他太太那次令人尴尬的呕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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