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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田中芳树: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至第八卷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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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4:4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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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长的声音起伏不定,好像在用真假嗓子换着唱歌。真可怜,看起来这人也是驱魔娘娘暴虐的受害者,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凉子就是靠驱遣自己的情报网,捏住那些要职高位的人的小辫子,牢牢掌握了不正当的显赫权势。
 
确切地说,凉子就是在猎物面前舔舌头的食人狮子,或者抓住了浮士德的梅菲斯特,不管怎么说,她身上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是啊,虽说是休假,不过看情形,任何时候都可能改变计划呢。这才叫随机应变嘛,哦呵呵呵。”
 
周围的男人——准确地说,长野县警的职员们都一脸疑惑地在凉子和本部长脸上瞟来瞟去,人人都在心理揣测或邪想着这位不同寻常的美女跟自己的上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与坦然自若的凉子相比,狼狈不堪的本部长显然出于下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本部长亮光光的秃头反射着高原的阳光,好不容易才重新端出架子,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总、总之,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合时宜的话,也不要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啊。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国际问题呢——到时候都要你自己负责啊。”
 
“在下明白。”
 
凉子答道,同时绽放的笑容与其用花朵形容,不如用食虫植物来的更确切一些。
 
“如果让世人得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事件,好不容易在警察厅弄来的席位就泡汤了呢。请只管努力去出人头地好了——哦呵呵呵——那我告辞了。”
 
凉子敬了个礼之后,本部长像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老式机器人一样不自然地迈着僵硬的步子,率领部下走远了。
 
她一边从形状完美的鼻子发出哂笑一边走了回来,我向她问道:
 
“有什么外国要人来这里吗?”
 
“有啊。”
 
“谁?”
 
“梅拉·罗特里奇。”
 
我在脑海里的人名录里搜索了一番,只知道是个女性的名字,貌似既不是美国国务卿也不是英国前首相。我当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最终还是闭了嘴。
 
过了不久,赫然来了一列车队——六架豪华车,五架黑色奔驰,还有一架是闪闪发光的银色劳斯莱斯,车型设计的古典风格是超高级名车的标志。像好莱坞动作电影似的,几个戴着墨镜身穿暗色西装的男人从奔驰车上走出来,在劳斯莱斯旁边围成半圆。
 
劳斯莱斯后部坐席的门打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下来。大概她对身边的警备和欢迎早就习以为常,神态自若。
 
“那位女士就是梅拉·罗特里奇吗?”
 
“没错。她已经五十八岁啦。”
 
“哦,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梅拉·罗特里奇女士看起来几乎比实际年龄年轻十五岁左右,拥有金褐色的头发,明亮的碧眼和红润的肌肤。白色两件式套装的打扮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自然也是昂贵奢华的高级品牌。
 
白色两件套的周围是黑色的铁壁。从上到下一身黑的强壮男保镖们簇拥在女富豪的身边,这一群人在路上移动的样子恰似群蚁围着蚁后的情形。
 
“这些保镖大概还带着手枪吧?”
 
“那倒不会。”
 
“是吗?”
 
“他们要带的话,少说也是机关枪,说不定还有火箭筒呢。”
 
我的上司一边含着恶意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甲轻抓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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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4: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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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罗特里奇家族在美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总资产达到百亿美元之巨——哦,了不起——我只能如此应对。我自己虽然连资产的边儿沾不上,光身边这位有钱大小姐已经够我受的了,什么富豪之类的听着就敬谢不敏。
 
“是UFA的所有者哦,罗特里奇家族。”
 
“这个名字我倒听说过。”
 
UFA是食品和农业方面全世界最大的集团企业,咖啡果汁罐装饮料麦片巧克力火腿香肠……他们的产品无所不包。据说一半以上的美国家庭每天早上吃的都是UFA生产的麦片——美国成年人也有一半以上属于医学定义的过度肥胖群体,只怕UFA也有几分责任吧。
 
近期,UFA一口气收购了很多日本著名的集团企业。它们从大正时代创立的纺织品公司入手,此后不仅参与纤维纺织业,还渗入食品、化妆品、医药、连锁餐厅、高尔夫球场等各行各业。可是那些企业在泡沫经济破灭的时候无一幸免,几乎全都负上了巨额债务。政府也曾动用上千亿日元的公共资金,用于辅助它们的经营重建,最终还是失败放弃,让外国资本放开手脚收购一空。这样老掉牙的故事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一年也要上演好几回,早就不稀奇了。至于UFA仅用五十亿日元就完成了收购,也算不上怪闻奇谈了。
 
因此,美国财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梅拉·罗特里奇坐自家专用的客机来到东京,几天前完成了并购的签字仪式。接下来她到访轻井泽,打算停留几天。据说她包下了一整座饭店。
 
某种想法刺激着我的神经:
 
“难道……”
 
“怎么啦?”
 
“难道,您是知道梅拉·罗特里奇的事情才特意跑到轻井泽来的吗?”
 
凉子用指尖把墨镜拉下一点,从镜片后不怀好意地瞪着我:
 
“为什么我非这么做不可哪?”
 
“不,要说为什么吗……”
 
“总得有些根据,才能向上司请教吧。你倒说说看,有什么理由?”
 
确实没有什么理论根据,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宣布投降。但是,上司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让我更加确信,这件事里面肯定有什么内幕。
两位侍女兴味津津地看着我,我回答:
 
“根据嘛,就是您的兴趣。”
 
“哎呀,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您的兴趣就是平地里裹乱,静水池里扔石头啊……只要能在水面上兴起波澜,哪怕石头的重量把池底砸穿也无所谓。这样的事例我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想必这次也不例外吧……”
 
什么东西掩住了我的嘴。是个长方形的信封,纸张非常优质精美。我把那个东西从嘴边拨开,盯着上司:
 
“什么呀,这是?”
 
“一看就知道嘛,请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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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4: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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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上面写着“请柬”两个大字,跟英文的“Letter of Invitation”并排。
 
“梅拉·罗特里奇想在日本财政界广交人脉,趁着企业并够的机会,打算在这里召开盛大宴会呢。”
 
“您果然是为了梅拉·罗特里奇才来轻井泽的呀?!”
 
“凑巧啦,凑巧!”
 
我试图侧面攻击:
 
“那梅拉·罗特里奇为什么要邀请您呢?”
 
“废话,我是JACES的下一任所有者呀。”
 
“原来如此,您是以继任者的身份来的吗。”
 
“是呀。”
 
“也就是说,您是作为个人、民间人士受到邀请的对吧?”
 
凉子微微眯起双眼,这是旁若无人的女王陛下提高警惕时的表情。
 
“既然如此,您应该叫JACES的总务部或者秘书室的职员陪您前来吧?我身为公务员,您为什么要我陪同呢?”
 
凉子似乎有点会错意了,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竟然以为我是这场斗争中的胜者。
 
“为什么,请您回答我。”
 
“泉田君,上司的意志你一个一个都要抗逆,这样很乐在其中吗?”
 
“没什么乐趣可言啊。”
 
“没什么乐趣是吧。”
 
“我已经说了呀。”
 
“那就不要再抗逆了!”
 
“啊?!”
 
“没乐趣的事情何必要勉强做呢?”
 
“呃,那个……”
 
“既然违背我的意思没什么乐趣,就是说,顺从我的意志才有趣是吧。你只要做有趣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样的人生多幸福啊!”
我的嘴张了两次,终于还是哑口无言。在她的诡辩陷阱面前,我总是一头栽进去的败北之狼——不,最多是个小狐狸而已吧。
 
“这并不是有乐趣没乐趣的问题吧……”
 
“啊,总算来接我们了。”
 
凉子悄无声息地抹杀了我徒劳的抗争,挥了挥手。男女两人几乎从停在我们面前的古董车里连滚带爬的掉出来。
 
“大小姐,我们接您来晚了,太对不起您了!”
 
他们冲凉子鞠了不知道多少躬,不用介绍就知道,这两人是别墅的管理人。
 
“辛苦了。不用抱歉啦。”
 
“真是对不起,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到处都有盘查的,又绕路又堵车,比平常多花了几倍的时间。这些警察真是的,光会给人填麻烦……”
 
“就是嘛。那行李拜托你们了。好了,大家上车吧!”
 
我的上司丝毫没有为警察组织辩护的意思。警察拥有很多JACES集团所没有的特权,这一点就很让她不满吧。不过,想不到她对诚惶诚恐的管理员夫妇一句斥责都没有,简直让我佩服了。
 
车子开动起来,从车站前向东再向北。金黄的阳光从一片翠绿的森林中倾泄如注,仿佛闪烁耀眼的金币点缀在无数散乱的绿宝石之中——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恰当?
 
绿色的浓度每秒都在增加,车窗外拂过的凉风清澈无比,像魂灵似的如烟如雾——就算是错觉,这样的错觉倒也不错。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穿过一座架在溪流上的石桥,便可看到木制的门柱了。门柱上只刻着四个别墅编号而没有所有者姓氏,这里正是药师寺家的别墅。汽车停在一座蒂罗尔民居似的二层建筑前,这是玄关。

管理人从驾驶座跳出去跑到玄关大门跟前,弄得钥匙哗哗直响。厚厚的橡木板大门上锁着上中下三道大锁。大门敞开,石板铺就的玄关内是宽敞的大厅,有小学教室般大小,陈设着巨大红砖砌成的壁炉和沙发、躺椅等家具。管理人的太太帮我们把拖鞋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踏上室内的地板。几乎就在同时:

“小凉!”

朗朗的男低音在高原的空气中震响。窗外,好几只鸟从树枝上惊慌地飞走,大概只是巧合吧?

“嗨~,Jack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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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4 04:4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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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夸张地挥着手,故意回头看我一眼:

“泉田君,怎么,你好像想赶紧藏起来似的?”

“啊,不,没有……”

我只能毫无意义地应答。

“哎呀,阿准,你不是被太阳晒晕了吧?不戴帽子可不行哟!别看空气温度低,高原的直射阳光可比东京强多了呢。来来,快到沙发上坐吧。”

他的话很亲切,声音之粗却只有帕特农神庙的圆柱才能与之相比。

这位从屋子里面出现、大步流星踏得地板直响的人,本名叫若林健太郎。他是个魁梧的大男人,此刻却扑着粉涂着眼影染茶色的头发,身着珊瑚粉色的夏装裙,好一身威风堂堂的女装打扮……他总是自称Jackie若林,是凉子的朋友。

“那、那个,Jackie兄怎么在这里?”

“不要叫我‘Jackie兄’嘛!你呀,真是个死板的孩子。不过,小凉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呀!”

一边豪快地哈哈大笑着,Jackie若林跟我解释:

“其实眼下轻井泽要举办全国大会呢。”

“与财务省相关的会议吗?”

“哎,怎么会呢,什么财务省,爱怎么样怎么样,跟我真正的人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是女装爱好者团体的大会呀!”

Jackie若林的表象,是财务省的精英官员,将来早晚会成为次官——对此人的主流评价就是这样的。

我偷眼看了一下两位巴黎女孩,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没有露出丝毫惊愕的表情,看来早已知道Jackie的存在了吧。

“这也有统一团体啊?”

“没有啦,统一组织团体什么的,这种提议本身就是邪恶的大男人主义想法嘛。”

“这、这样啊……”

“不过,实力比较强大的团体每年都会提议一两次集会的。”

“什么叫实力强大的团体?”

据Jackie若林所说,会员人数达到一千以上的大团体一共有三个,百人以上的团体则有五十个以上。三个大团体分别叫“皇国女装爱好家同盟”、“新服装文化创造会”和“玫瑰色女王(Rose Color Queens)”。第一个自视高贵拽得不得了,第二个主要聚集一些不受欢迎的设计师,第三个一听就知道,是个妖冶艳丽的团体。至于Jackie若林属于那个团,我连问都不想问。

Jackie兴致勃勃地继续这个话题:

“暑假一开始,轻井泽的饭店就会爆满呢。要不提前预约,到时候根本进不去。以前总是这样,多亏小凉帮忙让我住下。不过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阿准了呢!”

“啊……”

“一定是命运把我们召唤到同一个地方来的吧,好~棒~喔~”

我可不是兴高采烈地的接受了这种命运的召唤而来的哎。

要怎么办才能逃出这恶梦一般的窘况呢……我拼命思考着。凉子刚才走进房间深处去了,好不容易才趿着拖鞋回到大厅里。

“罗特里奇家的宴会是六点吧,得提前准备一下哦。”

“我也非出席不可吗?”

我实在不喜欢什么宴会——想必宴会也不怎么喜欢我啦。在下愚钝,既不会社交辞令,也不会翩翩起舞,凉子明明早就知道我的底细,为什么还要我出席呢。

“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啦。既然长了一副适合英式西装的身材,就体面地穿上礼服摆出笑脸来吧。”

“可我没带礼服呀。”

“要正确使用日语。你是没带礼服还是根本没有呢?”

“根本就没有。”

作为社会人士,西装和黑白两色的领带是必不可少的,礼服却大可不必。(译者注:日本人参加婚礼或葬礼必戴纯白或纯黑色的领带,确实必不可少。)

“不出所料呀。”

“啊?”

“我就猜到会这样,早就准备好礼服啦。借给你到时候穿上陪我出席。”

“哦。”

“你没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索性如此回答。上司美丽的眸子里仿佛要冒出雷火似的,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又往里面去了。玛丽安和露西安跟在她身后。

“不行呀,阿准。这种时刻,你应该问‘您会穿什么样的礼服裙’才对。”

被女性时尚的权威教训了……话虽如此啊——我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件事——

罗特里奇家族我虽是头一次听说,UFA这个企业的名字却早有耳闻了。对这个企业算不上有好感的印象来源于杂志的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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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事,美洲中部某个小国家的原著居民村子被烧毁,男女老少共八百零八人被杀害。据说是UFA为了将五千公顷(译者注:一公顷是一万平米)的热带雨林夷为平地,在土地上建热带水果果园和榨汁工厂,杀害了反对该计划的原著民。后来UFA被告发,它们一方面矢口否认此事,另一方面在那个小国发动政变,把该国调查此事的内务大臣赶下了台。新任的内务大臣声称,没有证据表明UFA与事件有任何关联,以此为由中断调查,大果园和工厂立刻开始动工建设……

事情就是这样的。

“罗特里奇家族啊,小凉她在想什么呢,GAT吗?”

Jackie若林交叉双腿的姿势充满阳刚之气——好在他剃掉了腿毛,算是有良心的证明吧?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GAT呀,G、A、T。”

“这是什么缩写?”

“‘黄金天使寺院’(Golden Angel Temple),美国上千个基督教派中的一支,一个新兴的宗教团体。”

“信徒很多吗?”

“只有五万人左右吧。”

“但人数并不是重点——是吧?”

“对,重点是他们的资金和影响力。”

Jackie若林持着一把可能是中国造的扇子点着下颌仰起头,白檀木的香气阵阵袭来。

“罗特里奇家族是他们的赞助者吧?”

“不止如此,二者几乎已经一体化了呢。”

他又轻摇折扇,浓妆的香气盖住白檀香扑面而来。这还不至于不可忍受,好歹Jackie若林还没穿旗袍呢。

“GAT的教旨是什么呢?”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奉行的是极端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据说他们认为,世界末日很快就要将来,到那时耶稣会复活,亲身降临杀死所有的异教徒。”

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耶稣会复活?!”

“对啊。”

“这个,可是,那也……太……”

也太不科学了吧?

“对,太那个了嘛。不过,其实相信耶稣会复活的可不只GAT呢。哎,宗教信仰自由嘛。”

就算耶稣真的复活,要如何才能证明如此宣称的那个人是真的呢?耶稣又没照片,指纹、齿形、DNA一概没有保存。

一提到原教旨主义,立刻会想起伊斯兰教的过激教派,但基督教中也有排他性的原教旨主义。实际上令人意外的,美国正是这些人的巢穴,类似的东西层出不穷。

英国有部著名的幻想小说《纳尼亚年代记》,还被拍成了电影(译者说:田中真是与时俱进啊……orz)。这部作品基于相当保守的基督教世界观,有些描述很明显的体现出对伊斯兰教的敌视和对女性的偏见。欧美社会对这些地方都有批判之声,日本却毫无反应。日本在宗教方面的问题往好了说是态度开放自由,往坏了说是迟钝冷淡,《纳尼亚年代记》这样的作品只是作为单程的外国幻想小说被接受。至于《魔戒》的作者托尔金不喜欢《纳尼亚》也好,美国的基督教右派利用此书达成政治目的也好,跟日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故事本身蛮有趣的,如此而已——这才是成年人应有的态度吧。

凉子回来催我了。经过装修成谈话室模样的阁楼房间,我看到紧挨的寝室和浴室门。与其说早有预想,不如说早有觉悟,我果然被分配在Jackie若林的隔壁。这房间是屋顶阁楼的样子,但床很宽敞,窗户也足够大,统一的欧洲民间艺术品装饰也无可挑剔。

“可以让我一个人散一会儿步吗?”

“一个人散步?”

凉子的柳眉拧成两道不高兴的曲线。好在Jackie若林插嘴:

“不行哟,小凉,偶尔也要让阿准放放风嘛。”

凉子没办法似的点点头:“是吗。那好吧,泉田君,从午饭开始到下午四点之间,你可以自由行动。不过你要迷路了,我可不会救你哟。”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这时候我只有满脸堆笑,守护着那一点散步的权力。散步的时候不需要警察手册,就留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好了。

面包、四种风味的炖菜和六种不同的果酱,吃罢这样一顿午饭,我在上司许可的情况下,出去散步。

拜托,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一边走我一边祈祷着。不管是神是佛是妖是魔,只要能把凉子和灾祸之间的亲密关系斩断,我一定对他笃信无疑。

不过,我的祈祷并没有应验,也不知道是没有向固定的对象祈祷的结果,还是祈祷的内容本身太不现实所致,抑或者唯物论者是正确的,神佛根本就不存在?

到底什么原因无从得知,不过我想的太天真了。事件早在宴会举行前就拉开帷幕,而且恰恰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走出药师寺家的别墅,沿着两侧种满落叶松的小路走了才三十秒左右。

突然,背后传来响声,等意识到那是急刹车的声音时,我的身体已经飞到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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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随它去吧

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各种情景从眼前闪过,耳朵里也能听见声音,只不过不能有意识地把前后情节完整拼凑在一起,也没什么现实感,好像睡眼朦胧地看着一百米开外播放的黑白电影似的。

自然不是灵魂出壳,我却切实地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几个男人抬起来。更奇怪的是,我甚至看到了自己磕破的额头上在流血,双眼紧闭的光景,越发的诡异。

接下来相当的时间里,没有现实感的影像都包围着我上下左右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左手腕上插着透明的细管,连接到点滴瓶和架子上。身下的床似乎并不是医院常见的病床,而是豪华的桃花心木质地。

我用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摸摸额头,所触之处不是皮肤而是纤维,似乎包着绷带。我尽量慢慢地抬起上半身,端详身上睡衣的袖子和衣襟。

这不是我自己的睡衣——我自己是不会有看起来这么高价华贵的绢质睡衣的。大概是我不省人事的时候谁给我穿上的吧,这么一想,强烈的愤怒和不快立刻袭来。

我拔下点滴的针头。一瞬间,皮肤表面浮现出小小的红点,被我用舌头舔掉了。这样好像很任性很孩子气似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光着脚踩到地毯,小心地在地板上站起来。疼痛在身体各处流窜着,不过远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也不碍着行动。

离床五步左右的距离有张圆桌,似乎也是桃花心木制的。我衣服口袋里装的东西都好好地摆在上面,钱包、驾照、手帕、纸巾,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手机不见了。

我不是全部生活都离不了电话公司的那种人,平常使用的手机也只有非常简单的功能,只有紧急联络的时候才用到。也就是说,现在我处在与外部联系彻底隔绝的境地——房间里也没有电话机。

我站在镜子前,看到额头上包着的白绷带,气色不怎么好,好像不是自己的脸一样。我解开睡衣的扣子对镜观察,当然不是自恋,而是想起了可怕的都市传说:在我睡着的期间,肾脏不会被切掉偷走了吧?

身上有些摔打的淤伤,不过没有什么刀口之类的。我放心了一点,紧接着又觉得这种放心本身就很不是味儿。

冷静点,不能因此而急躁。

我重新环视室内。素雅的英式家具,褐色的墙纸,虽然是西式房间,窗户上却没有窗帘,嵌着日式隔扇,感觉像是大正时代的洋馆房间。

隔扇拉开一条缝,正对着格外厚实的窗玻璃。窗外,青翠碧蓝的色彩绵延不绝,隔扇再敞开一些,就可以透过玻璃眺望森林和天空。天气很晴朗,却没有强烈的日光照进室内。如果此时是下午的话,这个房间大概是朝东或者朝北的吧。

正要把手搭上窗户扶手的时候,背后传来生硬的声音。

我转头去看,几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闯入视野。门倏然敞开,三四个人一拥而入——时间掐算得正好,是房间里有监视录像吗?还是另有别的方法探知我的情形呢?

直觉促使我摆开架势应战,手臂肩膀后背的肌肉却一齐发出无声的痛叫,打消了我抵抗的念头。不过这些男人虽然摆出威慑的态度,似乎没有施展暴力的意图。

越过他们刚劲的肩头,可以看到一位年轻女子的脸。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这肯定错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拥有金褐色的头发,明亮的碧眼,容貌相当漂亮,身上乳白色的连衣裙顺滑地勾勒出她优美的身体曲线,年纪二十五岁左右。

那女子开口了:

“你懂英语吗?”

我把发声功能切换成英语档:

“懂一点吧……”

“那就好。”

“请尽量发音清楚一点。”

我虽是英语文学专业毕业的,可算不上什么优等生。那位女子点点头,金褐色的头发随之飘动,接着开始向我解释:

“你跟我开的车相‘接触’,倒下了。所以我赶紧把你带到这里,幸好你没有大碍,真是太好了。”

她庆幸我没有大碍,这可以理解。但关于“接触”这件事,她好像并没有向我道歉的意思。

“这里是医院?”

“不,是宾馆。我母亲包下的。”

“什么宾馆?”

“嗯,叫什么来着……”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没有编谎的意思。与其说她真的不知道宾馆名,更像是她对此一点都不关心不在乎。不能说她头脑不好,我却总感觉她的反应有一点微妙的迟钝。

“你叫什么名字?”

听她一问,我答道:“准·一·郎……”

对她来说很难发音吧。我的名字又不合国际标准,驾照上也没有罗马字音,想必她也不认识汉字,至今为止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

我额头左侧一瞬间感到尖锐的疼痛。伤口大概就在那个位置,痛觉开始慢慢复苏了。

“那你的名字呢?”

“阿特米西亚(Artemisia)·罗特里奇。”

楞了一瞬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么说,你的母亲就是梅拉·罗特里奇,UFA的所有人?”

罗特里奇这个姓好像不常见,至少同一时期同在轻井泽包宾馆的人物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怪不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亲眼见过这位名叫阿特米西亚的女子的母亲,就在几小时前。母亲跟女儿长得像也没什么稀奇,我眼前的这位就是大约四十年前的梅拉·罗特里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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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呀。”

她回答得很简短,没什么热情,对母亲的感情有什么内情也说不定,不过现在总不是深入了解的时候。我用手拉起衣襟:

“那个,这身睡衣是……”

“很合适你呀。”

阿特米西亚露出笑容,“尺寸正合适,太好了。只是现成的而已。”

我想起凉子的话,“适合英式西装的身材”,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

“那,我的衣服呢?”

“弄脏了,送去洗了。”

“谢谢。”

这种情形有没有必要道谢有点微妙,我就这么说了也没关系。毕竟双方立场不平衡,我并不能确信得到最善的待遇。

“衣服无所谓。不过为什么不送我到医院,要到这里来?”

“跟日本的医院相比,这里可靠多啦……”

“你这么想的吗?”

“莫沙医生说的。”

“我又不认识这个人。”

可能从声音里听出了我的生气和讽刺,那几个男人耸耸了身体。一声故意似的咳嗽把他们的阵列分成两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一个白衣老人出现在我面前。不,因为他的头发和刷子似的唇须都是灰白色的,第一感觉像是个老人,其实可能意外地年轻。他跟我差不多高,身材瘦削,动作敏捷。巧克力色的眼睛从银边眼镜的深处盯着我,那眼神不像看人,而像观察什么实验动物似的。

“我是医学博士斯蒂夫·莫沙,罗特里奇家的主治医生。”

他也不确认我是不是懂英语——不懂英语的人对他来说就不算人类吧。我以沉默应对,自称莫沙博士的这个人不在乎我的态度,继续说道:

“你这人还真结实。除了额头碰破了缝了四针之外,只有轻度的脑震荡和几处跌打伤,连骨折都没有。”

“莫沙医生,别说了。”

阿特米西亚的声音让我有点意外。那并不是敬意和信赖的口气,反而充满了冷冷的厌恶感。

我确实是病人——与负伤无关,而是患有“犯罪调查症”的职业病的病人,因此观察的目光一不小心就落在莫沙医生脸上。一眼望去,他浮现阴笑的嘴唇格外显眼,浓重的鲜红简直惊人,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涂了口红什么的。从外表判断别人不是好习惯,可我忍不住立刻对这位医生起了种恶感。

“不不,阿特米西亚,要是这个东洋人有点见识的话,就应该把话说明白了。罗特里奇家虽然是豪富之家,可以不能随便受人敲诈勒索。这人只能要求适当金额的和解费。我已经给他治疗过了,连诊费也不用花……”

“医生,不用你操心,付钱的又不是你,是罗特里奇家。”

阿特米西亚的声音更加冷峻,医生却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

“阿特米西亚,你也是,自己开车要小心一点嘛。像那个奥伯利·维尔考克斯(Aubrey Wilcox),都是你结识那种臭小子,趁着事故……”

“医生!”

阿特米西亚忍无可忍地喝道,而我心里充满了愤懑。

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也经常无道驾驶,不知为何却从没造成过人身事故。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看起来比凉子和顺一百倍,作为驾驶员却比凉子危险多了。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是危险重重啊。

莫沙博士鲜红得过分的嘴角吊起,阴笑着用下颌冲保镖们示意。他背对着我走开了,保镖们都跟在他身后。房间门打开又关上,只剩下阿特米西亚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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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奥伯利?”

阿特米西亚对我简短的问题以一张照片作答:

“这是奥伯利的照片。”

托她的福——也不至于这么说吧,总之我拜览了奥伯利·维尔考克斯的照片。他一头黑色的头发向后梳着,眼睛是暗褐色的,不失为一个英俊男子,不过鼻子好像有点太长的样子。照片上全无表情,看不出其为人性情如何。

我还想再问问有关这个人物的情况,阿特米西亚却突然转变了话题:

“你别介意莫沙医生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准一郎,该付的和解赔偿费我会付的,到你完全好起来之前,你就呆在这里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有点不悦。虽然阿特米西亚好好地解释了,她的行为却弄得事态更糟糕。开车撞了别人,既不送去公共医疗机关,又不向警察通报事故情况,完全破坏了现场,这已经足够构成妨碍司法了。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还给她。

“这下可真要命了呀……”

我突然凭空消失,药师寺凉子会怎么想呢?一定会误以为我托散步的借口开溜,怒气冲天地找我算帐吧?

随着一阵恶寒爬上脖子,我走到圆桌旁,拿起自己的手表。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故,手表都好好地在走动。我确认了一下时间,正好五点钟。记得凉子说了,四点钟前要回去的。而且原因是……

想起来了。

“罗特里奇小姐!”

“叫我阿特米西亚就行了。”

“阿特米西亚,今天傍晚,这家饭店要举办宴会的吧?!”

“嗯,六点钟开始。”

听到她的回答,我只有抬头望天花板了。思考的片断在脑海里以极其炫烂的颜色飞舞着,好像打碎了巨大万花筒似的。

药师寺凉子会来到我所在的这个饭店。作为宴会邀请的客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她不知道我在这里也要来,来了之后可要怎么收场呢?

糟了,这下糟了。

冷汗从我心脏表面喷薄而出。我知道已经触到凉子的逆鳞了,如果恰巧在这饭店里碰上她又会怎样呢?真难以想象——不,真不敢想象。

我急切地对阿特米西亚说

“快让我回去!”

“No,一定要等你痊愈了才行。”

“我能好好地活动,让我回去吧。不然可要大事不妙了!”

“你有工作吗?可是,你都受伤了呀。休息几天不工作是不可抗力的原因嘛,罗特里奇家会给你证明的。”

“你不了解我的上司才会这么说的。”

“上司?说起来,你是做什么的?”

“……公仆。”

一边回答,我一边在内心里感谢上苍。没带警察手册真是太走运了。那东西要是被看见,情况一定更糟糕,现在都已经够棘手的了。

让人困扰的是,罗特里奇家的千金出于自己的善意,更搅得一团乱麻了。

总之,我先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我还带着手机的吧,能把那个还给我吗?”

“手机吗,啊,有的。不过……”

“不过?”

“已经坏掉,我扔掉啦。”

“……”

“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买个更好的手机啦。”

面对着我的笑容,与其说天真无邪,反而有一种空洞的感觉。

“劳你费心了。”

我嘲讽了一句,用日语说的,她大概听不懂吧。

要是在药师寺凉子面前这样,她一定会扁我,“装蒜也不要太过分了!”我的上司在各种层面上来说都是不同寻常的女性,但跟我说起来话来总是很对得上线。然而跟这位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小姐花说话时,不知为什么,总是信号不合似的。

我不认为她的智能有什么问题——日后才知道,她是以优秀的成绩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可是,说起话来总是不太搭线。

要凭力气闯出去的话,必须先比较一下战斗力。我正想琢磨那几个黑衣男子的深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保镖之一从外面打开了门,一个年轻的侍女推着餐车走进来。她穿着绿色的连衣裙,系着白色围裙。

那位侍女可能是外国人,黑丝缎一般的头发,小麦色的皮肤,黑曜石似的眼睛,简直像天使一样可爱……

差一点就从嘴里蹦出来的惊叫,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被我压住了。那位侍女用视线封出了我的嘴巴——没错,她就是药师寺凉子的忠实臣下,玛丽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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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和水果都送来了,准一郎,看来已经没必要打点滴了,不过吃东西还是很重要的哦。你把这些吃了,再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的时候精神就好多了。”

所谓不识好人心,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我都没想回答,只看着玛丽安,她微笑着把餐巾纸递给我。不过,餐巾里夹了一张小小的卡片。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

“我会救你出来的,要乖乖的哦。”

空了一行又写着:“要收高价的!”

用日文写的,可能是认为美国人看不懂吧。没有署名,自然也没有那个必要。

这样的话,就真的非得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了。虽然她不会使出黑魔法什么的,不过看来凉子已经知道我被弄走,以救我出去的名义实施二度绑架,先派出了玛丽安打探。大概她接到先遣部队的报告,大部队才会行动吧——所谓大部队,外面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真实面目却是暴跳如雷的霸王龙。

我突然理解了被逼上绝境的剑龙的心境。

一共有四个黑衣保镖,每一个都筋肉纠结的样子。两个人比我矮一些,身体却更壮。大概是海军退役的保镖,或者“民间军事公司”什么的人员吧。赤手空拳一对一可能还有几分胜算,一对四的话,简直是最糟糕的状态了。

不想牵扯玛丽安,还是等她走了以后在行动吧。以我今天的状态来说,最多只能盘算到这一步了。

玛丽安在圆桌上摆放着餐具。汤盘、勺子、叉子、水果刀,大盘子盛的水果有哈密瓜、葡萄、柑橘和草莓。她还没摆完,一个黑衣男子做出了多余的举动——他戴着墨镜,我没有察觉他阴险的目光。

“喂,我看见了,你刚才把什么东西递给他?!”

黑衣男子左手指着我,右手抓着玛丽安细弱的右手腕。不,差点就要抓住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甩开了——这美少女侍女才是能把金丝雀活剥了皮的猎鹰呢。

接下来的一瞬间,玛丽安右手握着水果刀,银光一闪,毫不迟疑地抵在了阿特米西亚的颈下。保镖们发出短促的怒吼。也不知是出于天性还是经验,玛丽安对战斗要诀了然于心。那就是,在面对数量众多的对手时,先把握住最重要的人物当人质。

勇敢的美少女侍女以极端的形式把事态推向白热化,即使我这个温厚的和平主义者,这时候也只好打消了稳当妥善解决的念头。一个男人向玛丽安逼近一步,转而冲我扑上来。当然了,他是要以我为人质来对抗“凶恶”的美少女。

毕竟我刚才还躺在床上打点滴,身上穿着睡衣,脑袋包着绷带,难免让单纯的力量至上主义者有点轻敌。

看到对方扑过来的样子,我大大后退一步闪开。闪避的时候,我用右手攫住对方的左腕,下了狠劲一拉,同时用左脚猛扫对方的右脚。

只要他失去平衡,我就赢了。瞬间,飞起半空的对方轰隆一声倒在地板上。为了避免他压到我身上,我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玛丽安华丽地抬起一脚踢向餐车。另外两个妄想去抓他的男人被滑开的餐车猛撞开去,天花板回想着激烈的声音。其中一个翻着跟头仰八叉着地,另一个大头朝下抱着餐车。盘子、刀叉、餐勺散落一地。

第四个人男人痛叫一声捂住脸,是我扔出了盛着高汤的深盘,里面的汤从头浇下。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他手里落下,是作为殴打凶器用的甩棍。这东西掉进到所有者自己的脚指甲上,又添了新的痛苦。

阿特米西亚悲痛的视线投向我

似乎我在女人面前总是恶徒……可这只是错觉吧。玛丽安推开阿特米西亚,拉住了我的手。

我们从门口猛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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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白色的雾以不可思议的气势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密密地笼罩在宾馆周围。

听说,从碓冰崖升起的浓雾像天然的冷却剂,可以一下子把温度降低五摄氏度左右。果然,雾气浸凉通体,皮肤阵阵发寒。

随着浓雾的扩散,庭园里各处的灯点点闪烁着幽幽的青光,反而给雾气染上苍白的光晕,勾勒出梦幻般的黄昏美景。

我恍恍惚惚地望着眼前的光景,被冷气一激,差点打个喷嚏,于是用两手捂着脸的下半部分。连这个动作都会引起从胸到背一阵疼痛。

玛丽安从没人经过的职工通道跑过,打开床单储藏室的门,把我安置在里面。

“请在这里等一下,先生。我马上去叫女主人。”

这句法语连我都懂。玛丽安观望了一下左右,关上了床单储藏室的门。

很对不住玛丽安的是,我并不想在那里干等。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了,我立刻钻出储藏室。走廊墙壁上挂的招贴告诉了我这家宾馆的名字。

三笠之森宾馆。位于旧轻井泽深处,从大正时代起到昭和前期都是上流社会的夏季社交场,久负盛名的高级宾馆。曾经封闭过一个时期,后来被外国资本收购,全面装修一新之后重新开始营业——这当然都是导游手册上写的,怪不得是“高雅古典的洋馆”风格。所谓的外国资本,十有八九就是罗特里奇家族出资的。

窗外是绵延的落叶松林和宽阔的草坪庭园。我避开眼目,悄悄地沿着走廊走下去。

到底还是失了平常心——我自己又没做出什么犯罪行为,还不如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直接去找负责警备的警官呢。事态公开的话,有麻烦的应该是罗特里奇家才对。

如果对手只是罗特里奇家的话,我还能冷静地做出判断。但是,“被凉子抓住就惨了”这种焦虑心理占了上风,误导着我的行为。为什么会有多余的顾虑呢?曾经牺牲在“驱魔娘娘凉子”爪牙之下的人们,必然可以理解我这种心理吧。

我沿着职员专用的通道走到一扇可以转到客用走廊的门前,轻轻推开。有人背对着门站在那里。那人就要转过身来了,黑色的长发轻轻甩动。


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捂那个人的嘴,却意识到对方是个女子,赶紧住手。下一瞬间,无数火花在眼前乱迸——我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泉田警部补?”

这个女子轻声惊叫,却是我的旧相识——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我上司在东大法学部的同学,室町由纪子警视。她拥有白皙的面庞,黑缎似的长发。此刻,眼镜后漆黑的眸子正茫然地注视着我。

“室、室町警视?!”我也愕然了。

“你怎么在这儿?!”

双方提出疑问,不过我觉得自己更有必要解释。

“这个说来话长……”


“也是啊。不过,请尽量简短清楚地解释一下。说不清楚的话,打你那一耳光也不能怪我呀。”

那是自然,谁叫我冒冒失失差点去捂警视厅干部的嘴的。

“我被车撞了,然后被带到这所宾馆,直到刚才一直关在一间客房里呢。”

挑重点说明一下概况就行了,二十秒左右就能解释完。同时,走廊一角传来问话声。

“谁在那里?这里一般人不可以进入的。”

看影子对方是个制服警官。由纪子马上踏出一步,向他回答:

“我是警视厅警备部的室町警视。这里没有可疑人物。”

“啊,打扰了。”

我可以看到两位制服警官的侧影。他们敬了个礼,转身走远了。

由纪子转过来苦笑着:

“也不算撒谎啦,你不是可疑人物嘛。刚才打你,真对不起。”

“不敢当。”

“不过,情况是很奇怪啊。”

没错。就因为是彼此相识的人,才不得不解释清楚,反而麻烦。不管多高级,睡衣毕竟是睡衣。

又一阵寒气袭来,我握住下半部分脸。

“那,室町警视是……”

“我是警备部的人嘛。”

“啊,对了,有什么要人来这里吗?”

不言而喻,这里要召开广邀财政界要人的盛大宴会嘛。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的上司作为要人之一,也受到了邀请,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对了,请不要吃惊——我来轻井泽的理由是……”

我也简短地说明了原因。由纪子的表情,好像赤手空拳遇上白蚁群的驱虫公司工作人员。

“是么,凉子也来了呀。”

“真对不起。”

“怎么要你道歉呢。她来干什么?”

“似乎是休假。”

“那只是表象吧。嗯,真实目的是?”

“我也想知道呢。”

这真不像警官之间就上司、同僚应有的对话。可是,“驱魔娘娘”药师寺凉子对警视厅来说,根本就是灾难和阴谋的代名词。

由纪子抬手摸摸我的额头问道:

“好像很疼啊?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不是什么大伤。又没骨折,只是跌打伤而已。”

“就算这样,你也要小心啊。”

“谢谢您。”

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才好,还是老老实实道谢罢了。

“我得走了……国务大臣和县警本部长都要来了。”

“请您回去工作吧。”

“就这样不管你我也不太放心,可是……”

“您放我走就足够了。”

由纪子点头,随后表情又变了:

“开车撞了人却不把伤者送去医院,罗特里奇家看来也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内幕吧,早晚有必要揭露出来。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小心。”

由纪子又叮嘱了我一下,然后离开了。我轻轻叹口气,无论如何,先往由纪子离去的反方向走廊走去。

仅仅五秒之后,我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千钧一发”。一个红色的人影从走廊拐角出现,向我投出声音的炸弹:

“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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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反应快得简直不像地球人,仿佛听觉神经不经过大脑直接跟四肢连在一起了似的。转身虽然及时,但因为全身上下一阵疼痛,刚刚跑出一步,早就被玛丽安和露西安绕到面前拦住了去路。

我立在原地不动,凉子扳着我的肩膀:

“你逃跑干什么!”

“没、没有逃跑呀。”

“不对,你刚才明明想转身跑掉来着。上司费劲苦心专门来救你,你这叫什么态度,真是忘恩负义!”

我举着两手表示彻底投降,一边偷偷看她。

酒红色的宴会礼服裙,与她本人合衬得简直令人叹息。她那质感仿佛用极品大理石精心塑造出来的颈部垂着一条白色项链,在她胸前熠熠生辉——不过镶嵌的是什么宝石我当然不知道了。

“说话呀?”

“嗯,那个,项链真漂亮呀。”

“知道是什么石头吗?”

“钻石,不对,珍珠……”

“是月光石哦。”

“这、这样啊,跟您很般配。”

“一点都不像真心话!”

两位美少女回到凉子左右。当然,忠实的侍女们这时候也不是女仆打扮了。

两人身着同样款式的礼服裙,玛丽安的是珍珠色,露西安的是翡翠色,搭配得和谐别致,真是赏心悦目——玛丽安换衣服还真快。

“亏我还费心救你呢!你这家伙呀,真不值得人帮忙。”

玛丽安盯着我的眼神里,有几分可怜的意思,大概也有责怪我凭空从储藏室消失的意思吧。可是,难道我不是被害者吗?脑袋上缠着绷带,全身受了好几处伤,为什么反而是我该受责备呢?

“这是天罚。”

“天罚?!我到底做了什么才招来这种事的?”

“你手摁胸口好好想想,难道你没有践踏人家的善意吗?难道你没有曲解人家的好意吗?难道你没有抛弃人家的诚意吗?”

“…………”

“怎么样,给我好好记住了哦。”

“不对,就算这么说……”

我不是什么圣人贤者,没有自信断言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正确的。我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应该反省,可也不至于被“驱魔娘娘”教导我做人的道理吧?这回我算栽大了。

又有人影靠近过来,是制服警官,想必是听到了凉子的声音。看到我们这奇怪的男女四人组会说什么呢?

“哎呀,你们辛苦了。”

凉子用流利的英语先发制人,抢了两位制服警官的先机,

“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只有相关人士才可以从这里通过的哟。”

制服警官们被高原的阳光晒红的脸上展开玫瑰花一样的笑容。如果是惯于接待外国人的宾馆工作人员,或许还能对付,而这些很可能只是被县警本部长轰过来的警官们,只好顺水推舟糊弄过去了。

“啊,请、请通过。”

“谢谢。”

魔女国的女王陛下甚至还有闲心眨了眨眼,从容迈步。既然对方说请通过,我们就不光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警官们对睡衣打扮的我给以狐疑的目光,可是看到玛丽安和露西安涌起天使般的笑容,左右簇拥着我走开,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在他们面前通过之后,我好像听见他们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这就是玩COSPLAY的吧。”

转过走廊的拐角,凉子又瞪我一眼:

“你穿着睡衣到处跑干什么?老实说。”

“打点滴呀。”

我老实回答了事实情况,凉子眨眨眼,小声嘟哝着:“对了,是这回事来的。”

“总之,那么没品味的睡衣,还不快脱了!”

“脱掉我就没的穿了。”

“真是的,你这人好不麻烦。”

一边啧着舌,凉子一边打开一扇很隐蔽的门。我们四个人全都钻进去后,她命令露西安打开放在墙边上的一个大袋子。

“泉田君晚宴时穿的衣服,全都准备好带来了,赶紧换上。”


西装礼服、衬衫、领结,一件一件堆在不知道是谁的桌子上。

“磨蹭什么,快点换呀!”

“请您转过去面向那边。”

“为什么?”

“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脱睡衣、换西装啦。”

“哼,拽什么拽。”

凉子背对着我,两位侍女也跟她一样。如果有人突然开门,会被一排身着晚礼服的美女喝退吧。我慌慌张张赶紧把睡衣脱掉。

想来商店里的塑料模特也没有过这么凄惨的经历吧——我一边想着这样无聊的事情一边忍着疼痛,好歹把西装穿上、鞋子换好了,外表总算齐整了。唯一不像宴会出席者的地方,就是脑袋上的绷带。

“换好了。”

凉子转过身来,指指我:

“头发乱了。”

我赶紧用手掌抚平头发。凉子故意装作点头认可的样子:

“光凭外表来说,真是适合参加宴会和欣赏歌剧的好伴侣呀,你这家伙。”

不管我怎么回答,被讽刺都是免不了的,索性换个话题:

“睡衣怎么办呢?”

“还不扔掉!”

一声呵斥,凉子做了个手势。玛丽安拿起睡衣,扔进房间一角的竹编垃圾桶里。我在心底向无辜的睡衣双手合十,祈祷它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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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礼服西装只是个我不喜欢的替代物,跟穿着睡衣跑来跑去相比,毕竟更让人安心多了。至少可以解除别人的疑虑。

“给您填麻烦了,对不起。不过,连玛丽安和露西安都来了,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家宾馆的?”

“我收到急报呀,说一个高个子男人被罗特里奇家的人送到这家宾馆来了。”

我一瞬间理解了前后情况:

“也就是说,连这家宾馆都有您的间谍?”

“什么间谍,名声多难听呀。”

“那叫什么?”

“私设CIA。”

“这不是更难听吗……”

“哎哟,大半日本人都相信美国中情局是正义的一方呢。连少女漫画里都是以好人角色登场的哟。被CIA杀死的那些人会很高兴吧。”

我岔开话题:

“您的眼线是门童还是侍者呢?”

“就是这房间的主人。”

凉子指着的门上,雕花玻璃处写着左右颠倒的“管理人室”四个字。我了解她是怎么回事了,接下来该我解释情况了。对由纪子只花二十秒能说清楚的事,现在花五分钟大约能解释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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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我刚一说完,凉子的怒气立刻爆发:

“怎么着,难道那丫头看见中意的男人,就用车撞倒抢回自己家吗?!”

——她话是这么说,不知为什么居然交叉着手臂念叨:

“嘁,还有这么一手儿呀!”

“啊?”

“我什么都没说。可是你呀……”

本来好像要诘问我的样子,凉子却没继续下去。侧腹部的摔伤疼得吱吱叫,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上也带出了疼痛的神色。凉子盯着我的表情:

“疼吗?”

“不……”

当然疼了,我却说不出口。正想说没关系的时候,“管理人室”四个字大幅度晃动起来。

随着脚步声杂响,一群黑衣男子涌进来。不,房间并没有那么大,他们只是聚在入口前后。这群人左右分开,中间露出窄窄一条通道,阿特米西亚出现在中间。凉子微微眯起眼睛,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喷火的预兆,用英语说道:

“站住。”

“我才不会。”

“哼,你就说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吧。竟敢伤了我的臣下(My man),还把他掳走软禁起来,你想干什么?只要对方是日本人或者伊拉克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啊?!真不愧是以战争当国民运动项目的家伙,做事就是不同凡响嘛!”(译者注:oh the beauty of double-note!“我的臣下”这个词旁边专门注了片假名マイ·マン ,MY MAN)

如果日本首相或者外务大臣在场的话,一定已经绝倒了。

“因为我撞伤了准一郎……”

“没错。你现在才拿出来说,还想怎么样?”

“所以,到准一郎全好起来之前,我会负责任照顾好他。这你都不懂吗?”

“什么‘准一郎’,我的私人物品,谁许你叫得那么亲热!”

我才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虽然想这么说,在激烈碰撞的火花面前却没有丝毫插嘴的余地。

莫名其妙地,表面上看来,我赫然是被日美两个美女争夺的桃花男。但是,表面看似彩虹般炫烂,翻过篇却是灰暗的真相。我最多只是饲主虐待惯了的宠物罢了。

“准一郎好可怜啊,被这么凶暴的女人支使来支使去,每天都过着地狱一样的生活吧。”

“你说谁凶暴?喂,别自己乱编故事了!这家伙是世界上第一幸福的男人!”

我的上司也是惯于自己乱掰的女性。玛丽安和露西安都摆出女主人一声令下立刻开展的架势。特别注意着玛丽安蠢蠢欲动的,是那些刚刚败在她手下的保镖们吧。

说起来,阿特米西亚姿容不能说不美,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像没有色彩的画似的。

如果说凉子的美是跃动的生命力结晶,阿特米西亚的美则让人联想到幽幽闪烁的海市蜃楼,像没有实体的幻影一般。

“总之,我要把泉田君带回去了。你以为你有本事拦住,就放马试试。”

凉子斗志昂扬,或者不如说,她本来就运气亨通。一旦跟她在一起,连我都觉得必胜无疑——虽然怎么看都是反客为主了。

凉子的手在礼服裙上一摸,雪白的纤手上突然冒出权力的象征——警察手册。手法漂亮得连魔术师都得鼓掌称赞,那玩意儿本来到底藏在哪儿的?

“我可是日本的警察!”

“警察”这个词对阿特米西亚并不起什么作用,却多少镇住了那些黑衣保镖。邀请要人参加的宴会当天,与警察之间弄出嫌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喂,都干什么呢?还不快把准一郎从那个泼妇手里抢回来!”

“不要胡闹了,阿特米西亚!”

一个我听到过的语声冷冷地响起,“不然,我就去告诉你母亲。别理那男人了,快走吧。”

阿特米西亚怔住,眼见着脸色渐渐苍白。看到站在门口披着薄薄白长袍的人,凉子忽然变了表情:

“那个,谁呀?”

“名叫莫沙的医学博士,她家的私人医生。”

“莫沙?哼,那家伙呀。”

她的语气让我警惕,可不能听漏了:

“您知道这个人吗?”

“算是吧。”凉子简短地答了一声,瞅着脸色苍白的阿特米西亚似乎要走出管理人室了。她身体摇摇欲坠,好像醉了酒似的。过去我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那是被极端的恐怖所摄,失去平衡感的反应。阿特米西亚竟然这么恐惧她母亲吗?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黑衣保镖们半簇拥着年轻的女主人离去了。白衣的莫沙博士环视室内一圈,眼光好像钝涩的剃刀,嘴角邪恶地扭曲着,也转身走开了。他肯定看见了凉子,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管理人室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凉子跺着高跟鞋,不高兴地叫:

“竟然让他们这样溜走了,太不爽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干脆放把火如何?”

“不要啊,不能在日本国内进行破坏活动呀。”

“装什么和平主义者嘛。我是为了人权遭到侵害的日本人,毅然决然地做出反抗哦。你这个被害者本人倒要阻拦,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了。就随您的心意去吧。”

我在叹息的同时说道。

“随您的心意”和“爱怎么着怎么着”意思是一样的,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就走昨天,丸冈警部按照一桩热门案件的报告书写起诉总结的时候,还为这种微妙的事情感叹过。“日语可真奇妙,‘人妻的午睡’和‘主妇的白天觉’,意思一样,描述的景象可大不相同呀。“

 唉,他说的果然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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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裙女子

I

凉子总是在奇怪的方面异常博学。据她说,阿特米西亚是古代卡里亚王国女王的名字。公元前五世纪,她率领船队参加了波斯帝国国王泽克西斯一世发起的希腊远征,在萨拉米海战中与希腊舰队激烈交锋。这场海战像世界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虽然希腊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阿特米西亚麾下的船队却是在战斗中击溃了方,堂堂正正地撤军离开了战场。据说希腊军看到他们英勇的战斗之后也完全折服,连追击的打算都放弃了,目送他们远去。

“古希腊的男人也够没出息的。对女人率的船连一个手指都不敢动呢。”

阿特米西亚留下高傲的笑声,乘船从爱琴海上东去,不过她回到卡里亚王国后的事迹并未见诸记录。

“看来她是个相当豪放的女人呢。”

“是呀。所以说嘛,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那个豆芽菜似的女人一点都不般配。”

的确如此啊。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我的上司大人才相衬吧,尤其是一举击溃男人们之后放声高笑这个特点。

这个夜晚,如果要给我好好利用的话,我一定会泡个温泉,朦朦胧胧地沉入梦乡。可是,对我上司来说,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辆一辆的车子来到浓雾包围的洋馆风格的宾馆旁边,贵绅淑女三五成群涌向玄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素养和品格如何,就权势和知名度来说,都是日本第一流的人物。

我被身着礼服裙的凉子挽住手臂,踏入了宴会会场。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古董水晶灯灿烂辉煌。天花板上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天顶画,描绘着吹喇叭的天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复原作品。

看不到室町由纪子的身影,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可能她带领着其他警官们守在宾馆外面吧。

无视于投向自己的赞美或好奇的眼神,凉子向四面八方射出搜求猎物的视线,嘲弄地低语:

“啊呀,‘行尸走肉’来了。”

那个男人刚上了点年纪,身材如同一个雪人,头上脸上都发出气色不错光泽,短短的手脚连接在好像立起来的恐龙蛋似的身体上。他脖子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脑袋直接连在肢干上一样。

“哎,那可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哟。”

别看被凉子叫的如此不堪,那可是担任农林水产大臣的大人物呢。

凉子叫住推着餐车的侍者,拿了一杯矿泉水递给我。

“酒精对伤口不好,你就喝矿泉水吧。”

“谢谢。”

“宴会完了你就可以去好好休息了,拿出精神来再好好站一会吧。”

“我知道了。”

我拧开体内“精神储备池”的笼头,挺直了腰背。凉子为两位侍女要了汽酒,自己则要了香槟,手势优雅地持着酒杯。

大厅的入口出一阵轰动,因为一群男男女女的到来。大半都是全身黑衣的保镖,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他们是为了守护那位于圆圈中心的人物而来。

梅拉·罗特里奇。阿特米西亚的母亲,UFA的所有者。她穿深蓝色的礼服裙,裸露的肩部和手臂晶莹洁白,相当富有年轻活力。我特别注意了她的左右,她女儿阿特米西亚并不在身边。

我生怕凉子走过去,对罗特里奇家教育女儿的方式大加批判,只好沉默地守在她旁边。难能可贵的是,她在行动之前竟然优先观察起来。

被凉子酷评为“行尸走肉”的色狼干事长摇摆着肥胖的身体,靠近梅拉。当然要通过翻译,不过他似乎还是充分表达了他的社交辞令。既然是农林水产大臣,当然跟罗特里奇家族拥有的UFA免不了某种因缘。

凉子含着恶意小声说:

“除了黄金天使寺院的护法牧师,还有UFA的首席副总裁卡普兰,UFA日本公司的总裁广池、顾问律师克劳萨默。真是梅拉·罗特里奇的匪帮大公演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凉子刚才列举的人名中似乎缺了一个人。

“怎么了,泉田君?”

受到凉子声音的启发,我突然想出了到底缺了谁——

“哦,可能只是很无聊的事情,不过我有点在意。”

“说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丈夫……是入赘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

“嗯,好像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是给了他一个闲职挂名供起来了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4-24 5:00: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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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有点冷淡地回答:

“梅拉·罗特里奇没结过婚。”

“可是她有女儿……啊,也对,她是未婚母亲吧。”

我自己下了结论。罗特里奇家族甚至可以上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一直是南部的名门望族。为了保全血统和财产,家族成员想必花了庶民不可想象的辛苦和心血来维系吧——所谓高贵的“蓝血”家族是也。虽然回溯六千万年,无论王室名家,还是庶民百姓,都是同样的原始哺乳类动物——这种关系他们无论如何也斩不断,怪可怜的呢。

凉子对母亲梅拉、女儿阿特米西亚,捎带着我本人,都很不中意的样子。

“本来,你没获得我的许可,竟敢被车撞。一定是你上心,遇上了厄运。给我好好反省!”

身着礼服裙美艳无比的“厄运”,信口开河地指责我,然后叫来侍者,又添了一杯香槟。她光滑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玫瑰色红晕,艳丽娇俏得连黎明女神都要赞叹不已。

周围当然有很多人对她的美钦佩不已或备受打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凑过来,稍微被她冷淡相对就失望而返。

在我以为,他们怎么看都只是善良无害的普通人,幸好这样的人不会激起凉子邪恶的欲望——“一定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幸运,抚着胸口大为宽心吧。

人群开始鼓掌。台上立着一个作为古董美术品来说相当值钱的金屏风,一个西装礼服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开始讲话——他在电视上主持午后的谈话节目,颇有名气。

忘了多少年前,这位主持人在自己的节目里说过:

“伊拉克存有大量的破坏性武器,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啦。对美国来说,继续作壁上观,全世界的和平就会受到破坏。没办法,为了维护和平,必须动用最小限度的武力,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支持本着和平和民主主义的美国的坚定决心。您有什么看法?”

听他说完,受邀参加访谈的大学教授,表情非常严肃地回答:

“不,我并不认为伊拉克持有大量破坏性武器。从来没有任何确定性的证据表明这一点。”

主持人的表情越来越尴尬,瞪了瞪客座的教授,赶紧岔开了话题。从此以后,这位教授再有没有出现在节目当中。后来事实证明,伊拉克藏匿大量破坏性武器这种说法,连误报都算不上,纯粹是为了宣战制造出来的欲加之罪。但是,这位主持人对过去的发言既没有订正也没有道歉,继续在节目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其实也不光是这个主持人,一直主张战争、宣传对外强硬论的媒体,在此事件之后,从来没听说他们会承认错误并且道歉的。而我所属的警察组织,却很容易孳生误报的种子,何况还有像我的上司这样,故意恶意利用情报和报道的问题儿童呢。(译者:田中这种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子抒发自己政见的笔法实在有够拙劣……)

话说回来,这段无聊到长草的时间,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偷眼去看手表,秒针蠕动得异常迟缓讨厌,该不是在事故里弄坏了吧。不管什么形式,赶紧结束了就好,我心底一直暗暗期待着——由此可见,我实在是个没有预见力的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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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今晚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美味的美国牛肉。当然是百分之百卫生放心的产品,美国人每天都会食用。所以他们才会位居世界领先地位,受到各国的尊敬。”

主持人手持话筒宣传。一口自以为傲的白牙闪闪发光。

大厅各处充满烤肉的香气。药师寺凉子脸上浮现不祥的笑容,靠近一张桌子。她用切得厚厚的烤牛肉把一个大盘子盛得满满当当,接着走向色狼干事长。

“干事长,请用。”

“嗯这个……不过,那个,我正好在减肥,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得限制吃肉。”

他一边说,油腻的目光一边紧盯着凉子的美貌,片刻不离。

“不用担心,我特地为干事长准备了国产的牛肉呢。”

“哦,是吗。”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区别,这可是最高级的松阪牛肉哦。来来,请享用吧。”

“啊,是吗,不,可是,专为我特别准备不太好吧?”

“干事长是日本的国宝,改革的象征嘛。您宝贵的身体要紧,当然要吃最放心的食品。来,啊——”

干事长兴奋异常地把烤牛肉塞得满嘴。凉子回来后我悄悄问她:

“那个,真是松阪牛肉吗?”

“怎么可能。大概是德克萨斯牛肉吧。现在再吃什么好东西,那个大叔的脑子也补不过来啦!”

“大家请鼓掌!”

主持人故作姿态地奋力提高声音。掌声响起,并立刻像暴风雨般扩散开来。梅拉·罗特里奇裹在晚礼服中优雅地走上台,开始致辞。

一个身着高雅套装、样子好像教师的年轻美国女子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好像是翻译——果然没错。

“我像热爱我的祖国一样喜爱日本。”

掌声又起。鼓得最起劲的是色狼干事长,还多余地喊了一声“好——!”,周围的美国人苦笑起来。

我又观察了一下梅拉左右,阿特米西亚果然不在她身边。企业和貌似教团干部的人都是中年或上了一点年纪的男子,一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看来只有莫沙博士是梅拉身边的一个特例。

“所以,在必然到来的世界末日时,我希望日本和美国一样可以共同生存下去。最后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又有掌声,不过这次的不怎么热烈。出席的人们在会场里四下对视,手移动到马上就要鼓掌的准备姿势。唯一一个还在热烈鼓掌的就是色狼干事长,也不知道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缘故呢,还是压根就没听懂梅拉·罗特里奇的发言内容。说不定二者皆有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演说继续进行。与其说是大富豪的寒暄,更像传教士的布道。她完全无视听众的迷惑,声音一句比一句亢奋,激动地震响:

“不久,人类就要直接面临世界灭亡的危机。危机也会席卷日本。日本一直是个美好的国家,日本人民很优秀,而且对美国非常忠实,只是不知为何,宗教方面一直没有觉悟,竟然没有皈依唯一绝对的正神,胡乱归附邪恶的多神教,还搞偶像崇拜。这样下去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一定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黑暗道路。”

听到这里,连色狼干事长那堆满脂肪的肥脸上客套的笑容也消失了——虽然没有完全遁迹。对权势者的阿谀奉承好像是他的第二天性,因此笑容的残骸不弃不离地贴在他脸的下半部分。

做翻译的那位女性,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听够了,还是自我意识中认为“这是神的旨意,说话的不是我本人”,她完全没有表情,一句不差、语调机械地翻译着。她与梅拉·罗特里奇的狂热形成异样的对比。

“再次降临时,主对一切恶者将不再容忍。他会从天上降下军队,将地上一切的恶一扫而空。最恶的表现,就是攻击体现自由与正义的唯一的神,以及所有针对神的信仰者和他们的文明进行的恐怖活动。我们要扑灭恶的使徒,净化他们玷污的土壤。让硫磺之火变成暴雨降临到地面,灭绝一切违抗神的恶徒吧!”

这种好像低成本世界末日电影里常见的世界观,像浊流一般从那位女性大富豪口中喷涌而出,湮没了整个大厅。

据说,美国人有半数左右都不承认进化论,坚信“世界和生命都是神创造的”。活生生的例子,并且也是最诡异的例子,就在我眼前。梅拉·罗特里奇水蓝色发亮的双眼冒出狂热的火焰,看起来不像神明的光芒之火,却像地狱的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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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日本人。因为爱你们,怜惜你们才会这样。立刻摒弃邪恶的多神教,皈以唯一绝对的真神。现在还来得及——应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踏上光明的道路吧,与我们一起,走上充满正义与光荣、永远的道路!”

梅拉说完是一阵沉重的沉默。绝望般的掌声一波波荡起。(译者注:我到今天才知道,有个形容“绝望”的副词是“自弃粪”……orz)

“罗特里奇女士的话太伟大了,这是怀着对神的敬畏之念,充满了被神选中的人的使命感的肺腑之言。能担任主持的大任,我真是不胜荣幸。”

针对主持人露骨的奉承,梅拉轻蔑地表示宽容:

“这都是神的真心。”

“原来如此。您的心意真是太高贵了,让我们受益匪浅。”

“哼!”

凉子从秀丽的鼻尖冷笑一声。

“那么,请您舒展胸襟,尽欢而谈。接下来来宾们还会向您祝词的。”

主持人竭尽所能地捧出笑脸,缓解了大厅里的欺负。谈笑声渐渐充满会场。

“泉田君怎么看?”

“真是个危险的欧巴桑。”

“怎么危险了?”

“她的想法本身就不地道,不过每个人都有宗教和思想的自由权力吧。可是,她特地在会场上大肆鼓吹,听众会怎么想,这可很难判断……”

我并不了解宗教家的行动应该如果,不过作为大型企业的经营者,是相当不合适的吧。

“内容也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的。在美国,每天都有基督教右派的布道者,在专用的电视台里借着电波向全国广播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呢。”

“啊,这样吗。”

即使如此,专程跑到日本来,梅拉·罗特里奇到底想干什么呢?针对“邪恶的多神教”的宗教恐怖宣传吗?难道要炸掉寺庙火烧神社吗……不至于吧。

我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总结着想法。

不管怎么说,美国是世界第一输出国。从牛肉到导弹,以及民族主义,一切的一切都要强行贩卖。他们绝不会说“请买吧”,只会说教“应该买”,训诫“不买是错误的”,和要挟“不买就会破坏两国的信赖关系”。无论什么人都好,谁来教教他们,正经的买卖之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吧。

可是,哪怕进口了危险的牛肉,不吃就是了。强行灌输的极端宗教价值观可要怎么处置才好呢?我正想着,凉子用胳膊肘顶了顶我:

“泉田君,那个鬼气森森的男人是谁来着?”

听她一说,我的视线投向大厅的出入口,一个男人离去的背影立刻映入眼帘。他似乎随意扫了扫宴会的情形,很快失去了兴趣似的。凌乱的白发,有点脏的白大衣,刺激着我不快的记忆。

“是莫沙博士呀,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

“啊,是吗。我不想记起这家伙,就给忘掉啦。”

“真是您的风格。不过您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他从亚洲和非洲各国接走了三十个不到十岁的孤儿,作为样子抚养起来。”

“哦,那还挺高尚的吗?”

“光这么说倒像是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听了我的问题,凉子耸耸裸露的形状完美的肩膀:

“五年后发现,所有的孤儿都受到了性nue待。无论男女。其中三人自杀,三人死亡,情形可疑。还有五人失踪,八个人进了精神医院长期治疗。”

明明只喝了矿泉水,我嘴里却泛着苦涩。咳嗽一声后我提出疑问:

“这家伙丧尽天良,为什么还能昂首阔步地随意行动呢?”

“花钱买和解,以威胁的手段胁迫撤回证词,证人失踪,向陪审员施压和收买……再说受害者全都是孤儿,根本没有坚决斗争的亲人。罗特里奇家的权钱发挥了终极的功效啦。”

“媒体报道呢?”

“罗特里奇家是封塔纳媒体集团的大股东。”

这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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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您说是罗特里奇家的权钱获得了胜利,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维护莫沙博士呢?”

“你也能推测个十之八九吧?很明显,是‘有所必为’嘛。”

这女人果然敏锐。

“莫沙博士作为主治医师,掌握着罗特里奇家的重大秘密……是这意思吧?”

“是什么秘密呢?”凉子的问题似乎有激活我的脑细胞的作用:

“线索很少,不过我猜是跟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的出生有关的秘密吧。”

阿特米西亚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我在抱有极大兴趣的同时,也有些顾虑,因为探究这个问题,太侵犯阿特米西亚的隐私了。

犯罪搜查会侵犯到被害者和加害者双方的隐私,如果加上媒体作为共犯,贻害简直不可计数。这个问题,无论怎么自我警戒都不算过分。

“本来,梅拉·罗特里奇是为了传道来到日本的吧?”

“传道啊……”

凉子皱起柳眉,又一次喝光了杯中的香槟。也不知道喝第几杯了,我有点急躁起来。

“不过,想知道那个扮嫩的欧巴桑到底有什么企图的话,办法还是有的。”

“怎么办?”

“把梅拉·罗特里奇抓起来拷问就行啦。”

“我已经向您说过好多次啦,拷问是不行的。另外,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为什么?”

“我觉得您吹吹夜风,醒醒酒比较好。”

“你,当我的保护者?”

中毒的同时,我的手腕被凉子挽住,只好陪着她往阳台走。露西安和玛丽安正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年轻男宾客聊得高兴,这时却立刻要来伴随女主人。凉子挥挥手阻住她们,我们俩人单独来到阳台。

阳台向外,远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让人想起“更深黑月夜”这样的枕词(译者注:枕词,和歌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置于特定用语前,用于调整语调、渲染情绪。一般是五个音节,置于歌剧的前五个音。见于《万叶集》等。)在东京生活舅了,完全没有天黑的实感,夜间也没有这么暗沉。

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有一层薄雾。透过淡淡的气体面纱,初夏的星座在夜空里闪烁着。即使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俗了,却还是会让人感到浪漫气氛的夜晚。这样美好的夜晚竟会迎来那么凄惨的结局,一定不是轻井泽自然环境的错。

阳台上只有室内漏过来的的光线,有人靠近时,一开始不大看得清楚对方的面目。我正想着,是哪个吃饱了的家伙晃晃悠悠凑过来的,靠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我的老熟人——

岸本明。警视厅警备部所属的警部补。比我年轻十岁,阶级却相同——也就是说,他便是所谓前途光明的Career官僚。

“泉田兄,你这副打扮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理所当然,可是让这家伙一说,不知为什么就会惹我不爽。

“你看我干什么呢?”

“你是凉子大人的伴儿吧。”

他立刻就答上来了,而且回答正确。真是半点都不可爱。看我不回话,岸本窥看着周围,悄声说道:

“那那,凉子大人今晚有什么目的?”

“单纯休假而已。”

把凉子称为“凉子大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岸本,对我这糊弄的回答可不满意。

“哎,怎么可能,才不会是简单的休假呢。不要骗我了。我们可是同道呀。”

在我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正要一脚把他踢飞的时刻——

“泉田君。”

“岸本警部补。”

分别招呼自己部下的声音同时想起,两位上司一起现身。两位美女在夜雾下的阳台上互相瞪视,仿佛艳丽的大红玫瑰和清秀的白百合之间迸发出青色的火花,也不知是璀灿呢,还是恐怖呢?

“你跑来干什么?”

“我负责来宾的保卫工作。”

“我就是来宾。”

凉子对哑口无言的宿敌挺起胸膛:

“也就是说,保护我的神圣职责就落到你头上了哟。哦呵呵呵,在你无聊的职业生涯中,这可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啦。喂,快点,能保卫就好好保卫一个给我看看!”

“对不起,室町警视,她喝醉了。”

“你说什么呢,我很清醒。像冰一样冷静哦。想从现在的我身上夺走理性和良识,回头我可会找你算帐的。”

真是一定说服力都没有。由纪子忍不住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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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瞎操心。你的理性和良识都给你自己剩着好啦。刚才我还不小心打了泉田警部补,早知道应该打他的上司才对。”

这可是真是言多必失。由纪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手捂嘴,可凉子樱花瓣一样美丽的耳朵会张得像扇叶一样,把由纪子的失言捕获无遗——不,说不定是我的错觉呢,我往好处想着。

“是吗,由纪竟敢打泉田君。”

“那个……那是……”

“你竟然打受伤的人。你打了受伤的人对吧?你是不是打了受伤的人?”

凉子的声音像唱歌似的往上提。由纪子似乎招架不住了,可是也不能转身逃跑吧。

“换过来,你得让我打。这样才公平。”

“别闹了。你有什么立场责怪别人?”

“哎呀,我可没打过已经受伤的人哦。打人打到受伤的倒是有过。”

这还得意?而且这话即使不算说谎,也不能叫正确。照着已经被打倒的对手两腿之间踩下去使对方昏厥,这种事她干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当时的情形是我突然出现在室町警视背后的,没有办法的事。要是美国的话,背后的人可能会突然袭击呢。请您别在意了。”

“你说的‘请别在意’,是对谁说的?”

她用不怀好意的语气不怀好意地挑刺。

“对您二位都是。”

“哎呀,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对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说的呢!”

实在被她气得不行,我无话可说了。由纪子倒开始努力使对话向理性的方向转移:

“应该对罗特里奇家提出起诉,至少有过失伤害、扣押监禁、损坏财产这些罪过呢。不过考虑到其他情况,比较现实的方法还是庭外和解吧。”

“对方是罗特里奇家呢,要是只给一亿美元可不干。那样的话就法庭上见吧,泉田君。”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没关系的嘛。反正他们榨我们的钱可是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稍微抢回来一点,是日本人的正当权力。”

“要是事态升级恶化了怎么办呢?你想下地狱,随便你好了,可不要把别人也卷进去。”

“哼,你就穷光蛋一个上天堂去吧,我宁愿握着重金下地狱。”

有钱能使鬼推磨,凉子早就说过了。不过,也不算是胡说八道。

“再说泉田君说了,他一定会陪我一起去地狱的哟。”

“我才没说过那种话。”

至今为止,被凉子勉强拉作部下,任何行动都陪着她,她要下地狱我也逃不掉,这是事实。我多少已经有点放弃挣扎了,可这种想法竟然被阎王大魔头误解为是我的自愿,这是何等的灾难啊。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泉田警部补。”

由纪子这次没有说更多的话。有个制服警官跑过来,向她询问什么指示,由纪子便带着岸本,看我微微低头行礼,她也以目还礼,然后离开了。

凉子假装没听到,只说肩膀冷,我们俩也回到了室内。聪明的做法或许是脱掉西装给凉子盖在肩上,可我身体很疼动不开,也无可奈何。

一回室内,马上有个声音叫我们:

“请问,客人您……”

我转身去看,是位宾馆的侍女——当然不会又是美少女了,是个身材微胖,满头白发的老工人。她递给我一个写着宾馆名的大纸袋。

“客人,请问您是姓泉田吗?”

“我是……”

“啊,那就好。啊,是罗特里奇家的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一位个子很高、头上包着绷带的英俊男人……她说的是英语,我也不大拿得准。这样,我把东西交给您了。”

“麻烦您了。”

侍女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打开纸袋一看,我大概苦笑了一下——看到我的样子,凉子发出洞悉一切的刻薄声音:

“还真顽固呀,那个恐龙女。要是睡衣的话,就扔还给她。又不是你的睡衣。”

“是我的衣服呀。她还给我了。”

我放心了。这下好了,脱掉礼服也有的换。裤子和衬衫都在里面。

“什么吗,连个谢罪的留言都没有呀。真是受够她了,太不懂礼了。”

一边从旁边偷看,凉子还一边挑剔着。

“不,没关系,还给我就好了。”

“总当老好人。所以你这家伙……”

凉子住了口。因为刺耳的铃声充斥着我们的听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4-24 5:09:1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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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谈笑和讨论声一齐消失,大约二百个宾客脸上都显出不安和疑惑的表情,张望大厅内外。不祥而惹人厌烦的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上、水晶灯下的空间里回响着。不知道谁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嚷着:

“是火灾警报器!”

“啊,着火了?着火了吗?!”

女宾惊叫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在大厅地步上踏响。

“大家不要慌!我现在引导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冷静的声音发自室町由纪子。受责任感的驱动,她不愧是清楚自己职责权限的干警,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发出指示。真是才尽其用。

“岸本警部补,你带领大家疏散。女性先走。”

“啊,是是。快,大家请往这边走,不要慌,没关系的。”

虽然自己是个没主张的脓包,接到上司的明确指示,连岸本也能做出应由的行动。

本来,这是古风的宾馆,楼层不高,大部分都是水平方向展开的二层建筑,只有大厅是一二层贯通的。男人从窗口直接跳到庭园里也不费力,出席者们意识到这点之后,混乱应该渐渐平息,不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凉子和我,还有玛丽安、露西安,跟在移动的人群最后。我低声问凉子: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意思?”

“您那会不是说要放火吗?”

“你以为这是我干的吗?!”

凉子立刻爆发:“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嘛!我又不是超能力喷火人!”

确实,凉子没有这个机会。就算她可以命令侍女们动手,这样做又没有好处,并不值得。

走出玄关,一眼看到宽阔的台阶上方,不觉惊呆了。浓烟已经滚滚升起,赤黄的火舌扭曲摇摆着。

人群中一阵恐慌,好半天人潮才开始涌动,盛装的绅士淑女们急于逃命。这种时刻总会有人跌倒,今晚也不例外,到处都有老人、女子在惊叫。

“火势蔓延得很快呢。”

“不过,反正还不到深夜,二楼上应该没有熟睡的客人吧。”

被她一说,我不由想起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来,有点担心,不过她的警卫要多少有多少,轮不着我操心。她应该已经躲避到建筑物外面了吧。

我身体还很酸痛,帮两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一起跑到庭园里。这时候,浓烟从窗户里涌出,与夜雾混成一片,模糊了视线。招呼朋友往外走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中能听到一点消防车的警笛声,却还很小。这里是旧轻井泽的最深处,消防车一时间也不容易赶到吧。

夜雾的高原避暑地。悠久传统的洋派宾馆。衣香鬓影的宴会。火势熊熊的建筑物。

简直是哥特罗马式的世界啊。

凉子带着酒醉未醒的表情说出骇人听闻的怪谈:

“接下来必定要出现深夜行走的蜡人像之类的吧!”

这所宾馆只有一个部分是三层建筑,那就是玄关上层的钟塔。烟雾和火焰气势汹汹,其上露出是惨白的巨大表盘。

“那是谁,Milady?”

这话是玛丽安问的,虽然是法语,我也能懂。不,因为她指着上方的一个地方,周围所有往那方向看的人,都能发现表盘附近有个时隐时现的人影。

“钟塔上有人!”

“危险啊,不救不行吧。”

人群骚动,但很明显救助非常困难。在云梯救火车到来之前,完全没法出手相救。我瞪大眼睛盯了很久,愕然大叫:

“阿特米西亚?!”

那个人影正是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她也穿着红色的裙子,不过跟凉子所穿的酒红色不同,好像是绯红色的——不,真是这样吗?阿特米西亚的裙子其实是白色的,被火焰映照才显出绯红色的吧。火焰在黑暗中舞蹈,明暗交错,很容易误导人的视觉。

凉子扬声叫道:

“那女人跑到那儿干什么去了?!”

“我还想知道呢。”

“真是的,尽会生事。她又不是猫,又不是烟,干嘛这样的时候偏偏跑到高处去。就不会考虑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嘛。”

“她大概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来不及说这样的话,我默默往前凑了一步。正想着无论如何总得去救她,不意发现我身旁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子,阿特米西亚的母亲,梅拉·罗特里奇。

“阿特米西亚,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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