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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田中芳树: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至第八卷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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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文人总监的手段


 



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为故意地横了公安部长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园也好,还有都知事公馆,都是公安部控制着,却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问题啊。”


公安部长翻着眼白反驳道:“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这可不像公安的风格,恐怕早就开始监视审查了吧。”


“不幸我们处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么简单的案件啊。”


不意间总监突然吟咏了一句:“关系和睦何其美满,仿佛梅雨之空。”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没话说了,总监把双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来,看着凉子说:


“按说也不能操之过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声音很嘈杂。听说副都知事们嫌警察的作法碍事,还擅自动用‘首都战士东京’进行搜查呢。”


“首都战士东京”是个很没品的名字,不过是由都知事做后盾的自发警备团体。他们穿着橙色和绿色样子好像丧服的制服,夜间在繁华街道上集体巡逻。由于他们会管制像醉酒闹事、趁黑灯瞎火飙车等等的问题,在市民中很受欢迎。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确也曾在警方行动之前抓住过纵火犯和毒贩子什么的。


最开始他们做出“请让民间人士协助警方”的低姿态,接受电视和杂志的采访后格外地有人气。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现在开始声称“连警察都要靠我们呢”,似乎使警视厅首脑人士相当不快。


凉子应声答道:“不需要首都什么东西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经掌握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和动机了。”


“你连动机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们吧。”


公安部长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横夺他人功劳的样子。凉子的回答断绝了他的春秋大梦:


“免费的?”


“免、免免费是、是……”


公安部长翻着白眼,刑事部长无话地仰望天空。警视总监轻轻动了动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药师寺君,我认为有关犯罪者的情报是搜查当局共有的——这怎么说呢——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是正确的嘛……”


“哦呵呵,我当然知道。开玩笑啦。情报这种东西不管多珍贵,也希望您能笑纳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纳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公安部长第二次用谦卑婉转的声音问道。美丽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复仇哦!”


“复仇……”


“并不是预习复习那个复习啦(译者注:复仇和复习在日文里发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语来说,是revenge。”


”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针对谁、为什么进行复仇呢?“


凉子流利地回答了总监的问题,内容是我已经知道的。言谈中出现黑林道义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摇了摇头。看来就算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还不到上达天听、让这几位都晓得的地步。


凉子讲的告一段落之后,公安部长啧着舌说:“简单来说,就是疯狂科学家(mad scien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这可难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爱国者嘛。”


“就算这么说啊……”


刑事部长一脸苦相地说:“本来恐怖分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爱国者嘛……”


“就取缔恐怖行动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凉子讽刺的毒舌太强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凉子在沉闷气氛加重之前将其打破了:“不管怎么说,需要三位放开手啊。包括搜查费用在内,也都由我负责吧。”


药师寺凉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几十亿的内部费用都干什么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还差不多,但并不是这样,而是按照头头们高兴的那样花,用在高尔夫球、麻将和买宴会赠品上了,全都是为了在内外安插人脉,制造派别。与此相比,凉子还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错觉也好。


总监很心疼似的深深叹了口气:“药师寺君能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个人财产,真是难得啊。毕竟眼下不景气,预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逻车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维持不好,真是让人头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响“叹息三重奏”。我想说的话简直堆山填海一样多,还是闭着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说,凉子早晚也会说出口吧。正想着,凉子果然如此:“但是我有条件。”


“又来了啊。”


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又二重唱了一次,却被凉子的高笑声粉碎了:“随着局面的变化,条件也会变化。这是当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么看这都是坏人才有的言语举动。凉子茶色的秀发在我眼前灵动地飘着。


总监叹完了气问道:“什么条件呢?”


“警备部的参事官里,有个叫室町由纪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请把她派到我手下。”


总监他们互相望着。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动了,手抓着沙发备俯身到凉子脸侧悄悄说:“请不要这样,警视。”


“为什么?”


“以特命为名义让同期的人当手下,这样不公平啊。”


“哎哟,这是我对由纪的能力的高度评价嘛。所以才一定想让她来辅佐我。你以为我别有居心吗,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


凉子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恶的阴谋家,真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


三位警察官僚把脸凑在一起商量,几乎不出声,连嘴巴的开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内。不过到出结论为止并没花太长时间。


“嗯……药师寺君,尽管这是个特例,但是为了搜查、为了解决案件、为了保卫社会秩序、为了警察的威信……”


“刚才的条件OK是吧?”


“是,是啊。让警备部的室町警视来协助你。她也是优秀的具有公仆精神的人,对协助你的事一定不会推辞的。”


为他人的牺牲而惋惜,这在本国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室町由纪子的不幸就这样决定了。


凉子走出门,我正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一会儿就好。”


为什么总监会叫我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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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关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围了。可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一个NON-CAREER也太过分了吧?


“你应该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视厅所属的几百个警部补里,从事着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


“你要对可能动摇警视厅的危机保持高度警惕啊!”


“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烦’而不是‘危机’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机呀。”


总监突然这么一说,我便没的反驳了。不管多白痴的家伙,自身也会有危机感的。可别小看了我啊——我暗想着,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我在警视厅供职十年了,似乎越来越远离当年的初衷了——这话对我眼前的大人们则有不同的意义。


公安部长用极其阴险的口气继续说:“以毒攻毒,这才是达者该采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吗?”


“啊……”


“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牺牲……不……”他意识到不妥,改口说,“……把负担减到最小限度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用来克毒的那个‘毒’啊?”


还以为讽刺一句总能让他们反应过来,没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对,就好像黄莺嘛。”


“黄莺……吗?”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搜查邪教团体的机动队员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带着黄莺行动的吗?”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可以体谅了——就是说,大怪兽驱魔娘娘凉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时候,我就首当其冲的倒下,看到这一情景的高层们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好计划,不过他们似乎看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凉子身旁,可离得八丈远的总监和部长早已砰砰地倒下,这种情形可不是没可能呀。


当然我没把这一层想法说出来。无奈的NON-CAREER们,这一点处世之道还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谦恭的态度回答说:


“尽管我力量绵薄,还是希望能够求得最好的结果。”


“嗯,那,可就拜托你了啊!”


总监点头首肯,接着刑事部长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说:“可真是要拜托你了呀!”


估计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可负不起所托非人的责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我敬了礼转身走开。一边感觉到身后集中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我一边尽量自然地打开门,走到过道上。


尽管控制住自己没有长出一口气,可是肩膀还是僵硬了一阵子。我一边敲打着肩膀一边往电梯走,凉子正交叉着双手等在半道上。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怎么,那些家伙许给你特别奖金了?”


“不,完全没这回事……”


“一群小气鬼。这转过年了,内部小帐不是挺充裕吗?”


凉子踏响高跟鞋走着,我相差半步跟着她。本来是完全无意地侧了一下肩膀,却有人慌慌张张地把总监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似乎刚才有偷偷打开,从里面观察我和凉子的情形。


为什么呢?


药师寺凉子是挂了号的危险人物,这倒没错。可即便如此,连我都要警戒就没道理了。


总监他们到底有何真意?


如果凉子成功了,身后就会贴上一群尾巴分她的功劳;反过来如果失败了,没说的杀它个干干净净。全部责任都压到凉子身上,上峰还能不脏自己的手就除掉这极端危险的“驱魔娘娘”。真是可喜可贺啊!


乘上电梯以后,我低声问道:“我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您这样可以吗?”


“‘这样’是哪样啊?”


听我简短地说明了总监他们的意思,“当然没问题了!”凉子干脆地断言道。


“首先,我不会失败的!”


“啊……”


“第二,就算他们想利用我,让他们享受一点幸福感也没什么不好嘛。”


她嘲讽地扫了一眼电梯里的监视摄像头,“挡道的家伙就要踢飞,不过,跟那些小玩意共存也是人生必经之路嘛。反正到建立我理想中的世界为止,先将就一下好啦!”


美女眼睛发亮的时候常常被形容为“星眸”,在凉子来说,眼睛里闪烁的简直就是要爆炸的“超新星”——危险,但是人拿它没辙。


电梯停下了。开门的时候有个不等里面人出来就急着进去的无礼之徒,被凉子一瞪就畏畏缩缩地退后了。我们下了电梯继续谈着。


“这么说,您理想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嘛,至少每两个礼拜就得有那么一起天下大事呀、关系到日本生死存亡的危机呀,让我玩个痛快!”


那日本国怎么受得了——建国以来,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吧,躲避了多少坎坷曲折才迎来二十一世纪,总是努力向着“存”而不是“亡”的道路行进。


“不过,眼下这点小骚动,我决定在今天搞定。泉田君你也要准备好了哟!”


凉子说着,我敲了敲敞开着的参事官室大门。


少女金森吾友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贝塚聪美巡查陪着她,好像在翻看什么相册聊着天,两人都很活跃。看来她放下了心事,总算打起精神来了。


“辛苦了!”


“啊,这孩子有希望呀,警部补。”


“有希望?”


“看到香港电影七十二大明星的相册,她能知道一半以上呢!剩下的也一下子就记住了。”


“你想培养香港爱好狂的后继人吗?”


“哪里是后继人,已经够当对手了呢!”


听贝塚聪美有点夸张地赞叹,金森吾友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我注意到室町由纪子不在场,就问:“室町警视去哪了?”


“已经回警备部去了。”


“真没责任感。”凉子不近人情地批判说。


“警备部那边本来就有工作,没办法呀。对了,那边是不是打她手机来着?”


少女的后半句话是问贝塚聪美的。她摇摇头说,“不,她看到岸本警部补来这边找她,就一起走了。”


“岸本?!”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贝塚聪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吗?”


“啊,不,对不起,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的含含糊糊的,虽然是敷衍的回答,其实是因为我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我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大叫一声,是因为看漏了凉子的一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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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凉子道过别后,金森吾友回家去了。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来警视厅的时候晴朗了许多,让我们很是欣慰。


不过,最多也就是完成了作业迎接周末那样的心情罢了。如果不能满足少女殷切的期望,就又要失去一位市民对警察的信赖了。对警方来说,这才是最重大的损失吧。


“我可是从来都没失败过的。”——我也只有相信驱魔娘娘这句话,尽全力协助她了。


离开凉子的办公室,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桌上堆着之前几起案件的审理材料,有两三件需要处理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昨夜就牵挂在我意识深处的某种东西,使我对岸本的名字有所反应。为了捕捉这种小小的奇异感觉,我下了好几次决心,但此刻感觉到,如果再放走机会就会彻底失败了。


因此我立刻付诸行动:


“贝塚君,能不能帮我把岸本那家伙叫出来?请你想个适当的借口。”


“是为了工作,还是您的个人爱好呢?”


“我跟那家伙才没有共同爱好呢!”


听我这么抱怨,贝塚聪美快快地小声说道:“是嘛……那我尽量找个恰当的理由吧。马上就要吗?”


“拜托马上吧。”


我一边看着贝塚聪美打电话,一边暗地里盘算自己这种行动是否合适。即使没有任何成算,我也必须要诘问岸本。把数个疑问和可疑的片断,用岸本这个粘合剂拼凑起来试试,说不定能拼出了不得的惊人图象呢,再说即使得不出任何结果也没什么损失。


贝塚聪美放下电话说:“岸本警部补马上就来了。”


“谢谢你,这样就行了。”


我向贝塚聪美道过谢后,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


“那个,你说了什么把他叫出来的?”


“我说有‘大正浪漫抚子飞行船队’的主要成员全体的旗袍装版……”


“等等,这玩意是什么动画吗?”


“今年夏天开始会动画化的,不过现在只有舞台形式。音乐剧的观众非常多呢!全套七位女主角的旗袍版手办售价五万日圆,已经卖出去三万套了呢!”


“真了不起。”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看来号称天下无敌的“紧身衣战士”,终于也出现了强劲的对手嘛。


向落伍的我一一解释后,贝塚聪美看了看手机画面,“呀”的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我说:


“泉田警部补,能开一下电视吗?”


“有什么新闻吗?”


“炮台(译者注:此处指江户末期为了海防在海边建造的炮台)那边出现了大群蝗虫,好像已经引起恐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蝗虫追得跳进海里了呢!”


拿到电视遥控的贝塚聪美又轻叫了一声:“哎呀,这又是什么?六本木附近出现老鼠?”——“啊,好可惜”


“什么可惜?”


“不是老鼠,而是仓鼠(hamster)呀”


电视上播放的是正午之前的新闻,却是关于某家企业电脑里保存的个人信息被盗的内容。而等这则新闻完了,就出现了六本木街头的画面。我上了个厕所回来,贝塚聪美报告说:


“六本木的路上可了不得了!被车撞死的仓鼠尸体覆盖了路面,满街都是血和油脂。有些女性受恶臭的气味刺激晕倒,小孩子恶心呕吐,还有汽车因为看到血和油脂,紧张得操作失误撞进餐厅的。”


贝塚聪美摇着她的小脑袋:“老鼠、仓鼠、食人萤火虫,还有蝗虫……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饲养的啊!”


我忍不住问:“‘饲养’……那么贝塚君你不认为这是自然现象的吗?”


“嗯……蝗虫还罢了,仓鼠怎么可能是自然现象嘛。”


“就算是蝗虫,眼下这个时候出现也太巧合了。”


阿部巡查发表他的意见。我也认为他说的没错。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第一大屁”黑林道义干的好事了。


我感觉,与其说是不分对象的生物武器恐怖分子,他更像是毫无怜惜以作乐为目的的犯罪分子。但是经过这一连串事件,死伤者已经超过百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同行们的行动呢?”


“巡逻车也被仓鼠围住动不了身,救护车也一样。这一带的城市机能好像完全瘫痪了。”


堂堂一个经济大国的首都,就因为仓鼠而毁灭了吗?要真这样倒也算是举世无双的奇观,可这奇观也太没出息了吧。


“这不是沟鼠而是仓鼠啊。应该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消灭掉吧?”


“沟鼠要知道这种差别待遇会生气吧,都有人被仓鼠咬死了呢!”


看着电视画面,我们闲扯着。突然,室内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全身发亮的尖锐金属音。


一霎那空白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震动鼓膜的讨厌声音,是警视厅内的紧急警报。


“着火了吗?还是恐怖分子?”


丸冈警部看了看四周,地板没有晃动,可见不是地震。答案马上出现了,是比叫个没完没了的警报更讨厌的事实——


“哇,看、看那个!”


贝塚聪美的声音显出她也在崩溃的边缘。


我看到地板在蠕动——不,地板上覆盖着一层地毯似的东西,是那东西在簌簌蠕动——绿色和茶色的都有,活生生的蜈蚣。细长的,有无数只脚的生物大军。


是大片的蜈蚣!


我的脚下一瞬间就被这种唇足纲的节肢动物湮没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爬到鞋上,甚至钻到裤子里。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拼命往下拨打。


“别碰!有毒的,小心被蛰!”


“我才不碰呢,蜈蚣啊!”


“噌”地一下跳上桌子,贝塚聪美大叫道。蜈蚣群很快就爬上了她的椅子,一直往桌子的侧面和抽屉里蔓延着。


“混蛋,别上来!不许上来!”


看到呵斥毫无效果,丸冈警部也屏住呼吸跳到桌子上。


我也效仿前辈们,一边打落蜈蚣,一边站到桌子上去。一看之下,以阿部巡查为首,所有的同事都无处可逃,跳到桌子上去了。此刻蜈蚣已经铺了满地,连地板都看不见了


“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听我这么一问,阿部巡查指了指连接天花板的墙壁一角——是换气过滤口。


“那里!”


“天啊……”


我傻了——警视厅大楼的换气过滤口,具有很高的控制生物化学武器的恐怖袭击的性能,能使致命性的毒气和大部分的细菌无力化。可是没办法阻挡像蜈蚣这样的“大型固态物”,只要它们咬破过滤网,就变成了最便利的通道。


绿色和茶色夹杂的瀑布从换气过滤口上倾泄下来,川流不断地直落到地面——世上罕见的蜈蚣瀑布!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这种罕景,可是不看不行。


“不对,就算这样,到底有多少只啊?”


丸冈警部提出了根本疑问。


“请等一下。”


贝塚聪美用右手指尖轻轻点着脑袋侧面,似乎正在心算。


“嗯……假设一平米内有一万只,光这个房间就有五十万只以上。整层得有这一百倍……哇,完了!”


被自己的计算寒到不行,贝塚腿软得要坐在桌子上了,可是她发现差点碰到往桌上爬的蜈蚣,大叫一声又跳着站起来了,她抓住桌上的扫把用力拍打爬上咖啡杯和文件夹的蜈蚣。


就在此刻,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冷酷而残忍的主意。


我从自己桌上跳过两米左右的空间,移动到隔壁桌上。就在这个瞬间,我的猎物全身披挂着“满不在乎”这个形容词,打开了刑事部参事官室的门。


“贝塚君,你真的有‘抚子飞行船队’的旗袍版手办?可别骗我啊!”


脚下立刻被无数的蜈蚣埋住,岸本僵在那里不动了。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映入呆若木鸡的岸本眼帘的,是站在他和门之间的我——泉田准一郎。


“哇哇……这、这是!……”


不知道算不算他聪明,岸本一瞬间就发现这里有圈套。“贝、贝塚君,太过分了呀!你背叛了我吗!”


“抱歉了岸本警部,这也是上司的命令呀!”


贝塚聪美双手合十,很认真的低头道歉,当然还是在桌子上。


“跟同道者的爱比起来,还是命令系统要优先,警察组织就是这么残酷呀。真是对不起!”


“所以说,岸本警部补,要怪别怪贝塚君,冲我来!”


“可、可是为什么要把我引出来呀!哇,这这……不要啊!”


他玩命抖搂着裤子里的蜈蚣,虽然是空手,好像也没有被蛰——但岸本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挥打蜈蚣的手被我一把抓住:“嘿,我可抓住你了!”


“哇呀呀,你干什么……泉田兄,你要干什么啊!”


“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想知道……当然了……啊,不不,不想知道,不知道没关系!”


我把抖成一团的岸本的身体揪上附近的桌子,我自己也跳了上去。


“不想知道我也告诉你——我就是要这样——”


我蹲下抓住岸本的两个脚腕,一边小心着脚底下一边站了起来。这样岸本会如何呢……当然是倒吊男喽!以我的身高加上桌子的高度,岸本的两手就算加上领带也够不着地面。


我尽可能地发出可怕的声音:


“快点,知道什么都招了吧!不然就让你跟蜈蚣大军热吻!”


“哇……不行啊,拷问是宪法禁止的!”


“这种话在法治国家说去。这个国家可是首相带头违宪的!”


“泉、泉田兄,你简直是凉子大人附体了……”


“混蛋,你还真敢说啊!”

我摇了摇岸本的两个脚腕,倒挂着的年轻精英警官“哇”地哭叫着。离我不远的其他桌子上,丸冈警部和贝塚聪美巡查他们眼睛都瞪得滚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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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将来岸本明飞黄腾达以后找我报复有充分的意识,也不是不怕。即是如此,我也要进行“询问”。不止如此,岸本的态度更加深了我的确信:这家伙知道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我非得打听出来不可,痛下决心之后我又说:“喂,岸本!”


锐利的叱咤声像鞭子一样在耳边响起,我和岸本同时去看声音传来的方位——


“泉田君,你干什么呢!没有上司的许可,这算僭越啊!”


凉子出现了——从哪里?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我的上司像女将军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洛可可风格的桌子上。尽管只是杂物间里的常见物品,可扫把这东西矗立在她桌上就好像机关枪一样。仔细一看,办公室的地板也被蜈蚣的海洋占领了。


“岸本!你多话会怎么样,可做好准备了吗?”


凉子手里的扫把指向岸本。岸本发出痛苦的声音:“啊!前门是凉子大人,后门是泉田兄,没有比这更进退两难的了!”


“看来你还挺悠闲嘛。看,你下面流淌着蜈蚣的河流哪!”


“哇哇哇哇,不要不要啊!领带上有蜈蚣……蜈蚣……呀~~~~~!”


岸本拼命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凉子用扫把打掉了十几只桌子上的蜈蚣,瞪着我说:“泉田君。”


“什么事?”


“放了岸本。”


“我拒绝。”


“这是上司命令哟。”


“……”


“上司命令!”


凉子提高了声音,用扫把的柄捶着桌子表面。


我说,这副情景简直可以入画了。凉子是万人公认的倾国美女,迷你裙下伸出的腿线也是国宝级的。这样的美女高跟鞋下踏着桌子,像圆桌骑士挥舞枪支一样挥舞着扫把,把成群结队的蜈蚣赶到空中。


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我把凉子形容为二十一世纪的魔女。魔女手持扫把倒不奇怪,可在凉子手里就不像用来骑乘的,而像凶器——果然人有人品呀!


“没听见吗,泉田君!”


“我听见了。”


“那还不赶快……”


“马上放手的话,岸本警部补就掉下去变成蜈蚣的大餐了呀。”


岸本像看见老虎的猴子那样惨叫着。凉子啧啧舌说:“我知道啦!呆会儿我自己跟你说明,就别欺负岸本了吧。”


“我明白了。”


这次我立刻就答应了。彻底陷入恐惧的岸本没准会在人前惨绝人寰地叫唤,还是现在罢手的好。不过,我这胡来的赌注下对了,证明凉子在这一串事件里有事情瞒着我,而岸本知道这些事。


我把岸本放到桌子上。


凉子看我放手后大叫道:“泉田君,水!”


“啊?”


“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用水冲走蜈蚣!”


真是意想不到的主意。凉子看着湮没了地板的蜈蚣大军说:“其实放火烧干净了最好,可惜不能这么干。蜈蚣的生存权作为日后的课题,现在先把他们冲走了吧。”


“可是有个问题啊。”


“什么嘛,你有意见?”


“用水冲走的话,蜈蚣只会跑到下一层楼去啊。其他部门会有麻烦的吧?”


“那又怎么样。刑事部只要考虑刑事部就行了。公安部和生活安全部也应该绞尽脑汁用不存在的智慧来想想自卫对策吧。连自身都难保的话,怎么保护一般市民?怎么样,我说的有错吗?”


说不定是没错,可是也太过激了。即是如此,眼下也没功夫多想。


“阿部君,帮我一下。”


“是!”


这种时候能发挥作用的就是坚强认真的阿部巡查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落脚到地面。岸本的身体在桌上蜷成一团,翻着白眼,好像因为惊吓回到婴儿状态似的。这样不怕他逃跑,倒也不错。


不知道踩死了几百条蜈蚣,更打掉了好几倍多的数目,我终于来到消防栓跟前。阿部巡查全力用手肘一击,打碎了消防栓的玻璃。我避开粉碎成球状的特殊玻璃片,拉出水管。


“我一接上水管就对着蜈蚣猛冲!”


“是!”


阿部巡查的手脚像风车一样转着,我在他身下接上水管,打开消防栓。


“阿部君,你也拿住水管!”


从肩膀到手腕传来一阵冲击,比开枪射击的时候还要强,重量就更没的比了。数万只、数十万只的蜈蚣群立刻遭到汹涌水流的袭击,这道人工瀑布倾泄到地板上,蜈蚣跟水花一起飞溅着。开到最大限度的水流打着漩涡膨胀着,裹卷着蜈蚣群冲向外面。


“好啊好啊,太成功了!”


贝塚聪美叫着,好像恢复了精神,但我和阿部巡查都拚着命使劲。持续高压放水的水管好像暴走的巨蟒一样,即使我们两条大汉用力抓紧,也要跟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要是不小心撒了手,水管弹起来可能会打到房间里的人,结果可能不止肋骨折断而已啊。


现在地板完全被水湮没了,蜈蚣都漂在水面上,被涡流带走。虽然桌子冲不动,椅子和垃圾桶什么的都被漩涡卷起,打着转儿的漂走了。


我突然听到人声。打开的门那边,有几个湿透了的男人泡在水里大叫大嚷着。看来是在抗议这种过激的行动。


“这帮家伙真烦。泉田君,你假装失控,也让他们尝尝激流勇进的滋味。”


“被水流直击可能会死呀!”


“才不会死呢,越蠢的家伙越长命。快点,再不动手的话,目标可就移动啦!”


没办法我只好搬动水管,用这股激烈的水枪射到“目标”身前二三十厘米的地方。那些男人沐浴着白色透明的水花,仿佛在瀑布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样。他们大怒,好像在叫喊着什么,但被水声阻住,我完全听不到。


凉子啧了好几次舌,瞪着我说:“你故意射偏的吧?”


“不,是我操纵不好……”


“才没必要怜惜这些对跑上战场送命的家伙呢。不过,那些人不是警视厅的人哦。”


“好像是民卖报的记者。”


“民卖报”发行量达一千万,自称世界上最大的报纸。该报是从“有料政府公报”改变而来,以权力至上的论调和对恐怖分子的强硬姿态著称。顺便有时候也有违反学生棒球宪章啦、违反电视台广播台股份制法令之类的玷污了他们笔杆子的批判。其中还有在警视厅内享有特权的记者俱乐部“六社会”的成员。


凉子冷笑着:“哼,民卖报啊。那他们说不定希望跟蜈蚣一起冲到地下去吧。‘不向恐怖分子屈服,不怕牺牲,不反抗老板,棒球就是金钱和权力’,这不是那家报纸的金科玉律么。”


姑且不论棒球和蜈蚣之间有什么关系,民卖报的记者好像就张着大嘴被冲到楼下去了。我没有一直盯着看,也不能下断言。


楼上一层也有恐怖的蜈蚣大军随着电梯降到这一层,被汹涌的水流裹卷,直接源源不断地流到楼下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警报停了。我发现之后才停止放水。参事官室也好,凉子的办公室也好,从天花板到地板,所有的家具什物都泡在水里。楼道里也一样,还有溺死的蜈蚣堆得到处都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我那位年轻的同事:“阿部君,你不是怕脚多的虫子吗?”


“啊,要是脚能数得清的,我就害怕得很。蜈蚣这样的就无所谓了……”


“是吗,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


“不,没什么。”


警视厅内的喇叭里,又播放出了总监大人的诗句:


“瀑布啊,水流蜈蚣的声音”

这是在正午前二十分钟左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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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日阁的对决


 



这天无后,警视厅上上下下都充分利用了“天妈呀”这句日语,以其使用程度之频繁简直可以永载辞典了。


结果警视厅大楼的大半楼层都发了洪水。在蜈蚣大军袭击的恐慌中镇静下来的各个部属,都有效仿凉子,采取放水猛冲这种极端手段的。厅里几乎所有的楼梯都变成水滑梯,算上职员、来访者和被拘留的人,一共一千多名男男女女,可我还是开始担心起清洁善后的工作来。


在楼梯上摔倒的,被水流冲撞到墙上的,伤者达五十个人之多。被蜈蚣蛰到,伤口肿起来的也有二百人左右。电脑和椅子等物质财产损失可能要以亿为单位计算。


不知道算不算间接被害,有位女性电视记者因为半天之内赶赴六本木、炮台和樱田门三个现场,造成过劳性贫血而倒下了。这家电视台的专门报道倒成了最热门新闻。


上司大人看来安然无恙,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脚听我报告了以上事项。


“不过,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州长到访六本木……”


“啊,是那个著名的摔跤手吗?”


“是啊,那个身高两米体重150公斤的巨汉。”


“这家伙怎么了?”


“他想踢开仓鼠,反而被咬了,全身受了80处伤,被送到医院去了。”


“哎呀,真可怜。”魔女毕竟是魔女,任何时候也忘不了幸灾乐祸,“身体的表面积太大了就容易被咬到嘛。他还夸下海口要把全世界的反美恐怖分子一扫而空,结果先败倒在哈姆太郎面前,真是前途无量呀,哦呵呵呵……”


“……嗯,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成国际问题,连首相也下了命令,要总监尽快解决问题。”


“光下命令?真轻松啊……要不我也当首相吧,反正已经有被选举权了。”


话题朝危险的方向前进了。


“当首相也有当首相的辛苦啊。不说这个,目前的案件怎么解决?”


“我知道的啦。不是说过吗,我可不想老被这种小骚动牵着鼻子走。害我连这块地毯都要换掉了呢!”


“全都湿透了啊。”


“这是亚美尼亚生产的绝品哟。当然我是自费的,自费呀!”


“这正是您了不起的地方呀,什么都自费。”


“你以为我会受你这点吹捧就上当呀!先不说这个,把丸冈警部叫来,马上。”


我立刻听命去叫,可是连被叫者本人也摸不着头脑。丸冈警部僵硬的站着,听站在桌子上的凉子发出指示。


“黑林道义这个人,他的住所兼研究所在北区和丰岛区的交界处。你到那里去找出他杀害‘金森’这个人的证据,如果那里有资料,叫阿部巡查一起去带回来。”


丸冈警部拿到案件的相关资料,很快退了出去。


“为什么叫丸冈警部去?”


我确实是很好奇才问的,“当然了!”她回答说,“丸冈警部会注意到你我注意不到的事情的。”


这倒是有可能。在凉子出现在地球上以前,丸冈警部就已经干上了刑警的营生。我总是觉得,凉子把丸冈警部当上一世纪遗物看待。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偏见,其实她还是对丸冈警部的能力有所评判的。


通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丸冈警部在整理套装衣襟。


“哎呀,好久没接到真正像刑警的工作了。好了,阿部君,我们走。”


丸冈警部的脚步比平常利索得多,带头走了出去,阿部巡查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地方——说来不太恰当,他们俩看起来像老柴犬身后跟着年轻的牛头犬似的。其实本来按照部属方针,有经验的老警官带年富力强的新手警官这样才是最好的组合,好像出演电视里的刑警片似的。


目送他们走出去,我的视线冻结了——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一个干练而优美的人影,但她全身散发着怒气。


“凉子,我正要找你。”——这当然是室町由纪子。


“哎呀,由纪,真少见呀。什么事?”


“越过警部部长,总监直接给我下了命令。”


“啊,什么命令什么命令?”


不管怎么装天真无邪,凉子的声音和闪闪发亮的眸子里都充满了邪恶。


“别装了!你明明知道的。”


“哎呀,到底是什么事呢?虽然我能力很强,可以不是万能嘛。哪怕我这么博学多才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所以呀,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凉子甚至装出双手合十的样子,由纪子的怒气差点喷涌而出。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插嘴了:


“室町警视,我知道您心里不愉快,但是我也知道这是总监的命令。眼下还是不要计较了,为了解决案件同心协力……”


“等等,什么叫‘心里不愉快’啊?”——听起来好像被欺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药师寺警视也一样,听到总监的命令,要跟室町警视一起,心里有点不高兴吧?所以是彼此彼此嘛。”


“你到底算哪一头的?”——面对意料之中的诘问,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我是跟犯罪被害者一头的。”


我尽量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凉子皱起柳眉,瞪了不听使唤的部下一眼。


我听到鼓掌的声音,转过头一看,由纪子正有点脸红地放下手。


这下越发触犯了女王陛下的逆鳞了。高跟鞋跺着湿透的地毯,上司大人怒道:“你这个叛徒!”


“虽然您这么说,可我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背叛过您。您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那……嗯……你这说教男!”


对此我哑口无言,只有保持沉默。而凉子却突然向我吐了吐舌头,好像小学生、小孩子扮鬼脸撒娇一样,可这魔女的舌头形状颜色都很美。


“你给我记住,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又留下一句好像被欺负的小孩子说的话,气宇轩昂地走出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室町由纪子。


“多谢您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事。”


“你不止是说教男,还是道歉男嘛。”


“啊……”我有点不高兴。不管那一种人,又不是我喜欢当的嘛。


“那,然后怎么办?”


“您也知道,那位是光有发动机和油门就能猛冲的人物啊。”


“是啊,简直是暴走战车呢。”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我们俩都是认真的。


“我尽可能地踩刹车,方向盘的操作就要拜托室町警视了啊。不管驱魔娘娘有什么企图,表面上还是调查案件,如果能解决,总是对社会有益的。”


由纪子的视线越过眼镜盯着我:“你是刹车,我是方向盘?”


“是的。”


难道我说得不合适吗?我保持着礼仪,从旁观察她的表情。由纪子白皙的脸皮露出苦笑:


“我觉得任务分配反了呢,不过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永远的,这次就帮凉子一次吧。”


“谢谢您。”


“这句谢谢,是为你自己说的,还是代替凉子?”


“当然两者都是。”


听我断然回答,由纪子的眼镜深处黑曜石般的双眸闪过一道光芒。


“其实想想看,你也没必要谢我。一方面我必须遵从总监的命令,另一方面,要想抓住引起这一串事件的犯人、安抚市民的不安情绪,就应该做出最好的安排,本来就不该因为私情对部属提出异议。”


作为警官来说,这真是最好的演说。只不过,由纪子的选择和决断并不一定是最好的,说不定会产生最差的结果。一切日后方知。


“胜者王侯败者寇”——到底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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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双日阁第五层,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的地方。


我们一行——总共男女六人,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玛丽安、露西安、岸本明,还有我——直接受命于警视总监的特别行动组,其中包括三名警视厅的CAREER警官。表面上怎么看怎么像精选出来的精英集团,实际上却是纠集了全警视厅的问题儿童组成的非法搜查队。这个组合明显不利于警察组织,因此被命运抛弃给了眼下这件案子。


从装束上说来,乍看之下实在是不像警官。起决定性作用的与其说是搜查行动的必要,不如说是兼任出资人的独裁者的意向——四位女性都穿着JACES特制的银灰色夹克,戴着跟夹克同色的帽子,显得英姿飒飒,说是法国空军特种部队也不为过。这些装备是在决定行动的当天送到的,毫无延迟。


两名男性也戴着贝雷帽,身着JACES的夹克和猎装长裤。服装大小恰合身材,我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算是玛丽安和露西安,也不可能在紧身套装藏着火箭筒或者来福枪什么的吧,破坏力算是控制在最小限度了。但是,对于什么叫做“最小限度”,凉子和我的意见迥然不同。


正慢慢走着,我听到罗里罗嗦的嘟囔声。岸本念经似的唠叨着:


“唉,找遍全日本也没有比我更辛苦的CAREER了呀。在警视厅参加考试的时候,只要在安全的地方跟新闻记者喝喝茶就好了……想不到今天行动还特地带上我这种根本算不上战斗力的人,肯定是为了危险的时候把我牺牲掉,只顾自己逃命。啊,我真可怜啊……”


不止是我,连由纪子也没有制止岸本的牢骚,就是说,我们内心里也承认,岸本牢骚最后的部分或许是真的呢——这是无血无泪的妖女凉子做得出来的事情。再说,比起岸本的性命,我还是珍惜自己的好了。


初夏的夕阳从双日阁的西窗投射进来,脚下是厚厚的木制地板,地板上有几个白白的小圆印记,是曾经放过撞球台留下的痕迹。


凉子递给我一张纸:“这是双日阁地图的复印件。”


“平面图吗?”


“是的,当然跟实际上的不完全一样,不过大致能看懂。好,赶快开始行动吧。”


“在这之前,有件事需要说清楚。”


“啊,什么事?”


“请不要假装忘了。我拷问岸本的时候,您说过的,什么时候要亲自告诉我。”


“我是为了救岸本才说的啦。不过,搜查刚一开始就有情绪也不好。你想说什么就说来听听吧。”


“那我就说了。”


我注意到由纪子的视线盯着我和凉子,同时说道:


“新宿御苑植物枯死事件,玉泉园出现食人萤火虫的事件,都知事公馆的老鼠群聚事件,还有今天这三起,这六起事件应该都是同一个犯人进行的。犯人是……”


“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他没有自己直接下手,而是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操纵这些奇怪的生物,在大都市里引起恐慌,以此为乐。但是,昨天全偶联集会的事件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凉子的声音好像低了一点,是我多心吗?


“集会上完全没有出现奇怪的生物,不管是第一大屁还是第二大屁,犯人亲自出现在现场,把防卫厅长从天花板吊走了。合起来一共七起事件中,只有这个与众不同。”


“还有这种事?”


由纪子第一次张口说话,声音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受够了的样子。我不得不向她低头。玛丽安和露西安都没说话,只是听着我们这些日本人之间的对话。


我用了“犯人”这个词,而凉子没有订正。她美丽的眼眸深处光芒闪耀,也不知道是像破晓的阳光一样呢,还是像斩断云空的闪电一样呢?不,不用说肯定是后者。


“那,按你的意思,犯人不是第一大屁吗?”


“我想是‘搭车犯’。”


“就是说是别人犯下的?”


“是的,然后委罪给第一大屁。”


“真有趣。那根据你的推理,犯人在哪里?”


“就在我面前一米。”


我发现由纪子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的五官格外敏感。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岸本已经做出要逃之夭夭的姿态了,不过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你说什么呀。防卫厅长抱着紧身衣战士人偶浮上空中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呀。”


“实行的并不是您。”


“那是谁?”


“不知道是玛丽安还是露西安,或者说是她们两个人吧。”


防卫厅长的身影在天花板上消失前的一瞬间,我看到的人影,那绝对不是黑林道义那样的高龄男性。那样优美苗条的身材,应该是具有高超运动能力的年轻女性。对,就像现在在我面前的玛丽安或露西安那样。


论起追踪犯人,凉子的热情程度不亚于任何人。但昨晚凉子为什么没有执着地追上去,甚至都没有调查一下天花板的内部。


而且后来,她脱掉兔女郎服装改换普通套装的时候,也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时间。难道不是为了让犯人逃跑而故意拖延时间吗?


我跟她回到公寓,两位侍女都在,用那些时间赶回去装扮好足够了。凉子的公寓里要多少房间都有,毕竟是独占了整整一层的建筑。侍女们是给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客人送“饵料”的吧!


而且全偶联这个团体,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收不收会费?是谁主宰?想想看,全偶联掌握了财政界多少VIP的弱点,肯定是什么人在运转这个组织的吧。这“什么人”,也就是掌握他们弱点的这个人,站在非常有利的位置上,明显是个既有动机,又有资金和组织力量的人物。


“既然你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还跟着我来这里?”


“哪怕是您喝醉了酒走钢丝,在下面张开救命网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凉子盯着我,慢慢地交叉起手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故意轻声咕哝着:“哎呀,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


“你就不肯跟我一起走钢丝吗?哼,薄情的家伙!”


“不,也不能这么说……”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真像天使一样可爱。可这两位天使如果面对女主人的敌人,会立刻变成战斗力无比的黑天使呢。如果她们理解我和凉子处在对立状况,只要女主人命令一下,马上就能干掉我吧,与她们的个人立场无关,也与法律无关。


至今为止,两位美少女都对我很好,也非常信任。但那也是因为我是凉子的忠臣,是伺候同一个女主人的同僚的缘故。就算她们对我个人抱有一丝好感,这种好感在对女主人的忠诚心面前也是轻如鸿毛。


作为男性,我并没什么过人的自信。就在一年前,因为随随便便对节食减肥发表意见,结果被女朋友甩了。要论对女性心理感觉迟钝,这点我倒是很有自信……不对,要这种自信有什么用嘛,我暗自责备自己。


凉子慢慢地开口了:“没办法。”


声音相当凌厉,我内心忍不住有点颤抖起来。


“什么没办法?”


“秘密被你知道了,当然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嘛。”


危险的日语突然变成尖锐的法语,露西安和玛丽安的表情只惊诧了半个瞬间,紧接着移动轻如燕子的身形。只见她们微微落下腰身,提起脚步,右手握拳放在腰间,完全摆开战势。一旦我有所动作,她们会在一瞬间制服我吧。


所以我一动不动。


“凉子,你认真的吗?!”由纪子的声音像响鞭在空中炸响。


“别傻了,怎么可能来真的嘛!”


凉子放开双手叉到腰间:“我就是想说这种话试试啦,谁都会想的嘛。你不会也以为我是认真的吧,泉田君?”


“不,我以为您可能是认真的呢。”我说。在由纪子面前,我本想装个笑脸的,估计装出来的是相当扭曲的表情吧。


凉子轻轻挥手,解除了两位侍女的战斗状态。


“知道啦知道啦,我承认。绑架防卫厅长的是我没错。”


“实行的犯人是两位侍女吧?”


“是,她们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我猜就是。对她们两人而言,您的命令就是圣旨啊。”


我看了看两位侍女,她们对我报以天使般的微笑。要是能像她们俩一样单纯多好啊!


凉子用指尖轻掠发梢:“不过露馅的比我预料的要早呢。”


“您总不是想永远隐瞒下去吧?”


“当然不是永远了。最多两三天就见分晓了嘛。你看,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这才是成熟的人的态度嘛。”


“如果结果好的,如果……”


“肯定是好的嘛!”


“虽然这么说,防卫厅长被绑架的时候有关方面谎称他住院了,也引起了很大骚动呢。不仅是警方,政府上下都要出动。一不小心说不定连外国也会惊动……”


“可是,知道绑架事件的人只有跟全偶联相关的人嘛,你以为他们会往外泄漏这件事吗?”


这我倒没考虑过——想来他们肯定是缄口不言的吧。不过,他们又能沉默到什么时候呢?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跟媒体的报道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要是有人忍不住跟外人说道,秘密不是根本保不住了?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凉子。


“哼,连泉田君都看不穿这层啊!”从凉子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又发现了新的真相。


“……难道,全偶联的所有人,本来就都知道这件事吗?”


“这你又想得太多啦!”


凉子操纵着话题的行进方向。太胡来了——由纪子的视线里充满责备,当然被无视了。


“散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防卫厅长想玩个余兴节目。所以他们都以为厅长飞到空中是余兴表演啦。”


难道全偶联会员们的骚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吗?我一阵发晕,终于控制住了。


“他们真相信这么胡来的事吗?”


“当然相信了,到现在还相信呢。看了今天的电视新闻肯定更信服吧。他们会想:啊,得个胆结石住院太没劲了,不如趁着身体还行,努力表演个余兴节目吧!这真是厅长的风格啊……”


我摇摇头:“不过,这样就能完事吗?”


“对他们来讲,假想远比沉重的现实更重要,当然,只在他们贫乏的想象力限度以内。你别忘了,他们可是害怕接触真实的女性,宁可逃到二次元世界的家伙呢!”


我想把话题改变到正常的方向——还有更重大的问题呢:


“那防卫厅长现在在哪里?”


“先说清楚了,我可没监禁他哦!”


“是吗……”


我展开想象——环绕着不光是紧身衣战士,还有各种等身大美少女人偶、海报、DVD,陶陶然乐不思蜀的防卫厅长幸福的样子……


这个温柔乡里,没有想尽办法利用他又碎嘴嚼舌的狡猾官僚,也没有在国会答辩上故意挑剔指摘语法错误的在野党议员,也没有要求他帮忙掩盖儿子酒后驾驶肇事的选举区重要人物。

多珍贵的几天幸福时光啊,至于过了这几天会怎么样呢。防卫厅长的心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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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一下凉子的话,得出这样的头绪:


被农林水产省的研究所逐出以后,黑林博士四处寻访有权有势的政治家宣传自己的研究,谋求资金协助。前首相权田原本来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但过了九十岁,也就变成俗说的“老朽”,被黑林的蛊惑所蒙蔽了。前首相命令自己亲信的政治家、财界要人,甚至宗教团体头目、暴力团团长等人物,筹措了十亿日圆以上的资金,交给黑林博士进行研究。


但是两个月以前,权田原前首相脑溢血住院了,现在虽然还在集中治疗室里躺着,可有传言说他已经脑死亡了。怎么看都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黑林博士就失去了唯一的资助人。


前首相有个儿子,现在是参议院议员——难道又是傻瓜儿子登场吗?其实这位议员倒不是什么问题人物。父亲既然已经过了九十岁,儿子大概也得六十多望七十了。这位议员儿子也有个女儿,三十多岁年纪,是某位政治家的妻子。


“哪位政治家?”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那人泉田君你也认识的哟。”


我可不是政治家的什么熟人。通过报纸电视,我单方面知道的政治家倒是有的。看我不得要领的样子,凉子不耐烦的唤起我的记忆。


“哎呀,昨晚你不是还跟他直接对话来着?”


“昨晚……啊!”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室町由纪子皱起眉头。


“防卫厅长!”


“BINGO!”


我昨晚的确跟一个目光好像捉住小鸟的狐狸一样阴险的政治家说过几句话。厅长见到凉子的兔女郎打扮什么都没说,其实他肯定是认出她了吧。


“这样啊……防卫厅长受到黑林博士的要挟了吧?”


“答得好。真不愧是我的参谋长!”


夸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我脸上还是一副刚喝了难喝啤酒似的表情。


“我知道了。厅长以表面上入院治疗,实际上被绑架的情形隐藏起来,而在这期间您会抓住黑林博士——原来您跟厅长是一伙的啊。”


“要说‘一伙’嘛,可是厅长那家伙哭着求我的哟!黑林那家伙,看到权田原老头不可能再起了,只有再找新的资助人。他看到防卫厅长既是前首相的孙女婿,又是军事狂迷,以为他会很高兴当资助人呢。”


“结果被厅长拒绝了……”


“是啊。厅长这家伙倒也不是有什么良识,只是有点盘算的本事。他还有将来当首相的目标呢,怎么敢担着受贿罪当‘疯狂科学家’的资助人?”


“这倒没错啊。”


“他要真当上了,我才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这世上的艰辛呢!”


凉子小声说着。看来防卫厅长没有选择教师的权力了。他借着凉子的手除掉黑林博士,反而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更可怕的魔女。


“喏,这就是防卫厅长夫人的尊容。”


凉子递给我的照片上确实是一个地球人,却宛然是权田原前首相倒退回半个世纪然后穿上女装的样子。脸颊凹陷,双眼下有黑眼袋,上牙向前突兀飞起。


看了这张照片,我多少也理解了一点DOLLER们的心情。不,人的价值并不在于外貌美丑。不是也有心灵温柔真诚,丈夫爱如珍宝的太太吗……


“这位太太到处打着祖父旗号张扬,以名门闺媛自居,讨厌之极呢。”


“是、是这样啊……不过,各人自有各人福吧。您在一串骚动事件引起后,立刻就注意到黑林道义这个人,是因为防卫厅长这个线索吗?”


凉子微微张开手,摆出一个肯定我的提问的姿式。


“黑林向防卫厅长要资金,厅长完全拒绝了,还放狠话说跟他这种疯狂科学家毫无关系,以后不要再要钱了。”


“所以被拒绝以后,黑林采取行动反抗啊。或者是失去了资助人的自暴自弃也说不定。他把培养中的生物一个一个投放到地面上……毕竟他要面临连饲料钱都没有的现实问题呀。”


“正是如此。只有厅长知道这一串事件是黑林干的,所以他吓得脸都绿了。黑林因为暴走被逮捕的时候,一定会打出厅长的名义让他脱不了干系的。”


这时候由纪子第一次插话说:“可是,厅长不是拒绝提供资金了吗?堂堂正正向警方告发黑林的所作所为不就行了?”


“你以为他夫人会同意吗?那是她祖父的笑柄啊!”


“啊,没错。他这人比什么都怕让太太知道啊……”


由纪子老实承认,但是立刻又加上看法:“可是,跟警方坦白还是好得多吧。比起借凉子的力量来说……”


“真是最差的选择啊。光从这件事来看,他就没有当首相的资质,连危机管理都不会呀!”——我说。


凉子好像不高兴了:“你们俩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拜托我不好吗?”


说的正是。要是解决了这次的事件,凉子到底施恩给了多少有权有势的人啊?防卫厅长不用说了,厅长一族和部下,连以他马首是瞻的年轻政治家和官僚,早晚都要对凉子低头。


“你不怕自己反而被利用吗,凉子?”


由纪子突然发问,凉子出乎意料而无言地看着她


“防卫厅长这也是一手妙棋吧。他装哭给你看,其实说不定期待你也被黑林这家伙干掉呢,凉子。”


我下意识地想叫一声,脑海里浮现防卫厅长那让人不快的白眼。


凉子也好像被刺中了痛脚,但是只一霎那间,她又露出魔女的笑容应对道:


“哎呀,对由纪来讲这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晚个一礼拜也能想出来啊。还会考虑内幕了,光这点来说也算是一点进步呀,不容易不容易。”


“被你称赞也没什么好的!”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论当中,两位异国民间人士展开建设性的行动。玛丽安和露西安打开双日阁地图,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走到房间一角。角落里有座雕刻着仙女,古香古色的大型壁炉,壁炉的前方下部装着铁制的栅栏。


玛丽安上半身探到壁炉内部,露西安也转过脸去看。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动手,一会儿功夫,壁炉响起干涩的声音,好像有个移动内壁。


我确定内壁还没全打开就已经发现通向地下的道路。凉子也注意到了,向侍女们挥挥手。入口还在继续扩大。


“要是厅长敢做什么忤逆我的事。我就把他脱光光的跟等身大人偶做说不出口的丑事的照片寄给他太太,还要在网上流传。不仅如此,别的手段还有的是呢!”


真是惨绝人寰暴虐无道。

就算防卫厅长真的当上首相,也是凉子在背后操纵的,由暗中的女王支配的全偶联内阁就这样诞生了,估计真能让日本每两周经历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了……非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不可,但我现在腾不出手,这长期的课题就交给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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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个问题:“那,岸本是扮演什么角色的?”


“啊,岸本呀。”凉子对回答这个问题很没兴致似的,向两位侍女挥挥手,让她们呆在自己身边等候指示。


“泉田君本来为什么觉得岸本可疑而拷问他的?”


“是讯问。”


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抓住岸本的衣襟。就算岸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跑,他也尽量想离我远一点,总是背对着我。


“您命令他跟着来,岸本竟然拒绝了。在平常这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察觉危险的能力很发达的啊……”


“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有可能,但这样实在不自然了。他肯定是判断‘无论如何跟着都没好事’才不想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判断,问他本人好了。”


我抓住岸本领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量。


“哇,我说我说。”


“等等,泉田君,你到底相信我还是岸本?”


“您要是不肯说的话,我只好相信岸本了呀。”


这是我所能玩弄的最大限度的交涉技巧了。女王陛下看看我,故意仰天长叹一声


“我懂了我懂了。真是的,泉田君,最近你受由纪子的坏影响不少啊!”


“这是什么意思?”


由纪子没好气地问,凉子只瞥了她一眼,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嗯,当然也不可能给岸本那么重大的任务啦。把防卫厅长这家伙勾引进全偶联,这算一件;劝他如果有烦恼来找我商量,这算另一件,如此而已。这一后的事情都是在我和厅长之间决定的,跟岸本无关。”


“是、是啊!我也算不上什么大角色,还要被你欺负……”


“你早说不就结了。”


我冷冷地一推,放开岸本,继续追问我的上司:“我想确认一下,组织全偶联这个团体的,是您吧?”


“嗯。”


“全偶联的赞助人也是您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那些家伙舍得自己出会费吗?那一伙人都只会占别人便宜啊。”


“您费这么大心力组织全偶联,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了保护可怜的OTAKU们的人权和幸福啊!”


“请说实话。”


“真的哟。不然,对他们置之不理的话,他们就没有发泄欲望的场所了,早晚肯定会爆发,就会滥用权力来加以掩盖。为了减少这种时刻的毒害,我才投入私人资金给他们建一个围栏。就算不感谢我,也不应该指责我吧?”


凉子双手叉腰,挺胸抬头说道,看上去真是“前突后翘”这个词的活标本。这个女魔头是要完全鱼肉宰割日本这个国家啊。


“哎呀,就是因为我热爱日本这个国家,所以我觉得要时不时来点刺激休克疗法嘛。”


别扯了,“刺激休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呢!


“好了,都浪费不少时间啦,不过再允许你问一个问题吧。还想问什么吗?没有的话,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确保道路通畅了,赶紧进地下去吧。”


“那我也只有一个问题了。从金森老人那里得到情报以后,黑林博士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弄到‘山枯’呢?”


“你说的顺序反了。”


“什么意思?”


“黑林这家伙以前就弄到了‘山枯’,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


“啊,原来如此。”


我大大叹口气,也不知道比喻得恰当不恰当——就像门外汉弄到了珍贵古董一样吧。为了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和价值,他才寻访专家。其结果如何我已经知道了,忍不住替金森老人惋惜起来。


“金森老人的资料里应该写了有关‘山枯’更详细的生态状况和除掉它的方法什么的。对黑林来说,当然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好了,怎么样,这下你都服了?”


“啊,是啊。”


我无奈地回答,凉子突然一副上司派头地敲敲我的肩膀:“我知道泉田君你想说什么。你是对这件事很不满吧?但我这个上司也有苦衷啊!”


“苦衷?”


“不过,第一大屁这家伙使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夺走了属于东京市民的绿色。把这种环境公敌置之不理,你作为一个警官也不甘心吧?”


这话道理不错。但是,“常识公敌”发誓要打倒“环境公敌”嘛……


“的确,凉子说的没错。不管过程如何,总之不能放过黑林这个人。无论他在地上还是地下,我都会追去的。”


由纪子表明决心。对此凉子却没什么好态度。


“啊,是么,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喂,泉田君呢?”


“我也去。”


我本来就没说不去,只是要尽量问清楚让自己安心而已。磨蹭到这会,时间也很有限了。


“那好吧,这次真的要出发了!目的地是山枯的巢穴哟!”


随着凉子的声音,岸本的牢骚又开始了


“跑到地下去也只有地龙和蚯蚓什么的吧。真讨厌啊,蚯蚓那样粘粘糊糊的……哎呀,泉田兄?”


我的脚步骤然停止,使岸本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是我的弱点啊。这些生存在地下的细长生物,为了土壤的肥沃拼命辛劳,了不起啊——可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一边祈祷着岸本的预测不准,我重新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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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怪人+怪物+怪兽


 



我们在地下穿行,最开始的道路很窄,硬梆梆的土里埋着木框。一边走一边时常有少量的土落下来,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手电筒照射到的地面上,看不出脚印之类的痕迹。


为了驱赶心里的不安,岸本开腔说:“挖这种东西可不容易啊。”


由纪子非常认真地回答:“太平洋战争的时候,只要是以挖防空洞的名义,就可以在地下进行任何挖掘。如果以保管军用物资为目的,更可以进行相当大规模的工事行动呢。”


“哼,假装万事通!”


这话是谁说的就不用说明了吧。


我对药师寺凉子怀有无条件的敬佩,为她的勇敢——虽然甚至可能勇敢到“有勇无谋”的地步了——在任何未知的危险状况下,她总是身先士卒站在队伍最前列。万一出现状况,她可能首先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岸本,但那也是与敌作战的对策,不是只为了掩护自己——大概。


“接下来的路是水泥的啊。”


由纪子用手电照照前方。


“废话,一看就知道了嘛。”


破旧的水泥路上立着一个好像公交车牌一样的标志。


“危险 禁止入内 东京都”


标志上的日期是昭和三十年代后期。早在传说中的东京奥林匹克工事中就发现了地下通道,后来大概就这样搁置下去了。这些工程都是官方主持的,负责人更替交接之后可能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在这种地方遭到暗中袭击会怎么样呢?


药师寺凉子无论射击、剑术、格斗术,都是天下无双的天才女战士,可是如果被人从远处偷袭,可能也防不胜防吧。


如果在可能的最小距离内突然袭击,那又会怎样?


我大概只有当盾牌的份了。


我缩小手电筒的光环,聚集的光束照射在未知迷宫一样的灰色硬质水泥地上。以前我已经遇上过多次生命危险了,不过这次要是死掉可就等于直接下葬了。


当然我并没有随便舍弃生命的意思。如果莫名其妙的死掉的话,万一是岸本明这个家伙给我念悼词,念什么我都不知道。说不定他会捏造我是“全偶联的同志”这种无中生有的经历,还在我棺材里放一个紧身衣战士人偶什么的——岸本要真敢这么做,我非从棺材里伸手把他一起拉进去不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发生这种情形,我还想平安无事的生还啊!


说到岸本,他正走在我前方。要是让他垫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了。当然他本人考虑到前后都是力量强大的自己人,心里可能正安稳着呢。他转过头来问我:


“这里,要是在地面上是哪一带啊?”


“谁知道。”


“说不定是山梨县或者群马县呢!”


“才走了三十分钟,怎么可能到山梨县!难道你用了什么加速装置?”


“凉子大人,我读过一本很老的SF呀。”


“废话多,快走!”


不管怎么说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就算有手机和GPS,信号也都传不到。到了万一时刻就只能依靠指南针和强光,夜视装置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一照就完全失效了,而且会晃花眼睛,丧失行动反击的能力。


头顶上水泥造的天花板非常低矮,我要是伸直腰背就可能碰到头,连水泥块都会碰掉下来。这一路已经撞了好几回了,可我总还是很想伸伸腰。


路也很窄,伸开双手就能碰到左右墙壁。墙上也刷着水泥,敷着湿乎乎的泥土。估计这是在物质贫乏的时代光靠人力挖掘出来的吧。


终于,道路的上方、左右都宽阔起来,好像跟天然的地下空洞连接起来了似的。墙壁不是土质的,而变成了岩石,地面也不是水泥而是石质的。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注意脚步。”


听凉子这么一说,我立刻收住正要迈出的脚。前方传出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光线晃来晃去。听从凉子的低声命令,我们都关闭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进。


岩石地面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走,但这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我们也花了五分钟以上的时间。向岩壁的顶头望去,有个好像天然的地下停车场似的岩石空洞。空地上有十个以上的人影走来走去,到处都设置了似乎是为了拍摄用的照明灯光。


“怎么回事,流浪汉闯进来了吗?”


一开始我想的跟岸本一样,但这些人要是流浪汉就太奇怪了。他们的动作有一定的规律,全都是年轻男子,而且着装统一。难道有穿统一制服的流浪汉团体吗?


还有四轮驱动车和摩托车。


难道是知道地下有这么个空洞的军事OTAKU,以这个地方当秘密基地吗?答案马上就揭晓了。在由纪子轻声说出来的同时,我们也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咦,这不是‘首都战士东京’的制服吗?”


“看来是这样啊。”


贝雷帽、套装、围巾和大皮靴,怎么看都像是桔红色和绿色相间的丧服的模样,腰间都佩戴着特殊的警棍。


“首都战士东京”据说总成员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制服和各种装备,以及活动资金都从哪来,似乎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很可疑,这些家伙在这干什么?”


凉子一边说着一边迈出步伐,脚下踢起了一个小石头。


“喂,你们是谁?!”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强烈的光束向我们照过来。随着威吓似的大喊大叫和靴子脚步声,我们被一群手持警棍和金属棒的男子半包围起来。


“你们说不定是恐怖分子呢。”


“那是我们才要说的话。我们是警察的人!”


“警察?别胡说了。”


“泉田君,教训教训这些无知的家伙!”


受命于上司,我走出队列亮出警察手册给他们看。有个好像是领队的男人要求说:


“扔过来!”


“我可不能那么配合。你过来看清楚!”我反齿喝道。看到女性的身影,“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中响起一片赞叹和微微兴奋的骚动。这时候,其中有一个声音高叫道:


“啊,我认识那个很拽的女人!”


“是谁?”


“是‘驱魔娘娘’啊!喂,上头不是告诉过我们吗,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问题人物啊。”


我立刻插话说:“你们怎么敢把警视厅要员称作问题人物——负责人站出来!你们占据这个地方到底要干什么,说出来听听。”


我的态度有点飞扬跋扈,但眼下有恃强的必要。在交错的光环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有所动摇。既然确认了凉子的存在,他们也就知道我们是真正的警察了,但这些人里颇有好战分子的样子。


“喂,泄漏这个地方可不行啊!回头要我们担待的。”


“太麻烦了,干掉他们,后事有都知事解决呢!”


他们大概也有以众欺少的心理,一哄行动起来。


“警视,怎么办?”


“这下家伙只要露西安一个人就能对付了,你不用动手。”


凉子简直是很高兴的样子。进入地下以后我们一直光在走路,她早就不耐烦了吧。


“露西安,干掉他们!”


她肯定是这么说的——只见一名美少女轻轻摆了摆茶色的发梢,走上前来,就像体操选手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优雅。


露西安手里有个奇怪的玩意儿。看上去像鸡蛋似的,却要小很多。两个这样的东西被细细的银色锁链连着。


我很快就看出了锁链的长度。露西安双手左右分开,各握一端,锁链中间下垂成一条弧线。估计有三米差一点的长短吧。她在十名以上的男人包围前,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喂,小姑娘,你一个女孩子来对付大男人,受了伤可也是自己负责哦!”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们到了这时候好像还没认真起来,十秒以后才正经起来——可是太迟了。


露西安的身轻如燕,好像无声无息地浮在了空中似的。同时她手中飞起银色的光芒,一个金属制的弹子划破地下沉闷的空气,直击一个“战士”的脸。这男人鼻孔喷血,上身直向后倒下。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弹子飞向反方向,击中了第二个人的嘴。我看到有白白的碎片飞出来,应该是打碎了的前牙。


第二个男人掩脸后撤,第三个又接上来。他怒号着挥舞着特殊警棍,却只劈中无人的空间。


露西安左右脚并不是同时着地的。她的身体回转、跳跃着,握住银色的锁链中心飞起两枚弹子,同时打中两名男子的眉间和鼻子,转过一圈后落到地面——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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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个人,一分九秒。”


凉子的目光离开表盘说到。露西安还盯着那些男人,慢慢退到后面。


“干得漂亮,不过你的格斗技比玛丽安还是差一点呢。玛丽安应该花不了一分钟吧。不过,很不错呀!”


凉子抬起手轻抚露西安茶色的秀发。露西安也很高兴地微笑着。


就在这时候有个东西移动了。


露西安转过脸一看,表情都没有变,手里又飞出一道银光。大概十米开外,有人含糊地惨叫一声,接着就是轰然倒下的声音。


我赶过去一看,是个两腿被绊住的年轻男人。银色的细细锁链缠住了他的两膝。玛丽安一边卷着链条,一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凉子赶过去用枪口指住他的侧脑。


“快,一五一十的招了吧!”


男人的表情抽搐着,什么话都没说。我看见凉子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


“你敢违抗官宪啊——把你当反日分子处死!”


“哇,不要啊!”


“凉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室町由纪子警觉了。才不是玩笑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为了尽量压下事态,按住凉子的手枪。


“嘁!”


凉子很大声音地啧着舌。


“一旦确认是反日分子,就可以对其为所欲为——正是这样的时代啊,我以为。”


“这种时代永远也不会到来的。”


“啊,是么。媒体和网络世界可早就这么想了。”


瞪着瞎说的凉子,由纪子开始说服对方:


“最好不要再惹那个女人了。你们至少也是犯了妨害公务执行的罪名,这是没错的。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饶了我吧。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不知道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和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着。凭借他们的人数、武器和制服,全都不顶用的时候,总没心思欣赏女性阵营的美貌了吧。


由纪子顺势追问下去,引出对方源源不绝的回答。“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在半年前为了追踪一个逃跑的犯人,在日比谷线地铁旧站搜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地下空间。这地方怎么看有种秘密基地的氛围,因此他们很中意,打算用来做大规模演习或者当储备物质的地方,目前似乎还在自制地图。他虽然直打哆嗦,说到这里还是带有一些得意的口吻。


由纪子轻轻皱起柳眉。


“演习——你们不是想篡权吧?”


“怎,怎么会!”这个“战士”忙不迭的否定,“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敢这么想。只不过,都知事认为有必要培养私人军力。他说警视厅总是不听使唤,只有建立按自己心意指挥的集团,让这个势力在东京周围扩张……”


他们进行各种支持都知事的游行活动,同时,冲到都知事的反对者家里抗议,统治其他民间政治团体和组织,借以扩张都知事的势力。


凉子的表情变得非常危险:“都知事那家伙就这么想当首相?”


“不,不是,不管怎么扮年轻,他也已经很老了,大半已经放弃了自己当首相的愿望。但是他有儿子,为了他们能当上首相,他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这样,你们也有甜头的吧?”


“也算不上甜头……不过,他给了我们公众地位,还拨了预算。”


由纪子摇了好几下头:“简直就是纳粹。什么亲卫队、突击队之类的,让人想起世界史教科书上的例子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都知事本人被女主持的屁股一压就倒下了嘛。不过,就算是他真会造成危险,在这之前我就会把他连根除掉啦。好啦,也不能老抓着这些家伙了。”


“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全都被手铐拷住了——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手铐。A的左手拷着B的右手,B的左手拷着C的右手,C又连着D……就这样全都连在一起,手铐的钥匙都在凉子手上。


凉子看看那几台并在一起的车。


“正好这些家伙还有些不错的车嘛,不用可惜了。”


“按预定的使用吗?”


“是啊。”


她回答得天经地义。难道凉子本来就知道“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在地下有这么个秘密基地吗?我正好奇着,突然这种疑问变得没意义了。


“好啦,在这个地方久留也没用,快走!”


角色反了呢——我一边想,一边跨进没有顶棚的四驱车副座。女王陛下已经坐镇在驾驶座上了,后部坐席上是由纪子和岸本。玛丽安和露西安坐上第二辆车——非法搜查队进发了。


在我们身后,民间人士诅咒着这些恶毒的警察,但是他们声音无力,也听不清说什么。其实为了让他们在万一出问题的时刻能逃出去,没把他们的脚连在一起就算不错啦。


凉子一边开车,一边忽左忽右地把手里的手铐钥匙扔到黑暗里。大概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吧。地下可能住着很多野猫和老鼠,时常有被轮胎压死的声音响起。也有被光线追逐,一溜烟逃进黑暗里的身影。


由纪子轻轻叹息,大概是在想象踏到老鼠尸体的情形吧。


“太好了,还有车可以用。”


“是吧,要感谢我呀!”


“还是感谢‘首都战士东京’好了。”


“你这家伙真不知恩,要不要现在赶你下车?不管走到哪都只剩你一个人……”


凉子还没说完,突然发生一阵震动。最开始,空气动摇着冲击着人的脸颊。只半瞬间,车体冲了出去。同时,头顶上有东西降落的声音震动着鼓膜,不断有小石子和砂子打在我们肩头上。


这是警告危机的声音。四驱车猛兽般向前方跃出,溅起一片砂土,使我们沐浴在灰蒙蒙的颗粒之中,车体都被埋住了。万一吸入这种尘埃,人会窒息的,所以我们心里都恨这车没有顶棚。好不容易停下车,车尾距离土墙只有一线之隔。我们后面并没有车,看来确实跟非法搜查队断开了。


凉子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吐了一口带土的唾沫到地上。


“哼,后路坍塌了吗?”


“已经不能回头了,只有继续前进吧。”


“好吧,故事果然如我所愿的展开了。就这样一直进攻到蛇母神的黄金神殿去!”


“请不要说这些不明出处的怪物啦。说起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不会有事吗?”


“那当然了。”


凉子坚决地肯定着,带着满腔的信赖,“我们都没被埋起来,她们更不可能了。我也告诉她们一旦被迫分开行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了,她们会从原路退出到地面上,在上面待机行动的,不用担心。”


凉子说的“上面”我理解成“地上”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了,就算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本事都在,最会应付的还是凉子。既然她完全没有动摇,我也不必要着慌。


“那就前进吧!”


跟我达成同样的结论,由纪子提议说。


“凭什么你来下命令?你别想僭越啊!”


“我才没想什么僭越。”


“那你就安静一边呆着去。”


四驱车沿着更恶劣的道路前行。被手电光线划破的黑暗,一秒比一秒更深更重。但是道路并没有断绝,而且微微有点下坡,进入东京地下更深的地方。


我们进入地下一个半小时了,当然不至于到山梨县,不过感觉已经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很难想象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圈之一的高层建筑就林立在我们头顶上。


但是我们似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这地方看来不会有成为“首都战士东京”的秘密基地的问题,看上去非常异样。

这是个巨大的空洞,可能比体育场还是要小一圈,但是也足够开一个万人规模的集会了。我之所以能立刻做出判断,是因为这个空洞整体都是透光微亮的,有种在浅海里,阳光透过水面照射下来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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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里充满青白的光线,但这并不是灯光。我们下了车才发觉这光线的本质,沉默了好久,愣愣地看着发光的大群昆虫。


由纪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些全是萤火虫?”


“哇,到底有多少只啊!”


岸本惊叹着。我其实想得跟他一样,但不想一惊一乍的叫唤。我记得计算球体表面积的公式是4πR2来着,R是球体的半径——四十米左右吧。空洞是半球形的,还要把计算结果除以二,以每平米1000只萤火虫计算……


“得有一千万只吧。”


凉子的估算又引起了岸本的废话。


“哇呀……要是食人萤火虫的话,能吃掉10万人左右吧!”


谁也没有答他的话。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位于空洞中心的一个人吸引住了。


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才搬运进来的吧,好像小规模科学考察队营地里才有的各种物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试管、烧杯、电脑、折叠桌椅、调配器具……应有尽有。在这座小山里,有位老人围在一堆毛毯和床单当中。他明显是在分辨打量我们的身影,却没有走过来,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调整了一下呼吸,由纪子说到:


“你是黑林道义吧?我们是警方的人。”


对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记得我叫过你们来。”


“我们也不是被你叫来的哦!”


凉子把双手交叉在值得自傲的胸前。没有否认自己是黑林博士的老人带着让人讨厌的灼热目光盯着她说:


“那你们来干什么,小姑娘?”


我们两个男人的存在好像完全被无视了。


“当然是有事了。”


“要是捐款的话我接受,放在那边你们就回去吧!”


“捐款……?!嗯,这老头比我还行!”


凉子赞叹道。能让毒舌天下无敌的驱魔娘娘投降,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丰功伟业了。我心里佩服这种的老科学家的坦然态度,但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好感。


首先,我不得不注意道黑林博士的姿势。


他上半身当然穿着薄薄的科学家工作服,下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坐在椅子上。床单和毛毯堆得像小山似的,把他的下半身埋在里面。我至今为止估测过很多犯罪者的身形体态,还没有像这样连对方是站着坐着走着都分不出来的。


凉子不计前嫌似的继续问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不肯认输。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在玉泉园放食人萤火虫,往都知事公馆送老鼠,都是你干的吧?”


“那又怎么样?”


“你这回答相当于肯定的自白了。还没完呢——炮台那边的蝗虫、六本木的仓鼠、警视厅的蜈蚣,这些也都是你干的好事吧。其他的倒罢了,毁了我的地毯,这就罪不容恕!”


黑林博士并没有反驳她这种为一己之私的说法,只说:“除了黑林,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很少见的,黑林博士用自己的姓氏自称。


“刚才那句话,你录下来了吧,由纪。”


由纪子扬了扬手里的微型录音机,回应凉子:“录了。”


“这是很重要的自白交待,弄没了你可要负责任哦!接下来,我要问你的动机——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引起这些给人添麻烦的恐慌,说来听听。”


“为了灭绝恐怖行为!”


“这样为什么能灭绝恐怖行为?”


“现在的政府和官僚都太低能了,不能理解黑林的伟大。所以给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实力,让他们知道黑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光是这样算不上低能,只是理解力差罢了。你对政府还有什么要求吧?”


“我本来还打算提要求。”


黑林博士用了过去时态。连我都注意到了这点,明察秋毫的上司大人不可能没发现。


“你说‘本来还’,这么说你改主意了?现在不想向政府提要求了吗?”


“不提了。”


“为什么?”


“没必要提什么要求。黑林要下命令,黑林下了命令政府就必须遵守。”


怎么好像是在哪见过的性格……


“要给予黑林国宾级的待遇,拨给无限制的预算,外交和军事上都给予大臣级的发言权和否决权,在东京市中心建立研究设施。不然我就让日本灭亡!”


“我觉得你还是灭了的好嘛。不说你是不是夸大的妄想,什么都想等着国家给,太小家子气了!不过先不管这个,你把金森这个人怎么样了?”


“金森?”


“教你‘山枯’一事的那个人。”


黑林博士一副自尊自大的样子点头肯定:“啊,那个又穷又土,自居地方文化人的老头子吗?他怎么了?”


“别装蒜了,不是你杀死他的吗!还是你蠢得记不住了?”


无论凉子的诘问怎么故意挑衅,黑林博士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种小事我懒得一一去记。不过,嗯,大概想起来了——那老头不知天高地厚,黑林肯教训实是他的荣誉啊,竟然不懂得感谢、不知好歹起来了!”


“什么‘不知好歹’?!”


由纪子非常愤怒,向前跨出一步,白皙的手指指向黑林博士,“他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都被你骗走了,他当然生气。你也算是个学者,不知道应该自己反省吗?!”


“说得好,说得好哟。”


凉子不负责任地起哄着。对黑林博士来说,由纪子正经的抗议责问根本不值一提。


“不管他花了多少年研究成果都没被世人承认,毕竟是因为没有才能的缘故吧。所以黑林代替这些无能的家伙,把研究成果公诸于世。要是谦虚的人就应该为成果面世而高兴啊。他反而为此生气,说明他本来就是借研究沽名钓誉的人,真是自大无知的家伙!这种家伙为他的傲慢之罪受到惩罚是当然的,所以黑林降罚于他。有什么不对?”


黑林博士用种种奇怪的理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正当化,算是精通诡辩技巧之极了,像由纪子这样认认真真的优等生反而对付不了。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愤怒的红晕,好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了。


“哼,你倒也有理。”


凉子冷笑着说,“不过最多也就是三流的诡辩罢了。不说你没把‘山枯’的研究成果好好公布,反而自己独占了成果,还用来干坏事,你也不过是骗取他人辛劳结晶的诈骗犯小毛贼罢了!你有什么得意的?!”


“是啊,说得好!”


这次是由纪子支援宿敌了。被凉子志得意满地反驳了一通,黑林博士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没被打垮:


“不管怎么说,政府那些偷取税金的小偷没资格判处黑林的死刑。怎么创造出那些食人萤火虫、怎么操纵那些老鼠和蝗虫,都只有黑林一个人知道。黑林死了的话,这些伟大的秘密就一起陪葬在黑暗中。无论对国家还是对科学,都没有比这更大的损失了!”


“伟大的秘密?是令人作呕的秘密吧。就算你能随便操纵蝗虫,又怎么算对社会有功?”


凉子该不是为了留着自己干坏事才套黑林博士的话的吧?我很想提出这个疑问,但现在这时候明显不合适。


“我全都是为了日本国。面对可恶的恐怖分子,我要亲手保护我所爱的祖国!”


“随便你怎么说,拜你养活的蝗虫和蜈蚣所赐,死伤者已经好几百人了。这可几乎都是日本人呀!”


“哼,一点点伤害算什么!为了国家做出多少牺牲不都是当然的吗?为了剿灭恐怖分子,不管流多少血黑林都在所不惜。”


凉子故意叹口气说:“你也算是日本人的话,应该知道‘本末倒置’这个成语吧?你的人生已是如此了,也该做个了结了吧?”


“你想干什么?”


“跟我们回去,到警视厅自首。”


“罪名是?”


“杀人、伤害、损坏财产,光这些就足够了。好啦,快过来!”


“你以为黑林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倒没这么想,我会把你带走的。你想拒捕就放马来试试!”


还不如说凉子正希望这样呢。她用危险的目光盯着黑林博士。

“优秀的头脑和强韧的肉体……”黑林博士像念咒语似的喃喃说道,“这两者结合的时候就能诞生完美的生物了。我让你见识见识这种实例吧——小姑娘,可别吓趴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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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经网突然生出点点恶寒,并迅速地扩大范围。面前的疯狂科学家老头突然开始恐怖的变身,而变身的结果前途未卜。他脱下薄薄的白色工作服,里面也没穿衬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怎么样,想看吗,小家伙?”


随着他的手一指,岸本猛打起寒战来——一如字面,决不夸张。他赶紧挥舞手脚,两手捂住脸大叫:


“不,不,我不要看啊!求你不要给我看!”


“别客气,好好看清楚嘛!”


“哇呀,我才不要看有暴露癖科学疯老头!”


也难怪岸本惨叫,不过看来黑林博士并不是要夸耀他的特殊癖好。他像咆哮一般地哈哈大笑,双手扯开床单和毛毯,扔到一边去。


好吧各位(我到底在跟谁说话?),请想象一下,这个生物的模样——摇晃着满头白发,上半身土黄色的肌肉上浮现紫色斑点的老人。下半身简而言之……一言难尽啊。


一直在膨胀——不,是一直在往外冒,逐渐露出全貌。本来应该是地板的地方,实际上是巨大的深坑,去掉床单和毛毯的遮盖以后,原本隐藏在下部空间里的东西就露出坑外。


我们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并不是作壁上观。虽然知道应该做什么,却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凉、凉子大人,怎么办啊?”


岸本张慌地四顾左右。


“嗯……照这样下去,连我都想象不到会怎么样啊!”


竟然连超常规人士药师寺凉子都佩服起他来了,她用指尖轻点形状完美的下颚,说道:


“说不定黑林道义、第一大屁和山枯合体了吧。果然事态复杂化了嘛。”


“本来就没必要起‘第一大屁’这个代号吧?您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黑林博士了,就这么叫不行吗?”


“泉田君,现在是斤斤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吗?不要逃避了,好好面对现实!不然说不定连我都要被那家伙杀死了啊!”


“您说的不错,可是要怎么面对啊?”


“这点小事你自己不懂吗?!”


“就是不懂才向您请教的。”


黑林博士的胴体还在膨胀着,这期间岸本用以他来说算是拚了命的力气瞪大眼睛凝视着:


“这、这是怎么缝上的啊?用针线的吗?看不出来针脚啊。”


比我回答得早得多,凉子伸出左手,用力一薅岸本的头发:“看来至少不是用你的头发缝的嘛!”


凉子的右手抓住了手枪。但是不管黑林博士身体如何,毕竟还长了一张人的脸,她也下不了决心立刻开火射击。这真出人意料,不过还算比德克萨斯的警察来得平和吧——我正想着,发现她似乎打算把射击的责任押到岸本头上:


“你不是也持枪了吗?总监已经许可过了,快点,开火啊!”


“我打不中啊!”


“没出息,射击训练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可是我、我进警视厅的时候就听说了,CAREER的工作就是让部下开枪而已,自己不用开枪的……”


“谁告诉你的,说!”


“哇痛,痛啊!请不要揪!”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端之中,化为异形的黑林博士纵声狂笑:


“看吧,黑林与尔等下等生物不同,进化成不需要食物的身体了!因为我吸取了新宿御苑所有的植物的生命力。看啊,这充满全身的伟大力量!”


“你想说你自己是‘行走的新宿御苑’么?可惜啊,看到了你都市人疲乏的心灵也得不到安慰哦。”


凉子一边讽刺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积极寻找“山枯”的弱点。


“你这小姑娘就会逞口舌之利。你以为黑林只会吸收植物的生命力吗?不如把这讨厌的肥嘟嘟红扑扑的小家伙也变成一份粮食吧!”


“哇~~要是做梦请让我醒来吧!”岸本哭叫着,“怪人、怪物和怪兽,光一个我就受不了了,别说三个合在一起——我已经不行了,凉子大人,快、快点坐上车逃走吧!”


“噗哧!”——实际上自然没有发出这样的动静,不过要是画在漫画里,定会加上大号字体的拟声词来描述吧。本来一直在慢慢膨胀的黑林博士的下半身突然爆发性地巨大化了。青白色的腹部开着一道口子,从里面喷出势不可挡的黏液来。


“快躲开!”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拼命向后一跳,躲开黏液。


黏液沾湿的声音激烈地敲打在空洞的地面上。


虽然不知道这黏液有毒没毒,反正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现在黑林博士终于露出全身了。


——说犀牛大还有象呢,说大象大还有鲸呢——现在的黑林博士本身还占不了他变的奇怪生物整体的万分之一。其他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射了萤火虫光,显出一种发着幽光蠕蠕而动的软体动物形态,还保持着黑林博士模样的头部已经接近大空洞的天井那么高了。他青白色的皮肤象果冻一样晃来晃去,分泌出很多黏液。


“哇——蛞蝓啊,啊啊啊~~~,好大啊!!”(译者注:黑乎乎类似没有壳的蜗牛的东西,俗称鼻涕虫)


大概超过极限了,岸本的声音格外洪亮有力,身体开始前后摇晃。


“不管多大,蛞蝓还是蛞蝓。这样的话就有办法对付了,你明白吧,泉田君?”


不是吧——我虽然这么想着,还是回答道:“您是说盐吗?”


“是啊!不值得夸你,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啦!”


凉子把手枪插到左肋下的枪套里。我赶紧伸出手,因为岸本摇摇欲坠就要倒下了,总不能叫凉子或者由纪子来扶他,结果只有我撑住了岸本。


“可是那么巨大的蛞蝓,得用几千吨的盐吧!”


“盐嘛要多少都有,即使日本是资源小国,盐总还能自给自足的。”


“凉子!”


由纪子只短促地叫了一声,声音非常勉强。当然她也没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但这声更像是接近极限了。我也终于反应过来:“您想把他赶到海里去吗?”


“是啊,羽田冲呀,海口炮台呀,或者……”


凉子改变语气命令到:


“快上车!开车绕出去,把那家伙引到海里!”


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凉子好像全身长着看不见的羽毛似的,身轻如燕地飞跃到四驱车前。由纪子也跟着她跑过去,绊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脚步。她向我叫着:


“泉田警部补,快点!”


我还扶着岸本的身体,不可能像两位女性一样轻快敏捷地行动。虽然把他扔下倒省事,可我还没仇恨他到那个地步。我揪住岸本的领口,他却发出要被掐死的蛤蟆一样的惨叫。我没办法,只好把两手伸到他腋下托住向车那边拽。


就在这个瞬间,黑林博士的冷笑在巨大空洞里回响着:


“愚蠢的家伙。以为你们能逃得掉的话,就逃掉试试看吧!”


就在四驱车近前,地面的一部分突然上升,无声无息地波动起来。就这样,千万只黑黢黢的、柔软的、似乎很富有弹性的细长生物一涌而现,在地面上扭来扭去。


由纪子似乎要高声惨叫,却叫不出来,呆立在那里。连凉子也不能突击冲进去,一个急刹车立住,再前进一两步就危险了。


我当然更没权力嘲笑、批评她们了——面对眼前这一片恐怖的活生生的绳子一样的生物海洋,为了否定这种景象,我的脑细胞徒劳地拼命挣扎着。

这里有无数的生物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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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形毕露


 



等意识到的时候,我正站在四驱车前。好像沉沉黑幕一下子揭开了一样,视野突然开朗起来。我听到剧烈的喘气和心跳声,同时感觉到冷汗从额角刷刷地滑落到脸颊。


“喂,泉田君,放开我,放开!”


“啊……?”


“泉田警部补,把我放下来!”


先听见的是药师寺凉子的声音,在我右侧响起;后听见的是室町由纪子的声音,是从我左侧传来的——也就是说我被两位女警官夹在中间了。


我感到两臂上的某种沉重——我左右两臂下各挟着什么东西——不仅柔软,而且还会动的东西。同时我脚下所踩的地方,鞋底有种异样的滑溜溜的感觉。


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通过理性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判断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处境。


我右手挟着凉子,左手挟着由纪子……


“失,失礼了……!”


竟然控制住没有反射性地大撒把,对我来说可是不容易的事。我尽量小心翼翼地把两位美女放到地下站好。凉子伸伸腰背,愤然地瞪着我:


“竟敢把我和由纪同等对待。面对上司,你这种行为可以原谅吗?!”


由纪子的话就比凉子的有那么一点建设性。她轻轻喘口气,擦拭着额角。


“泉田警部补,我先谢谢你。不过,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那个……我到底干什么了?”


我怯怯地问道。两位美女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你不记得了?!”


“我的意识都吓飞了……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凉子手指着我的鼻子:“你把我和由纪像包袱似的地夹在肋下,从蚯蚓群里全速突破过来了啊!”


“啊?”


“说我不像哺乳类动物这肯定是诽谤,不过你那样子倒真像是野生动物呢!不过你刚才还惨叫呻吟了一声呢!”


我不由得头晕目眩——终于明白为什么鞋底滑溜溜的了,这一下就得吓得我脸都绿了……这时候我背后传来非常没出息的哭泣声——是岸本。


“哇……好过分好过分哦,扔下我一个人冲过去。泉田兄不管我的死活吗?”


一点不错——不过我不会说出来的。由纪子富有人道主义地向我轻语:“也要帮岸本警部补一下啊。”


“对不起,再次突破蚯蚓群我实在做不到了。”


我闭上眼睛。头脑里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象到无数没脚的、细长的、蠕蠕而动的生物,手脚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凉子说:“没办法呀,你们俩快点上车!”


由纪子到后座,我到驾驶副座上,各自坐稳。凉子自己也钻进驾驶座,立刻发动起车子来。她全力一打方向盘,轮胎压着蚯蚓群向前突进。真是血腥大屠杀,可是谁又能指责我们呢?


车子停在瘫做一团的岸本面前。


“岸本,上车!”


“啊呀,啊呀呀,啊呀呀呀……”


“还不快上来,我们不管你就走了啊!”


这一句话就产生了强心剂的效果。岸本“PIU~”的一声飞起来,一下子跳进后座,简直像有看不见的巨人抓起岸本的身体放进车里一样——不管怎么看,一个一个都不像正常人类嘛!


凉子向岸本凌厉地喝道:“早晚让你一百倍地报答我的恩情!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比虫豸还差劲!”


理所当然凉子会这么说,不过岸本本来就是被她强行拉到地下来的。岸本因为恐惧产生惑乱,这本来就要怪凉子,但这种于己不利的问题早就被她放在脑海里的地平线另一头了,从有利精神健康方面来说,真是最好的方法了。


凉子猛地踩下刹车,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避免了四驱车直接冲上“山枯”。看得出来愤怒的轰鸣直冲他的头顶,根本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够突破蚯蚓阵。


四驱车向巨大空洞的出口突进,冲破一座白骨堆成的小山——是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堆成的。


“这是那些老鼠、仓鼠和食人萤火虫的饲料啊。虽说都是活物,不是人的话倒也罢了。”


“可是老鼠和仓鼠都被放出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吧?”


“是啊。这里的萤火虫也会饿的,要是把它们都放到地面上去,你想会怎么样?”


当然大事不好。


我望着空洞的天花板,吓了一跳——天花板的一部分变暗了,幽绿的光点正离开天花板移动着。


“食人萤火虫在动啊!”


“正好,把它们一下子都干掉!”


跟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的凉子相比,坐在后座上的由纪子悄然无声。她抓起掉落在车里的小动物骨头,纷纷扔到车外。这种行为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可以镇静心中的恐慌,正是由纪子会采取的方法。


凉子只用右手操作方向盘,左手一直在动。她不经意地连连啧舌。


“真够呛,这些家伙的车可以窃听警方的无线电呢。”


“难怪他们能时常比警察捷足先登啊。”


四驱车跳跃颠簸着。由纪子和岸本都死死抓住座位,凉子却看都不看一眼。


“首都战士东京那些家伙再这么放任下去可不行……”


“会变成纳粹亲卫队或者突击队什么的——您不是要说这种无聊的玩笑吧?”


“才不是呢。”


“那是?”


“会抢JACES的生意啊。他们可以不要钱做到的事,我们可都得花钱呢。这可是妨害经营,我非得把他们连根铲了不可!”


就在她旁若无人地吐露铲除商业对手的私心的时候,车子左右出现了好几个身着橙色绿色相间的制服的人。


凉子的商业对手出现了,也就是“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他们似乎受到复仇心的驱使一直追着我们过来了,手里拿着特制警棍和金属棒,甚至有可以发射信号弹的枪。


“把车停下!把你们的事告诉都知事,让你们都从社会上消失!觉悟吧……”


他们借都知事的势力狐假虎威的话被唐突地打断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他们看见的,当然是挤在我们身后的怪异物体,碧幽幽的萤火虫围绕中的巨大蛞蝓……而这东西的顶上,竟然是个白发散乱的老人的上半身。


真是连恶梦都梦不到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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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车上向“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大叫:“还不快逃!”


分明是有益于他们的忠告,“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却充耳不闻。这些人还带着手铐,但锁链已经断了,估计用了大力的老虎钳子什么的吧。他们一边吵吵嚷嚷,一边射出信号弹。


山枯的巨大身体并没有被信号弹炸裂。在中弹的同时,信号弹就被吱纽吱纽的半透明表皮包住,静止不动了。而且只在一瞬间,子弹就被柔软地反弹回来,画道弧线落在地上。


“首都战士东京”队伍里突然爆发出光和热。橙色的光芒张开成半球形,涡卷着一股热风。即使不是炸弹,这股光和热的威力也很是了得。


“哇啊,烫、烫……!!”


半个身子被火包围,三个队员倒在了地上。有一个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无谋的家伙挥起金属棒想要殴打山枯,却有一个灰白色的巨大肢体从那里伸出来,只听一阵呜呜咽咽的叫声,这家伙立刻消失了。


扔下他们,四驱车飞驶过惨剧的现场。


“想要对付这怪兽的话,随便你们好啦!”凉子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说。虽然不说出口,由纪子和我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飞驰了五分钟左右,也不知道转了几道弯,前方突然出现光亮,同时车胎好像挂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禁止入内”的标志在我们车后倒下了。


紧急刹车和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我们却没怎么在意,因为注意力被旁的事情吸引了。地上的风拍过脸颊,外界的风景直夺视线。太震惊的缘故,人人都发不出声音来。


目光所及之处,有银色亚光的巨大金属块,被已经降下沉沉夜幕的天空衬托出流线型的侧影。


“哇啊,飞、飞机啊。我们跑到地上来了。”


岸本实况播报着。那些的确是飞机,移动视线还可以看到明灭闪烁着光点、正在上升之中的机体。


“这儿是羽田机场啊。”


由纪子茫然地喃喃说到。凉子一言不发地启动了GPS(全球测位系统)。我的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看到绿底上浮现出来的白色图像和文字。


我们的确身处羽田机场。准确的说,是贯通羽田机场南北向的国道三五七号线的道路上。我们从文京区内沿着东京地下一直向东南方向前进,直到东京湾跟前才出到地面上。


头顶上是无数立体交叉的陆桥。汽车也能开过去,但是地面上正在移动中的飞机也暴露着毫无防备的金属腹部一一从桥上通过。


连胆大无羁的驱魔娘娘凉子也被了头上的奇观吸引住了,刹车踩得慢了点,结果跟前方缓慢行使的车辆追尾了。冲击并不大,但黑白色涂装的车里跳下来的制服警官杀气腾腾地大叫:


“你们干什么呢这是?瞎开车也不能这么开呀!”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警察,这种时刻能说的话都只有一句:“我们是被怪物追过来的!”


见我们亮出警察手册,对方立刻带着被抽了一耳光的表情呆立不动了。他们得知车上有警备部的室町警视后,慌忙敬礼;而得知也有刑事部的药师寺警视后,只是恐惧地互相对视,想必对将面临的绝顶之灾有所觉悟。


“总之你们报告上头,封锁三五七号线。让地上的飞机也避免在陆桥上移动。”


凉子下了权宜的指示,回头看着她的宿敌:“由纪,下车!”


“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跟总监和部长他们联络一下。怪物有我和泉田解决,善后处理就拜托你了哦!”


“可是……”


“室町警视,后援就拜托你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我也转过头去面向后座,岸本一副哭脸拉住上司的胳膊说:


“是、是啊。我们在这里下车,给凉子大人当后援吧。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啊。”


“我明白了。”


由纪子肯定的时候,岸本已经滚下车去了,其实谁也没说让这家伙下去。


由纪子跳下车后,深吸口气望着我们:“你们俩,都要小心啊。”


小心也未必有用,不过还是要感谢她的忠告。我向由纪子回敬了个礼。


凉子又踩下油门,四驱车向坦克一样继续突进。从照后镜里看,一团光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那家伙确实在接近过来。


“穿过多摩川隧道,到川崎市去!”


凉子告诉我。


“到海上去。你知道东京湾水上高速(marine drive)吧?”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检地图。东京湾水上高速,正式名称是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是由海底隧道和桥连接起来的海上道路,象征泡沫经济时代的大型公共事业的产物。


最开始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的通行费设为五千圆单程,一万圆往返。


一天一万圆,一个月二十天上下班通行就要二十万元,需要支付这大笔通行费上班的工薪族得有五万人以上——这就是国土交通省的负责人们所盘算的。通过发行定期上班通行券,把负担转嫁给企业就行了。当然,即使不在眼下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也不存在这种脾气好到脑袋有包的企业。


我常常会想,所谓中央官厅的官僚们,是不是只会显示其智商之高,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呢?虽然一半可能是我一介武夫的偏见,但是他们竟然能公私不分地任意浪费那么巨额的国民血税,对此不负任何责任,甚至以为全天下人也都毫不在意,这些人不是白痴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吧。


只有我和凉子两个人,四驱车飞速向海边冲去。虽说如此,也会时常减慢速度,为了等山枯和食人萤火虫追上来。因为目的是把它引到海上,半途甩丢就没意义了。


“山枯这种东西有理性吗?”


“谁知道。就算有,也跟人类理性不一样吧。”


黑林博士伟大的头脑定然早就被山枯支配了。它一股劲受到憎恶和敌意所燃,对我和凉子穷追不舍。本来一个有判断力的明晰的智者,竟然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话虽如此,任谁看到喷薄着黏液、半透明的巨大人面蛞蝓的时候,些微的同情心也早就飞到冥王星轨道以外去了吧。要是生擒了它该怎么办呢?抓到了放在哪儿呢?用来做活体实验,还是放到动物园?当然不管什么结果,黑林博士都不会有什么幸福感的啦。


“您真的想给千叶县警添这些麻烦吗?”


“现在说什么也晚啦,现在要进入的这个‘伪岛’就是千叶县所属的。”


钢铁水泥建筑的土木工学结构,被凉子一说就是“伪岛”。


“要是能把善后的事推到千叶县警头上,警视厅的上层非高兴哭了不可。本来关系就不好嘛。你难道想象不出,到时候他们拍着手说‘让你们瞧不起我们,这回知道我们的辛苦了?’,这种情景吗”


确实可以想象——不过凉子虽然这么说,难道她自己对害得别人遭殃有什么自觉吗?才不是呢,她只会看着别人遭殃自己开心吧。

不久,前方展开一片广阔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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鮟鱇岛,东京湾上建造的人工岛的岛名。所谓“鮟鱇”,当然是深海鱼当中最有名的一种。(译者注:原文是片假名アンコウ,但是确实可以直接打出“鮟鱇”的日文汉字,意译应该是琵琶鱼、angler。考虑到意译兼音译,还是照打“鮟鱇”比较好。)


无遮无拦的海面上,风势更加强烈。虽然不至于乘风而去,也会感到耳边有大气奔流,身体好像看不见的巨掌推着一样。如果身着套装或者裙子,衣裾被风吹起,看上去就像在空中飞舞一般。


不过风势也会随时间不同,强弱有所变化。在稍微变弱的风中,四驱车停进了停车场。


就想不出象样点的岛名吗——正想着,我和凉子下了车,脚踏着鮟鱇岛。这个岛的构造如同一艘大船,有四层甲板。停车场上有土特产品商店、餐厅和海洋博物馆,也有不多的一些人影。


看过导游图,我们去找有警官值班的问讯处。凉子径直走去,毫无必要地踹开门。


“你们要干什么?!”


我已经懒得回答了,直接把警察手册伸到问话的警察面前,看到对方反射性的僵直立正,我也笑不出来。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这位是药师寺警视。目前发生了紧急情况,需要借用一下问讯处。”


“警、警视?这女的……”


打量凉子的眼色里包含着男性本能。要不是这种场合倒也无可厚非,那强调出完美无缺的身材曲线的紧身套装毕竟是造孽啊。就算是JACES的商品,也叫人忍不住想问其目的何在。


“嗯,这个,哎呀,要先取得上司的许可……管辖权范围又不一样……”


这位警官是千叶县县警属下的,不知道“驱魔娘娘凉子”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算是有点幸福吧——但是很可惜,此刻不幸就要开始了。


“马上就有怪物要来了。”


“怪、怪物……”


“是恐怖分子制造的生物武器。立刻疏散所有普通市民,另外,跟警视厅联系一下。”


警官们的反应就不用一一细看了。警用无线电的操作台旁边的墙上贴在一副鮟鱇岛的宣传海报,上面画着两只拟人化的鮟鱇在对话:


“我是鮟。”


“我是鱇。”


“我们俩在一起就是鮟鱇。”


画上的“鮟”是女孩子,系着丝带穿着裙子;而“鱇”是男孩子,带着棒球帽穿着短裤。不过,要把鮟鱇这东西动画化变得很可爱,似乎很有难度。


在我跟操作台前的警官匆匆忙忙地说话的时候,凉子早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坐到问讯处的桌子上,交叉起长腿,毫无障碍地拨着号码,似乎心里默记着号码。


“由纪,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们在地上?”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海上啦,是海上。东京湾!”凉子大声叫着。一般没必要对着手机大叫,但是夹杂着风声,不得不放大声音。


“我们在鮟鱇岛。东京湾水上高速。对,就是那个没品味的人工岛。”


我审视着墙上贴的东京湾地图。鮟鱇岛与川崎市距离约八公里,由海底通道连接。到千叶县海岸约五公里,这段路建着大桥。


“鮟鱇岛并不在东京湾的正中间。因为靠近千叶县,论警方管辖也不在警视厅而属于千叶县警。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由纪?”


“为了打退山枯,要千叶县警协助吗?”


“不是这意思。打倒那家伙的乐趣专属我一个人。只不过,善后工作得有一点要靠千叶县警啦。首都圈的同志们要高兴喽!”


也不知道由纪子回答了什么,强烈的杂音响起,电话断了。


凉子打完电话,快步走出问讯处,我也跟着她身后。她看着海面,低声告诉我:


“来了!”


那真是前所未见的情景。


我们的视线向西投去,画面中央是东京湾水上高速海上部分的出入口,张着水泥巨口;其右侧,也就是偏北的方向,闪闪发光的海面映出东京的夜景;左侧偏南方向,那灯火连绵的山丘是横滨夜景。这里是世界最大的灯光密集地,据说一年到头都有人开车来欣赏这里的景观。


水上高速的出入口处,眼看着越来越亮。橙色的照明灯光被盖过去,青绿色的光芒充满隧道,渐渐地涌出来了。


一千万只食人萤火虫果然从地下杀到海上来了。惨绿色的光云,如果被它包围住,五分钟之内就化为白骨。


“这种情景没人见过吧?你们一辈子都有话可吹了。”


警官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候,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打领带穿夹克外套的中年男子从下一层甲板上沿楼梯跑上来了。他连招呼都省了,大喊大叫着:


“喂!到底怎么回事?隧道入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食人萤火虫哦!”


凉子的即答让那男人呆住了,目光还停留在紧身套装上不能离开。


“食、食人萤火虫是,那个……”


“是啊,看过电视新闻了吧。玉泉园出现的食人萤火虫到这儿来了。”


男人吓得惊慌地向后退去。这样还不肯罢休,凉子又说:


“而且玉泉园也就一两万只,这次有一千万只哦!”


“一、一千万只?!”


“再磨磨蹭蹭的就被吃掉了哦,还不快上车逃命去!”


男人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目不斜视地直奔停车场,有个似乎是陪酒女郎的女子追着他。非常警铃鸣响了,场内广播叫大家疏散避难——可是掌握麦克风的人并不合适:


“赶快过桥逃到千叶县去。千叶县!逃到千叶县去,有千叶县警保护你们,是安全的。不管怎么说,千叶县警里有对付核、生物、化学武器的反应部队,警视厅才不中用。年轻人啊,向着千叶县前进!”

恐慌遍地。几十名男男女女冲进混乱的停车场,车子一辆辆发动起来,人声和机械声歇斯底里地混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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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这下食人萤火虫就会追着车子跑到千叶县去了,可喜可贺呀!”


“那个,有些话我现在说出来可能也无济于事……”


“当然了。不过,什么话?”


“让他们卷入这种混乱之中,您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车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喇叭拼命高叫的声音,形形色色重叠在一起,混乱不堪。


“这个嘛,我要在这里跟山枯决战,彻底解决这件事。总不能让普通市民留在战场上,把他们卷入战斗中吧?”


“那您诓骗市民,让他们被食人萤火虫追到千叶县去呢?”


“那有什么不好,千叶县警应该当挡箭牌嘛——关键时刻能够化险为夷的守护神。”


“要怎么对付这么大群的食人萤火虫啊?”


我以为这个问题很困难,凉子却立刻给出了解答:


“不管在什么体育馆还是剧场,用生肉作为诱饵把食人萤火虫引进去,然后封锁场馆,它们就会饿死啦。就算等不及都饿死,利用换气扇往里喷洒杀虫剂就行了。一个晚上就能解决的事嘛!”


“那就把这个方法告诉千叶县警吧。”


“这点小事应该他们自己想,不用我们费心去教啦。”


凉子走出去,我落后一步跟上。宽阔的道路左右并列着好几家料理店和寿司店,都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你怎么样?”


“‘怎么样’是说……”


“现在就要对付那个了不得的大怪物了,你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通过隧道会跟怪物迎头撞上,你只有往桥那边去了。”


面临极端危险的对决,还有心思说这种损人的话,这女人真没办法。


“虽然并不愿意,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这回答真不可爱。为什么不离开?”


“一方面我答应过室町警视……”


凉子驻足,慢慢抬起脸盯着我,美丽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熔岩来:


“答应了由纪?跟那家伙的约定就那么重要吗,啊?”


“很重要啊。”


“胡说八道。有多重要,你敢当面对我说清楚吗?”


“可以啊。”


“哎呀,是么!你不是要说什么‘跟任何人的约定都很重要啊’之类的陈词滥调来哄我吧?”


“我没想这么说。”


“好,那我就听听。你说,跟由纪的约定到底有多重要?”


“仅次于您的命令那么重要。”


听我断然说明,凉子微微张开口又闭上。空白了三秒左右,她突然转身向后,破天荒头一次自言自语起来:


“泉田这伙该不是计算好了这么说的吧……不对,要是有这心计也不至于被女朋友甩了,一定是无心说的。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啊……”


几乎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就算我是老实回答的,还是免不了挨骂。我有点不高兴,故意咳嗽了一下说:“如果您相信了,请指示下一步的行动吧。”


“才不信呢。”


“啊……”


“总之,先到那几家店里去等着食人萤火虫吧。我们的正式出场还在后面呢。”


“不回警察问讯处了吗?”


“那种不宜居住的地方我才不要去呢。”


就这样,我和凉子走进华丽的料理店,在座位上等着绿色的杀人云团的到来。店里悄无人影,好像被我们独占了一样。我看到吧台上放着冰水壶和玻璃杯,就拿了一些到桌旁。


走回来一看,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号弹的发射装置,样子跟“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们拿的一样,是枪的形状,头部装着上锁按钮。凉子说是从警察问讯处借来的,然后用手机联络由纪子。


“是吗,丸冈警部把报告送来了吗。跟他说辛苦了。”


留在地面上的黑林博士的研究所兼住宅早已荒无人烟,丸冈警部和阿部巡查进入后立刻就获得了各种证据,比如金森老人制作的山枯资料、双日阁的内部结构图、食人萤火虫养殖的初期观察日志等等。黑林博士的精神完全异化了,似乎连湮灭证据都没考虑到。不过,以他那种形态,证据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


我正想用冰水润润喉咙,一团惨绿色的光云从眼前通过。有时候光云会扩散范围,可能是受了风的影响吧。


我们走出料理店回到警察问讯处,面如土色的警官指着对讲机给我们看,据说千叶县警本部长要亲自站在麦克风前发出通告。


很快,一个兴奋的中年男声从对讲机中传出来:


“关系千叶县存为的重大危机!被警视厅赶过来的人不要过桥!决不让驱魔娘娘一伙人踏上房总半岛的土地!”


“还真会说呀!”


凉子冷笑着。千叶县警的警官们两眼发楞,恐惧地窥探着凉子的脸。估计凉子也毫不在乎,我代替他们问道,不过声音压得很低:


“难道,您跟千叶县警本部长也结下个人恩怨了吗?”


“什么叫‘也’啊?”


“对不起。但是,本部长的声音里明显含有私人感情啊。”


“谁记得那么清楚。这世上就是有没来由的怨恨呀。恨我的那些家伙有几个像样的?你说有谁?”


我回答不上来,的确方方面面怨恨凉子的人没有什么正经有理的。但这并不代表凉子本身就是正义的。


千叶县警本部长又做狮子吼了:


“千叶县警的兴亡在此一战!所有人都要本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应对!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渡过千叶县史上最大的危机!”


才没人愿意听这话呢,我忍不住同情起千叶县的警察们。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困难的工作,真正辛苦的总是第一现场的下属们。


外面传来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看来本尊出场了嘛。”


凉子从枪口处倒握着信号弹发射装置,我跟在她后面,再次走出问讯处。出门的时候我摆手制止了慌慌张张也想跟出去的其他警官,现在不能再增加牺牲者了。


“山枯”的主体就是地面上的蛞蝓部分。也不知道那巨大的身体到底有多重,真是很难想象它怎么移动的。


怪物的身体里喷出黏液,流到地面上,整个身体就压到黏液上滑动前进。这种移动方式在地面上是一种奇怪的蠕动的样子——真可谓世上最大最恶心的溜冰选手。


山枯的巨体很瘦长,要问三围的话,可能要用“顺顺溜溜”、“细细长长”之类听上去很可爱的拟态词来形容。但是,这东西堵塞了道路,顶碎了自动门,打破了玻璃,压烂了餐厅的桌椅,撑满了楼梯,连天花板上的灯都挤碎了。玻璃和金属的碎片都伤不了山枯的皮肤。那种异样的弹性和喷出的黏液保护着它巨大的身体。


凉子手里紧握着信号弹的发射装置。我摆出射击姿势,屏住呼吸慢慢走动,却突然听见有风迫近的声音。


那是直升机的破风声。


“直升机……”


“是啊,JACES引以为傲的多目的多用途直升机。可以宽敞地乘下十二个人,巡航速度每小时二百八十公里,最适合救难用。不止性能高,价格也够高,全日本只有JACES才有啦。”


在凉子自夸豪富的时候,直升机眼看着接近了。在风力和风向的激烈变化中,直升机稳定了飞行姿态。看来不止是性能卓越,驾驶员的技术也相当高超。有个人打开后部坐席的门,探出半个身子。


是露西安和玛丽安。她们看到我和凉子,用力挥着手。


在地下跟侍女们失散的时候,凉子说过“她们在上面待机行动”,我以为“上面”就是“地上”的意思,没想到却是空中。而且她们是什么时候怎么联系的呢?


“我们当然会在身上带上发信器的啦。”


她指着形如樱贝的耳朵上轻轻摇荡的耳环说,我当然只有认输。


鮟鱇岛的北端有直升机的停机坪,直升机大概会在那里着陆吧。就算照明灯光可以弥补黑暗,风势也太强了,驾驶员的技术再优秀,着陆也会很困难的。


一边通过巨大的玻璃墙壁看着直升机的黑影和灯光,凉子和我向停机坪跑去。地面满是散乱的东西和碎片,我们或飞跃而过,或一脚踏上,毫不迟疑地疾速奔跑着。但是,只跑了10秒左右就不得不急急停下。


吱纽吱纽地挤碎侧面墙壁,横在我们面前——是山枯。


它怎么绕到我们前面的呢?上方的黑林博士狡猾的笑声中也充满了得意。


“另一侧!”


不用凉子说我也知道,立刻调转头向反方向快跑。这边的地面上也撒满商店里的土特产、餐厅的餐具等等,我还踩碎了一个“鮟”的人偶。真是对不住她了,不过这是不可抗力的缘故,不要恨我呀。


我们打算跑下中央楼梯,却在楼梯口停住了。与下一层甲板连接的楼梯已经全被山枯的巨体破坏了。就算能一跳五阶台阶,下面的地步也满是破洞和碎片了。


“往上走!”


我用身体顶开高叫的凉子,先冲了上去。


最上层的甲板还有更往上的台阶,我们翻越过上锁的门,跳进那个没有屋顶的房子。地面上立着一个细细的桅杆似的高塔,被称作“风之塔”——莫名其妙的名字。塔的周围有螺旋状的铁制楼梯,顶部有红色的灯光明灭闪烁。我们就朝着这个目标爬上去。


JACES的直升机试图在涡卷的风中进行空中静止。


直升机的机体里放下一道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摆不定——是绳梯。凉子利落地伸出双臂,开始两三次没抓住,最后还是成功地攀住了绳梯。


她一条腿搭在绳梯上,回头冲我叫道:


“泉田君,快抓住!”


反正是JACES出品,绳梯的品质应该超一流。我也没犹豫,一把抓住绳梯。

我的脚离开了螺旋楼梯。几乎就在同时,山枯的巨体把楼梯的退路完全封锁了。直升机还在上升,绳梯摇荡着,凉子和我差点撞到塔上。我一抬脚用鞋底踢开塔的外壁,冲击力很大,但总比全身撞上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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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和我还挂在绳梯上,摇摇晃晃地从左向右通过山枯的“面”前。


山枯的嘴张开直径大约有两米。可以看到它嘴里有白色的密密如林的针状物数的牙齿,光被咬一口身体就要穿透无数个透明窟窿了。不过功能应该已经退化了,因为相信黑林博士的豪言壮语的话,它没必要用口来摄取食物。


“小丫头,小丫头!”


咒骂的声音是从另一个嘴里发出的,黑林博士向着夜空伸出双拳诅咒着。


真让人寒心——最开始看见的时候,腰部以上还是人类的形态,现在山枯已经湮没到本体的胸部了。是慢慢吸收的——很快他就会完全失去人类的形态吧。


“黑林是被选中的!向黑林低头致敬吧,这样我也给你这无礼的小丫头赋予不需要食物的高等身体!”


“我就是我,地上唯一的存在,没必要被什么人选中。”


凉子左手盘住绳梯,右手抓住信号弹的发射装置。


“像你这种得不到他人的评价就连自身的价值都信不过的家伙,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一阵强风从侧面呼啸而过。


绳梯扭转着,带着我和凉子也回转过去。转过三百六十度,凉子又正对着山枯:


“大海是一切生命之源。一旦完全溶进去,就可以从原形质起重新打造啦!”


宣告的同时,凉子射出信号弹。


她当然不会犯“首都战士东京”队员的愚蠢错误。信号弹尾部带着光和热,飞进了山枯本体的口里。


山枯口里飞散出橙色的火焰。附近的皮肤绽开大大小小好几个口子。它的体内产生爆炸,能量从内部向皮肤外急速膨胀着,但是却突破不了柔软而强韧的皮肤。结果,爆炸的能量绞碎并且撕扯着山枯的体内组织,因为找不到出口,从张开的口里向外喷涌而出。


巨大的火焰从山枯口里喷射出来,其中夹杂着白色、绿色和灰色的身体组织和黏液。


非常强烈的重创。但是这样对山枯的巨体可能还不算致命伤。它体内组织的构成大多都很简单,恢复力也应该异常强大。


但是凉子全都计算好了。没必要给它造成致命伤,只造成它在塔上失去平衡已经足够了。


然后。


山枯完全失去平衡。


黑林博士好像绝叫着。山枯巨体的顶上,黑林博士最大限度的张着嘴。但是风声湮灭了他的叫声——充满恐惧、憎恶和失败感的绝叫被吹散在东京湾上空。


头上顶着挥舞着双手的黑林博士,山枯的巨体浮在夜空之中。几十条黏液构成的白线在它身体和塔之间架起细细的桥梁,但很快就断了,山枯坠落下去,坠落到黑暗的东京湾海面上。异样地缓慢,连声音都没有。


白色的飞沫溅起。


不说重量,以巨大蛞蝓的体积落到海面上而论,要是呆在鮟鱇岛上,应该能感觉到相当大的冲击吧。


凉子扔掉了信号弹的发射装置,空着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上。而我右手抓着绳梯,左手揽着凉子的腰。


山枯的巨体在海面上挣扎了一下,又被水没过去了,激起一阵漩涡和飞沫。它在此挣扎的时候,白色的身体已经小了很多。再看见的时候,已经连挣扎都不做了,只是被波浪推上来。我似乎看见了一下黑林博士扭曲的脸孔。


终于,这白色的如同恶梦一般的身影消失了,溶化掉了。


凉子和我盯着海面看了一回儿,看到沸腾的泡沫在黑色的浪尖上流过,两人才长出一口气。


凉子给上面打了个信号,绳梯向上拉去。当然我和凉子都很费力地靠自己爬了几阶,最后还是侍女们把我们拉上去的。


我瘫到在直升机里。两位侍女又哭又笑地抱住凉子,还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凉子的手机响了。


“啊,由纪?打来的正好,刚好全都解决啦。啊?我当然不会失手啦。它已经完全溶化在海里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凉子非常高兴的报告着。


“什么嘛?我小气?防卫过当?别搞笑了,反正它都化掉了,也没证据啦。所以报告文件上就交给你了啊,拜托哦!嗯,泉田君?当然没事了,不用你瞎操心啦。挂了啊!”


挂断电话之后,凉子用纤纤玉指轻轻梳理着茶色秀发,眺望着窗外。


“降落到地面上多嘈杂啊。先在空中散会步吧,夜间飞行!”


应该有叫这种题目的小说或者这种名字的香水吧。


“玛丽安,把那个拿出来。”


“Oui,mi lady(是,女主人)。”


玛丽安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冰箱,打开盖子,从冰块中取出一瓶香槟。我真服了。


“您什么时候准备的香槟?”


“我肯定会胜利的,所以要准备庆贺的酒嘛。喏,杯子。”


露西安把杯子递给我。她拔开塞子,把吐着丰富泡沫的金黄色液体倒进杯子里。可惜不能给直升机驾驶员喝了。这还真是坐享其成,我一边想着,一边跟三名美女举起杯子。


坐席是宽敞的对面式座位,凉子挨着我坐着,两位侍女坐在对面。


“哎呀,千叶县海岸地带的光云往北去了。一闪一闪的真美啊。”


“的确很美,可这不是食人萤火虫吗?千叶县从上到下都大骚动了吧。”


“偶尔来一下也不错吗。他们好好承担义务的话,也有很好的报酬啦。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我想了一下,问道:


“对您来说,最好的报酬是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东京平安无事啦。”


我惊讶地看着她,凉子微笑着回望我。极致的、魔女的微笑。


“因为东京被破坏掉不就玩完了嘛。只有暂时平安无事,才能期待下一件大事的发生。”


“……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那是。到真正毁灭之前,先要让我好好娱乐一下。直到发生除了我,没人能解决的第一大事为止。”


玛丽安又向举在半空的我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三位美女都做出干杯的动作,我也一口气喝下去。美酒的醉意把我的意识染上金黄色。到下一件大事为止,不如醉生梦死吧。


直升机从暗沉的海面上慢慢地飞到灯火通明的地面上。轻快的破风声为破坏东京的怪物们奏响哀歌,乘着夜风飘散而去。


参考资料

中国诗人选集 李贺  岩波书店
  OAHAKA日志  早川书房
  帝都东京·隐藏的地下网的秘密  洋泉社
  解读照片和地图!帝都东京地下之谜  洋泉社
  连接东京湾  太平社
  TOKYO WAN AQUA-LINE 东京湾横断  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株式会社
  新宿御苑摄影指南  新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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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雾的访问者


第一章 避暑胜地

气象厅死活不肯宣告梅雨季节开始,进入七月一周以来,东京却是一滴雨都没下过。太阳高悬空中君临天下,不断把金黄色的热波倾向地面。坐在上午十点由东京站出发的超特急车上,看着狭小窗户外的光景,盛夏的感觉早就惹得人不耐烦起来。
 
我的身体落在坐不惯的豪华头等车厢座位上,却被能放倒后背坐卧两用的宽敞座椅弄得很不舒服。我的座位靠着通道,靠窗的邻座没有人,不过到轻井泽之前说不定会有别的乘客来坐,这期间如果我占了那个位子睡觉的话,会给双方都造成麻烦的。
 
我是个很谨慎的人——不,这并不是与生据来的素质,而是修炼的成果。在组织生活里伺候任性的上司,任谁都会练就出来的。
 
在下名叫泉田准一郎,三十三岁,职业是地方公务员——更准确地说,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部补。
 
“哇~,警视厅的刑警?好有型~~”
 
听到我的职业,或许会有人这么想,如果他不知就里的话。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刑警考试合格的那天竟还高兴得一蹦一跳。想我肉身凡胎,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岂能听得见通向地狱的那扇漆黑的门就此开启的声音?
 
列车该出发了吧?正想着,上野站的月台向后滑过,列车又开始疾驰了。当然,车窗紧闭,玻璃的另一边火焰山一样的大都市风景冷漠地飞逝而去。
 
突然,几个巨大的文字闯入视线,是东京都政府的巨幅广告:“在东京举办第二次奥林匹克!”
 
我还真不理解政府是怎么想的:一方面说“东京很快就要遭遇大地震,请市民做好防灾准备”,搞得人心惶惶;一方面又申请奥林匹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发生大地震的危险城市,真有闲心举办什么奥林匹克运动会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倒有了抠门儿的借口。就在上周,号称作为大地震防灾对策,警视厅上上下下都进行“训练”——我被迫从练马区的宿舍走路到警视厅上班。这是为了大地震的时候交通机关统统停工,连车都不能开的时候做准备。可是平常坐地铁只要直行二十分钟的路,现在得花上三个小时才能走到。虽然是不错的锻炼方法,可是真到地震发生的时候,警视厅所有人都累散架了可怎么办呢?
 
“总监倒方便,就算徒步,十五分钟也能到了。”
 
——对部下的怨声载道毫无体察,警视总监大人兴致勃勃地在筋疲力尽的部下面前发表引以自豪的最新俳句创作:
 
“大地震 随便什么时候来 我们时刻准备着”
 
且不说没有形容季节的词汇算不上俳句,“随便什么时候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无数人都在肚子里嘀咕,可身为下层,也只能带着抽筋的笑容拍手称赞。与大地震真的到来相比,还是早早停止训练的好,可是……
 
我的视线突然转开——一位女士来到我旁边的过道上。
 
名副其实的美女,引得周围的乘客赞叹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超级模特般的身高,富有艺术性的曲线,一身米色的夏季套装一看就是高档产品。她一头茶色的短发,形状精致完美的鼻子上架着墨镜,显然在低头看我。
 
在我开口之前,美女先凑近我的脸旁边悄悄说:
 
“月蚀之夜。”
 
“啊……?”
 
不管我的目瞪口呆,她接着悄声说道:
 
“翡翠之塔,人狼之影。”
 
“那个……”
 
“马尔巴哈侯爵的遗书,全文都是用人的鲜血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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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调整了姿势,我口气有点生硬地小声回答: 
  “您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其他的乘客都在看着,请您不要闹了吧。” 
  戴着墨镜的美女轻轻直起身,“嘁”地啧啧舌头,摘下墨镜,灵动的美眸不高兴似的瞪着我。 
  “真是的,一点都不懂风趣。好不容易创造一点列车旅行的气氛,你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上司的苦心呀!” 
  没错,这位美女是我的上司,名叫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位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凉子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去。美貌的上司几乎是“呼”地一声猛坐下去。 
  “很遗憾,不过这可不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东方快车号,而是二十一世纪的长野新干线。只是个连窗户都不能打开,与旅愁和旅情毫不相干,仅仅能够大容量移动、一下子就赶到目的地的金属箱子罢了。” 
  “我知道的啦!” 
  我的上司在座位上交叉起双手——这么长的腿,在普通车厢的座席间隔要很委屈的缩起来吧? 
  我再度坐下,对上司提出我的疑问: 
  “我可没想到您也会坐火车呀……这是吹得什么风啊?” 
  “什么嘛,我坐火车不正常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以为您会开车去轻井泽呢。” 
  我脑海浮现出凉子开着深红色的JAGUAR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不,飞速行驶的样子。 
  “我本来都忘了,现在是汽车年检的时间啦。” 
  “哦,是这样啊。”这个理由我倒理解,不过新的问题又涌上心头: 
  “不过,您拥有的也不只一辆车啊?” 
  “不要诘问得没完没了呀!” 
  “这并不是诘问啦。” 
  “罗嗦。反正有原因就是了嘛!” 
  凉子的视线移向窗外。有什么原因呢?总不是为了吃车站便当吧?明明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轻井泽了。 
  我心里琢磨着,不过任何推测说出口都可能引来上司的不快,所以保持着沉默。窗外地势平坦,巨大都市的郊外风景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差不多在大宫到高崎中间,我又说: 
  “那么,叫我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案件的概况还不完全清楚呢。” 
  “案件?”凉子故意似的重复了一句,“什么案件?” 
  在车里卖东西的乘务员从过道走过,好奇的视线投向我们两人。 
  “不是因为发生了案件,才专门赶去长野县的吗?” 
  “才不是这回事儿呢。” 
  “那是为了什么?” 
  “还用说吗,休假啊!我已经拿了假期,到轻井泽的别墅去度假,专门叫你陪我。还不谢谢我啊!”  
“我可没有心情休假。” 
  “哎呀,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上司对你的体贴!” 
  “体贴?!”
“把你从东京那个灼热地狱里救出来,让你到气候凉爽风景优美的轻井泽度假,这是多么细心体贴啊!” 
“跟上司一起算不上度假啦!” 
  “真是任性的家伙。” 
  我的上司故意蹙起美丽的双眉叹了口气。 
  到底是谁任性嘛?拜托谁来教教我“任性”这个词的正确意义好了——虽然想这么说却没说出口的功夫,列车已经到了高崎站,很快又继续前行,从平野向山间部驶去。  
穿过第二条隧道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弃追问了。既然没在高崎站踹开座位跳下车,我就算输了——不管怎么样,只有先陪她到轻井泽再说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4-24 4:43:2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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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踏上站台的同时,令人身心舒爽的凉气立刻包围了我的全身——果然,凉气还是天然产物为好。刚才新干线车厢里流通的,不能叫凉气,最多只是“冷气”罢了。
 
我一手拎着自己出差用的旅行包,一手提着凉子的意大利高级皮包——虽然到底什么牌子我也不懂。正跟着凉子往电梯方向走,突然间:
 
“Mi Lady!"
 
两个人影站在高原夏季的天空下,向我们挥着手。她们的清新美丽仿佛让凉风中又添了一缕香气。两人都是一身T恤热裤的打扮,很适合高原的天气——我对她们也并不陌生。
 
“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叫我们吧?”
 
“当然啦。怎么能把她们俩扔在跟热带夜晚一样的东京呢!”
 
黑发的玛丽安和栗色头发的露西安都是凉子的侍女。别看这两个巴黎长大的女孩拥有天使一般的笑容,其实她们都是武器和电子机械方面的天才,功夫身手足能对付一打软弱无用的男人。在不远的将来,凉子征服世界、需要展示实力的时候,这两位美少女会成为她最得利的尖兵助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话虽这么说,对生长于巴黎的她们俩来说,最大的难敌既不是美国海军也不是北朝鲜特种兵,而是亚洲季风地带的暑热和潮湿。
 
“我打算让她们俩在轻井泽一直呆到九月末。东京的残暑可够顽固的呢!”
 
女王陛下为侍女们考虑得还真周到。把凉子看做神、称之为“我的女主人”的两位侍女,对我也露出热情的笑容。
 
周围射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皮肤发痛——不用说,我被误解成“簇拥着美女到避暑地享受的好运气臭小子”了。
 
再说,日本本来没有“避暑”这种传统。历史上无论何等权威赫赫的人物,夏天都在热得要死的地方挥洒着大汗珠子。无论足利义满还是丰臣秀吉都没有想过在六甲山上建豪华别墅,轻井泽也好箱根也好,还有日光中禅寺湖,都是直到明治时代外国人才“发现”的避暑之地。
 
走出检票口,右侧是南左侧是北,方位关系如是。凉子毫不犹豫地向左侧走去。北出口方向从过去就是别墅区和商店街,南出口方向则是巨大的购物中心和高尔夫球场。
 
现在还没放暑假,很少有中小学生的身影,不过周围已经有很多男男女女走来走去了。一群中年妇女似乎要去购物中心,热热闹闹地朝南出口方向移动着。跟她们方向相反,我们下了相当宽阔的螺旋楼梯,来到车站前的广场。
 
所谓轻井泽,包含的范围相当大。明治以来的传统地区称作“旧轻井泽”,这一带从JR长野新干线北口开始,一直算到向北两公里左右的地方。从那里开始再向西三公里左右,以铁道中轻井泽站向北的周边地带都算“中轻井泽”。JR线路向南一带则是“南轻井泽”。
 
到此为止的地区都算长野县轻井泽町,不过再向北前进,越过浅间山东麓,直到群马县长野原町,这一段地区都属于“北轻井泽”——也就是说,北轻井泽其实在群马县。(译者注:所以柯南里轻井泽的案子也有群马县警出场啊……orz)这样看来,旧轻井泽区是不存在的“东轻井泽”,不过对这个有着古老传统、血统高贵的别墅区来说,其他地方只是“伪轻井泽”而已吧。
 
要说药师寺家的别墅在什么地方呢——自然是旧轻井泽区啦。而且是跟旧轻井泽银座商店街和万平米饭店同样的一等一的高价地皮。药师寺家拥有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这点财产不足为奇。
 
JACES所有的疗养所在南轻井泽地区。轻井泽站西南方向,在那过于庞大的高尔夫球场西侧,绿宝石般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
 
“那附近的土地平坦,也不太潮湿,狗熊猴子都不常出没,比旧轻井泽可好多啦。那一片全都是样子差不多的疗养所,很容易找不到路呢。”
 
“哦。”
 
“回答的一点都不上心!我打手机叫人来接我们,你得等我一下——你没什么怨言吧?”
 
要怨言多少都有,不过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两手提着行李包,露西安、玛丽安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就来接过凉子的包——看来是要帮我拿吧。
 
我正想跟她们道谢的时候,几辆巡逻警车开到面对广场的租车公司旁边停下来,一堆人从里面涌出来——都是我们的同行,穿着夏季制服。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摘掉帽子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圆圆的脑袋光芒四射。看到这情景,凉子咕哝着:
 
“哎呀,那不是长野县警本部长嘛。”
 
我还来不及去阻止,凉子的高跟鞋已经响亮地踏着石铺地板,来到穿制服的人群跟前。我的同行们似乎吃了一
惊,停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啦,本部长。”
 
“那个……你是?”
 
“忘了吗?在下是药师寺。”
 
“啊,驱魔娘娘……?!”
 
本部长说漏了嘴。那是凉子的别称,意思是吓得“连吸血鬼都退避三舍”的怪物。
 
“你、你、你也来休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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