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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犹记惊鸿照影 (完+番外) 作者:风凝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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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桑慕卿2


  不愿君王诏,只盼慕卿顾。


  这是世间男子对她的痴迷神往。


  绿意华盖花满路,十里红妆迎慕卿。


  这是南朝第一舞姬,专属的荣华。


  然而,再怎样的风光,她终究只是桑慕卿。


  慕卿,慕清,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清”,原本的自己。


  她还记得,当年的柳姨,拿着一个白面馒头递到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当中,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并没有深想的,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当年,只有十二岁的自己,怎么就能冲口说出这两个字,一语成谶。


  那你姓什么?父母呢?可以摘下面纱让我看看吗?柳姨问。


  她只是摇头,死死护住已经又脏又皱的面纱。


  柳姨细细看了她面纱下的眉目身形半晌,然后开口,孩子,你愿意跟着我吗,不会再挨冻受饿,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会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你今后就跟着我姓柳,好不好?


  我要给你什么吗?她问。


  十二岁的女孩子,已经明白,在这个世间上,不会有人平白去对另外一个人好,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柳姨的笑里隐含赞赏,我会教你跳舞,你只要跳给旁人看就行了。


  我会跳舞。


  十二岁的她点头,忽而就想到了醒来时窗外那一望无际的深绿,想到了那一抹淡墨青衫,想到了牌匾上飞扬有力的三个字——桑篱轩。


  她看着柳姨,轻声开口,我姓桑。


  多年之后,她回想起来,如果当日,她知道柳姨口中的跳舞所指为何,还会不会点头答应。


  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不悲哀的,可是她告诉自己,若非如此,若非南朝第一舞姬芳名远扬,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他,更遑论留在他身边。


  这样一想,心底的伤痛自怜仿佛才能慢慢平缓,她才能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


  直到,直到那一道婚旨颁布天下。


  她一直以为是滟儿的,却从来不知,嫁给他的,竟然是慕容家的二小姐,慕容清。


  心底尖锐的疼痛几乎就要将她撕裂,她不管不顾的就要去找他,可是漓心自怀中取出玉铃,她在剧痛当中仍然固执的一步步往门外爬,直到失去了所有神志。


  她想起了她再清醒过来时,漓心淡漠的眼中似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忍,她说,昨天夜里皇上圣体违和,所有皇子全都奉诏进宫,就连三殿下的大婚也被打乱了。


  她的唇边勾出一丝苦涩又漠然的笑,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还是娶了别的女子,那个占据了她身份的女子。


  “慕卿啊,你还不快下楼去,三殿下的马车都已经到了门外啦——”


  柳姨的话倏然拉回了她的思绪,她不敢置信而又惊喜莫名的起身:“你说什么?”


  柳姨掩嘴笑道:“瞧你,高兴得傻啦?不过也是,这三殿下才从宫中出来,都没送新王妃回王府,可就先赶来看你啦,就连昨个儿三王妃归宁听说都是独自一人呢,依我看哪,咱们三殿下的心可全在你身上呢!


  她已经无心去理会柳姨的笑语,只是飞快的对着铜镜理了理松软的云鬓,然后提裙便往楼下奔去。


  满心满眼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纵然她心底再清楚不过,他会来忘忧馆,为的,其实并不是她。


  可是没有关系,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只要能帮到他,那么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心王妃美不美?她终是没有能够忍住,轻轻问道。


  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笑,若不是你眼底的红痣,她长得倒是和你有几分像。


  并不甚在意。


  她一直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外人以为的贪念美色之人。


  也曾试探性的问过,他与新王妃的种种。


  他的漫不经心她看在眼里,就如同她心底的窃喜一样真实,她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那只不过是一场利益联姻,只不过是,圣命难违。


  直到,直到那一次,他让她带淳逾意入府去替他的王妃请脉,那时,她就知道必然有什么是不一样了的,却偏偏不让自己去想,偏偏就这样自欺下去。


  从漠北归来之后,他几乎不再来忘忧馆,即便有事,也只是叫府上的秦安,或者寻云逐雨前来问询传达。


  在漫长的寂寞光阴里,她总是在想,如果那一次,她没有迟疑,将真相全都说出了口,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他曾问过她的,虽然只有一次,唇边的笑意温和,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慕卿,你从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垂下羽睫,低低道,我十二岁以后便跟着柳姨学艺,后来到了上京,慢慢的有了忘忧馆,也才能有幸认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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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以前呢?


  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她几乎就要被蛊惑,将所有的一切脱口而出。


  门外隐隐传来一声玉铃轻响,她腹中的疼痛只一下便归于了平静。


  怎么了?他问。


  她的脑海中,忽然就闪现过那一抹淡墨青衫,略微迟疑了下,没有说话。


  可是心底,却是隐含期盼的,如果他继续问下去,她是不是就有理由打破这个誓言,是不是从此,就不用再这样年年月月的活在煎熬当中。


  可是,他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并没有追问。


  “桑姑娘!桑姑娘!淳先生在不在?”


  秦安惶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记忆中,秦安从来都是深沉而稳重的,这样乱了阵脚,还是第一次。


  她的心骤然一紧,根本来不及细问,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淳逾意的房间,不由分说一手拽了他的手,一手去提他的药箱便往候着的马车上赶。


  他虽不情愿,却沉默着没有抗拒,空着的右手隔空一伸,接过了她手中沉沉的药箱。


  她其实知道会是这样的,却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愧疚,她所仗着的,其实也不过是他爱她。


  “秦总管,三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一直到了奔驰着的马车上,她才勉力压抑下内心的恐惧,颤声开口。


  秦安一怔,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微微敛下:“殿下很好,此次劳烦淳先生是因为王妃。”


  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然后便是沉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一路上,她都不敢去看淳逾意,害怕看见怜悯又嘲弄的神情。


  及至到了三王府,秦安片刻不停的将他们带往归墨阁。


  那女子在他怀中,沉沉睡着,容颜隔了面纱,看不真切。


  她只记得,他向来慵懒带笑的唇角,抿出冷硬的弧度,眼底,是不容错认的焦灼沉痛,他搂着她的手臂,那样紧,紧到让她陌生。


  见他们来,他并没有起身,依旧环抱她在怀中,只是看着淳逾意,一字一句——不要让她有事。


  淳逾意也不多说,直接上前去探她的脉,片刻之后面色凝重的松手道,她有了身孕,但是有可能误打误撞吸入了麝香,很危险。


  她的心犹如在云端,起伏不定,辨不清自己是喜是悲。


  她听见他的声音暗沉如夜,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砸进她心里。


  他说,如果万不得已,放弃孩子,我只要她没事。


  她多希望自己没有听到。


  一直以来,她以为他不再来忘忧馆,是因为世人口中的杜如吟。


  她没有见过杜如吟,可是听传闻也知道该是怎样的仙姿玉质,所以才会让他那样的人,上了心。


  虽然仍是不可避免的抑郁心痛,可是绝不会疼过现在。


  在那个叫疏影的婢女说起舒合安息香的来龙去脉时,他的眼中分分明明,闪过杀机。


  虽然稍纵即逝,不会有人察觉,可是她太了解他,一颗心,又全在他身上。


  后来杜如吟的婢女过来,他看着那些阻拦她的人,声音里藏不住冷怒。


  疏影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淳逾意在她耳旁冷冷开口,这样的男人,值得么?


  她只是恍惚的笑,他们不明白,他的怒意是真,却并不是世人所以为的。


  从三王府回到忘忧馆,她倒头便睡,一夜昏昏沉沉,睁开眼,是淳逾意紧张惶急的面容,他握着她的手说,卿儿,你病了,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怕,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点点头,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再怎么也没有办法忘记,知道那女子无恙之后,他眉梢眼底一直持续着的那一抹焦灼紧绷,终于散去。


  他拥着她,握着她的手一道放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面,就像是,拥着这个世间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她的这场病,来得急,去得却很慢,真正应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老话。


  她知道,在她缠绵病榻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将杜如吟捧在世人艳羡的高度上,也一直安排淳逾意,替他的王妃,请脉安胎。


  “桑姑娘,该喝药了。”漓心端着药碗进来。


  她接过喝下,就爱你个碗递还过去的时候忽然就落下泪来:“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漓心面色一冷:“这样的话,我劝姑娘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语毕,端着药碗转身出去了。


  她看着漓心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闭合的门外,缓缓的擦干了自己面上的泪。


  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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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桑慕卿3


  她看着漓心宛如沉睡一般的容颜,眼角,极缓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淳逾意慢慢的走近,在她身后站定,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淡漠。


  “牵机钩吻,毒发毙命只在顷刻,她并不会太痛苦,只是,你既然铁了心逼我配出这副毒药,现在掉眼泪又何必呢?”


  她闭目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不停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她砸碎了那个玉铃,以为自此腹中的蛊虫再不会被催动,以为再没有人能拦着她做回真正的自己,哪怕只是一天,只是一刻。


  为了能再见他一面,她历尽周折,可是,他却连听她说完的机会都不肯给予,一字一句,如刀割一般刻进她的心底——


  像这样的胡言乱语,不要再让我听到。


  胡言乱语。他是这样说的。


  她看着他决绝远去的背影,唇边缓缓的勾起一抹荒芜而又凄凉的笑影,他不相信她,他怎么会相信她,就连生她养她十二年是亲生父母亦是不肯承认她的身份,更何况是他。


  可是,她却并不肯死心,她需要一个了结,好让自己能从无处不在的煎熬当中解脱出来,并不想去管,是怎么样的了结。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再去丞相府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肯再见她了。


  她告诉自己,必然是哪里弄错了的,或许是下人没有传达清楚,或许是母亲真的不在府中,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那一次,她亲眼看见,相府门外,母亲握着那个女子的手,目带慈意,殷殷叮嘱,惟恐遗漏了什么。


  母亲分明是看见了她的,却只是漠然的转身,任相府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这般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从来没有奢望,还可以换回原来的身份生活,去做慕容家的二小姐,去做他的妻子。


  可是她不甘心啊,那样的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在经受这样噬心刻骨的折磨与煎熬时,另一个人,却可以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下去?


  于是她去找她,一次又一次的求见。


  多可笑,她要见她,却必须求见,若非淳逾意,她或许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她看着她眼底的震动,心里忽然就泛起近乎扭曲的快意,即便心里那样清楚,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的话并没有能够继续下去,秦安敲门,恭顺却不容转圜的开口,王妃该休息了。


  是了,到如今,她是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而她只是杂草。


  那一刻,她笑到落泪。


  在回忘忧馆的路上,淳逾意一直深深看她,欲言又止。


  她无心理会他,一倒在塌间,便沉沉睡去。


  可是为什么,即便是梦,也不肯让她如愿以偿,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


  你居然敢冒充我们的女儿,还不快滚!


  那是父母饱含霜冷的脸。


  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那个男子缓带青衫,漠然而带着几许责意的看来,她痛苦而愧疚的摇头,张口欲言,却一个音节也没有办法发出,而那一抹清绝身影,却渐渐幻化成漓心惯常穿的青色衣裙,长发飘零的女子,一步一步向她逼来——桑姑娘,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


  她张皇的逃离,前方依稀可见那抹让她心安的身影,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殿下救我!


  他却只是冷漠的一拂袖,绝情笑道,救你?留你在世间继续胡说八道么?


  她自梦中惊醒,他眼中的憎恶直到现在似乎都还清晰可见,而手心的温暖却一点一点,拉回了她的神志——卿儿,你做噩梦了,不要怕,我在这里。


  淳逾意眼中温柔又心痛的光影,她并不陌生,当她觉得无望却又停止不下来去爱那一个人的时候,它们就会出现在她眼中。


  她第一次久久的凝视淳逾意,就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他被她看得有些奇怪,正想发问,她却忽然一伸手,勾下了他的脖颈。


  她一直闭着眼,任他的吻,带着不敢置信和几欲成狂的温度,失控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当她的身体因为骤然而至的疼痛而绷紧之时,他同样僵着身子,大滴大滴的汗就那样落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眸光中的震动、惊喜和温柔几乎将她溺毙。


  他亲吻她的眼睛,几乎是在哄她了,声音柔得让她的心微微发疼。


  她却只是强忍着所有的不适,一字一句开了口,你答应我,答应我两件事。


  他没有丝毫迟疑的点头,而她继续咬牙颤声道,你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会效忠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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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他眼中的温度骤然冷却,几乎是暴怒了,猛地离开了她的身体,随手抓过外衣披上就要离开。


  而她也顾不得自己此刻凌乱的发与光裸的肌肤,死死抱住他的手,仰头盈盈看他,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是这一次,淳先生,我求你答应我。


  他看着她在月光下莹洁美丽的胴体,克制不住的颤抖,他冷笑着问,第二件是什么?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要让三王妃腹中的孩子出世。


  他如同看陌生人一样冷冷看她,出事与出世,同音却异意,她眼底的那抹疯狂与决绝告诉他,他并没有错会她的意。


  忽而就仰天长笑,眼角微微湿润,而她依旧盈盈看他,执意想要一个答案。


  他收了笑,冷漠开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点一点,极尽所能的取悦他。


  他猛地推开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踏出门去。


  她听着他重重的掼门声,视线却缓缓落到了床单上那一抹刺目的红上。


  他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竟然还是处子。


  他们以为她是三殿下的人,没有人敢碰她。


  而三殿下,却不会碰她。


  她知道他身边其实从来都不缺乏红颜温柔的,她们或许不及她美貌,不及她擅舞,但是承欢君前的,却永远都只是旁人,而不是她。


  其实心底是明白的,当年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宁愿做他手中的一把剑,长久追随,也不要当他身下的一朵花,短暂开放。


  他既然用她,就不会碰她,一向如此,她早知道。


  只是心底,不是没有遗憾的。


  慢慢的起身,换上初见那一日,她穿的淡绿罗裙。


  对着铜镜细细描摹,妆点出最美丽的样子。


  她看向床后暗格出,那里,自她决定将一切说出的那一天起,便藏着一条白绫。


  她没有办法遵守对苏先生的承诺,那么就只有,把自己的命还给他。


  其实一早已经想好,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坚持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又或者,根本就不会有那么一天。


  起身,正欲往床边行去,却突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淳逾意的,唇边缓缓勾出一抹荒凉笑影,如若她死了,他便无论如何都会答应她了,她其实一直是个自私的女人。


  转身,却整个人都怔住了,斗篷之下的身影,分明是母亲。


  门外候着的两人将门缓缓合上,慕容夫人微微颤抖的手,捧着金杯,一步步上前。


  她这一生流过无数的泪,眼泪对于她来说,只是武器,即便是对相伴一生的丈夫,即便对着承袭了她的血脉的儿女。


  可是此刻,她心底沉锐的疼痛几乎让她握不稳手中的杯子,眼底灼热的疼着,可是她却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哪怕只是一滴。


  清儿……


  终于可以这样叫她,最后一次。


  她看见女儿的身体,陡然剧震。


  怎么会认不出她,那是她怀胎十月生养长大的女儿,从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面纱,从她含泪说着从前种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才是她的女儿。


  可是,她却不能认她。


  不再见她,不是因为不信,恰恰是因为相信。


  然而,还是太迟了,当他们终于还是知晓了她的存在,当她并不肯死心仍然一趟一趟的去往三王府,当丈夫眼含沉痛告诉她预料当中的决定时,她空茫的眼底,没有一滴泪水。


  只是漠然开口,不要安排不相干的人,我的女儿,我亲自送她离开。


  回忆无期,她闭上了眼,指间的金杯,轻颤。


  慕卿静静看着,母亲手中,那浅浅的一杯鸩羽金屑酒。


  虽从未见过,却也知道,那是可以让人瞬间毙命,无痛而亡的,是只有皇子公主被赐死时,才会动用的凄荣。


  忽而就笑了,接过金杯,对着依旧雍容华贵的母亲浅浅开口,在我床头的暗格里,夫人想不想知道藏了什么?


  一饮而尽,不是不怨的。


  她感觉有人搂着自己渐渐软倒的身体,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有一个复杂痛楚的声音遥遥响起——


  清儿,若有来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她的唇边,费力的弯出细微的弧度。


  若有来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做,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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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杜如吟(上)


  “吟吟,你看,委署骁骑尉姜大人正和你哥哥在外间喝酒呢,你是不是出去陪一下,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哥哥日后到底得仰仗他……”母亲的声音有些嗫喏,越来越小。


  我笑了笑:“父亲母亲对女儿万般栽培,我的不就是这些吗,母亲还有什么好开不了口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随手挑了一件玫红色的衣裙换上,俗丽的布料,可因为正当韶华,所以镜中的自己看起来依旧明艳不可方物。


  我注视着镜中的女子,直到她眸中的冷意与厌恶再寻不到分毫,直到她的唇边重又带上了小鹿一样羞怯而纯良的笑意,方转身出门。


  一曲舞毕, 对着姜禄色迷迷的眼神,只是娇羞垂眸,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吓到哭泣,又或者是羞愤得痛不欲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十三岁,十二岁,还是更早?


  其实家人也是奇怪的,可这奇怪当中又暗藏了庆幸,父亲母亲都不过相貌平常,几个姐妹也顶多可算是中人之姿,却偏偏是我,生了这仙姿玉质的容貌,幸或者不幸?


  “杜如滔,你这个妹妹是你亲生的吗?瞧这娇滴滴的水灵样儿,可真招人疼,这样吧,不如就随了我做我的第五房小妾如何?”姜禄开口。


  我只扮作娇羞模样,掩面离席奔往后院,并不担心的,区区委署骁骑尉,他们如何能看得上眼,他们还指望我攀上更高的枝。


  “姜大人抬爱,末将真是三生有幸,只是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有个江湖术士断言,她未行笄礼前只能留在娘家,不然会一辈子克夫,等她笄礼一过,我立刻就将她送往大人府上可好……”


  千篇一律的说辞,我已经不想再听了,江湖术士的断言,是有的,不过他所说的是,我这一生,必然能站在世人艳羡的高位,享世人所不能享的荣华。


  正是因为这句话,和我越来越出众的外表,父母亲几乎是,用上整个杜家的财力来支撑我的成长了。


  他们为我请来最好的先生,教我诗书礼节,教我刺绣女红,教我琴棋书画声乐舞蹈,无所不含。


  他们为我买来他们所能支付的,最好的衣裳和首饰。


  别说是其余姐妹,就连几个兄弟,所用所出,也是不及我的。


  可是——


  心底忽然就想起了今天清晨去市集挑选布匹时看到的景象,那样华丽的马车,那样如云的仆从,还有那样尊贵的阵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意。


  一阵轻风吹过,马车上的女子一脸淡静恬然的笑意,并非是不美丽的,只是,她眉心深处那份隐约的忍耐与不喜,霎那之间刺痛了我的心。


  那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却弃之如履,仅仅只是因为出身不同么?


  周围的行人羡慕低语:“这就是慕容家的二小姐,听说前些年走失了,现在又寻回来了,长得可真是漂亮……”


  红茵注意到我一直收不回的视线,开口劝道:“小姐长得可比她漂亮好几百倍呢!”


  我知道她是为了讨我开心,所以刻意的夸大其辞,可是即便事实如此,又能怎么样?


  她依旧是尊尊贵贵的慕容家二小姐,我只是空有一张美丽容颜的小官吏之女,满腹才情,却只能用做应付姜禄之流的手段。


  我并不甘心,然而生活,却还是只能这么日日年年继续下去,及至她嫁了人,夫婿是最受圣上恩宠的三皇子,及至我行及笄礼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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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就连父母脸上,也不自禁的带上了许多埋怨神色。


  “吟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前些年上门提亲的总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你父亲和我不等你说也就回了,可是如今你父亲和哥哥也算是慢慢升上来了,结识的人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可你为什么总不答应呢?像是这次的刘大人,虽说年纪大了点,可人家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员啊,真不知你这孩子还在挑什么?等你过了及笄,看……”


  我看着母亲嫣然一笑,眼底却是冷冷的:“母亲不用担心,再过几日,便是领侍卫内大臣黄恭的女儿黄伊媛的生辰了,女儿已经拜托刘大人想办法带女儿前去赴宴了。”


  母亲面上一喜,笑了起来:“哎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可把我们瞒得——”


  我打断了她,将手中的匣子递了过去:“母亲,你帮我把这些首饰全卖了,然后去‘云霓布庄’替我买回新从齐越运来的那种粉红色的罗绮,我要用它亲自做一身衣裳。”


  母亲一愣,随即笑了:“也是,吟吟穿粉色是最娇美的了,刘大人也赞过的是不是?不过这些首饰你都收着,我和你父亲会想法子给你买的,什么也不戴可怎么行。”


  母亲说完便走了,我看着匣子里的首饰,是我所拥有的最好的了,然而和黄伊媛之类的名门闺秀相比,却根本什么也不是,戴上了,只会徒增她们的笑柄而已。


  没过几天,母亲便将那匹罗绮送到了我的手上,一面心疼的道:“就这么一小匹布,可真是贵,吟吟你可得在刘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一个人,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将那罗绮裁剪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衣裙,然后在如云的发间,簪上了一朵新开的菊花。


  我看着刘柄海痴迷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装扮必然是美丽的,只是,我为的并不是他。


  一路到了黄恭的府上,我一直在找寻,很早以前便听闻,圣上最为宠爱的懿阳公主今天也会来。


  对于这位公主的种种风雅事迹,以及她对朝政的热心,坊间一直津津乐道。


  我曾听说,她物色过不少妙龄女子,作为讨好她父兄及权贵们的工具。


  是的,工具,可是我并不介意。


  因为我知道,即便只是工具,可是只要是出自懿阳公主之手,那么身价也绝不是一个内阁侍读的女儿所能比的,而她所要讨好的人,也绝不会是如刘柄海这般区区三品之流。


  我的目光一直都追随着懿阳公主,早已经趁着簇拥的人群将刘柄海甩了开去,只是,懿阳公主却一眼也没有看见我,她又怎么会看得见呢,她的身边,包围了太多的谄媚和逢迎。


  时间越来越晚,我不是不着急的,可是依旧静静等着,我在等一个可以让我一举成功的机会。


  喜气洋洋的舞乐开始上演,其实宴席才不过刚开始,可我看着懿阳公主和身旁一个俊美少年一直低声调笑,已经隐约露了先行离席的意思。


  这才真正急了起来,这样的场合,她肯来,已经是给了黄家莫大的面子的,根本就不用留到最后。


  恰好一段舞乐完毕,我再也不敢耽搁,起身走到殿中,向着主座上的懿阳公主盈盈下拜,却是低着眉眼,对黄伊媛开了口:“黄小姐生辰祥瑞,吟吟特意准备了一段霓裳羽衣舞,以贺小姐生辰,愿小姐年年今日,富贵吉祥。”


  几乎是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来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二来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不合常理的突然离席。


  我却并不给他们时间反应,甚至连询问或者同意的话,我都不等他们开口,径直舒展双臂,舞了起来。


  就为了这一舞,我练了整整一生。


  当最后一个动作凝定,我抬起眼睛,去看主座上的懿阳公主。


  她的眸光一动,随即是掩藏不住的兴味,甚至还带了点,隐约的兴奋。


  我缓缓微笑,重新垂下面容,对着懿阳公主,端端正正的行下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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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杜如吟(中)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紫荆宫中,他穿着紫色的官服,正和几个官员说着话,略微挑起的眉梢,不容置疑的手势,真真正正的王者风范。


  “三哥哥。”懿阳公主笑吟吟的出声招呼。


  他转过脸来,阳光温存的抚上他眉眼间的优雅,天生贵胄不须言语便倾泻满堂。


  他和懿阳公主随意的说了几句,并没有注意到懿阳公主身后,小小的一个我。


  “这是我三哥哥,父皇最宠爱的三皇子南承曜,我让你练的照影舞可就是为了跳给他看的。”待到他和那几个官员走远,懿阳公主微微笑着对我开口。


  心底的喜悦忽然就不受控制的上扬,而这份喜悦当中,却也带了几分惆怅。


  方才他面对着我们与懿阳公主说话之时,他一眼也没有看我,纵然我按着懿阳公主的吩咐戴了面纱,那样不合常理,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怎么不说话?”


  懿阳公主转头看我,可我眼中除了纯良羞怯再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从我记事开始,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掩饰自己,多年来已经做成了习惯。


  “吟吟只是在想,公主为什么要让吟吟戴着面纱呢,如果让三殿下看见了吟吟的样子,说不定,说不定……”我嘤咛着,面色绯红,声音也越来越小,没有把这浅薄的话语继续下去。


  然而就是这短短几句,已经足够了,在懿阳公主眼里,我只是一个懂点小聪明,却终成不了气候,可以听凭她差遣的浅薄女子。


  果然,懿阳公主漫不经心的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这三哥哥可不是普通角色,若不能一鸣惊人入了他的眼,那你即便生得这张好容颜也只能是白费了,再等等吧,等你把照影舞练得更纯熟些,到时候我亲自吹曲子给你伴奏。”


  我低眉敛目乖巧的应了一声“是”,却没有想到,这一等,竟然是几个月之久。


  他称病,出征漠北,待到我终于盼得他凯旋,清和殿庆功宴上,我一舞照影技惊四座,眸光带着期盼状似不经意的落到他身上时,心止不住的一凉,他,醉了?


  不是不失望的,我苦心练了那么久的舞,他却只是倚靠在他王妃的怀中,醉眼惺忪的对着她笑。


  那个女子,很奇异的,自从当年上京街上那匆匆一瞥之后,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此刻,她怀中拥着整个南朝最优秀的男子,唇边微笑纵然如仪,可那一抹窘迫的姿态,又如何能隐藏得住?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他,仅仅,只是因为出身吗?


  回到家里,其实我一点睡意也没有的,可是我仍是强迫自己闭上眼,数着蝴蝶入眠,只求明天能有一个好气色,能让他看到,最美丽的自己。


  可是,却不想天明以后得到的消息是,他中毒了?


  从我察觉到自己心慌害怕的那一刻起,我同样明白了,他在我心中,已经不仅仅只是可以让我攀离困境的一枝高枝而已。


  我遇到了他,他就如同我从降生起就开始做的一场美梦一样,即便仍不算是爱,可我已经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再去接受其他的高枝。


  所以,我倾尽全力的去照顾留在紫荆宫中调养的他,就算是,当年在母亲的病榻前我也没有这么尽心过。


  我以为这只是手段,可是慢慢的我才发觉,很多事情我根本不用刻意,是我的心让我这么做。


  或许,只是因为他对着我的舞姿做画时,眉眼之间的那一抹温存。


  或许,只是因为他看着我时,眸光中醉人的柔和。


  或许,只是因为他轻轻的那一唤——“吟吟”。


  一切都变得美好而甘愿。


  当懿阳公主选了机会跟皇上提起让他纳了我做侍妾的意思时,他沉默不语,生平第一次,我竟然紧张到连呼吸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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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没有想到,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竟然向皇上提起了侧王妃,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用力的眨了一下眼,再眨了一下,可还是看不清,原来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我在漫长的年月当中,第一次忘了掩藏自己,他走过来,温柔的拭去我面上的泪,声音轻轻响起——


  父皇,我不愿意委屈了她。


  他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就算是要我立刻为他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我以为我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旁,可是皇上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我们的婚期,不得不延后。


  他劝慰我的时候那样温柔,可是女人的直觉永远都是最准的,我努力的去找寻,从他的眉眼,到他的语气,可是我找不到,任何一分遗憾。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同意了父亲所说的,以服侍为名,跟着他住进了三王府。


  入府的第一天,第一次见那女子,我连呼吸都演练了千遍。


  后来的相处里,我渐渐发觉,她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样娇怯怯不堪一击,可我也从来没想到,那样柔弱似水,清淡傲然的女子,为了她的孩子,竟然可以变得那么强悍。


  其实,我并不知道她有孕。


  然而她说得并没有错,我送给她的舒合安息香,与我惯用的相比,多了一道麝香。


  我还记得在庆阳宫中的那一场戏,庆妃娘娘不知道为什么请懿阳公主将我带入宫让她看看,三个人本是说着客套话的,却不想一个宫女拿了个香囊来到庆贵妃身边低语了几句,庆妃娘娘美丽的容颜立时气得隐隐泛白,一把抓过香囊狠狠掷在地上:“这个贱人竟敢在送我的香囊里放麝香,她想让本宫生不出孩子来,本宫绝不会放过她!”


  我和懿阳公主都被她的失控吓到,而她也立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强自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开口:“公主,杜小姐,真是对不住,我还有些事情要打理,就不留你们了。”


  我和懿阳公主自然识趣的告退,正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她忽然低低唤住了懿阳公主:“公主,方才是我失态了,不要让你父皇知道。”


  懿阳公主笑吟吟的回头看她:“娘娘的雍容气度可是懿阳一直都想要学的,又怎么会失态呢,我们不过是一起饮茶聊了聊家常而已。”


  庆妃娘娘含笑点了点头,眸中现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正是这样的神情,卸下了我对她的戒心,就算是如今,我也依然拿不准,她是刻意想要陷害我,还是这一切只是巧合,她贵为皇妃,又何须与我为难,更加没有,谋害三殿下骨肉的理由。


  我记得懿阳公主意味深长的笑容,出了庆阳宫,她以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语气轻笑:“吟吟不是说过,你姑姑世代经营香料么,如果方才那个不知名的嫔妃,能得到你姑姑亲自配制的香,就不会那么快便让人察出,里面藏了麝香吧?”


  如若不是,她真的有了身孕,是这样的。


  可是,事实与期望之间,永远横着天堑鸿沟,她怀孕了,她察觉了,而孩子,并没有掉。


  我咬着牙,力图让自己的声音不若内心一样苍白无力。


  “三殿下绝不会放任吟吟不管的。”我说。


  她只是居高临下的微笑,声音也越发的轻柔:“三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他断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耽误正途,你以为,他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内阁侍读之女,而得罪我整个慕容家吗?”


  我清楚吗?我不知道。


  在他为我寻遍天下奇花异草送入韶仪馆的时候,在他带我赏花游湖踏春赴宴的时候,那样极尽的温存体贴,还有世人艳羡嫉妒的眼光,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可是,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了解他吗?真的了解吗?


  答案,从来都不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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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杜如吟(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归墨阁,回到韶仪馆的。


  有些失神的往青花白釉的熏香炉中不断添着香屑,唬得红茵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小姐,这香还是少用一些的好,夫人交代过,这香一次只能用一点点,上一回,你都快要认不出我了,可把红茵吓坏了……”


  我略微回神,眸光中却渐现执拗与决绝,将手中满满的一把“海棠春睡”扔入香炉当中,我看着袅袅的香烟一字一句的开口吩咐道:“你去王府正门侯着,三殿下一从宫中回来,你就立刻请他过来,你告诉他,不知道三王妃对我说了些什么,昨夜从归墨阁回来以后我很不好,你很害怕,请三殿下快过来看看。”


  红茵怔了一下,点头去了,我起身,在另一个彩釉的香炉里扔了一把“舒合安息香”。


  “海棠春睡”,是父母亲请姑姑特意调配给我的香料,味道只是清淡,在“舒合安息香”的馥郁掩饰下,几不欲让人察觉。


  我已经记不清当母亲将这香料交到我手中,低低告诉我它的功用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母亲说,就连皇上用的只怕也没这个厉害,它会让三殿下对你更死心塌地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句话,我留下了它。


  第一次在他面前点燃这香的时候,我紧张到无以复加,可是,我没有办法。


  其实,他对我是极好的,就从世人艳羡的眼光当中,我也能感受得到。


  只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心底,一直蔓延着的隐约不安。


  “我三哥哥还没有碰你?”懿阳公主不止一次的这样状似不经意的笑问:“他那样风流的性子,也算难得了,看来他倒是真的疼惜你……只是吟吟,男人都是一样的,骨子里其实都是喜欢荡妇的,所以你看那桑慕卿多得意,你太矜持了只怕会便宜了旁人……再说了,父皇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个月过后万一又生个什么变故可怎么办……不过若是你怀了我三哥哥的孩子,那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你看看人家慕容滟,表面上多冰清玉洁的,人家可本事着呢,吟吟,你得多学学!”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只垂眸做娇羞状,其实,我又何须她来提点,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想过,她没说的,我也想过。


  我从小就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也从小就学着应对各种各样的男人,矜持,我早就抛弃了,在他面前,我连自尊都可以不要。


  明示暗示,我都试过,他却只是微笑,吟吟,我不愿意委屈你,我会等到我们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男人们的欲望与丑陋本性,我自小便见过太多,特别是对我这样没有丝毫背景的陪笑女子,即便表面上表现得再尊重,心底,也总是轻贱和盼着能占到便宜的。


  所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那样感动,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就算是立刻死了,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我听过太多关于他的风雅事迹,我也知道他再也不去忘忧馆了,那么,这段时间以来,与他肌肤相亲的女子,难道一直都只有她?


  然而,我是不能开口问他的,而我,其实也并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他带我外出游玩赴宴时,总是跟着无数艳羡的眼光,我无可避免的有些飘飘然,而他又是那样的温存体贴,当着人前,这样的话,我怎么问得出口?


  可是私下里,他贵为皇子,总是很忙,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府中,而韶仪馆虽然精贵华美,却与他住的倾天居相距甚远,很多时候,一连几天,别说是见面,我就连他的消息也听不到。


  然而,上好的绫罗绸缎,世间少有的瓷器首饰,还有他大费周折收罗来的奇花异草,总是源源不断的送入韶仪馆内,每每这时,红茵都会说,小姐,你看看,殿下可真是疼你,就没听往归墨阁送了些什么。


  我点点头,仿佛安心一些,然而下一刻,却又不受控制的想到,他虽然没有往归墨阁送什么,却曾留宿在了归墨阁,相比之下,我宁愿韶仪馆里什么也没有,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嫉妒如同毒蛇一样每日每夜狠狠啃噬着我的心,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打定了主意,让姑姑将麝香混入“舒合安息香”当中。


  也是从那时起,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点燃了“海棠春睡”。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渐渐变得飘忽。


  在这之前,我已经独自用这“海棠春睡”有一段时间了,我让自己慢慢的习惯它的香味与药力,所以此刻,我仍是清醒的。


  咬着牙褪去自己身上的粉色外裙,我如同菟丝花一般整个人依附到了他的身上,娇美的手臂缠绵的勾住他的脖颈:“殿下,让吟吟服侍你……”


  他的眸中骤现清明,几乎是有些失控的一把推开了我,可是香烟袅袅,那丝清明在触及我的面容时,似乎又渐渐的消散。


  我的心一横,正要再次纠缠上去的时候,他却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噌”的一声,那镶着宝石的刀鞘落地,寒光闪处,他竟然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腿中。


  其实并不太深,他一直是那么会把握分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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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流血的痛已经足够让他清醒。


  在我的失声尖叫中,他温柔的拾起地上的衣服替我披上,话语里尽是歉疚:“吟吟,是我唐突了,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以后再不会了,我保证,你不要怕。”


  明明事实不是这样,可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看着他唤红茵进来服侍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甚至没有留下料理脚上的伤。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慢慢的加大了剂量,可是,他却再也没有过意乱情迷,他只是雅贵的微笑着和我说话,不一会便离开了。


  如若不是有一次,我因为放了过多的“海棠春睡”而让自己意识不清出现了幻觉,我甚至会怀疑这香是假的。


  “小姐,三殿下说,他回倾天居换下朝服后便赶过来。”红茵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我的唇边,忽而就不受控制的勾起一抹微凉的弧度,我已经让红茵说了那样的话,可是,他却说,他要先换朝服。


  回的是倾天居,还是归墨阁?


  再怎样的说服我自己,我也没有办法忘记,就在昨天,疏影跌跌撞撞哭着跑过花园的时候,他向来雅贵慵懒的面容,微微一变。


  他并没有唤人,几乎是立刻就从软椅上起身拦住了她,问,出了什么事。


  疏影哭着开口:“小姐流血了……她那么疼……她要我去请大夫……她说一定要快……”


  他的脸色陡然巨变,不等疏影的话说完,他已经大步往归墨阁奔去,只剩下那句沉毅当中掩不住惶急的话语,还久久的在我耳边回荡:“秦安,快去请淳逾意!”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我的手臂,依旧僵硬的微微扬在风中,那无人欣赏的最后一个动作。


  “小姐……”红茵有些怯怯的唤我。


  “……知不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缓缓唱出这最后一句,轻柔而完美的折腰收袖,唇边的笑还来不及收回,眼泪却汹急涌出。


  收回思绪,重又抓了一把“海棠春睡”扔进香炉,我对着红茵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殿下。”


  她担忧的看了一眼香炉,想要说些什么,我只不耐烦道:“行了,我有分寸。”


  她不敢再说,带着小丫头下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女子,眸含春水,酥胸半掩。


  我想起了教我诗文的先生曾在我醉后写下两句诗——鬓云欲度香腮雪,粉腻酥融染春烟。


  我知道我当得起。


  我站在房中等他,当脚步声慢慢响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眉头,在甫踏入房中的时候,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厌恶和冷意,然而不过片刻,他便已经放柔了声音开口问我:“红茵说你不舒服,怎么了?”


  我对自己笑笑,我今天燃了太多“海棠春睡”,竟然连自己都出现了幻觉,他那样温柔,我那么美,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厌恶我呢?


  我飘忽的笑着,将腰间的系带轻轻一拉,衣裙便旖旎而下,粉色的衣裙当中,白玉一般皎好的身子不着寸缕。


  “你这是做什么?”他拾起地上的衣裳就往我身上披,而我就势软软的倒进了他怀中。


  其实已经不是作戏了,我不顾一切的吻他,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我就不会一直这样不安?就不会这样一直的患得患失?


  “别闹了!”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厌烦和冷意,按住我的肩,然后拽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我明天再来看你。”


  “殿下……”我沙哑的开口,也顾不得自己光裸的身子,掀开被子,随手扯了床单裹住自己,就要下榻去追他。


  可双脚方一落地,立时绵软无力的向前跌了下去,滚烫的肌肤沾到冰冷生硬的地板,那样刺骨锥心的疼痛让我止不住战栗,双眼空茫的向着敞开的大门外寻找他的身影,可我找不到。


  一阵夜风,吹灭了烛台,无边的黑暗,是夜色,还是我此刻的心?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我失声哭了出来,声声嘶哑的唤着殿下,到了此刻,我仍不相信他会这样狠心的拒绝我,一走了之。


  红茵深知我的脾气,早早带着小丫头们去了另一个院子睡下了,不到天明是不会过来的。


  所以任凭我怎样哭泣,回答我的仍然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与黑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泪眼婆娑中,我却忽然发现他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我,陡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我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扑向他怀里,床单滑落在了地上。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我的,是不是?


  他到底是爱我的,是不是?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去看,只是不顾一切的吻他,“海棠春睡”的香味,依旧妖娆满室。


  他一开始仍是想要抗拒,炙热的手掌在触上我冰凉娇腻的肌肤时,终于流连得再移不开,他的手,沿着我纤腰的线条,迟疑的摩挲,终于不再压抑,一把抱起了我,重重的压倒在了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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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如若不是塌间的落红,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仅仅做了一场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梦。


  直到红茵打探消息回来,告诉我,宫中有急诏,三殿下不得不在天还没亮时,便进宫了。


  我想起了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盖得好好的被子,想起了昨夜,即便是那样意乱情迷的时刻,我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怜惜和爱意,忽而就释然而喜悦的笑了。


  父亲和哥哥的官,越做越大,我知道这离不开了他的安排。


  我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活在不安当中,心底充满了满足和喜悦,就连红茵每次来酸溜溜的告诉我,淳神医又来给三王妃安胎了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努力压下心中的那根刺,淡然一笑了。


  仿佛为了补偿我过去受了苦一般,上天终于开始眷顾我,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起先犹不敢相信,到懿阳公主请来的太医终于点头确认的时候,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了腹中的胎儿,我压抑下自己激动喜悦的心情,慢慢的,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倾天居。


  我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几乎是所有人都向我们道贺,上好的补品源源不断的送入韶仪馆中,就连皇上,也亲自下旨将我们诏进了宫中,虽然他的身子不好,并没有说多少话,但有一句,我记得很牢,他说,等这个月过了,你们就把喜事办了吧。


  我想,当年那个江湖术士并没有说错,如今的我,真的已经站在了世人艳羡的高位,享世人所不能享的荣华。


  如若不是,如今处于废嫡的关键时期,他需要靠着她来拉拢民心,或许,我的荣华会不止于此。


  那天在思渺轩内的种种,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一耳光,将我心底一直积压着的怨气、不安、卑躬屈膝……统统都打掉了。


  我的双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将不会再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贫瘠挣扎。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我的宝贝会是什么样子?


  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有着如他父亲一样冷峻坚毅的眼,和优雅清贵的微笑。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我希望他,平安健康的长大,从皇子,到太子,最终君临天下。


  这便是,我全部的希冀。


  所以,当疏影那样冒冒失失的撞上我时,我真的是吓坏了的。


  肚子隐隐约约的作疼,我害怕得紧紧抓着红茵的手,一迭连声叫人去请太医。


  昔日种种的屈辱,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脑海中,我想起了那女子居高临下的轻蔑笑意,她以为,慕容家的风光会是一生一世,她以为,如今失势了就想来伤害我的孩子吗?


  “来人,给我把她拿下,打二十板子!”


  所有人都怔住了,一个家仆讷讷地说:“杜小姐,她是三王妃的人……”


  “那又如何,她只是个奴才,蓄意谋害皇脉,已经是死罪了,我连罚都罚不得了么?”我捂着肚子,咬牙道:“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意外,你们是不是想我让三殿下来罚你们?快啊!”


  那些下人不敢再迟疑,按住疏影便动起了板子。


  她的哭喊声响起,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回了房间。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除了报复,还带了些小小的试探。


  那一日,他奔往韶仪馆的身影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我并不确定,那时的他,为的是慕容家,还是她?


  女人或许天生就带着攀比心理的,我想要知道,时至今日,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是比她还高了呢?


  只是,我没有想到,疏影会死。


  除了入宫理政,他一直留在荷风轩当中,我心底沉寂许久的不安,重又一点一点泛滥。


  我去荷风轩找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苍凉而冷寒,眸光所到,让人止不住颤栗。


  才几天的功夫,他却瘦了许多,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冷厉。


  我哭着向他解释,说我当时吓坏了,说我不是故意的,说我根本就没想到疏影会死。


  过了良久,他才勉强开口:“你明天到普济禅寺为孩子祈福,我不想他还没出世便染上罪孽。”


  他的语气依然极冷,我却因着这句话,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红茵坐上小轿去往普济禅寺,可是我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劫匪。


  他们的目标是我,让红茵回去报信:“告诉三殿下,想要他的女人和孩子没事,就拿那份盖有红印的密函和名单来换,你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红茵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去,我并没有挣扎,害怕他们的粗鲁会伤到孩子,我顺从而配合的随着他们走上一处废旧的城楼。


  并不担心的,我爱的人,是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


  我只需要安心的等着,等他来救我。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等来的不是他,而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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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哥哥身后的精兵,哑声问:“殿下呢?”


  哥哥一面发起攻势,一面道:“殿下已经入宫将此事禀奏皇上,一会,骁骑营的兵马准能赶过来!”


  挟持我的大汉冷笑道:“就对付我们几个人,也用得上骁骑营,兄弟们,咱们面子可真大,可是——”


  他的刀往我的颈上逼近了些:“狗急了还会跳墙,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三殿下就不担心我一怒之下杀了——他连自己的骨肉也不顾了么?”


  我看着远方,腰挺得笔直,轻轻开口:“他会来的。”


  那个大汉嗤笑了下:“你倒是挺自信,他若是会来,何必费事进宫,就下面这些人也够我们死的了,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就算要死,我也会拖着你陪葬的!”


  我没有说话,依旧看着远方。


  自信?


  我只是,只是不想绝望。


  虽然占着地利的优势,但毕竟人数悬殊过大,除了顾忌我在他们手里哥哥的人不敢强攻以外,胜败几成定势。


  挟持我的大汉眼见得自己的兄弟一个个的倒下,猩红着一双眼操起刀吼道:“老子这就拖着三殿下的女人和孩子一起陪葬,也算是值得了——”


  “等等!”


  我忽然急迫的出声制止了他,他顺着我的眼光一道看向远处,一人一骑正以不要命的速度飞驰而来。


  渐渐的近了,我的心却瞬间沉入谷底,马背上的人,并不是他。


  那是原来韶仪馆的侍卫,叫李虎,高大而纯朴的青年。


  我记得他,为了拉拢人心,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温柔的对他们每一个人笑。


  只是,似乎他不在韶仪馆当差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不要杀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殿下的!你们放了她……”隔了老远,他便声嘶力竭的喊着。


  “你胡说什么!”哥哥愤怒的回头冲他吼,而就在那时,一支羽箭瞅准了时机,直直飞往他没有防备的后背,狠狠没入,然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哥哥……”


  我的声音唤不回他,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死不瞑目。


  李虎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变,然而事发之际,他已经到了城墙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跳下马来仰头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殿下的,你们放了她,要我做什么都行!”


  挟持我的大汉笑了起来:“不是三殿下的,难道是你的不成?”


  李虎年轻的面容上,立时红白相交,低下了头不敢看我。


  那大汉大概也没全信,却偏偏嘴巴上不饶人:“我说三殿下怎么舍得不顾这么个大美人的生死,原来她肚子里的种是偷来的,哈哈……”


  我几乎要晕过去了,双手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当中,可我根本就察觉不到疼,我只是死死的瞪着城墙下的李虎:“你在胡说什么?”


  他却忽然对着我跪了下来:“杜小姐,是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哭,我只是想要来看看你出了什么事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三殿下,可是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后来我害怕极了,天还没亮我就去跟三殿下请罪,三殿下原谅了我,只是将我调到了倾天居,命令我跟谁也不准说这件事……后来没多久你怀孕了,秦总管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回老家……可是,可是我算着日子,那孩子,那孩子可能是我的,我……我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可是如果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殿下的,他们是不是就会放了你……”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到了,周围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也看不见了,我想起了我告诉他我怀孕的时候,他面上的笑,我想起了他要我来普济禅寺为孩子祈福时,眸中的冷意。


  原来,这就是我的一生,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笑话。


  我转头对着挟持我的那个大汉柔柔一笑:“你知道,我这一生当中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怔怔问:“什么?”


  我狠狠的将自己的颈项撞上他手中的尖刀,在漫天红意中,我依旧微笑,唇边的弧度愈深:“就是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两个字……‘等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3-25 23:08: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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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关于苏修缅1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邪医谷谷主。


  我那时病得快要死了,躺在简陋的医馆当中等爹娘回家拿钱,可我怎么也没等到,我等来的,只是医馆的先生嫌恶的指使下人将我扔出了门。


  “既是没钱,那就只有等死,你爹娘都不要你了,我这里也不是救济所,你可怪不得我。”


  其实即便有钱,我的病也是医不好的,爹娘为我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又辗转了好多地方,我是知道的,也并不怨他们。


  蜷缩在街角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生活往往会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为你带来最浓烈的惊喜。


  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见到了天神。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虽然我见过的人并不多,而他其实也只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可是我一直固执的以为,在这个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而随着年岁的渐增,我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依旧这样以为。


 


  他问我,愿不愿意把命给他。


  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是我点头,说我愿意。


  于是他出手救了我,给了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漓陌”,他将我带到邪医谷,我曾听他的其余同门师兄弟说他只是一个弃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救的我。


  可是,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 可以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杀了先谷主,成了邪医谷的主人。


  很多人不服气,以为只不过是侥幸,仗剑比试的人络绎不绝,却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我冷笑,如果他们见过他练剑的样子,如果他们见过他以身试药,就会明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侥幸。


  我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藏风楼闭关,我知道那其实是疗伤,也知道他一直一来都用毒压制体内的伤病,他并没有刻意避讳我,却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一二。


  我担心,心底却也病态的泛着苦涩的甜,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在世人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传奇。


  他们只记得“沉水龙雀”破空而来所激起的惊世风华,只记得他在眉山之巅傲视天下的绝世风姿,从来没有人知道,支撑这个传奇的,是一个饱经伤病的身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都是清绝冷寂的人,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然而,我错了。


  他救了她,最初只是为了先谷主的遗愿,这我是知道的。


  后来,他教她医术,教她弹筝,带她游历天下名川河流,甚至为她创了棠花针,我告诉自己,这也只是因为先谷主的遗愿。


  再后来,我便骗不了自己了,他会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静静看她,那样柔和的目光,仿若害怕伤到她一样,小心翼翼的敛了其中的冷意,柔和得并不像苏修缅。


  可一旦她察觉,他的眼中便重回冷寂,而她的目中藏着依恋。


  自她醒来以后,或许是因为一直和他在一起的缘故,性子越来越淡泊,对每个人的礼貌之后,总是透着疏离,还有连她自己也察觉不了的防备,除了对他。


  她对他,即便还算不上爱,可那份依恋,即便是我亦能看出,我不信他不知道。


  可是后来,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离开。


  那一次他们外出的时候,遇上了慕容家的人,她没有记忆,即便有,也不会是关于慕容家的。


  若不是疏影,可能他们根本不会相认。


  她看着众人对她行礼,说她的父母一直在找她,目光茫然,越过人群便去寻他,寻到了之后就再也 不肯移开。


  而他并没有看她,眸光极淡。


  她说她有东西要回去收拾,我知道她心底是隐隐期盼着留在邪医谷的,我不知道回到谷中以后她有没有对他开过口,我也曾想过或许他不会让她走,可是最终,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


  他进藏风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待在里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我想我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送她离开,纵然这个猜测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会让她离开,只是因为唤醒她的是那一声“倾儿”。


  其实我曾经亦是见过她的,在眉山之巅他与南承曜比剑之时,那个时候她还是前朝公主,裹着大大的狐裘,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并不是他。


  她走了以后,他将邪医谷前精深的奇门遁甲之术移至谷内,在入口处换上了最简单的阵法,他那样的不愿让旁人打搅,却还是给了他们可以入谷的机会。


  只是因为,他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自她走后,但凡有人入谷求医问药,他的诊金,永远都只是慕容家二小姐的消息,后来,变做了南朝三王妃。


  会来寻他的,能寻得到他的,都不会是常人,而所患之病,必然也是世人口中的神医都难以医治的。


  纵然他的医术极高,不必每次都用上“画鬓如霜”,可是终有需要动用的时候。


  那一次,他刚欲入藏风楼闭关,便有人带着她的消息前来求医。


  我一眼便看出那人的病非“画鬓如霜”不能治,极力的阻止,可还是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取走了装金针的玉匣。


  一直死死的守在门外,半步都不敢离开,待到他终于出来了,我的心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他的唇色青白,额上鬓间,冷汗涔涔。


  我下意识的上前想要伸手扶他,他却只是疏离的一挥手,避了开去。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温度冰冷得可以冻伤人心。


  我终是没能忍住心中剧烈翻涌着的疼痛,落下泪来:“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施针,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他的眸光没有了平日的清绝冷寒,却显出几分淡淡的郁悒优柔,明明那么疼,藏得却那么深,然后,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异常好看,犹如冰雪初融,润泽新梅。


  他是那样清绝冷寂的男子,我跟在他身边已有十余年,可是我见过他笑起来的次数寥寥无几,而这屈指可数的每一次,却都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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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走了,他的笑容也跟着走了,如今重见,风华更甚,之因为多添了一抹艳色——血染轻唇。


  我的手足冰凉,他不要我搀扶,拒绝任何人靠近,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那样惊艳又飘忽的淡淡笑意,开了口,眼光,静静的投在雪天之外某个未知的地方。


  他的声音温柔而惨痛,他说,我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我浑身巨震,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我知道人在痛极的时候意识会出现混乱,但他的眼神确实那样清醒,然而他在清醒的时候,却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青衫血袖,踏梅缓行,终于,慢慢的倒了下去,落雪无声。


  那一次,他得到的消息,是关于她与南朝三皇子的,盛世婚典。


番外 关于苏修缅2


  他喜欢海棠。


  若耶溪畔那一片郁密的海棠花林,是他最爱停留的地方,曾经,他与她一道,引了溪中的清水浇灌。


  后来她走了,满树缤纷的花影仿佛也失了颜色,他一个人久久的立着,那一袭淡墨青衫幻化成一个寂寥的孤影。


  除了若耶溪畔,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清漪园,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推窗望去,有她亲手种下的几株梅树。


  他常常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如同,守着整个冬天的寂寞。


  那一日天色回暖,雪后初晴,窗外几枝寒梅凝香。


  我送药过去,如今她走了,他服药的时候也不用再避讳,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并没有多想,推门而入,却见他正对着面前的画卷出神,身侧的笔,墨汁已干。


  听得响动,他极快的收起画卷,揉于掌心,然后微一蕴力,那画纸便化作了虚无。


  我神色如常的将药端给他,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已经看见了,就像没有告诉他,只有越是珍重,才会毁得越是如此决绝一样。


  她已经嫁给了此生最爱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后来,我无数次的在梦中重见那一幅画。


  疏疏朗朗的几树梅枝,没点上花瓣,婷婷袅袅的一抹背影,描不出容颜,可是分明,每一截衣裙,每一个姿态,都透着眼熟。


  他吩咐我即刻起程去往漠北的时候,我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即便,他才刚从藏风楼出来。


  我只是在心底奇异的庆幸着,幸好带消息回来的人是谷中弟子,并不是挟消息前来寻医问药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南承曜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很好的保护着她。


  其实我与他都知道,邪医谷与漠北相距甚远,而她已经在董氏一门的手中,即便是我们以如今这样快的速度赶赴邺城,多半也是来不及做什么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没有开口阻止,就像他明明知道却仍旧策马急行不分昼夜一样。


  或许真的是机缘注定,又或者当真是他前世欠了她,阴差阳错,她竟然再度坠崖,身体里还盘亘着“千日醉兰”的毒性,而他,再度救了她。


  情知劝不得,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一次的以毒压伤,然后罔顾连日的奔波急行,动用“画鬓如霜”只求她能安然无恙。


  他第一次开口让我在一旁辅助施针,他本就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而因为是她,他容不得半分的闪失。


  到了后来,他的心力透支太多,我不知道需要多强的意志,或者说是爱,才能让他坚持着勉励施完最后一针。


  我看着那女子依旧昏迷的容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救她,他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他疗伤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不愿她知道,所以算准了她醒来的时间出关,再一次的以毒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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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3-25 23:1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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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他或许是想要带她走的,既然南承曜远不能如他期望的那样照顾好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出言要与南承曜比剑,又或者他只是想要以此来激他,从此好好待她。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缠绵亲吻之际,心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与南承曜的比试,仅仅只以三十招为限,只有我知道,那是此刻的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南承曜牢牢的搂着她,开口:“苏兄日后若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我夫妻俩必当全力而为,以还今日欠下的恩情。”


  他的眸光清寂静然,隔着风血落在她身上,声音听来有些飘忽。


  他说,她欠我的,这一世是还不了了,等来生吧。


  他们走了,并不知道,这一次,就在原地,青幔当中,他闭关疗伤,足足半月之久。


  她再次来到邪医谷的时候,是为了她的身世。


  那个时候她已经坏了身孕,他事先便知道了,所以面试只是淡然,然后在淡然之下,倾尽心力的为她调理安胎。


  那个时候漓心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不厌恶她。


  当年他救下真正的慕容清,要了她的身份当做诊金,以他的性子,自此两清,他不会再理会她的生死,也不会去置疑纠缠她的承诺。


  可是,就因为她,从他知道上京忘忧馆桑慕卿名声大噪的那一天起,他派出了漓心。


  证实了那个总是以轻纱掩面的女子的真实身份以后,漓心便一直留在了忘忧馆。


  即便是做这样令他自己不齿的事情,只要她安好,他不会有半分迟疑。


  只可惜这些,她却并不知道,他不会让她知道。


  她匆匆赶回上京,并不会知道,因为担心,他在邪医谷施完‘画鬓如霜’之后,伤情大动,本该立刻入藏风楼闭关疗伤十天半月的,他却只用了五天,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上京,然后再一次的以毒压伤,施针保她安稳。


  她不会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一天天接近极限,所以才需要南承曜准备静室,日日疗伤。


  本该是长时间的闭关的,可是如今的局势,他放心不下她,所以只是每日入静室几个时辰。


  他在她面前做出安然无恙的样子,他知道此刻的她,再经不起任何神伤。


  她问他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她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天天陪着我的。我记得从前你都是隔几个月才需要闭关一次,然后每次时间都不短,现在是不是因为我,每次都只闭关几个时辰就急着出来,所以才要每天都去的?


  我冷冷开口,王妃不要自作多情了,是我的‘画鬓如霜’总欠火候,公子才不得不每日提点我一二罢了。


  我为的,并不是她。


  她的孩子,他是真的无能为力,就连她的命,也是他拼尽自己的性命才换回来的。


  最后的针法,是我与淳逾意合力施出的,即便再怎样的以毒压伤,他终究不是神,所以那一次,他进静室闭关疗伤足足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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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关前,他勉力交代我种种,出关后,他只是平静的握着她的手,说,既然他不能保护好你,我会带你离开。


  就这样吧,他不想让她知道,只想让她毫无牵挂的幸福,那么我便成全他。


  所以,我听着他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先谷主的嘱托时,什么话也没有说。


  所以,那样多的事情,我统统都不会告诉她。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间,有一个人,那样深的爱她。


  幸或者不幸?


  我看着他们,或弹筝,或漫步海棠花林,话语并不多,时而相视一笑,那一刻,我只愿时间从此静止。


  她夜夜挑灯研读医书,甚至不惜引血入药,她以为他不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就如同她知道,他仍然时时以毒压伤一样。


  只是为了能让对方觉得好过些,他们都假装不知道。


  从他不再进藏风楼,只为了多一些能与她相伴的时光开始,我便知道,他的性命,已经渐渐走到了尽头。


  或许,他们也都明白,只是没有人会说出来。


  我曾有过这样极端的想法,在他离世后,一刀了结了她。


  既然他放不下她,那么她就该下去陪他。


  他未必知道我所想,却终是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后来我终于知道,在今后的漫长年月,我将注定活在这毫无可恋的世间,替一个人,守着他一生的梦想。


  他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世人仰望的传奇。


  等他死了,便成了这世间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神话。


  这样的人,即便是无法预知的死亡,他也要亲手安排,不会允人打搅,即便是天,也一样。


  他点了她的睡穴,最后一次替她施“画鬓如霜”。


  其实“画鬓如霜”治伤的功效是远远大于固本还原的,可是我并不想阻拦,我知道那是他想要做的。


  她两次坠崖,身体的积弱一直是他所挂心的,到了最后,他为她施“画鬓如霜”,纵然不可能就此放心,却也能让他心底的牵绊少一些,所以,我不会阻止。


  那女子在他怀中,他看着她的脸,眸光温柔而眷恋,那样不舍。


  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她的睡穴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解开,她就要醒来。


  他骤然开口:“还不动手。”


  目光却依旧舍不得离开。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遵照他的一切指令,不管那指令是什么。


  我手中的“沉水龙雀”,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的面色安详,没有半分痛苦,唇边缓缓的带上了一抹浅淡的笑,眸光,依旧没有移开分毫:“将我的骨灰,葬入海棠花林,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要让她知道。从今往后,你姓苏,苏漓陌,为邪医谷继任谷主……我要你发誓,自此倾尽性命,护她一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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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天恋视角1


  我初生的时候,齐越国都一连几月阴雨连绵,按钦天监卜出的卦意来看,这一切都预示着,整个齐越翘首期盼的,将会是一个公主的临世。


  可是,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改变我生而成为这个国家唯一皇嗣,也是日后唯一正统继承人的身份和命运。


  天恋,是我的名字,是父皇与钦天监翰林院合计了整整三个月才选出的名字,连上天都眷恋的公主。


  父皇过了知天命的年月才得了我这一个女儿,自小对我宠爱非常,然而这份宠爱,却与别国公主所习以为常的衣香鬓影和无尽娇奢不同,他是将我当做这个国家的继承人,他唯一的接班人来疼爱。


  我的母亲,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性子温顺而胆怯,父皇醉酒过后的一夜恩宠并没有能够改变她的命运,是我的降生,才让她成为齐越仅次于皇后的尊贵女子。


  每当父皇亲自考教我治国方略和领兵技能的时候,每当我在庭院中练防身剑术的时候,每当我洗净素手焚香抚琴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静静看我,目光温柔而忧郁。


  我想,她或许是并不喜爱父皇的,她唇边的笑掩饰不了内心的不快乐,我十二岁的那年,她过世了,临终前摒退众人,单单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原来,我并不是父皇的孩子。


  原本笃定的尊贵与骄傲顷刻瓦解,她喘息着,费力的开口,求我帮她向那个男人说一句对不起。


  他是宫中太医,所以能够让一切天衣无缝。


  他是俊逸忠厚的男子,所以能够让她念念不忘了那么多年。


  然而,最重要的,他是她做宫女时便爱上了的人,本已说好放出宫去就成婚的,却终究是,抗拒不了,这注定凄艳的荣幸。


  我按着她的吩咐去找那个男人,我故意撞上他手里端着的药汁,滚烫的汤药溅了我一身,我看见他眼里真真切切的关爱与心疼,与我在父皇眼中常见的并无二致,却原来,他是知道的。


  我尖叫起来,所有人都慌了神,我哭着要父皇将他赶出宫,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了然的悲哀,更多的,却是不舍和牵挂。


  我转过头,没有再看,即便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其实,我并不知道是先有了我,所以他与母亲不得以才设计了那一夜醉酒,还是那一夜过后,她哭着去找他,然后有了两个人的请难自己,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所拥有的一切,和将来会拥有的一切,都不再是上天注定,我想要维持,我想要得到,所能依靠的,惟有自己而已。


  而我,也只有强迫自己优秀,成为让整个齐越为之骄傲的公主,成为父皇心中引以为傲的女儿,才能对的起,他毫无保留的错爱。


  所以越发的用功,事事争做最好,再没有了任何的埋怨和叫苦。


  所以开始留意着收买人心,也不放过任何对我有助益的机会。


  所以当关于南朝上将军慕容潋的奏折一而再,再而三的送到我手中时,我便告诉自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我很清楚,齐越与南朝最终难免一战,所以我使计混入他的军营,心里想着即便不能劝降他,即便不能盗得关于他排兵布阵的相关消息,多了解他一些,掌握他的弱点,对我们日后交战总是有好处的。


  绿袖曾经苦劝,公主平日做事最有分寸,为何这一次偏偏要以身涉险?


  我笑了笑,开口,这你别管,到时候,让你哥哥养的白虎乖乖听话不出纰漏便成。


  后来想想,我才发觉,或许从那个时刻起,我便爱上了他,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借口,我只是迫切的想要亲眼去看看,这个让齐越几员大将都如临大敌忌惮于心的少年将军,究竟是什么样子。


  所以才会有了生平第一次,瞒着父皇,这样不管不顾的任性。


  一切都按照我设计好的剧情发展,他从白虎的利爪底下救下了我和绿袖,就像绿袖不放心我的安全执意要跟着我一样,我也执意让自己受了点轻伤,以便让戏演得更逼真,以便能有机会跟他回去。


  我处心积虑而又不着痕迹的亲近他,让他对我有好感,对我来说这些其实并不难。


  我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也知道自己有足够让天下人惊叹的才情和学识,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泥足深陷的人是我,而他待我,仅仅是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欣赏那么简单。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竟然开始嫉妒他的二姐,南朝三王妃慕容清,连自己也觉得可笑和莫名其妙。


  然而,这种嫉妒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在他不厌其烦的寻觅甚至亲手去做那一把一把秦筝的时候,在他收到她的家书时所展露出孩子般的喜悦和满足的时候,在他因为我按着那曲《思归》的乐谱弹奏了寥寥几个音符而大发雷霆的时候,我是真的嫉妒她。


  我暗地里叫人寻来她的小像,她是美丽的,然而绝非美得让人过目不忘,这样的美丽无聊南朝与齐越都俯拾即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竟可以让他这样,为什么她竟可以在他眼底心中,近乎完美。


  绿袖和文丞相一遍又一遍的催促我,我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心底不舍又不甘,正当我一遍遍的问自己要不要告诉他一切的时候,绿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南朝慕容家,举兵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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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低低对我开口:“公主,我们不如趁此机会举兵相助慕容家,一举掀了南朝皇帝的宝座,这样,既对齐越有利,也能让慕容潋感念公主的恩情。”


  “现在出兵还不是时候,不过是换个人坐那把龙椅,南朝仍旧岿然不动,何苦露了底还损了自己的元气。”我缓缓的开口:“齐越要的不是交好和归顺,而是真真正正的拥有,整个天下。我也一样,我要的不是慕容潋的感恩,而是,要对他别无选择,永远留在我身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并没有在潋的面前透出任何一丝口风,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南朝派来逮捕他的人来到南疆,直到他拒捕,逃了出来。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不会有任何危险,然而他却并不知道,仍以为这是死生一线的紧要关头,而他,并没有丢下我。


  他牵过马匹让我与绿袖上马,这条路一直下去便是回齐越的方向,我怔了几秒,没有动弹,他于是开口催促:“快走,一会追兵来了你就麻烦了,我如今保不了你。”


  “你知道我是齐越人?”我仍是试探性的问。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你回来,又怎么会任凭你的婢女几次三番趁夜外出,天恋公主。”他不避不让的直视我的眼睛,直截了当的开口,却忽而露出一丝苦笑:“只是现在,不需要了。”


  绿袖骇得说不出话来,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原来,你早知道了,怪不得,军营方位布阵几乎每天都在变,甚至连最基本的晨昏练兵,你都不让我有任何机会接触得到,怪不得,先前我要走的时候,你会开口留我,如果当时我硬是要走,你是不是会强行扣住我?”


  他依旧平静的直视我的眼睛:“是公主使计在先,怨不得慕容潋将计就计,这段时间,公主既然没有做出任何让慕容潋为难的事,如今我也不想让公主有事,况且,也不需要了,所以你走吧。”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开始吗?知道了我是齐越公主所以你才会出手救我的,是不是?”明知道这样问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心底自然是震动和懊恼的,然而冷静下来之后,竟然有着奇异的认定与倾心浅浅泛起。


  是了,如果他会被我如此轻易的骗过,就不是慕容潋了,也不是值得我去爱,进而心甘情愿与他分享整个齐越,整个天下的男人。


  “是我出手以后,才发现不对劲的。”他的眼神依旧透着坦荡:“我曾经猎过白虎,白虎性野而凶猛,而伤你的那只,不难察觉出是驯化过的,又是那么凑巧的时机,我那时只知道事情不简单,并不确定你的身份,只是忽然想到以前听说过的一个故事,虽然自己也觉得无稽,但凭直觉还是决定带你回来,后来去察,没有想到你的身份竟然真和我猜的一样。”


  我正欲开口,却见远处一个身影急急的奔了过来,是他的贴身小厮,唤作青荇,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潋开口道:“少爷,马匹都准备好了,只是杨将军、司徒将军和卢将军他们硬是要同我们一道回去。”


  潋皱了下眉:“胡闹,未得到旨意擅自领兵入京,不是坐实了谋反的罪状吗?我现在不清楚上京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放不下爹娘和二姐他们,所以我不能乖乖认命被他们就地正法砍了头,我必须回去看看,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回去,跟他们,跟你都没关系,听明白没?”


  青荇急道:“杨将军他们已经留下令牌辞官了,他们说少爷对他们有知遇之恩,此番回上京只是以个人名义陪兄弟走一趟,无关朝政,更不会有谋反一说。至于青荇,自然是少爷去哪里我去哪里,就算是死也不跟少爷分开的!”


  我再听不下去了,开口:“南朝皇帝都已经将你慕容一族满门抄斩了,就连你,若是不逃现在也早就没命了,你还要回去做什么?送死吗?还是心存侥幸以为是误会?”


  他神色一僵,没有说话。


  而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然我们都有隐瞒,但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你我都会分辨,慕容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而我 并没让他有机会开口和拒绝,更快的抢先一步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并不喜欢我,但至少是不讨厌的吧,我不会放任你出事,所以,现在,你随我一道回齐越,从此你会有全新的人生。”


  他看了我良久,才再开口:“既然如此,慕容潋的确有一事相求。”


  我点点头:“你说。”


  “青荇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并无其他亲人,我去上京以后,请公主代为照顾他,若我能回来,我会接他一起走,若我不能回来,就让他跟在公主身边吧。”


  青荇听他这样说,急得不行:“不,我总是要跟着少爷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给我添麻烦吗?”潋冷冷的一抬手打断了他,不容置疑的开口道:“你的武艺骑术都是半吊子,跟着我不仅帮不到我,很有可能连累到我,此行凶险,我自顾尚且不暇,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来拖累我!”


  他的语气虽重,但任谁都能明白他对青荇的关照,青荇虽然万般不舍,却也咬牙不再说话,他也明白,潋说的每一截,都是事实。


  “公主?”潋对着我询问的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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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字一句的开口:“我能保他平安,自然也能保你无事,你也说了,此行凶险,你的父母亲人很可能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往同一条死路上走呢?”


  他的视线缓缓看向天边:“上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要亲自去查清楚,即便皇上果真要慕容家死,我姐姐怀着皇嗣,孩子出世之前也会暂时没事的,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他提到了他的姐姐,我看着他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我明白,再怎么说也是枉然。


  我只是摘下自己贴身戴着的玉佩递给他:“如果你能回来,或者是中途想通了愿意回来,拿着这个便能找到我。”


  绿袖与我一道看着他策马远去,渐行渐远,迟疑的开口问我:“公主,就让他这么去了?”


  我没有移开视线,有些自嘲的笑起:“说实话,他这样明知是死路一条也执意要回去,真的让我很失望。但是或许,他不去管他的家人就这么留下他偷生,我会更失望,是不是很矛盾?”


  “公主……”绿袖有些担忧的又唤了我一声。


  我定了定神,开口:“你先行回宫,传我的旨意给奉将军,让他安排人手暗中跟着慕容潋,但不能暴露身份,我要的只是慕容潋平安,现在,还不是时候和南朝翻脸。”


  其实我知道,不能亮出身份的十多个人,武艺再高,也是无法与一个国家的集权和军队相抗衡的。


  所以,当我得知他被出卖,继而押入南朝天牢死囚的时候,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心底竟然那么疼,让我始料不及,几乎承受不住。


  我开始安排人对付卢鸣辉,我知道潋走的时候是一个人,是他们自己硬是追上去的,然后,出卖了他。


  那么,我便要他不得好死。


  我甚至不顾文丞相奉将军他们的劝阻,执意安排人去往南朝,必要时以齐越一国的名义和南朝谈判,甚至是私下劫法场。


  这件事情并没有能瞒过父皇,他深深的看我,眼中有失望和怜惜。


  他在那个午后和我说了许多许多,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疼痛而绝望的流着眼泪点头,还有父皇那个愧疚而心疼的拥抱。


  我安排去往南朝的人回来了,那儿时候我已经得到消息,潋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我强迫自己相信他已经死了,我不敢给自己任何希望,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我受不了。


  奉将军前来复命的时候,我漠然开口,吩咐重赏去此行众人,奉将军看着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公主,慕容潋或许并没有死,他并不是会轻生的人,况且,魏佟从南朝回来已经告诉我,他们筹备着劫法场的时候,似乎想要救他的并不止是我们。那些人的动作很隐秘,所以魏佟也只是猜测,他查不出对方的底细,只是打探到为首那人似乎姓‘岳’,连魏佟都查不出的人,肯定不会简单,他或许真有本事救出慕容潋,畏罪自尽只是一种手段,所以公主不要太伤心,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行了,我明白,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我还有奏章要看。”


  父皇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弱,现在几乎所有大小国事都是有我在打理,而我,也正需要这样不分昼夜的忙碌来麻醉自己。


  一直到,一直到他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样的憔悴和消瘦,可眉目之间,分分明明是我爱恋的样子。


  我一动不动,一个字都不敢说,害怕这只是自己在做梦。


  他将玉佩交到我手上:“不知道如今公主可还愿意在齐越留一席之地给慕容潋?”


  我伸出双臂拥抱了他:“我会给你一个家。”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我以为只不过是一时的怔然,却没有想到他慢慢的推开了我,开口:“对不起,慕容潋不能担公主厚爱,我可能有了喜欢的人。”


  最后一句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然而我却立刻敏感的察觉出了他语气中隐约的迟疑和迷惑,于是我便明白了,他所说的人是谁。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并不是他的亲姐姐,如果我知道,或许就没有那样的自信和勇气去赌,赌他最终会明白亲情和爱情的区别,赌自己终有一天会让他全心全意的爱上。


  可是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我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关系,只要你日后喜欢的人是我就行了。”


  他似是要说什么,而我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但你也说了,只是可能。而我既然身为皇室中人,你就改明白,如果日后你要纳了这个女子为妾为妃,这点肚量我不会没有。”


  他面色一正:“我若喜欢一个人,绝不会委屈她,所以我不会——”


  我心底刺痛,越发不愿意让他继续说下去,几乎是有些失礼和尖锐的打断了他:“原谅我说一句实话,现在的你,如果不留在齐越,或许很难给你所爱的女子安宁。而在齐越境内,你想要占一席之地,那没有哪一块地方会比我的身侧更有价值,这一席地可以帮你做到更多的事情,譬如报仇,又譬如,救出你姐姐。而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若是不能嫁给你,我不知道我的嫉妒心会不会影响自己对你才能的判断,我并不是要挟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自己也不想这样,但我终究是女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好自己做到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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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我以为,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我,眸光复杂幽深:“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像你爱我那么爱你,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我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逼他太紧,我知道他的心底仍然有着磊落和高傲的天性,所以我只是对他绽开一抹柔美而豁达的微笑:“没有关系,我会要你送我这天下当做补偿,整个齐越都会支持你,我相信你做得到,就像,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一样。”


番外 天恋视角2


  他几乎满足了我整个少女时期对于男子和丈夫的全部憧憬与想象,他年轻、英俊、聪明、博学、体贴、知情识趣,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气魄与能力,和我共同治理整个齐越,甚至整个天下。


  他待我极好,纵然没有爱上我,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扮演好丈夫这个角色,我明白,即便他永远也不会爱上我,但至少,他会对我好上一辈子,不管境遇怎样改变。


  只因为,我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


  我们大婚之前,我曾打算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和名字。


  但是他摇了摇头,开口:“我用我本来的名字,但是,换一个身份。请公主务必让世人知道,今日的慕容潋,生在齐越,长在齐越,是地地道道的齐越人。”


  我刚想劝他何不直接换了名字一了百了,却忽而心念一转,去看他的眼睛,不出意外的觅到了其中深隐的光影和追思。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想要他远在南朝的姐姐知道他的消息,他想要告诉她如今的他已经安然无恙并且有能力去救她,他要她等他。


  无可厚非,他一直对这个二姐不一般,我知道,或许还加了点与生俱来的骄傲,所以他不愿意放弃本名。


  只是为什么是我,要帮他善后,帮他编织一个谎言,来保护她不被牵连?


  他抬起眼睛看我:“公主觉得为难吗?这样做,即便有人会怀疑,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南朝是不可能仅凭此事就和齐越翻脸的。”


  我笑了一笑:“而你姐姐既能知道你的消息,也不会被牵连,是不是?”


  他平静的回视我,点头,并没有否认:“请公主见谅,我不会改名。还是,不管公主信不信,替我安排一个全新大身份,对齐越来说,可以当掉的麻烦是远甚于我姐姐的,我姐姐怀着皇嗣,在孩子出世之前是不会有事的。”


  所以,你才敢冒这样的风险,是不是?


  我闭了闭眼,告诉自己没有关系,那毕竟是他亲姐姐,我不该那么小气。


  我对着他点头,微笑:“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他的眼中,似是闪过了一丝笃定过后的愧疚,亦或是谢意,对着我轻轻开口:“谢谢你。”


  我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而坚定的开口:“我们就快是夫妻了,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及至我们大婚的时候,代表南朝前来的,是南朝的三皇子,未来的太子殿下,也是他的二姐夫,南承曜。


  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表妹上却只是若无其事的冷淡客套,我原以为他们的这一次见面就会这样无风无浪的过去,其实严格算来也可以这么说,只是当中,却出了一段我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在我们新婚后的第三天,我与潋大宴宾客,南朝与齐越尚未正式闹翻之前,南承曜是贵客,自然也在其中。


  觥筹交错之间,他的随从不顾守卫阻拦忽然闯了进来,这样的失礼,我知道必然出了什么大事,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


  直到,我看到原本淡定自若,在侍从闯进来时都不曾流露出任何多余情绪的南承曜,却在听了短短的一句话之后,陡然变色。


  原本握在手中的酒杯,被他没有控制住的力道捏碎,鲜血和着域魄酒汁,沿着他修长的手指,淋漓而下。


  他的反应极快,纵然面色隐约泛白,眸中仍有深痛未能完全沉淀下去,但确切的说,他的师太,不过只有捏碎酒杯的那一瞬。


  他将鲜血淋漓的右手收握成拳,隐于身后,几乎是立刻起身向我们告辞,一言一行并没有任何失礼,只是那大步离开的背影,却分分明明透着深掩着的剧痛和急迫。


  南承曜马不停蹄的离开齐越赶回南朝,而潋在众人面前并没有因为这个风波而流露出任何异样,依旧把酒秉祝,谈笑风生。


  但我是那么的了解他,就如同了解我自己一样,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南承曜离开宴席之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带着隐约的担忧和不安。


  他或许在担心,南承曜的离开,会不会与他姐姐有关。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并没有错,没过多久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我们,南承曜之所以如此不舍昼夜快马驰骋的往南朝赶,是因为,他的王妃,失去了孩子,几乎性命不保。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情,潋才下定决心要向南朝开战,他想我提的时候我没有丝毫迟疑,微笑着点头,告诉他,不单是我,整个齐越都会全力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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