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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宝珠鬼话(第十一个故事开始) 作者:水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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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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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闭嘴!!”胳膊一伸一把甩开六姑抓住他的手,二叔叔重重吸了口气:“你来做什么!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大吗!”
  “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关起门来说,为什么要把大奶奶请来!”
  “你还有脸说!二十年前事情又来了,六丫,当初你也不小了,不会都忘了吧!你们现在不知廉耻惹出来的祸,你不会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吧!!!连样子都和当初几乎一模一样,你不会告诉我你都已经忘了吧!”
  一连声说完,六姑一阵沉默。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她咬着嘴唇看向身边的伊平。
  伊平却并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一张脸对着那只盒子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始终就没有把目光移开过。
  “这是不可能的。”目光从伊平脸上收回,六姑再次望向二叔:“那是爸骗人的,杏秀婶婶是自杀的,她是自杀的!”
  “七婆呢!她呢!她呢??!!”
  “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么,爸,”忽然淡淡一句话音,轻轻插入二叔激动的话语里,与此同时视线终于从桌子上的盒头移开,伊平哥侧眼看向二叔,被粉盖得白皙精致的一张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你这个小畜生!!!”听着那话一张脸蓦地涨红,二叔扬起拳头再次朝伊平脸上挥了过去。所幸被边上的大伯架住,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一边把他从伊平的身边拉开。
  直到在八仙桌旁站定,推开大伯的手,二叔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平时把自己弄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我和你妈也就不说你什么了,城里住久了,难免沾染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和你妈也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老封建。可你看看你现在干的好事!!!”说着说着再次激动起来,声音微微发抖,他伸手指着伊平哥的脸:“你还有脑子吗!她是你谁?!她是你亲姑姑啊!!你这个小畜生!!!!我这么辛辛苦苦送你去念大学为了啥,为了教出你这只连狗都不如的乱伦的东西来吗?!你说你脑子里都在想啥!说!说啊!!!”
  一口气指着伊平的脸吼完,平时温和老实的二叔一张脸已经从最初的通红变得铁青。喘着粗气怒视着自己那个由始至终抿着唇不发一言的儿子,两只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般。
  我被他这表情和声音给吓住了。终于明白今晚这一出兴师动众的大戏是为了什么,原来伊平和六姑的事被二叔知道了……可二叔为什么要把这事闹得那么大,不单全家人,这里还有村里人啊,何况伊平和六姑的事情又和最近的事有什么关系。
  而周围人在这之后依旧异样安静的神情和举止也让我坐立不安。隐隐一种背脊麻得发冷的感觉,等不到其他人出面,我不得不赶紧走过去拉着二叔打圆场,试图把他这种突发的怒气移开点去:“二叔,别说了,他们……”
  “你住嘴!”回头冲着我低吼一嗓子。看到我的表情他微微顿了顿,然后肩膀一挣,从我的手里挣脱了开去:“你什么也不要说,宝珠,今天在边上看着就好。”
  “二叔……”还想说什么,边上二婶对我一个劲地使眼色,我只能把后面的话忍住。她站在那里两只手绞在一起绞得发青,可就是不敢上前一步阻止自己丈夫对她儿子的怒骂,站在一边眼圈都发红了,可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看样子,在这之前,二叔必然已经对她交代过些什么了,以至纵然心疼着自己的儿子,她始终不敢吭声。
  片刻耳边听见二叔他又道:“说什么去工作地儿转了转,其实是和她一起私会了吧!不知廉耻的东西!”
  “装得倒也像,”
  “可是别以为自个儿背着人做什么事都神不知鬼不觉,人在做,天在看!”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你对得起老刘吗!!你对得起你方姨吗!!你对得起那个从小抱着你满村子转的张瘸子吗!!!你对得起你四姑姑吗!!!”
  
  “二叔!”我终于憋不住再次开口,在他对着堂哥问出这一连串的对得起之后:“那些事跟伊平哥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不要乱说啊二叔!”
  “你别插嘴!”
  “我没说错啊!”
  乱伦归乱伦,那是自己家的丑事,为什么非要扯上那些事情?很明显那都是一些刑事上的案件,为什么硬要把它们归咎到堂哥和六姑身上。二叔这是气糊涂了么?还搞出这么一大场面的戏。还有那两个民警,都是吃皇粮的,怎么也会跟着二叔这么乱来?搞什么!
  想着脖子不知不觉梗了起来,我把身子挡在六姑身前
  二叔嘴皮子动了动。脖子上的筋连跳了几下最终没把话说出来,片刻重重一声叹息,他抬手朝边上那些人摆了摆:“去,把他们都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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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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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块木板,依次被从客堂两旁的边门外抬进来,上面严严实实盖着层白布。
  白布起伏的线条勾勒着人的身体,高的矮的,瘦的胖的。一路抬进来的时候大伯用一卷红线在正门的门闩上绕了好多圈,待那几个抬木板的男人抬着木板走到边门中间的时候大伯又接过边上人递过来的红蜡烛,依次在那几个男人左脚上滴上一滴蜡烛油,然后沿着门槛一路用蜡烛油将那条门槛线滴了一遍。
  过程很慢,几个抬木板朝客堂里走进来的男人步子也走得很慢。两人一块板前后抬着抬得小心翼翼,一路过来,板上的白布连一个边角都没有被掀起来。
  我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
  总觉得好象在哪里见到过,那根滴着油的蜡烛,那一块块罩着白布的板,那些缓慢的脚步……但真的往细里想,却又好象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觉得脖子后有什么东西吹似的一阵一阵发寒,回头看看,又什么东西都没有。心不知怎的突然毛躁起来,有种无法名状的惶乱感,我不由自主朝六姑身边靠近了些。
  刚碰到她的手,忽然发觉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整个手背冰凉冰凉的,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她脸色难看得让我有点吃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额头几道漆黑色的发更凸显了她那张脸的苍白,她那么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感觉人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有和其他人被那几个抬着木板进来的男人引开注意,她那双闪闪烁烁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边上的堂哥,而堂哥只是面朝着那张放着盒子的八仙桌,似乎对六姑的视线没有任何感觉。
  突然腰上被什么东西给硬梆梆顶了一下。赶紧朝边上退开一步,眼看着那块顶到我的木板被抬着从我面前慢慢过去,猛然间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尖叫了一声:
  “啊——!!”
  声音尖锐而凄厉。惊得我一个寒战,回过神迅速朝两边看看,边上的人似乎没有一个人听到这道声音。
  难道是错觉?
  再听确实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刚才那一下尖叫像是落在真空房子里的爆竹,轰的一下响过却又稍纵即逝,没留下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这当口隐约觉得边上有什么在看着我,循着这感觉朝客堂西面的角落里看了一眼,我看到那里站着个人,有心规避似的同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一个人靠墙对着我看。
  角落里很暗,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微微闪着光,暗紫色的两点。
  是铘。
  他怎么会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思忖着正打算走过去问,这当口四块板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在了八仙桌的正前方。刚摆好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下了,除了我和铘,还有木雕般在八仙桌边站着不动的六姑和伊平。
  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垂着手呆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转眼见着二叔抬对头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跟着跪下。
  然后学着别人的样子一叩到底,对着地上的木板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周围人并没有站起来,只有大伯一人起身。
  大伯的侧影和爷爷很像,一样的消瘦,一样的佝偻,不过六十出头点头发差不多就都已经白了,所以家里的事基本上不管,都靠着二叔。听说他以前有个儿子的,三岁的时候去河里游泳就再没回来,之后他的身体就一年不如一年。
  捏着刚才那根蜡烛大伯慢慢走到桌子边,桌子上除了那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前盒后分别还摆了只香炉和一排红蜡烛。红蜡烛的样子有点特别,外表倒没什么,关键是那芯子,别人家的蜡烛芯是白色的,这张桌子上的蜡烛还原封着,那芯头却是黑色的,远远看过去就跟烧焦了似的。
  把那排蜡烛归归齐,大伯用他手里蜡烛的火依顺序从右到左把它们点燃。燃起的时候似乎一股烧焦的猪油似的味道从那些蜡烛芯里钻出来,边点,我听到他嘴里边轻轻地念:
  “大奶奶坐……”
  “四个客人这里请了……”
  “见过大奶奶……”
  “大奶奶万安……”
  “大奶奶用蜡烛……”
  一声接一声,惟恐惊着了什么似的轻飘飘软绵绵,以至那话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嘶……”正伸直了耳朵仔细听,突然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忍不住别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三排人后面,那个刘裁缝独自一人跪在一边,两手抓着自己的腿跪在那里,一边抽泣,一边两只眼睛直愣愣对着我身后那张桌子的方向瞧。
  抽泣声被压得极细,一下一下哮喘般从他嗓子眼里噎出来,不知怎的听得我后背心冷冷地发麻。循着他的目光我朝身后的桌子又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它周围那四张椅子上好象真有什么东西坐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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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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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上头明明是空着的。
  什么都没有,况且如果真有什么,我也不可能一点都看不见。
  一下子觉得心里慌透了,也不知为什么整个人会那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毛躁躁的直想站起身往外走。
  可是又不能这样什么都没弄清楚就离开,至少,我想知道二叔他们把那个盒子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聚集了那么多家里的村里的人在这个屋子对伊平和六姑做了审问般的训斥之后,抬来这四具尸体,他们又到底打算对这两人做些什么。
  想着,耳边没再听见大伯嘴里发出声音,我抬眼再次看向他。
  
  他正把那支烧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蜡烛转着圈点燃盒子后那只香炉里的烟。
  半晌一片浓浓的烟从桌子上蔓延了开来,他小心捧下那只香炉放到地板上,然后对着跪在木板边那几个抬木板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们随即伸手将木板上盖着的那层白布一把掀开。
  里面一股刺鼻的味道随之升腾而起,那几人迅速站起身退到一边,我看到那四块板上躺着四具僵硬得石头似的尸体。
  维持着死前的姿势,它们仰天平躺在木板上,气候的寒冷让它们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太多腐坏,它们是这几天里连续横死在村里的那四个人。冰冷冷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大睁着的眼珠里没有一丝光彩,一张张脸却像有生命似的,带着各自死前一瞬间的表情,在头顶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忽明忽暗缓缓扭曲。
  扭曲着脸上青灰色的阴影。
  “啊————!!”
  陡然间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短而急促,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递过来的,闪电般在我耳膜里狠扎了一下,惊得我一哆嗦,随即那声音倏地又消失了。边上二叔感觉出动静朝我看了一眼,动了动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这当口大伯走了过来,把手里的蜡烛放到四块木板的正中间,在二叔身边跪了下来。
  视线从我脸上收回,二叔起身朝桌子边走去。一路走向那只方盒子,在我盯着他背影看的时候,突然眼角边一闪,我发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那只盒子的堂哥伊平这会儿正若有所思般对着我看。
  没等我望向他,他的视线就移开了,猩红色唇角朝上轻轻扬了扬,那一瞬似乎是在笑。
  我怔。
  没来得及去揣测他这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叔已经在那张八仙桌前站定了,一只手轻轻按在盒盖上,两只眼静静望着他儿子的方向:“我们林家,从我们这代开始,那么些年只得了你和宝珠两点血脉,知道为什么吗。”
  话音一出,空气蓦地沉了下来,整个客堂几十个人几乎没发出一点点声音,包括那几个村里的人。这感觉让人难受极了。虽然之前这地方也是这么寂静,但感觉不一样,刚才只是静,这会儿……充斥在我周围一股触手可及的恐惧。
  恐惧……
  不知道是因为这四具在地上被烛光照得忽明忽暗的尸体,还是二叔叔说话时那种慢得让人不由自主压抑起来的语气。
  伊平没有回答,镜片上闪烁的光掩盖了他眼里的表情,他被粉底盖得白皙的脸上一双红唇朝上微扬。
  二叔轻吸了口气。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盒盖上的象牙锁,两只眼睛依旧一眨不眨注视着伊平:“你要说这是命,也确实是命。林家人自己造的孽,只有我们林家人自己来承担。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侥幸你爷爷用了那样的方子才保全你们两个,也亏了全村人的大度。本来只要本本分分也就过了这个劫了……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到这儿,忽然眼睛一眯:“我林庚生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会把你养成这样……伊平,你说?难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你还没看够吗?小时候看你蛮乖巧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大了偏要跟那个男人学??害了自己不够,难道你还想把全村人的命都搭上去吗??说!”说着话突然间瞪大眼砰的声猛拍了下盒子,抬手朝伊平一指:“你这小畜生倒是说啊!!!”
  一时间整个客堂里一阵沉默。
  正以为这个性格和外表一样随性的堂哥依旧要以沉默的方式来应对他暴怒的父亲,他忽然回头轻扫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向二叔:“我能说什么,她已经怀孕了。”
  话音淡淡的,正如他镜片背后轻描淡写的眼神。
  我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猛生生一凝。意识到不好正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就看到二叔几步走到伊平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向自己:“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镜片在烛光下闪着微微的光,伊平看着二叔那张通红的脸,嘴唇再次轻扬:“秀芬姑姑她怀孕了,怀着我的孩子……”
  “啪!”话音未落,一巴掌重重甩在了伊平的脸上,是六姑。
  苍白着一张脸一把推开被二叔紧抓着的伊平,她用力拉住二叔的手:“二哥,别听他的,他瞎说!”
  “走开!”
  “真的!二哥!我们没有……”
  “滚!”狠狠甩开她的手,不理会六姑在他身后继续急急的述说,他迅速返回桌子边,一把抓起那只暗光闪烁的盒子,啪的声将上面的锁扣打了开来。
  开得很用力,打开瞬间嘶的声轻响从盒子里飘出张纸,红艳艳一片像涂满了胭脂的花瓣。悄无声息地盘旋着而落,还没碰着地板,嗤的声碎得四分五裂。
  只是除了我以外,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它,包括二叔。
  被堂哥的话气得脸色铁青,他手伸进盒子里,在六姑惊叫着飞扑向他的瞬间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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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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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呀,大地呀,允许我插一句,搬运工的活也不是那么容易干的,筒子们喜欢这个故事就给我点鼓励吧

[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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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出来的一瞬我头脑觉得有点恍惚,因为一些不该产生的感觉。
  
  一个人的记忆最早可以从几岁开始?
  一个人对一件事的记忆最多可以保留多久?
  听说过几个版本的说法,每个版本都不太一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人的记忆像个很深很深的仓库,从最初到最终,无数的记忆被一个个储存进去,有些标志特别明显的,会被记得特别深刻,有些标志不那么明显的,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逐渐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偶然被一些事一些东西唤出一星半点的印象,虽然不那么明显,我们把它称作为潜意识。
  我潜意识地再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场景的熟悉,在二叔把那只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的一刹那。
  
  被二叔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是五根足有四五寸长的钉子。
  离得不算很近,在二叔手里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钉子的具体样子,可是我却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就像它们在我记忆里活生生存在过。它们是那种做工很粗,类似那种用来钉一些樟木箱之类大型家具的钉子似的长钉。不过特别的是,虽然钉子本身做得粗糙,但钉帽却细巧得紧,表面一朵梅花似的分成五个瓣,上面还班驳留着些金漆的痕迹。而就是这一点让我印象尤为深刻,虽然我没办法想起来到底是在哪个地方哪个时候留下的这样的印象。
  事实证明我的这层模模糊糊的印象并没有错。
  被二叔用力插在桌子上后钉子很完整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和感觉中一样,它们粗糙而陈旧,只有顶部一点在烛火里微微闪着光,那是还没被时间侵蚀掉的几块金漆。自钉帽下一指宽处开始,通体被一层绿锈盖满,隐隐爬着些暗红色的痕迹,沿着钉身蜿蜒缠绕,不经意看过去,就好象一道血在钉子上爬。
  但我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可以肯定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样一种钉子,但在第一眼看到它们的那瞬,我竟然有种曾经见过它们的强烈感觉。
  我甚至知道它们的用处。
  
  表面看上去,它们像是钉樟木箱专用的长钉。
  可是它们不是,甚至可以这么说,一般人家里决计是不会去弄来这样的钉子来打家具的,因为它们的用处根本不是被用来钉家具。
  它们是用来钉人的,钉死人。
  突然觉得脑门心微微一阵酸麻,像是有什么尖尖的东西顶着脑门这层皮在往里钻,不由自主一层鸡皮疙瘩,我乍然间想起了几年前独自在火车上所碰到过的一些事情。
  那个脑门心被钉了颗钉子的红衣服小女孩,那个被一钉子扎死的走尸人……
  除了狐狸我对谁都没说起过的一个秘密,这段可怕的经历已经在心里被我刻意压得很深很深了,而这会儿一下子被这根钉子给唤了出来,突然得让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直觉二叔可能会要用这钉子做些什么,我一个冷颤。
  这时二叔忽然朝我看了一眼:“宝珠,二叔对不住你。”
  我呆了一呆。
  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话,二叔他又道:“大老远把你从城里叫来,本来想,老爷子最近硬朗了些,十多年了你们一直都没再见过面,能一家人都到齐了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多好。”
  说到这里顿了顿。感觉周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把头沉了沉。目光依旧停留在二叔的脸上,看着他一根一根把那些钉子从桌子上拔出来,然后再次开口:“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宝珠啊,二叔知道,今晚的事你一定很不理解,”伸出手在整个客堂的人群前划了个圈,他轻吸了口气:“我们这群人,大过年的把尸体抬进屋,神神道道的干吗来了?你一定这么想,是不是。还有你这个堂哥,”斜眼看向始终在一旁静立不动的伊平,鼻子里低低一声冷哼:“不知羞耻地做出了这种有违常伦的事,你说我林庚生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把这么件丑事闹得全村都知道。简直是疯了,是不是。”
  “二叔……”短短几句话把我心里想的都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脸一下子烧得发烫,我抬了抬头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我的话音。
  眉头微微蹙起,他看了眼手里的钉子:“其实有些事本来不该对你说,因为当初答应过你姥姥。可眼下……”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望着我的那双眼睛目光微闪:“眼下除了伊平,林家就只剩你这一条血脉了,凡事总该让你明明白白的,你姥姥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责怪我这擅自的决定。况且,你也都那么大了,没什么不可以让你知道的。”说到这里话音再次一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收回目光再次看了眼手里的钉子,片刻又朝身边八仙桌上那排烧得透亮的蜡烛看了眼。
  半晌终于下了决心,微一点头,弹指敲了敲桌子:“今天就跟你讲讲吧,二十年前那个和现在差不多的日子,在这块地方发生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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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差不多是我爸爸和本家刚开始缓解因为他的结婚而带来的僵局的时候,只是彼此间因为连着几年没有来往,依旧挂不下面子。而就在那段日子里,本家发生了一些事,事情大到差点毁了整个村子。
  事情发生在86年的春节前夕。
  那时候村子远比现在闭塞很多,谁家有台收音机都是稀罕事,可就是这么个贫穷落后到连收音机都当个宝的小山村,却被一条无比震撼的天大事情给炸开了锅。
  林家大儿子林伯昌婚后没多久跟人有染了,本来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毕竟村子虽小,说实话一些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少,大多睁一眼闭一眼,新社会了,难不成还像地主时代那样浸猪笼。可这回不同,这一表人才的林家大儿子林伯昌,偷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婶婶。是林家大当家的——也就是我爷爷,他的弟弟的老婆。
  说起来,其实我现在的大伯,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大伯,我真正的大伯另有其人。如果活到现在,他应该快七十了,他是我现在大伯的大哥,后来被我爷爷断绝了关系的大儿子林伯昌。
  一直以来我始终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伯会被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家里人也都没同我说起过,直到二叔对我说了这件事之后。
  那时候大伯是爷爷最得意的儿子,聪明,英俊,能干。还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能写会算,是村里的会计和老师,也是爷爷的骄傲。当时爷爷已经有意要把家里管事的位置移交给这个大伯,自己好安心养老了,万没料到这颗肚子里有点墨水,被村里人用敬佩的口气先生长先生短的好儿子,在他自己的孩子出生不到半年,却被人撞见和自己弟弟的媳妇儿偷偷好上了。
  刚开始只不过是传闻,一两次暧昧的举动让看到的人有了怀疑,一说十,十说百,渐渐的风言风语传了开来。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大多背地里含沙射影地说笑一通,也没指名道姓说是谁。直到有一天那个媳妇突然投河自尽,这件事这才野火燎原般烧遍了村子的各个角落。
  听说是两人好得太肆无忌惮,不知怎的那么大胆,干柴烈火在野地里就苟合上了。恰巧被赶到地里送饭的某家小孩子撞见,跑回去急吼吼地告诉我爷爷,不好了不好了,林大哥在地里打林二婶,把二婶婶的衣服都打掉了!
  小孩子尖尖的嗓子叫得忒响,一下子左邻居右舍的都听到了,当天就没见两人回家。第二天被人发现一具飘在埠溪河上的尸体,被水都泡肿了,从衣服勉强辨别出是那个偷情的媳妇。而林伯昌就此不知所踪,找遍了周围的山坳都没找到他的下落。
  这事在当时的年代无异于一道晴空霹雳。
  一时间不论是地里干活还是茶余饭后,它成了村里人津津乐道的一个热门话题,一来它充分满足着人偷窥私欲的好奇心,二来因为这事的女主角——投河自杀的二叔公的媳妇秀兰。听说她长得很难看。二叔公打小是个风瘫,没有哪家的闺女肯嫁给他,正好村子里有个乞丐经过,带着这么个丑娃子,爷爷的母亲就花钱把她买了下来这个当二叔公的童养媳。人说女大十八变,她嫁到林家十多年都没见变得耐看一些,却不知道这相貌堂堂的林家大儿子到底着了什么道,明明自己的媳妇漂亮又贤惠,偏和这么一个丑婶婶缠到了一块儿。
  之后林家的人几乎足不出户。
  跑哪里哪里就有指指点点的身影,作为一个祖上几代也曾当过官的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本来以为,这事随着秀兰自杀之后能告一段落,毕竟人死都死了,村里三姑六婆再爱嚼舌头,嚼个几天过完瘾也就过去了,而失踪的林伯畅想必是因为觉得没脸见人所以离开了村子,风平浪静了,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当时,林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村里人也是。可谁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是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开始而已。
  谁都没有想到之后的一切会变成那样,在短短几天之后。
  
  先是村里的七婆死了。死得很惨,被人发现倒在自家的柴房里,两眼直愣愣看着天,嘴里插着根手臂粗的冰凌。以至嘴角边的皮都裂开了,暗红色的血粘着透明的冰,一张脸扭曲得像是对着那些看着她的人似笑非笑。
  当时就把几个赶来看尸体的人吓得尿了裤。不久,河东赵三婶的丈夫被发现暴死在床上。
  和七婆被发现时一样,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对着天花板,他是被活活掐死的。而掐死他的人是他自己,直到后来尸体落葬,始终没办法把他的手从他那只被自己勒得发青的脖子上拉开。
  那之后村子里开始惶惶不安起来,种种猜测比比皆是,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有的说村里有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人说谁家在过年前的祭拜里冲撞了哪个神……而最多的说法是林家那个丑媳妇死得不甘心,回来要那些捕风捉影说她闲话的那些人的命来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虽然派出所的人言之凿凿说那都是亡命歹徒干的,不要宣扬鬼怪迷信,并且大张旗鼓天天在村子附近找嫌疑人,可没多少人理这一套。当时还都是天天筹备着迎新年的日子,每天入夜就能听见满村子爆竹声此起彼伏,那是用来驱邪用的。声音可以连续响上一整个晚上,而这样热闹的夜,看不到一个人出来串门拜年。
  这无形的恐慌在我大伯林伯昌重新出现在村子里之后,燃到了一个至高点。
  他回来了。确切的说,他或许根本就没出过这村子。
  在当时村里所有人都在寻找他下落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这样了,僵硬着一副身体,他被人发现倒挂在林家大门的门梁上,头朝下垂着,把被割开了三分之二的喉咙拉得老长老长。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垂着头倒挂在门上晃荡的死鸡……
  全村的人被吓懵了。
  因为只要是人都已经看出来,林伯昌那个时候已经死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个死得发硬的人,在被人发现到的第一时,居然从嘴里发出一声尖锐得简直不像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尖叫。
  第二天,这个本该已经死的人在棺材板里悠悠醒转了过来,而爷爷的弟弟,我的二叔公在那晚之后却死了,死时的样子和大伯林伯昌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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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团和恐惧一瞬间像团浓云般在二十年前这个小小的村庄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死去的秀兰不甘心所以回魂报复,还是另外隐藏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那么样一系列凌厉残忍的手段,那么样一连串没办法说得清的命案。
  这到底是谁干的……是人?是鬼?
  一夜间过年贴在门上的福神和财神全换成了关公和钟馗,一时间村里随处可以闻到烧香烧纸钱的味道,村派出所更是把毛主席像都供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人心惶惶,哪里还有谁管这举止迷信不迷信,荒唐不荒唐。
  就在隔天晚上,爷爷家隔壁一户人家全家都死了,死前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举止和动静,只知道他们家窗洞黑了一夜,第二天整半天没见人从他们家出来,有人透过窗户朝里看了一眼,当时吓得那人就失心疯了。
  一家五口齐刷刷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半闭的眼睛在歪垂着的头颅上正对着窗户的方向。
  之后类似的死亡事件开始频繁发生。
  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大家子。死因各种各样,病死的,意外死的,自杀的……短短几天时间十几口人就那么去了,像是阎王爷到了此地后忘了离开。然后一场怪病开始在整个村子里无声无息蔓延开来。先是感冒般的,咳嗽,流鼻涕,因为大冬天的所以没人注意,况且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村里那些横死的人身上,谁会关心这小小的感冒。之后不多久开始有人发烧,吃药好不了,打针退不下,随着持续的高烧开始肺水肿,整个人肿得皮肤都透明了,那个时候全村人的恐惧才开始转移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上。当时爷爷全家也都陆续被感染上了,最先是二伯,也就是我现在的大伯,然后一个接一个,直到那时候最小的六姑,无一幸免。唯一没被这场病染上的只有我爷爷和大伯林伯昌,自从死里逃生之后,眼看着他身体就一天好过一天,脖子上偌大一个伤口,不出几天竟然在当地小医院拙劣的缝补下愈合了起来。只是样子还是可怕的,去医院见过他的人都说,伯昌那哪还有人样啊……就好象一个人长着三个人份的脖子,看着寒哪……
  而村里的死亡人数还在逐渐递增着,短短几天内越来越多的人染上了那种无名的高烧,染上的无一例外先后死亡,没染上的人开始争先恐后往村外逃,可是出村半里地被挡住了,大雪封山,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把从村子到省城的路给封死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恐惧了,村里开始慢慢流传出这样的说法,说是不知道是谁看到,如果哪家要死人,当天晚上会看到一个红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在那家人的房梁上走过。
  当时听的人半信半疑,可随着死亡人口的数字逐渐递增,声称见到那个红衣服女人的人也越来越多,之后甚至连长相都描绘出来了,绘声绘色地说那红衣女人如何如何美,在夜里的房梁上走过,美得像仙女似的。
  所以绝对不是秀姑回来报复的亡魂。
  所以,恐惧的程度随着对那红衣女人描绘的形象度的加深,而越渐强烈。
  
  终于在除夕前夜,又一家人家里出事,是唯一的独子死了,那独子是当时村里老村长唯一的孙子。于是在从事情发生到发展得眼看不可收拾都始终沉默着的他,终于发话了。
  他说其实在伯昌的尸体被发现那天,他隐约已经感觉到了这事和谁有关,只是碍于村长这个身份,所以不敢随便妄下这种看似荒唐迷信的谬论。而到现在他再碍着身份不说倒是真荒唐了,而他的荒唐让他造到了现实的报应。
  他没了自己的孙子。
  他说这一整件事,和林家乱伦的事可以说是无关,但也并非没有一点关系。
  他说这些人的死不是别的什么鬼什么怪什么人造成的,而是几代以来一直守护着这个村子的大奶奶。
  林家乱伦的事,可能冲撞到这位大奶奶了。
  
  大奶奶是村口那块烈女牌坊的主人。
  不知道是哪一年盖的,只知道在爷爷的爷爷还是孩子的时候,它已经立在那个地方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它还是完整的,飞梁画栋,像个平面的精美建筑。
  据说大奶奶很美,美得跟仙女似的。
  据说大奶奶很贞烈,所以在她丈夫外出经商时,为了不被受了她美貌诱惑的家丁玷污,她用丈夫的配剑一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这位大奶奶几代以来,无异于这个村子的守护神。
  神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比鬼还可怕的事情来。
  所以在老村长这么一说之后,村里人是半信半疑的。虽然如此还是听了他的话一起去村口看那块烈女牌坊,因为他说,到了那里,他们自然便信他的话了。
  直到见到那块牌坊,当时跟过去的所有人时一个个都吓傻了。
  原本好好的一块烈女牌坊一半像被雷劈了似的倒在地上,剩下的一半还在原地撑着,嶙峋的短裂面对着村子方向,像一块指着村子的巨大招牌。“招牌”上一片暗红色的痕迹,一件外套在它突出的横竿上高高挂着,被风一阵阵地吹,可怎么也吹不下来。
  那件外套是林伯昌失踪当天穿着的。靠近领口一片褐色的液体,从上到下,星星点点一直溅射到外套的底部。
  果然是大奶奶被冲撞了。
  当下连夜出村去城里找了个算命的瞎子,因为听说他很神。可瞎子一到村子掉头就要回去。被村里人死活拦住了,求他积积阴德帮大家过了这个关,最后瞎子单独把我爷爷叫到了一间屋子,对他说那东西太戾,他根本制止不了,但既然来了也是命里注定,所以可以给爷爷一个方子。只是方子太偏,虽然有效但恐怕会极损阴德。当下割了自己的舌头写成一封血书,嘱托他看完之后烧了纸然后按里面的做即可。又反复强调,这么一来等于丧尽天良,自己的一生会过得无比艰难,所以到底要不要做,让我爷爷自己掂量着看。
  血书里的内容直到近些年才被爷爷无意中告诉给我二叔听,他说那上面也就短短几句话,短短几句话,足以让人一辈子活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那上面写着:
  注定断根,唯梅花可解。打四寸梅花钉,五枚,东西南北尸天灵盖钉之,以阻其戾。乱伦为罪,诛,穿头骨以效天谴,意在断其怒。头七过后梅花入土埋之,以犀角封,净物镇之,二十年后若无事端,则平安。”
  说到这儿二叔的话音停了停。
  我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掂了掂手里那五枚钉子,二叔的表情在烛光下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后来,你爷爷把最初死得蹊跷的那四具尸体的天灵盖用这钉子给钉了,最后一根钉的是你大伯,逃过了被割断脖子而死的下场,他是被你爷爷给活活钉死的。”
  
  “呀————!!!”
  耳边骤然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冰水灌顶似的把我凌乱的大脑激了个透,这当口我边上那扇窗猛地打开,一股狂风卷着细雪从外头直灌了进来。
  倏地扑灭了房间里所有的蜡烛,我听见周围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不过谁都没有动,依旧低头跪在原地,那些人在风里把头压得更低。
  “吱啊——吱啊——”窗子被风摇得一阵阵乱抖,生锈的窗框折腾出那些磨擦声,惨叫似的折磨着人的耳朵,一把抱住自己的头,六姑对着二叔直跪了下来:“二哥!!二哥别再请大奶奶了!!我们知错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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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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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显灵了,”没理会六姑的企求,黑暗里二叔静静地道。
  拔出一枚钉子走到桌子下那排木板边,他在老刘女儿那具被水泡肿了的尸体边蹲了下来:“淑珍,把窗关起来你先出去。老四,把榔头给我。”
  “二哥!!他是你儿子!!!!我们林家就这条香火了!!!!”
  “你还在乎这?”冷笑:“他已经被你断了。”
  “二哥你疯了吗!!!!”
  沉默。接过四叔递过去的榔头,用钉子抵着尸体脑门心噗的一声敲下,二叔抬头朝六姑看了一眼:“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也都看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六丫。”
  “早就过去了的事,哥哥你疯了还把它当回事!”
  “我疯!”突然站起手,血淋淋一只手猛地指向六姑,几乎戳到她的鼻梁上:“知不知道一家全死了!就在昨儿晚饭前!你跟这小畜生眉来眼去的时候!!知不知道接着会是谁!会是谁!!!会是谁!!!!!”
  六姑被他吼得身形微微一滞。片刻突然尖叫出声,一把抓住他指向自己的手:“那你要怎么样!真像爸那时候一样吗!!他是你儿子啊!!你下得了那手?!!你畜生吗!!畜生吗!!!!”
  “我是畜生!!!!”一声暴喝。啪的下一巴掌扇在六姑的脸上,二叔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你这脏东西也有这脸面说我!给我滚,别来碍事!你给我滚!!”
  六姑被他打得一声不吭。两只眼瞪得大大的死盯着他看,片刻一声大笑,手猛戳向二叔那张猪肝色的脸:“我脏,当初爸做的事就干净了吗!林庚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就干净了吗!!你们干净大哥他怎么会死而复生!这地方有谁是干净的!!!谁!!!”话音未落,边上二婶急跑过来试图过来把她拉开,被她抬手猛地甩开,一扭头朝客堂外直冲了出去。
  经过我身边时我被她狠狠撞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从地上跳起来追着她的身影跑到客堂外,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雪地里一串细细的脚印,凌乱而愤怒,直通向院子深处。
  “宝珠!把她追回来!快!”耳边响起二婶焦急的话音,没多考虑,我追着那串脚印的方向奔了出去。
  
  追过两个弯口不见了雪地里的脚印,我站在楼道间倒一时没了方向。
  周围一片暗沉沉的,刚才出来得急一时忘了带个手电筒,这会儿除了雪地荧荧的反光,周围的楼房长廊一片混沌的漆黑。
  “咔嗒……”正准备转身往回走,身后一阵细碎的声音,突兀间让我惊了一惊。
  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一眼望见一道身影在前面长廊里走了过去。身影侧对着我,手里一盏灯照得那张苍白的脸轮廓很清晰,是六姑。
  “六姑!”忙对着那声音喊了一声,我赶紧跟着跑了过去。
  刚跑近就看到她的身影已经穿出长廊,踏上了外面那条廊桥的楼梯。那条廊桥是直通后院的,蹬蹬蹬径自上了梯子,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叫声。
  “六姑!”赶紧又叫了一声,趁她脚步一顿我急急跟了过去。
  三下两下跑上梯子,再看,她身影已经静静站在了廊桥的那一端。
  那端连接着北屋和爷爷老屋的分接处,一个露天的走道短短接在正中,她就站在那中间背对着我。
  “六姑!等等我!六姑!”边叫边朝着她跑近,突然廊下咯嗒一声轻响,似乎把她给惊着了,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快步朝下走去。
  等我加快了步子跟到楼梯口时她已经不见了,一串细细的脚印从我脚底下弯弯延伸到前面的老桑树,桑树对着爷爷老屋的门。
  我站在楼梯口看着那道门迟疑了一下。
  正思忖着要不要跟进去,这时眼前一亮,爷爷那屋的灯点着了。
  朦朦胧胧一团晕黄透过窗帘斜斜打在窗边的桑树上,不是很亮,却让我脑子里倏地一阵雪亮。六姑她没办法说服我二叔,所以是不是找爷爷来了。也是,主屋里现下这种样子,显然能在这种情形下压制二叔的只有爷爷了。
  当下不再犹豫,我快步朝着爷爷的屋子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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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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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依旧和前几天来时一样,空空荡荡,透着股关了门也遮挡不住的穿堂风。
  桌上几样点心仍然整齐摆放着,那色彩似乎是整个客堂间唯一的热闹。一些淡淡的熏香味透过门帘从里屋散了出来,隐约夹杂着一些低低的说话声,我留意到那道门帘下有着高跟鞋细细的脚印。
  于是走过去挑开帘子,我进了里屋。
  里屋的走道里很暗。
  可能是怕老人冻着所以里面的暖炉烧得很热,一进去只觉得一股窒息的闷,空气里热得有点湿湿嗒嗒的,连同屋子里上供点的香味道也怪异了起来,一种粘糊糊的香,刺鼻得让人头疼。
  忍不住想先出去透个气,刚转身,身后门突然吱呀一声响开了一条缝。
  我狠吃了一惊。
  跳起身头一个反应就是想朝外窜,回过神发现门虽然开了,可是却并没有人从屋里出来。只隐约一丝烛光从房间里斜了出来,屋子里的说话声没了,周围一下子变得死寂。
  “……爷……爷爷……”半晌没听到有人再开口,我忍不住对着那扇门轻轻叫了一声。
  门里没人应我。
  踮着脚又朝门那里走近了几步,我再开口:“六姑……六姑你在不在?”
  依旧没人应我。
  门里一片悄无声息的静,连爷爷的咳嗽声都没。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转身想走,可不知怎的手却不听使唤似的伸向了那扇半掩着的房门。等意识到的时候门被我推了开来,脚步不由自主朝前跨了一步,我朝门里探进半个头:“有人吗……”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连一张床一张凳子都没有。
  几平方米一个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只红木供桌摆放在中间,上头依次叠放着无数牌子,还有数根燃得高高的大红蜡烛。
  整个房间就是被这些蜡烛给染亮的,一溜直横排在桌面上,前面一只香炉里大蓬得香把整个房间熏得烟雾疼疼。
  再往下看,供桌下面那样东西看得我生生惊出头冷汗。
  那是只红漆棺材。
  六角型的棺身上盖着张描金棺材盖,盖子半开着,一头罩着棺身,一头斜在桌脚边,棺材里大红的缎子堆得几乎要满溢出来,血似的一团团塞在里头,那中间隐隐露出张脸,脸色发黑,脸上的褶子枣皮似的一道道纵横起伏。
  眼眶和嘴唇都已经干得在脸上深陷下去了,这让他一张脸看上去似笑非笑,嘴角隐约露出一两颗黑黄的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被这口牙吓得死活不肯开口叫他一声爷爷。
  
  这躺在棺材里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的人,是我的爷爷??
  这到底怎么回事?!
  几天前他不是还在和姑姑说话的吗……
  就在刚才我不是还听见他在屋子里说话的吗!!
  就在刚才……
  突然人一个激灵。
  想起明明之前还听到这里有六姑的声音,可眼下房间里除了供桌和棺材外什么都没有,爷爷在棺材里,那么六姑她在哪儿?!
  想到这里立刻睁大了眼在房间里一圈扫视,从桌子底到墙角,从窗台到天花板。
  根本不可能藏人的,那六姑她到底是……难道她也是……想着想着视线又落到了棺材上,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她就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我这双眼睛是不可能搞错的。但她和爷爷的对话又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又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片刻的工夫各种念头在我脑子里风车似的飞转着,一边转一边朝外慢慢后退,正准备先离开这房间再说,突然后背猛撞上了什么,那一下吓得我差点魂没飞了去。
  “谁?!!”一声尖叫,没来得及转身,我的嘴被身后兀然伸出的一只手牢牢捂住。
  “嘘……”肩膀随即被抓住,只挣扎了一下,我马上放松了,因为那人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当下由着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屋子中间,在那副棺材前停下脚步,他弯下腰上上下下对着它一阵摸索。
  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半晌重新直起身子目光在屋子里一圈扫视,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耳朵一阵轻抖,突然转身猛拽着我朝屋子外快步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老桑树下,手刚被松开,我反手一拉拽住了他的尾巴:“狐狸??你去哪儿了??我叔叔他们……”
  话还没说完,狐狸抬手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朝来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俯下身凑近我的耳朵:“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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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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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被狐狸拖着往我住的那间屋子方向跑,他安静得有点小心的样子让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找不到机会开口。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小心的样子,正如从来没见过他那张脸脸色有那么难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服和头发都湿透结了层薄冰的关系,他的脸看上去隐隐有点发青,真不知道在张瘸子的事发生之后,他到底跑去哪里又做了些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而他这会儿为什么会偏巧出现在爷爷的屋子里,他又想在爷爷的棺材周围找什么。
  满肚子的疑问,随着狐狸的出现转眼又变得更多了些,我脑子乱得整个人心神不定地紧张。不知怎的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狐狸就在我身边,可我总觉得他离得我很远,夜色里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一个人朝前走似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情绪很坏。
  
  进屋后狐狸一个人自顾着上了楼。
  屋里很黑,没了外头雪地的反光,几乎是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暗,狐狸忘了人在这样的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路,依旧用之前的速度朝前走,我跟不上他,所以到了楼梯口,我干脆在屋子里那片浓重的黑暗里停下脚步。
  看着他一路噔噔噔往上跑,连跑几步发觉我并没跟过去,于是停下来低头看了看我:“怎么了,快来。”
  “为什么。”总算捉到了开口的机会,我问。
  狐狸弯下腰。
  这会儿眼睛已经开始适应黑暗里的光线,籍着窗外渗进来隐约一些淡淡的光,我看到他朝我挑了挑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去。”
  听我这么问,狐狸没有回答。只是抱肩看着我,而那一瞬他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些什么,虽然短短瞬间那感觉就从他眼底消失,只剩下两点绿幽幽的平静,一如既往让他一张脸看上去似笑非笑地安静。
  我忽然觉得心有点慌,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
  以至那些原本在肚子里憋了半天的话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起头,僵在原地沉默了半天,我听见狐狸轻轻一笑:“回去再说好不好。”话音落,抬手朝我招了招,他一转身径自上了楼。
  我依旧在楼梯口站着。
  一直僵持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我才不得不跟了上去。几步来到二楼,眼见他伸手把我的房间门推开,我提高嗓子道:“狐狸,你到底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他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向我,片刻眨巴了下眼,他笑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又来了……他又来了……
  总是在我试图正经和他谈点问题的时候就拿这一套来搪塞我,是嫌我太笨懒得跟我多废话,还是认为我根本就没有去了解的必要?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二叔那边的事,爷爷这里的问题……很多原本以为了解了的东西,在今天一夜间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一无所知,我很困惑,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睛似乎不再能正确传递给我一些对我来说应该是相当重要的讯息。
  而狐狸不是也感觉到了么,否则他为什么要急着带我离开,是不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感觉到不对了,而那之前是我甚至他都没有发觉到的。
  那些东西会是什么……
  “铛!”
  那么沉默着同他僵持着的时候,墙上的钟突然敲了一下。
  凌晨四点半。
  我看到狐狸身后多出了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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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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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白色的脸被头发遮去了大半边,一件大红棉袄在夜色里几乎被染成了绛紫色,那么无声无息间突然出现在那片空落落的黑暗里,惊得我心脏猛地一紧。
  是谁?!
  闪念间条件反射地朝后一退,指住那方向正想出声提醒狐狸,那身影听见动静朝前走了一步,没等我开口,对着我的方向缓缓抬起头:“宝珠,回来睡了?”
  “二……二婶?”
  
  站在狐狸背后的身影是我二婶。
  似乎在地上找着什么,和我匆匆打了声招呼之后她随即又低下了头,一边把身上那件大红棉袄收了收紧,一边端着手里的蜡烛贴着墙朝前慢慢地走。蜡烛可能是刚被风给吹熄的,走廊的窗开着,风很大,在过道里吹得人一阵阵发寒。不过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些,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手里的蜡烛熄没熄,只是弯着腰在墙角边仔仔细细地看,一边时不时地把被风吹落到额头的发丝朝后掠。
  才想起来,其实这件衣服吃晚饭时就看二婶她穿了的。
  大过年的又连着碰上那么多的事,今晚吃年夜饭的时候,家里几个女人都商量好了似的穿得红红绿绿,也许是想借着这样热闹的颜色来冲喜吧。一屋子都是这样深深浅浅的颜色,所以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就没特别留意,也所以在会儿乍一看到二婶这身衣服,把我给吓得不轻。
  我差点把她当成了那天晚上那个没有五官的女人……
  “二婶,你在找什么?”片刻见她慢吞吞从我们边上走了过去,我忍不住问。
  “钥匙。”说着话人已经来到了楼梯口,蹲下身在周围一阵摸索,她轻轻叹了口气:“六丫说就掉在这里的……怎么没有呢……没有钥匙我怎么进去……”
  “什么地方的钥匙?”
  “你爷爷那屋的钥匙……”
  爷爷屋子的钥匙?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愣了愣。爷爷那屋的客堂门一直都是开着的,要什么钥匙:“二婶,爷爷那里门没锁。”
  “没锁?”本已下楼的步子停了停,二婶回头看看我:“瞎说,你爷爷病了以后就老疑神疑鬼的,不锁门晚上会睡不着觉,怎么可能没锁。”
  “真的没锁,我刚进去过。”脱口而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正琢磨着到底哪里不对,二婶的目光从我脸上转到了我边上的狐狸身上,忽闪了一下,轻轻道:“小离,你这是……”
  
  就那么短短几句话的工夫,狐狸已经从我房间里转了一圈出来,一手拿着他的包,一手拉着我的行李箱。
  见我二婶问,他笑了笑:“婶婶,我们要回去了。”
  “回去?现在?”
  “没有,我们……”一见婶婶眼里狐疑的目光,我忙开口否定。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狐狸一步上前把我挡在了身后,然后回头朝我轻扫了一眼。
  嘴里依旧是对婶婶说着话:“婶婶,打扰好些天了,这几天宝珠有点水土不服,看着好象越来越重了,所以我想趁早把她带回去。”
  “水土不服?”重新上楼,二婶朝我走了过来:“宝珠,你哪里不舒服?”
  我看看她,再看了看狐狸。
  一时吃不准狐狸看向我的那种奇怪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干脆闭口不答。耳边听见狐狸又道:“拉肚子有三四天了,再下去我怕会出什么问题。”
  真是够拙劣的谎言。
  “噢……你二叔这里有头孢,要不然先吃吃看?”而二婶婶居然还信了。
  “没用的二婶,已经吃过了,不管事儿。”
  “这样啊……”犹豫了一下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这时狐狸忽然丢下包朝她身边靠了靠:
  “婶婶,”伸手在她那根蜡烛上轻轻一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二婶手里的蜡烛倏的下突然就亮了。一瞬间映亮了半条走廊,映出狐狸那双弯弯的笑眼,在这突然而来的光亮中有点妖娆得有点异样:“您先找钥匙吧,别管我们了。”
  “钥匙……噢……对,钥匙!我要找钥匙去开门,”似乎被狐狸一句话给提醒到了,不再管我们是不是要走,二婶转身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在台阶的每个角落里仔细看着,嘴里自言自语:“庚生他疯了,快快……我得快点找到钥匙去把老爷子请出来……快快……”
  “二婶……”一瞬间想起了之前的话问题在哪里——爷爷不是已经去世了么……二婶她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为什么明明已经是一个死去很久的人,不论叔叔婶婶还是姑姑们,他们在我面前都要装作他还活着的样子?
  坦白对我说会有什么问题么?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对我有任何隐瞒爷爷已去世这个事实的必要。
  不过这当口也来不及更多去考虑这个问题了,直觉二婶这会儿的行为有点不对劲,我几步跟过去想把她叫住。
  刚追到楼梯口,肩膀却被狐狸给一把扯住了,我愣了一下转回头:“狐狸?”
  “我们回家。”对我丢下这几个字,狐狸目不转睛望着二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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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4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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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天已经蒙蒙亮了,风卷着雪吹得院子里一片雾气腾腾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经过二叔家门口时,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走到客堂窗户边时我忍不住朝那方向看了看,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而像是看透了我心思,狐狸伸手把他手里的包朝我脖子上一套,然后不由分说把我往大门口拖。
  “狐狸……真的不打声招呼就走吗……”眼看着离门越来越近,我的脚步不由自主沉了起来。
  “刚才不是已经和你婶婶打过招呼了。”
  “铘呢?你不管他了?他还在二叔那里呢。”
  “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
  “你……”突然觉得他今天执拗得有点不近人情。和这一屋子的人一样,感觉怪怪的。可到底怪在哪里,我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能压低了声音同他匆匆交涉:“狐狸,你听我说,这个家里不太对劲。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啊……”
  短短几天出了那么多的大事,很多事都还没弄明白,很多问题也都还没解决,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以就这么一声不响管自己离开?
  不过确实可以感觉得到也许真有什么很大的问题存在于这个地方,因为就连我也看出来了,抛开堂哥和爷爷的事不谈,我叔叔婶婶他们看似正常但和一些东西一摆到一起就觉出不正常来的言行,那是相当异常的。而这一切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为什么爷爷明明去世了,所有人要试图让我感觉不到这一点?狐狸知道是什么原因么?否则为什么要急着带我离开。可为什么他又不肯把原因坦白告诉我好让我离开得明明白白,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可这样叫我怎么能走得心安理得。
  毕竟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
  而显然,狐狸是根本想不到那么多的,对他来说,只有该做的,不该做的。所以虽然平时懒懒散散迷了糊涂,认准了一条路,却也难以把他拗回来。这就是妖怪。
  可是就算把那些都撇开不管,难道狐狸他忘了我们目前还摆着个很现实的问题吗。
  几天前村外的公里就被坍塌下来的山石给封锁了,他要带我回去,怎么回去?飞?
  这问题在我肚子里盘垣了很久,但我始终没对他说,他喜欢什么事都瞒着我不是么,那就让我看看他面对功亏一篑时到底会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好了。
  
  快到大门口,狐狸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循着他的目光朝前看,我看到前面雾气薄一点的地方影影绰绰站着不少的人影,再近些,原来是二叔他们。
  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们背对着我们站在大门前,身后地上躺着四块木板,重新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包住了里面僵挺得在风里微微有些摇晃的尸体。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疑惑间又朝他们走近了几步。听见声音二叔回过头,看到我和狐狸的样子怔了怔,朝我们转过身:“宝珠,你们……”
  “我们要走了,叔叔。”没等我回答,狐狸先一步开口。一边仍旧拖着我朝前走,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现在?可是路还封着呢。”
  一语把我原本藏着的话给说了出来,下意识抬头看看狐狸,而狐狸的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不碍事,我们去看看,一天没下雪了也许路已经通了,如果还封着我们就回来。”
  看样子我估计错了,狐狸这精怪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问题,只是这说法也太牵强了些。很显然,山路被封,要打通也不是一天两天不下雪就可以解决的。叫不来城里的专门疏通部门,就是半年不下雪,路还得照常封。
  听狐狸那么说,二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回头朝身后人看了看,片刻点点头:“那也好。不过小离啊,怎么这么急就走了呢,住在这里不习惯吗?”
  “不是的二叔。”见二叔这么说我忙开口:“我是有点水土不服,所以胡离想早点带我回去。”
  “这样啊……”一阵风突然卷着雪凭地而起,一时雾似的让人睁不开眼,我听见二叔被风吹得模模糊糊的话音:“那我送你们一程吧……”
  “不用了叔叔。”回答的人是狐狸。手在我背上拍了拍示意我跟着他往前走,一路穿过地上那四具尸体来到大门前,狐狸对着挡在门前那几个人笑了笑:“叔叔伯伯,我们走了。”
  然后又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们走了。”我低着头开口。
  前面人朝边上挪了挪。让出道,耳边再次响起二叔的声音:“宝珠啊,走好。”
  “好的二叔……”借着风大的缘故我心虚地没有回头朝他看,只跟着狐狸一味朝前走,边走边补了句:“过阵子我再回来看你们。”
  说着话,已经到了门前,我伸手准备去推门。
  却不料就在这时狐狸突然伸手在我面前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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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还伸着手呆站在原地,就看到狐狸已先一步朝门上推了过去。门开一脚迈出,这一刹那,他整个人突然间木雕似的一滞。
  那一下足足停了有几秒钟的时间。
  然后一点一点把脚收回来,后退半步,若有所思对着那道门坎看。
  我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是埋的什么药,感觉到周围人有点疑惑的目光渐渐闪烁集中到了我们身上,正打算不去理会他这神神道道的样子朝外跨出,还没迈步,却见他反手对我摆了摆。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了回来。
  “狐狸……”靠近了,我低低叫了他一声。可他没理会。一个转身面向身后那些人,然后对着他们嘿嘿一声笑。
  把人笑得一愣一愣的。不等我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朝他们那里一推:“哦呀……宝珠说她实在很喜欢这里,所以不如多留几天吧。”
  
  哎??他说什么??
  我被他这话给我懵住了。
  站稳脚步回头瞪着他,而他的目光始终没转到过我的身上。在众人还和我一样呆看着他发愣的时候,他拖着行李箱往回走了过来,边走边拍着衣服上的水渍,自言自语:“既然舍不得这里,不如还是再住几天吧,宝珠。”
  感觉到周围人因为他的话而集中到我身上的目光,我呆站着一头雾水。
  这什么跟什么……狐狸他到底在琢磨个啥??这一来一去的未免变得也太快了吧……
  思忖着一动不动看着他从我身边经过往回走。眼看着越走越远,回过神正准备跟过去问个究竟,却见他手里的行李箱一松,紧跟着身子朝前一个踉跄,整个人软软朝着地上直跌了下去
  我大吃一惊:“狐狸?!”
  一眼看到他两只耳朵从他浓密的长发里直弹了出来,趁别人还没来得及跑过去看他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脖子上挂的包遮在了他正逐渐退化回原形的头上。
  “宝珠??小离他怎么了??”身后脚步声紧跟着响起,不一会儿已经来到了我身边,所幸这时狐狸的脸又慢慢恢复了过来,在二叔走到我跟前搭住我肩膀的时候他睁开眼,朝我二叔笑了笑:“我……好象感冒了,叔叔。”
  “是吗??这……王大夫就在我们家呢,你等等,二叔这就去叫他过来。”
  “谢谢叔叔……”
  
  目送叔叔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我的手突然被狐狸抓住。
  低头看向他,他闭着眼睛轻声道:“扶我起来。”
  “你怎么了……”低低问着。周围人陆陆续续靠近,有人过来试图搭把手,被我谢着一一拒绝,然后用力把狐狸从地上拖起。
  半个身子压到我的身上,我感觉到狐狸似乎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棉花似的软软在我肩头上搭着,他的嘴凑近我耳朵:“听好了,不要去碰那扇门,去找到铘,没离开这地方之前,你一步也不要离开他身边。”
  “狐狸??”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狐狸这句话听得我突然间全身一阵发寒。压着嗓子对他连叫几声试图让他这话说个明白,他却不再啃声了。片刻头无声从我肩膀上耷拉了下来,鼻子朝前慢慢耸起,顶出道雪白的尖。
  他在变回原形……
  “宝珠,要不要帮忙?”这当口身后又有人朝我们走了过来,步子越来越近,我急得脚下一阵乱晃。只感觉到狐狸的身体越来越重,眼看整个头就要彻底失去人形了,我一身冷汗。
  正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身边风似的一道身影掠过,我肩膀上忽然一轻。
  “我来。”熟悉的话音,随即一把银白色的发映入我的眼角。
  “铘……”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我的心一宽。没想到铘会出现在这里。
  没来得及对他多说什么,他已经伸手把狐狸整个儿从我身上移了过去,扶到自己的肩头上稳住,侧脸朝我轻扫一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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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天会有雾吗?
  我从没见过起雾的雪天,我想那应该是两种不可能碰触到一起的节气。
  可是从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这村子开始,它就被雾包围了,淡黄色的雾,飘飘渺渺像被风吹起的尘沙,无声无息笼罩在这片安静的村庄上,沉甸而湿漉的感觉,沉得连鸡犬的叫声也听不见。
  一如往昔的死寂。
  透过窗往外看出去,也不过就十多米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见度越来越低。过了下午就不再能看清二叔家门口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只依稀一道房子的轮廓在浓雾里立着,偶然会听到一两声从没听到过的铃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铃铃铃’一阵在风里若隐若现,像舞娘脚踝上挂满铃铛的足环。
  声音应该是来自更远的雾气的深处,而那深处到底存在着些什么,隔着窗,我什么也看不见。而就连近在眼前的一些东西我都看不清楚,又怎么能穿透浓雾看清楚那些东西,是不是这样呢,狐狸。
  回头朝床上看了一眼。
  期望能看到一双弯弯的笑眼,即使带着惯有嘲弄人的神色。而视线里依旧是一团横躺在床上安静不动的毛堆,尾巴直直拖在地,从上午到现在,没有变过一次位置。
  “叩叩叩……叩叩叩……”房门突然被敲响。
  很准时,每两个小时一次,我朝房门口看了一眼。
  铘就在房门前坐着,抱着膝盖垂着头,好象在打瞌睡。我转身回到床边坐下。伸手在狐狸身上摸了摸,狐狸的毛柔软而温暖,但除了一下一下缓慢的心跳,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整整一天了,狐狸这个样子已经在我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褪回原形的他样子看上去就像只睡熟着的大白狗,舌头歪在嘴角,四只爪子软软搭在床沿边上,和平时一恢复原形就神气活现的腔调完全两样。说起来,很险,从进门那刻起他就完全变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因为铘的身体挡着他,差点就被跟在后面的叔叔们看见他打回原形时的状况了。之后一整天,他不动也不说话,这样子反常得让人害怕。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就变回原形,而且那么过了那么久还没有恢复人样,从认识狐狸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
  “叩叩叩……叩叩叩……”思忖间,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抬头朝铘又看了一眼,嘴里应了声:“谁。”
  “宝珠,吃晚饭了。”门外是二婶的声音。
  “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你今天一天没吃过东西啊宝珠……”
  “我不饿。”
  从中午之后,每两个小时,我就会这么回答一次,是铘让我那么说的。他一进我房间就把这道门给反锁了,之后在门口这么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当中几乎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也曾试图打破沉默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比如村子里发生的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狐狸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有些东西,我想狐狸他可以轻易瞒过我,但不一定能瞒过麒麟的眼睛。可不管我怎么变着法子直接的或间接地问,铘始终没有回答,后来干脆低下头闭上了眼睛,我也就只得作罢。
  门外有那么片刻没有一点动静。
  以为二婶和之前一样已经离开了,正低下头把狐狸的尾巴塞回到床上,门外再次传来二婶的话音:“那……我把晚饭放在门口了……”
  “……好的婶婶。”
  “记得要吃啊……”
  “知道了婶婶。”
  门外的声音再次消失。
  墙上的钟一分一秒滴答而过,转眼几分钟过去,没再从外面传进来任何声音。忽然悉琐一声轻响,铘的头抬了抬,像是一下子从梦里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脖子站起身,伸手拧开房门。
  门外空荡荡的,傍晚的阳光还没收走它最后一点光线,在走廊里倒出些暗黄色的亮,这片雾似的光亮包围着地板上那只放着三菜一汤的盘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铘把盘子拿了进来,关门上锁重新坐到地板上,朝盘子里那些菜看了看,然后抓起一块油光锃亮的蹄膀肉就朝嘴里塞。
  一边咀嚼,一边抬眼看着我。
  那双目光直勾勾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神情,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看什么。”半晌忍不住问了句。他不说话,油腻腻的手指伸进另一只盆子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再咀嚼,再盯着我看。
  鸡腿的味道喷香四溢,我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
  “要不要。”突然他对我开口,一边朝我晃了晃手里那只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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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5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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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你不是说,让我别吃……”
  “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不饿么。”嘴角微扬,他又咬下一块鸡肉。嘴微微蠕动着,我跟着那两片嘴唇的节奏再次咽了口唾沫。
  一整天没碰过一点吃的,水也是,说不饿那是搞笑。可偏偏问我饿不饿的人是他,不让我出去吃饭的人也是他,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啥。
  狐狸说了,在我们出这村子之前一步也不要离开铘,现在狐狸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还一直昏睡着不醒,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全听他的。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他让我怎么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因为狐狸让我跟着他。
  而现在他又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什么意思……
  想了想,我老实回答:“饿。”
  “那就吃吧,吃一点,不碍事。”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那抹暗得几乎成了夜色般黑的紫,朝我闪闪烁烁地望着,让人看不透他在对你说着这话时脑子里的心思。
  迟疑间,胃却已经无法忍受地在这漫溢了整个房间的香气里叫了一声。
  咕唧一下引来他又一次若有所思的目光,眼见他眉梢微微扬起,我站起身几步来到他面前,手一伸就朝他面前的盆子里抓过去。
  却被他扬手轻轻一挡。
  怔了怔。没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那只捏着鸡腿的手一转,把那只被他咬过两口了的鸡腿递到我面前。
  我皱眉。
  想拒绝,可是他盯着我的眼神又让人没来由地无法抗拒,于是不由自住地,我乖乖接过了他手里的鸡腿。
  
  一口咬进嘴里,看上去细细白白的肉却味同嚼蜡,这倒让我吃了一惊。
  有什么能比饿了一整天后吃到的东西更美味的吗,可眼下嘴里喷香的鸡肉气味确实诱人,吃在嘴里却跟什么佐料都没放似的,怎么会这么怪味?犹疑着但还是在嚼了几遍后把肉咽了下去,实在是因为饿透了,这会儿就是啃石头也觉得香,何况这还是鸡肉。
  铘把盘子推到一边一动不动看着我吃。
  从第一口肉下肚就觉得他眼神有点怪,似笑非笑的样子,像狐狸骗了我又没让我知道时的那种感觉,可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对我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
  疑惑着,嘴里的肉开始有点塞喉咙了,用力往下咽,却越咽越卡,卡得我一张脸憋得通红。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狼狈,铘的目光总算从我脸上挪开,转向我身后的某个方向,嘴里轻轻道:“好吃么。”
  “不好吃。”总算把肉吞了下去,舒了口气,我用力拍着自己的胸。
  “那你还吃得那么香。”
  “让我沾点料吧。”说着话想把鸡腿朝盆子里的汤汁上浸,不料他腿一伸,那只托盘打着转在我面前滑开。
  “喂!你……”皱着眉刚想跑过去把托盘抓住,就在这当口我胃里突然刀绞似的一痛。随即整个人就不对了,头重脚轻地一阵晃悠,只感觉一团团气体不知道从哪里滋生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在胃里争相膨胀,上涌,然后拼了命似的想从我喉咙里排挤出来。
  我被这感觉吓坏了。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一稳身体,看准了前面的墙壁却抓了个空,砰的声栽倒在地上,我看到铘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跟前。
  “铘……我……”抓住他的脚踝我抬起头试图向他求助,嘴刚张开,胃里那些鼓胀了许久的东西一下子从我喉咙里窜了出来,哇的声脱口喷出,在他的脚上和周围地板上溅了满满一片大墨油油的绿。
  什么东西?!
  冲口而出一股腥膻得比血还浓烈的味道,那味道和眼前的呕吐物让我一下子胃里猛抽了起来,低头哇哇又是几大口喷出,直吐得我眼泪鼻涕在脸上纵横,胃里那种排山倒海的恶心感这才稍微消停了一点。
  喘着粗气虚脱似的匐在地上,有那么会儿眼前一片漆黑。闭了闭眼就听见耳朵旁地板被铘的脚步踩得咯吱咯吱一阵轻响,片刻什么东西散着团淡淡的香气被贴到了我的脸上。
  伸手抓住,朝脸上抹了几把,脸上被呕吐物沾得粘腻的感觉消失了,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狐狸的外套。
  抬起头就看到铘在我面前站着低头望着我,暗紫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流动着,他用这样的目光引着我的视线看向他身后的窗。
  
  那一眼看得我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被黄雾笼罩着的窗外挤着好几张脸。一张张被雾染得透黄透黄的,凑成一堆扒着窗玻璃,直愣愣睁着那一双双深得看不见瞳孔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对着我瞧。每张脸都很熟悉,之前还都在院子里忙碌着,是我的三叔四叔,还有我的两个姑姑。
  这本也没什么。可是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台之下距离近十米……才是地面。
  意识到我的目光那些脸突然间都离开了窗子,张开嘴互相间迅速地交谈着什么,然后面对着我倒退着隐入外面的浓雾里。等我从地上爬起来追到窗口时那几张脸已经不见了,浓浓的雾气带着黄昏的余晖在玻璃前缓缓游移。
  忽然感觉那些沉重滞缓的空气里似乎还存在着什么东西,透过这层模糊在某个可以感知得到的地方看着我,就像之前那些直直的目光。
  循着这种感觉我一点一点把视线朝下挪,直到突然之间和它碰触到,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目光来自我的三叔。
  离地数米,他的头在窗台下直面着我,而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身体在楼下朝相反的方向走着,一路走,一路那根维系着头和身体间的脖子缓缓蠕动,像横在我窗台下一条细细的蛇。
  边上跟着我的五姑姑,一边走一边似乎在和三叔说着话,她半个身体在半空虚浮着,另一半身体塌实走在路上,远看过去就像人被活生生扯拉成了两半。
  而这状况持续得并不久,不过眨了下眼睛的工夫,三叔的脖子就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姑姑的身体也合拢了,只是稍微歪了点,扭了几下才掰回到正常角度,然后两人不约而同朝我方向又看了一眼,互相拉着手,两人加快步子朝北屋方向跑了过去。
  而就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些身影正穿过浓雾朝二叔那屋的方向慢慢过来。为首的两人一块木板扛抬着,木板上那些原本硬得木雕似的尸体在白布下疯狂地扭动。
  “嘎吱!”还在死盯这副诡异的景象呆看,窗玻璃上突然一声轻响。收回视线才发现那整块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团团黄色的气流给粘满了,而细看,那哪儿是我原本以为的充斥着整个村子的雾……
  这些发黄的、尘沙似的雾气,一大团一大团争先恐后地聚集在我的窗玻璃上你涌我挤对着我挤眉弄眼,它们是飞满了整片天空的亡魂啊……!!!
  
  “啊——!!”
  控制不住一声尖叫,我弹身连着倒退几步一下子蹦到了自己的床上。而窗外那些亡魂也在这瞬间似乎知道了我可以看到它们,登时兴奋起来,飞旋着一团一团朝窗上不断地撞过来。但不知道窗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坚固地阻挡着它们的创入,于是它们只能反复不停地在窗外盘旋,冲撞,再盘旋,再冲撞。汇合在一起排山倒海似的涌动,铺天盖地地围着这一扇小小的窗户。
  我被景象这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用力抱起狐狸的身体使劲晃:“狐狸!!狐狸!!快醒醒啊狐狸!!!”
  狐狸没有醒。
  依旧紧闭着眼睛在我怀里昏睡着,头随着我的动作摇来晃去,像只没有生命的玩具。
  “狐狸!!狐狸!!” 又徒劳地抱着他叫了几声,突然想起来那个由始至终都安静站在门边上的男人,我猛抬起头死盯住他:“铘……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我反手指向窗:“那些!那些东西你也能看见吧!!它们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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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5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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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半晌开口,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铘的安静突兀对比着我的歇斯底里:“你看见了?”
  “为什么这里有这些!我明明什么也没看见过!这到底是怎么会事!我家里人都怎么了!!他们都怎么了!!!!”
  再次沉默。
  静静等我把话连珠炮似的一气吼完,铘端起地上那只托盘,正对着我,朝地上轻轻一倒。
  碗筷跌落,却无声无息。
  落地一刹那那些碗筷汤菜突然间消失了,半空里只看到一些焦黑色飞灰在空气里飘着,摇摇曳曳,打着转坠落到地面。
  朝地上轻吹口气,那些灰便散了,铘抬头望向我:“你家里人怎么了,还需要问我么,宝珠。”
  我的身体一阵发冷,从头顶到脚底:“这怎么可能……”
  “看到你爷爷的尸体时,我以为你大概应该可以猜到了,虽然你这双被俗尘蒙蔽了的眼什么都没有告诉你,”轻叹一口气,他手里那只托盘在他的呼吸中灰飞烟散:“你变得比我想象中还要迟钝。”
  “你……你们早就知道了。”不知不觉抓紧了怀里的狐狸,我紧紧注视着铘的眼睛。
  他不置可否,那双眼睛里也依旧什么都看不透。
  “为什么不告诉我……”再问。
  他不语。
  “为什么都瞒着我!!!!” 忍不住怒吼出声,他目光在我话音里闪了闪。
  依旧不语。却在这时,我肩膀上一阵剧痛。
  
  低头就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着我,一张嘴狠狠咬在我的肩膀上,尖锐的牙穿透我的衣服直刺进我的皮肤。
  “狐狸……”我呆住了。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一动不动由着他那么紧紧地咬着我,然后突然松口猛一挣扎从我怀里跳了出去,几窜下了床跳到了对面的梳妆台上,龇着牙,冲我低低一声咆哮:“吼!”
  “怎……怎么了……狐狸?!你怎么了??!!”站起身跳下床我不由自主朝他跑过去,没等手碰到他的毛,被一旁闪身而出的铘一把扣住了肩膀:
  “别动。”
  “铘!”一看到他,脑子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用力甩掉他的手,我气急败坏对着他一通吼:“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狐狸他到底怎么了啊!!”
  “他?”后退半步,暗紫色的眼里一抹淡淡的笑: “呵……他这是咎由自取。”
  “是不是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目光一凝,他看了看我:“我倒是想。不过……”伸手一把抓住了狐狸的嘴,在他突然张口朝我再次咬过来的瞬间:“我想你应该没忘记他曾经对我做了什么。”手松,狐狸一声轻哼跳上了床,远远缩在角落里,一双亮闪闪的眼警惕而犹疑地注视着我们。
  心脏没来由地一紧,我朝他伸了伸手:“狐狸……”
  “没用的,现在的他,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轻笑,转身走到门边重新坐下:“报应。”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间又一声咆哮。没等我反应过来,眼角边一道白光闪过,到铘面前骤停,猛张开嘴,狐狸两排森冷的牙静静压在了铘的脖子上。
  铘的脸色在那瞬间似乎变了变。一动不动望着狐狸,而狐狸两只幽亮的眸子斜睨着我的眼。
  片刻松口慢慢倒退,退到我身边,冲着铘又一声低吼。
  “狐狸……”心里一阵激动。以为他并没有像铘说的那么严重,到底还是恢复过来听明白了我们之间的谈话。不由自主朝他伸出手,不料还没碰到他,他身子迅速朝后一退,鼻子耸了耸在我衣服周围一圈轻嗅,半晌尾巴一甩,他一脸厌恶扭身跳上了床。
  “还对他存着希望?”转身跟过去的时候,耳边响起铘的话音。
  我回头看向他。
  “这男人只会让你绝望。” 又道,他在我的目光中静静合上眼。
  “铘,他到底怎么了。这个家到底怎么了。”
  “用你的眼睛去看。”
  “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回答,他干脆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再无任何动静,就这样我一个人在床边干坐到半夜。
  想着傍晚那一幕幕骇人的景象,想着狐狸,想着铘说的话。后来不知怎的就睡着了,似醒非醒,不停地梦见自己在被人追。
  追近了看发觉是死去的爷爷,他对着我笑,咧着他一张满是坏牙的嘴。我吓得拼命跑。跑着跑着看到狐狸在前边站着,于是追过去,追近他却又消失了。
  我急了,想对着狐狸消失的方向大声喊,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想跑快点追过去,可是越这么想,我跑动着的步子却越来越慢。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来到了我的身后,一回头,跑来的却不是我的爷爷,是我叔叔。
  一张脸模模糊糊的,高高悬浮在半空低头看着我,一条长长的脖子像扭在黑夜里的蛇。
  然后突然间从那梦里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天依旧黑着,窗外那些浓雾般的亡魂不见了,满天一片空荡荡的黑,甚至可以看到天上闪烁的星星。转头正想把这发现告诉铘,我发觉铘躺在门口的身影也不见了。
  门依旧是反锁着,可是屋子里没有他的人影。
  吃了一惊迅速站起身,我把边上躺着睡觉的狐狸给惊跳了起来。甩甩尾巴窜下床他一脸警惕地瞪着我,我没去管他,径自打开门朝外看了看。
  走廊里同样空空如也。
  铘去哪里了……
  “嘶……”这当口一声低低的抽泣钻进了我的耳膜,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压抑着自己哭泣的声音,似有若无,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反而让人后脑勺一阵发寒。
  谁,谁在这附近哭?
  跨出门我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哭的人,却听见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看到狐狸从屋子里啪嗒啪嗒跟了出来。目光依旧是警惕地,东看看西看看,然后犹豫地走到了我身后。
  我朝前走了几步,他往前跟了几步,我停他也停,我走他又走。显然我们真的成了一人一兽的关系,他在我身后跟着,那样子就像只小心翼翼不想着了人的道的野狗。
  不过总好过一个人在这种黑暗里瞎折腾。
  于是原本紧绷着的心稍微定了定,我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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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5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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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楼不知道被谁点亮了蜡烛,透过楼梯口的地板缝隐隐渗了上来,一时让我有种忐忑不安的紧张感。而从那方向传过来的哭泣声变得更清晰了些,断断续续从楼下传过来,我扒在扶拦上朝楼梯口下望了望,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被楼梯的拐角挡着,从上往下看,除了影影绰绰被烛光拉长了的阴影,我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不再去管它,我绕过楼梯口把它边上那扇门轻轻推开。
  这是整条走廊里最后一道门了。门开贴着墙探进头去朝里看了看,我依旧没见到铘的身影,这道门里的房间显然是个空置很久的杂物间,不大的地方除了扑面而来的霉味和一堆平时不用的家具物什外什么都没有。
  难道铘根本就不在这栋楼里……思忖着我朝狐狸看了一眼。
  那时候他叫我寸步不离地跟着铘,本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而现在懂了。这个地方,这个我爸爸从小住着的地方,它竟然已经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死域,我都不知道从来这里直到现在,我所见的,所接触的,究竟有几个是人,有几个不是,因为在没有吃铘给我的鸡腿之前,我所看到的这个地方,和现在根本就是完全两个世界。而这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变成这个样子的狐狸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他们谁都不跟我说,正如这个家里的我每一个亲人。
  狐狸该是早知道爷爷家的状况了吧,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只到昨晚才突然要把我带回去,可是人没走成,自己却变成了这种样子,这一来连逼着套他的话都成了不可能,只能照他的话去做,去跟着那个总是我行我素,心不在焉得让人跟他在单独在一起时常常会感到不真实的麒麟。
  可是他有没有考虑过,铘那样一个男人,是我想跟就能跟得住的吗……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下一步可能会做什么。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一声不响把我扔在这个地方,他这会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嘶……”忽然又一阵抽泣声从楼下传了上来,带着种无法再压抑的痛苦。我忍不住跑回楼梯口朝那方向又看了一眼,但依旧什么也看不到。这当口狐狸突然一纵身从我边上窜了出去,没等我来得及把他拉住,他几个蹦跳已经下了楼。
  “狐狸!”情急之下我轻轻叫了他一声,声音太小,他没有反应地继续往下跑。眼看着就要绕过楼梯拐角消失在我的视野,我忙跟着跑下去。几步来到那个转弯处,朝下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狐狸不见了。
  就在刚刚一瞬间还看到他的尾巴在转弯口闪了一下,等我跑到,他人却已经没影子了,拐角背后的楼梯上空空荡荡的,下面的过道里也是,从上追下来这个过程不过两秒钟的时间,他就好象突然间蒸发了似的……
  这时耳朵边再次响起一声低低的抽泣:“嘶……”
  我只觉得心脏咯噔一下。呼吸猛地急了起来,刚才狐狸在身边时还没这样的感觉,他一不在,忽地下在我心脏里充得严严实实。那种紧绷紧绷的感觉。
  突然觉得周围这片忽明忽暗的空间像座闭塞的坟墓,而坟墓里有个人在哭,是谁?
  是人,还是……
  “嘶……嘶嘶……”又一阵抽泣,离得很近,好象就在楼梯下的某处。我下意识朝上退了一步。正想转身跑回去,伴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了我脚下的地板上。
  “宝珠……”走到楼梯口,那人朝我抬起头:“你在这里?”
  我怔:“六……姑?”
  
  手里拿着支蜡烛,六姑披头散发站在下面望着我。
  一天没见,感觉她好象瘦了很多,拿着蜡烛的手不停微微颤抖着,一张脸白得发青:“他们说你回去了,”看到我还在楼梯上呆站着,她举高蜡烛对我照了照:“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略一迟疑。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盯着她看,烛光里她的影子相当的清晰。鬼是没有影子的,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些什么,因为我回忆不起来这几天接触到的我的叔叔婶婶们,他们在我面前时到底有没有影子。谁没事会去注意这些呢,如果不是突然间发现我在不知不觉里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这么久。
  那么犹豫了半晌,看六姑一双红肿的眼始终一眨不眨望着我,我含糊应了句:“……我们打算再住几天。”
  “是么……”听我这么说,她后退了一步,拿着蜡烛的那只手抖得更加厉害,不知道她在紧张些什么:“这样啊……这样啊……”忽然眼神闪了闪:“宝珠,姑姑问你件事……”
  “什么……”刚出声问,啪的声响蜡烛被她不停颤抖着的手晃落到了地上,周围一下子漆黑成一团。一时忘了呼吸,我听见楼梯下姑姑急促的喘气声:“听说……我听他们说……你可以看到那东西。”
  我呆了呆。半天没有回答,她又道:“爸不让我问你,可是现在变成这种样子,宝珠,你一定要好好回答姑姑,”说着话楼梯吱嘎一阵轻响,楼下那团在夜色里变得模糊的影子朝我这里慢慢走了上来:“在你二叔那屋……你到底有没有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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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脚步声嘎然而止。
  黑暗里就听见只听她一下下粗重地喘息着,直到眼睛渐渐适应屋子里的光线,我隐隐看到六姑的身影就在离我不到几步远的地方站着。
  “看到什么,六姑?”忍不住开口。
  她抬起头:“大奶奶。”
  我头皮冷不丁麻了一下。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我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从屋子外传了进来,隐隐约约,像一串挂在窗上被风吹得不安分的风铃:“呤呤呤……呤呤呤……”
  “什么声音?”不由自主提高嗓子问了一声。而六姑似乎并没有听见,只抬着头直勾勾看着我,嘴里轻轻重复了一句:“大奶奶。宝珠,你有没有见到大奶奶。”
  “没有……”铃声消失了,我下意识回答。
  都不知道所谓的大奶奶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即使看到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她。
  六姑又朝上走了两步,转眼已经离我很近了,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呼吸的温度,温度是暖暖的。这么说,六姑她不是鬼,因为不管怎么样,鬼身上不会有任何温度。
  “没有?不会的宝珠,你一定看见了。”
  “我真的没有看见过大奶奶。”确定她是人,我的心定了定:“姑姑,我们到客堂里去坐坐吧。”而她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垂下头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句:“怎么可能……我感觉到她就在这里,她一定会来的,她说过她一定会来的。”
  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眼见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往楼下走,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六姑,刚才你是不是去爷爷那屋了。”
  她回头看看我,然后点点头。
  我心里头那个疑团更大了。既然是人,她是怎么可以和死去多日的爷爷交谈的,又是怎么和这个家里那么多死去的人交流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整天生活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环境?而如果说这里人煮的饭我都是我今天傍晚吃的那种东西,那她到底是靠吃什么东西来维生的??
  一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也不知道怎么问才合适。这当口六姑已经站在楼梯下。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她一步步径自走到房门口,伸手在门上摸了摸,片刻转身回来,嘴里喃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快到我面前时突然嗵的声跪到了地上,低头痛哭出声,一边一下一下用头使劲撞着地。硬生生惊得我把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咕的声给吞了回去。
  “宝珠!宝珠……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们要都疯了,他们要杀了伊平!他们都疯了!”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头撞着地不停地哭:“都疯了!!都疯了!!!“
  “六姑……”我被她这样子吓到了,蹲下身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我试图阻止住她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你说什么?谁要杀伊平??”
  “我哥他们,还有村里那些人,那些疯子!”
  “为什么……”
  “每一年,每一年……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没有理会我的问话,她低着头一个劲地尖叫:“他们早就要这么做了!连爸都阻止不了他们!!啊——!!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六姑!六姑!!”用力捂住她的嘴,我把她激动得抖个不停的身体按在自己怀里:“嘘……嘘……轻点,六姑,轻点。”
  身体的抖动慢慢平静了下来,六姑伸手抓着我的腕。她的手指很凉,用力抓着我把我抓得很疼,我不得不把手往回抽了抽。
  感觉到我的动作,她抬起头看看我:“宝珠,是不是也有什么感觉了。”
  “什么?”没听明白她的话,我问。
  “你在害怕,刚才你的样子,你在害怕。怕什么,宝珠,他们是不是对你也……”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又高了起来,我不得不再次捂住她的嘴:“六姑,你想把人都惊动么……”
  这一说果然有用,身子抖了抖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侧眼眼珠子朝窗口方向看了看,然后再次望向我,一边把我手从她嘴上拉了下来:“宝珠,在那屋我二哥对你说的事,都是真的。”
  “哦……”
  “可是他还藏了些东西没有告诉你。”这句话是她突然间贴近我的耳朵说的,说的当口窗外叮呤呤又是一阵清脆的铃音飘了进来,若隐若现,而显然又是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是什么。”侧耳听了听,片刻没再听到任何声响,我问。
  随即感到六姑的肩膀怕冷似的微微一缩:“关于大奶奶的。”
  “大奶奶?”
  “大奶奶,”重复着这三个字,六姑的嘴角在黑暗里似乎牵了牵:“她根本就不是这村子里的什么守护神,她是被用那块牌坊压在地下的一个冤魂。她也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保全自己贞节而自杀的烈女,她是在那个年头做了让人不齿的事情,被人逼着自尽的荡妇。”
  我一怔:“什么……”
  “都说她为了保全贞节,所以在佣人试图侮辱她的时候她选择了自杀。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并不意外于我的惊讶,六姑继续道:“其实那个男人早就和大奶奶有染了的。直到那次她丈夫出远门,他俩的奸情才被家人撞见,所以归根到底,她是被林家人强迫自杀的。之后林家人为了顾全面子,就到处对人说,大奶奶自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贞节,说她如何如何刚烈,说她如何如何贞节……当时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周围乡里乡亲,后来连官府衙门都给惊动了,不久之后还给赏了块贞节牌坊。”说到这里笑了笑,她眨着眼睛看着我:“林家人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当真是骑虎难下,只能千方百计把事情的真相抹了去,假的变成真的,荡妇变成了贞女……讽刺的是他们还不得不在祖庙里供着这个被他们逼得自杀的女人的肉身,私下里关照所有知情的人守口如瓶,因为事情一旦败露,只怕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那之后平静了一段日子,林家人因为出了这么一位贞节烈女而官运亨通起来,先后几人中了举升了官,更走运的是大奶奶的丈夫,在大奶奶死后不久,他被当时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的女儿给看上了,不多时就择了黄道吉日过了门,一下子他从原来小小的七品知县,直接套上了五品的紫袍。那时候难免得意起来,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有些人心下担心大奶奶的事情迟早败露,但更多人还是喜更多于忧。直到几年之后……”说到这里话音忽然顿了顿,目光倏地转向我身后,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循着她的视线朝后看,就看到窗上贴着三张脸,窗外隐约的光勾勒着那些脸上青灰色的线条,我认出是我的二婶和我两名姑父。
  其中一名姑父的脸是从窗上倒吊下来的,他直愣愣看着我,嘴巴缓缓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时手腕被六姑抓了抓,低头朝她看了一眼,她一边拉开我的手,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别去管他们,”拍拍衣服转身朝房门口走,她道:“他们是来监视我的,”
  “监视?”
  “对,怕我从这儿出去。”
  “为什么……”
  冷笑,走到房门前站定,伸手又在那扇门上摸了摸:“怕我出去找伊平。伊平……伊平……”低下头,轻轻道:“他现在能靠的只有我了,可是我被他们关在这里出不去……啊——!!!”说着话突然间又是一声尖叫,抬手在门上一阵猛拍:“让我出去!!你们这些疯子!!让我出去……”
  后面的话音消失在我手掌心。
  用力捂着嘴把她拖离门边,因为在她对着那扇门大喊大叫的时候,窗上那三张脸消失了:“我们得离开这里,姑姑。”
  “离开?去哪里。”嘴巴得到自由,她安静下来吸了口气。
  “不知道,至少要先离开这个地方,还有,我要找到我那两个表哥。”
  她朝我看了看,然后低头笑笑:“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宝珠,你能从这里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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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5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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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能?”说着话我转身过去抓住门栓拉了拉,门咔啷一声响,纹丝不动。我愣了愣。再用力拉,拉出一道缝隙,隐约缝隙外有锁横着的痕迹,它被人从外面给锁上了。
  回头望见六姑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眼睛肿得厉害,这让她一张表情看上去有点奇怪。
  我转身快步走到窗台前。三下两下拔开窗栓把它用力朝外一推,窗哐地声响,同样的,纹丝不动。
  手心一层冷汗。回头再次望向六姑,却见她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无声无息看着窗外,轻轻一声叹息:“他们不会让我们出去的,宝珠。”
  “楼上也有窗。”匆匆说了句,正准备上楼,肩膀被她一把按住:“别去了,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
  目光从窗外收回,她瞥了我一眼:“那么些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姑姑……”
  “刚才的话,我还没对你说完吧,我们说到哪儿了。”话锋轻轻一转,她避开我的视线。
  我不语,只是转头在客堂里仔仔细细一圈扫视。刚才明明看到狐狸下来的,如果窗和门一直都这样被锁着,那么他应该还在这屋子里没有离开,铘也是。
  可他们这会儿到底在哪里。
  思忖着,耳边听见六姑继续道:“对了,几年之后。几年之后,那差不多是我们林家最兴旺的时候。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似乎都仰仗了那位死去的大奶奶。可是就在一次,他们和地方上的知府家联姻之后,就在婚宴当晚,林家出事了。”
  “先是新娘子,洞房花烛夜新郎倌去挑喜帕,喜帕落地,新娘子的头也跟着落地,落地时一双眼睛还在对着新郎倌不停地眨。之后新郎倌就疯了。而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家里的牲口都死了一地,满地的血,整个院子里腥臭腥臭的。这件事足足调查了两个月,查不出一点点蛛丝马迹,而就在这时林家老太爷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人浸在水缸里,泡得像只面团似的。那之后,开始人心惶惶,因为从老太爷死之后,隔三差五,会有人在宅子里发现林家人的尸体,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于是渐渐的,那些宅子里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搬了出去,可是纵然搬得再远,还是慢慢的有人在不断死去,而林家的家道也开始中落起来,很多亲戚友人避之惟恐不及地跟林家断了往来,而原本做了官的,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先后罢了官,”
  “那和大奶奶有什么关系。”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了声嘴。
  六姑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那之后不久,族里头开始悄悄传开这样一种说法,说的是当初大奶奶临死时的诅咒应验了。说的人是当时不多的几个大奶奶自杀时在场的人中的一个。一开始那人还不肯把这事说个明白的,后来亲眼撞到了大奶奶的魂,把他吓疯了,才把这事给捅了出来。说是当时大奶奶怎么都不肯自杀,被老太爷派人打了几天几夜后实在受不住了才寻的短见,死时发疯似的笑,一边笑一边对着老太爷狠狠地道,要在她死后三年内让林家断子绝孙。”
  “三年……可是……”
  似乎是知道我想说什么,六姑朝我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她的目光再次望向窗外:“林家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啊,宝珠。那么多事发生之后,他们千方百计请来了五台山一位声名显赫的方丈,他在宅子里做了法事,又把大奶奶的肉身从祖庙里请了出来,用沾了香灰的五根钉子分别钉住了她的头和手脚。然后取发甲,合着钉子一起埋在烈女牌坊下面,然后把她的身体埋在了埠溪河的上游。这之后,那些事情才消停下来,林家也总算保住了血脉。不过从那之后家里就没再兴旺过,连带这村子也渐渐没落了,到现在,你也看到了,离城那么远,交通又不方便,我们这地方始终是闭塞的,十几二十年才出了我大哥这么个秀才,进城读过书,有学问,人又聪明,二十年前忽然带了人来要挖开埠溪河上的墓,说是里面有什么有研究价值的文物在里头。”
  “后来被老爷子死活拦住了,当时墓被破了个口子,碑不见了,而那之后,村里开始变得有点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摇头,示意我不要再打断她的话:“再之后,就是我哥对你说的那些事,可是他对你说的话有很多都是错的,大奶奶她回来了,可是大奶奶的咒根本就不是用他所说的方法去解,她是要让我们林家绝后。”说到这里,她朝我靠近了一些,我感觉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六姑,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对二叔说的时候,我正好听见的,而那一次,我还听见了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我们林家这个诅咒,”侧眸看了看我,她压低了嗓音:“虽然大奶奶当初用所有的狠给林家压了这么一个咒,但说到绝后,倒也并不完全。”
  这段话说得极轻,以至我不得不朝六姑凑得更近一些,好听得更清楚一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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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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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奶奶嫁到林家时,林家还没发迹,那时候他们两口子还是恩恩爱爱的。一直到后来她丈夫当上了官,有时候去一个地方上任一年半载的,两口子才开始生分了起来,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她和家里的年轻佣人好上了,而其实直到死,大奶奶还是念着那段旧情的。所以说……”说到这里,目光轻轻一闪:“说是让林家断子绝孙,但其实还有一人可活。”
  “那……”隐隐从六姑闪烁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什么,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退:“一人……可活?”
  “宝珠,”拉住我的手,在我试图离她再远一点的时候,六姑望着我的眼睛:“二叔说的那些,我说的这些,如果换了别人,只怕会以为我们疯言疯语,可是你没有。”
  “是……因为……”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也因为,老爷子也特别的疼爱你,即使伊平做得再好,他上大学,他孝顺听话……可是始终取代不了你的位置,”忽地又贴进了我的耳朵,她轻轻地道:“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宝珠,”
  我想从挣开她的手,想从她的边上离开,可不知怎的,在她这一点一点的逼近中,我全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只眼睁睁看着她手伸进棉衣里慢慢拉出把尖细雪亮的刀子,贴着我的皮肤轻轻抵在我的脖子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我静静地笑:“宝珠,原谅姑姑,我也是没办法啊。这地方除了那时候的老瞎子,谁也阻止不了她,而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惟独不能没有伊平。那些疯子想用他来结束一切,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所以好宝珠,你行行好,你就代替他吧,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人不是么,你爸妈都没了,姥姥也没了,而伊平还有我,还有我!!!好吗宝珠……好吗宝珠!!好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用全身的力气对着我尖叫出来的,叫出来的同时她猛地把刀子举起,又用最快的速度对着我的脸一气刺下!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人都僵住了,却不是因为她这话和她一刀刺向我的迅速。
  就在她对我说着那些话的时候,我看到她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一直沉默着站在她的身后,手指的位置就在离她脖子不到半公分远的距离上。
  我想出声提醒她,可是根本开不了口,就在她一刀朝我落下的刹那才尖叫出声,而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感觉一片滚烫的液体噗地溅得我满头满脸,条件反射地闭上眼,耳边听见砰的声闷响,什么东西在我边上倒了下去,然后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指按在了我的眼睛上,从左眼到右眼,一点一点抹过去,那力道几乎要把我的眼珠给从眼眶里压了出来。
  直到它从我右脸旁消失,忙睁开眼,眼前一片刺眼的色彩让我的那双眼球生生地一疼。
  大红的棉袄,大红的棉裤。
  明明在夜色里却红得血似的鲜艳,这样一片血红的色彩上一张苍白的脸,低垂着隐在那把浓密的黑发下,意识到我的目光慢慢抬起,抬起瞬间,一双被眼线勾勒得精致妩媚的眼无声无息盯着我看。
  “伊……伊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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