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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卧底 by Gidd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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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卧底 by Giddens
准备转载一些Giddens 的经典作品[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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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圣耀,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我要当漫画家。」

放学后,国小低年级的大象溜滑梯上,小男孩与小女孩背着书包,等着双方家长接他们回家,他们是同班同学,住的地方也不过隔了两条街。

男孩跟女孩舔着甜筒,那是男孩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向学校福利社的欧巴桑买的。

男孩一直喜欢女孩,上课时他老盯着女孩那两根小辫子发愣,也常常送女孩一些小叮当橡皮擦、淘气阿丹贴纸等小东西,他最喜欢的时间就是放学后,跟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等待回家的时刻,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常常很晚来接他们,晚到其它小朋友几乎都走光了,「哈哈!男生爱女生!」这类的嘲笑也跟着走光了。

所以,他们总是可以尽兴地乱聊。

女孩心里也喜欢着男孩,虽然他常常看起来一副灵魂出窍的呆呆模样,但她知道男孩很善良,她喜欢看他喂流浪狗的专注表情,不管工友伯伯怎么责骂男孩,男孩总是将早餐三明治中的火腿片留着喂狗。

她注意到,男孩喂狗时并不将火腿片丢在脏脏的地上,而是将火腿片放在掌心由狗儿咬去,这种贴心的小动作温暖了女孩的心。

「可是你画图画得比我差耶?」女孩说。

「我会努力练习啊,那妳呢?」男孩问。

「我爸爸叫我当老师,可是我想当女航天员。」女孩嘟着嘴。

「当女航天员很好啊!」男孩说,吃掉最后一口甜筒。

一条流浪狗拾阶走上溜滑梯,站在男孩的身旁猛吐舌头;牠叫做麦克,是男孩为牠取的名字,牠刚刚啃过男孩吃了一半的早餐,此时也是麦克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光。

「今天最后一次了麦克!」男孩说着,将书包交给女孩,把麦克抱在怀中滑下长长的溜滑梯,麦克兴奋地大叫。

女孩看着溜滑梯下的男孩与摇尾傻笑的麦克,不知怎地,女孩心中有种非说不可的感动。

「那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女孩大叫。

男孩吓到了,但他的脸上尽是隐藏不住的喜悦。

「好哇!」男孩小声地说,头点个没完。

在小学二年级,一个叫圣耀的小男孩找到他人生第一次爱情,那时他坐在溜滑梯下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头叫麦克的快乐流浪狗在他的脸上留下好多口水。而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笑着,拿着快要吃完的甜筒。

男孩觉得自己很幸福。

但,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女孩最后并没有嫁给男孩。

那天圣耀的爸爸接他回家后,过了半小时,女孩的家长着急地打电话询问圣耀女孩的行踪,圣耀吓哭了,他整夜未眠。

他不该留下女孩一个人的。

从此,女孩一直都没在校园里出现,身旁的座位、溜滑梯、秋千、翘翘板,全都不再有女孩的身影,圣耀很伤心。

有人说,小女孩被绑架撕票了,但圣耀根本不相信,因为小女孩的家里一点都不富裕,警察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而且,女孩自己说要嫁给他的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一点。」圣耀的爸爸这样说,拍着圣耀的肩膀。

圣耀的爸爸是个温柔的大家伙。

「呜~我不要勇敢~我要佳芸回来~~」圣耀哭着,站在佳芸破旧的小房子前,希望墙上的寻人启事能够早日撕下。

那时,圣耀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悲哀的命运。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股悲哀的命运开始牵系着他、纠缠着他,至死方休。

同一年,圣耀的爸爸也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圣耀的爸爸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在河边、山上、竹林里发现圣耀爸爸的尸首,美好的一切被蒸散成海市蜃楼,不再被依靠。

过了两年,圣耀的妈妈绝望了,她带着年纪小小的圣耀改嫁到一个有钱的医生家里,那医生是圣耀妈妈高中时的男朋友。

医生对圣耀很好、也尽量照顾到圣耀思念亲生父亲的心情,医生很体谅圣耀迟迟不肯叫他爸爸的原因:圣耀始终相信他亲生父亲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只是为了某种原因不能跟他们母子见面。

但是,圣耀对医生叔叔感到十分愧疚,因为他知道医生叔叔一直努力争取在圣耀心中的认同,但圣耀一直到国中一年级,还是只称呼医生为叔叔,圣耀生怕他一旦开口称呼医生叔叔为父亲,他的亲生爸爸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而今天,在这个特别的节日,圣耀终于决定给医生叔叔一个特别的礼物。

「今天是父亲节,这是送给你的。」圣耀拿出一个黑色的带子,里面装了一颗深灰色的名牌保龄球。

「谢谢!叔叔好高兴!」医生叔叔笑得合不拢嘴,他是保龄球的业余高手。圣耀在父亲节送他礼物,这还是三年来头一遭,其中的深意他当然明白。

「我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大,所以没有钻洞。」圣耀说,他看见医生叔叔开心的模样,他自己也跟着愉快起来。

「谢谢,我爱你。」医生叔叔亲吻了圣耀的额头,令已经国一的圣耀耳根发烫。

「我也是。」圣耀嗫嚅地说。

那一天晚上,医生叔叔开着奔驰轿车,喜孜孜地去运动用品店钻保龄球的指洞后一小时,圣耀的妈妈就接到一通医院的紧急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医生叔叔的死讯。

医生叔叔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被酒醉驾车兼逆向行驶的混蛋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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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庆幸的是,因为有安全气囊保护的关系,所以医生叔叔还来得及说完几句遗言:

1. 好痛。

2. 别动那里。

3. 痛死了。

4. 快注射高剂量的吗啡。

5. 好痛啊。

6. 谢谢你,圣耀。

圣耀就这样失去第二个父亲,就在他认同这个温柔的男人为父的那一天。

「你怎么这样倒霉?」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圣耀叹了口气,在桌子上乱涂乱画。他虽然已经不想当漫画家了,但他还是有一双灵巧的画手。

今年圣耀刚上国三,虽然他补习课排得满满的,但他的功课却未见起色,总是在班上的最后几名打转。

「后来呢?你妈妈不是又嫁人了吗?」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问道。

她叫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她的命运正与圣耀的命运产生某种联系。

「对啊,她嫁给开出租车的王爸爸,后来又嫁给现在开货运公司的张叔叔。」圣耀说,关于这个答案,他自己也很无奈。

「又嫁了两次?」女孩眼睛睁得好大。

「嗯,王爸爸死了,走在街上被摔下的招牌砸死的。大家都说我妈妈有克夫命,让我妈妈很难过,只有我知道不是,其实是我害死了三个爸爸。」圣耀说,他对自己的命运开始有些模糊的揣测。

「为什么?不要这样想啦!」女孩安慰着圣耀。

「是真的。」圣耀把头轻轻敲向桌子,敲着敲着。

第一个爸爸失踪了,第二个爸爸跟第三个爸爸都在圣耀认同他们为父的日子横死,这令圣耀怀疑自己身上是否背负着克父的厄命,所以,不管现在开货运公司的张叔叔对他多好,圣耀都冷漠以对,深怕张叔叔又给自己克死了。

「今天放学后你有补习吗?」女孩突然问道,脸红了。

「有啊,不过不去上也没有关系。」圣耀说,拿着橡皮擦拭去桌上的涂鸦。

女孩帮忙圣耀将擦屑拨到桌子下,又说:「那我们去拍大头贴好不好?我发现有一台新大头贴机器在我家路口。」

圣耀心中一甜,他是喜欢这个女孩的。

「嗯。」圣耀笑说,女孩看到圣耀脸上的笑容,也在心中举起胜利的手势。

隔天,圣耀背着贴有女孩跟他大头贴合照的书包,骑着脚踏车愉快地来到学校,但旁座的女孩却没有出现。

到了中午,秃头导师带来一个令人难过的噩耗:女孩昨天放学回家时,遭街头警匪枪战的流弹误击,经过一夜的急救却告失败,请同学为她默哀一分钟。

圣耀傻眼了,他的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铅笔盒上的大头贴上。

大头贴上的两人脸贴着脸,旁边写着「干哥干妹 first day !」,圣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再度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

他拒绝明白。

因为他害怕他看不到的阴暗魔手。

「为什么会这样?」

圣耀自己问自己,他心中的恐惧与悲伤各占一半,隐隐约约,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过了一个月,学校要毕业旅行了,目的地是垦丁,圣耀带着满腹的苦闷坐上游览巴士,叹息女孩无法同大家玩乐。

圣耀的三个挚友知道他心情恶劣,沿途刻意跟他谈天说笑,四个人挤在车后打牌,从梭哈、大老二、捡红点、二十一点,一直玩到抽鬼。

但抽鬼才玩了三轮,大家的脸色却颇异样。

圣耀已经连续三次从一开始就拿到鬼牌,但在频繁的相互抽牌里,却没有人抽到过圣耀手中的鬼牌,一次都没有。

鬼牌好象黏在圣耀的手指上,谁也无法将它扯掉。

「不要玩了好不好?」圣耀突然说,脸色极为苍白。

「嗯。」千富假装冷静。

「好啊,玩别的吧。」国钧也说,颤抖地洗着牌。

「看录像带啦,都不要玩了。」志聪比较胆小。

其实玩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游览车在瞬间翻覆,速度之快,车厢内几乎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应景的尖叫。

等到车子四轮朝天地躺好,女生尽情扯开喉咙时,圣耀却盯着三个血流满面的挚友发愣。

他知道躲在自己阴暗命运中的魔手再度伸出,夺取自己的人生的一部份。

血在圣耀四周滴着。

千富、国钧、志聪,眼睛睁得大大的呆看着圣耀,无言地询问圣耀身上不安的恐怖力量是怎么回事,圣耀恐惧这样疑惑又无助的眼神,却又无法回避好友临死前的目光。他知道是自己害了他们。

后来意外过后的伤亡清点,更印证了圣耀心中默默演算的恐怖公式:车上所有的师生都只有轻微的擦撞伤,只有车后的三个学生死亡。

恐怖的公式,推演出绝望的人生。

「是不是跟我有亲密关系的人,都会死掉?」圣耀痛苦地问。

「一点也没错。」算命先生笃定地说。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迟早的事。」算命先生自以为幽默地说。

「干!」圣耀大骂,站起来就要走。他不认为自己命运有任何可笑之处。

「年轻人真开不起玩笑。」算命先生努力撑起笑脸,拉着圣耀请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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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穿著国中制服、满脸气愤的小伙子,猜测他脑子到底装些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将他身上的钱掏个一乾二净。

地下道里还有五、六个以算命维生的老江湖,算命先生若不把圣耀唤住,这笔活生生的生意铁定飞到别的摊子。

「说完了你的故事,该把你的八字给我算算吧?」算命先生拿着毛笔,煞有介事地将圣耀念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抄在红纸上,满纸腾墨,他可是这个地下道有名的「王飞笔」。

圣耀期待地看着算命先生的毛笔时而飞扬、时而顿挫,王飞笔一皱眉,圣耀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寸,算命先生微微点头,圣耀的眼睛就睁大了一分。

「有没有解?可不可以改运?」圣耀急切问道。

王飞笔心中嘀咕着,他开始怀疑这位命运乖违的少年刚刚说的故事是不是编的,要来考验他的真功夫?

「小朋友,你的命盘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之姿,命中且无大灾大难,更时有偏门小财,功名不遂,但你天性善良纯朴,故能立小家小业,四十岁许还有机会聚大财,就算你把命盘给别人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我说你 …… 刚刚的故事是编的吧?」王飞笔淡淡地说。

「当然不是编的!我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在编故事上?」圣耀微怒。

「你的五官堂堂,面貌格局尚佳,唯一的缺点是略犯桃花,但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缺失啊?若说你的遭遇奇惨,这也不对,你的印堂红润,丝毫不见发黑患紫之相。真是怪了。」王飞笔沉吟着。

圣耀知道王飞笔并没有在唬弄他,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横死非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王飞笔看着圣耀狐疑的眼神,开口说道。

圣耀将左手递给算命先生,手掌打开的瞬间,王飞笔竟吓得大叫,往后摔倒在地。

「怎么?」圣耀的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害怕的是,或许王飞笔看出他命运中某个恐怖的缺陷,高兴的是,既然知道缺陷是什么,应该就有机会弥补!

「不要靠过来!」王飞笔吓得踢翻椅子,阻止圣耀将他拉起来。

「我的掌纹很怪吗?哪里怪?」圣耀突然害怕起自己的掌纹,甚至不敢看它。

「对不起!我跟你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求求你走开!」王飞笔歇斯底里地叫着,眼泪甚至快掉下来了。

圣耀在这样妖异可怖的气氛下,自己也给吓得发抖。恐惧彷佛自手掌上扩散开来,变成可以触摸的魔物,更可怕的是,它就长在自己的身上!

「我该怎么办?」圣耀呼吸有些困难,大声问道。

「快走快走!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对!」王飞笔哀求着,却不拔腿逃走,难道是脚软了?

此时地下道里其它的算命先生全都聚了过来,他们很好奇一向飞扬跋扈的王飞笔怎会倒在地上鬼叫,难道是拐钱被揭穿了?

「大家救我!救我!」王飞笔几乎惨叫。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瘦高的老算命师瞇着眼说,向冷汗全身的圣耀看了几眼。

一个胖大光头算命仙哈哈一笑,他叫胖八卦,画符镇邪是他的专长,说:「再可怕也不过是七衰九败,要不就是死煞聚顶,至多是天煞孤星!」

王飞笔惨白着脸,并不答话,只求得逃离现场。

「请帮我 …… 请帮帮我 …… 」圣耀紧张地打开双掌,平举齐胸。

「操你妈!」胖八卦大吼,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叠鬼画符撒向圣耀,往后急跃,一颗胖光脑袋砰然撞到墙壁。

「我的掌纹很恐怖?快救救我啊!」圣耀几乎要晕了,尤其在这翩翩飞舞的符蝶中。

其它的算命先生一个闭目诵经,一个疯狂在额头上结各种密宗手印,一个倒真的拔腿就跑,虽然他边跑边跌倒。

唯一堪称冷静的,就是瘦高的年迈算命师,他尽管双脚发抖,却还像个高人模样。

「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我!」圣耀哭道,立刻就要拜倒。

老算命师大吃一惊,急忙大喊:「千万别跪!我帮你看看!」

「真的?」圣耀不禁面露喜色。

老算命师叹了口气,引圣耀来到他的小摊子前,说:「我这个老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本事并没有比其它几个同业高明,只是胜在我一把年纪。」

圣耀心想:年纪大一点,果然比较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老家伙少活几天也没什么了不起,哈。」老算命师干笑,其实他心底也是怕得要死,但他有副好心肠,他不忍心这年轻人孤单地面对可怖的凶命。

「我 …… 我到底?」圣耀的嘴唇发白,擦了擦眼泪。他不明白,自己又不是什么坏蛋,凭什么要带着这么恐怖的机车掌印。

「你没有掌印。」老算命师捧住茶杯发颤,茶杯还未就口,茶水已溅出杯子。

「我有啊!」圣耀瞇着眼,害怕地确认了自己的掌纹。

掌纹四平八稳地躺在掌心,理络分明。

「那不是掌纹。」老算命师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

「不然那是什么?」圣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是恶魔的脸。」老算命师的假牙发颤。

空荡荡的地下道,顿时刮起阴风阵阵。

圣耀张大了嘴,汗水啪哒啪哒滴在木桌上,老算命仙润了润朱砂笔,示意圣耀把手掌打开。

「这个掌纹活脱就是一张恶魔的脸。」老算命仙用朱砂笔在圣耀的手掌上,顺着掌纹的脉络画出一个极其恐怖的魔鬼脸。

圣耀的左手剧烈发抖,鲜红的朱砂宛若死亡呼唤的烙印,深深炙在他的掌心。

「不过,小子,我们怕的不是这张脸,而是你打开手掌的时候,有种很绝望又恐怖的气息从手掌中窜流出来。」老算命仙放下朱砂笔,闭上眼说道:「这是很直接的,只要有过几年灵修的人都能立刻察觉,所以大家才会那么害怕啊!」

「有救吗?我 …… 我还有多 …… 多少日子好活?」圣耀咬着嘴唇。

「要死,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老算命仙把朱砂笔折断,丢在一旁的纸钱篓里,又说:「但,小子,这么绝望的命根找上了你,你却还没能死,可见大有道理。」

「我看 …… 我 …… 我看没什么道理!」圣耀完全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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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算命仙若有所思地说:「说说你的事?任何你觉得应该说的事。」

于是圣耀便将自己悲惨的一生匆匆简述一遍,还加上自己归纳出的恐怖公式,老算命仙边听边发毛,他这辈子听过的怪事莫此为甚,比起什么厉鬼勾魂都要可怕得多。

「说完了。」圣耀自己也感毛骨悚然,说:「我有救吗?还是我干脆自杀算了?」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摆摊摆了二十多年了,对于这样的凶煞掌纹,还有这样的人生,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算命仙诚实地说:「也许这几天我翻翻几本掌谱研究一下,或可得到一些猜测,你活得越久,就越可以跟我的猜测相互印证。」

圣耀按耐不住,大声说道:「难道你现在不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或是画几道符贴在我身上?或是把我的手掌给砍下来!」

老算命仙忙道:「那些都不会有用的,除了死,你完全没法子摆脱这个凶命。」

圣耀感到失态,说道:「对不起。」

老算命仙低眉沉思片刻,说道:「我猜想,目前的猜想 …… 就跟你认为的公式很接近,你的人生就像一场凄惨的瘟疫,所有沾上你人生的人,越是亲密、越是靠近你人生的亲朋好友,就越会被你的人生吞噬,然后茁壮你的凶命。」

圣耀并没有怀疑老算命仙的话,他彷佛已作了这样糟糕的打算,但他忍不住问道:「那我妈妈怎么没事?」

老算命仙皱眉道:「或许快了。」

圣耀一惊,急道:「如果我自杀了,我妈妈可不可不死?」

老算命仙忙道:「千万不可做如此想!你要知道,是凶命找上你,而不是你找上凶命。要是你死了,凶命还会找上别人,直到凶命的使命达成为止!要是你能够跟凶命谐和一致,就可以避免其它人受害!」

圣耀大哭:「我怎么可能跟这只魔鬼手谐和一致!」

老算命仙笃定地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死掉,可见你一定有跟它恐怖共存的因缘!」

圣耀的哭声不止,一个国中生怎能接受自己跟恐怖凶命有某种缘份?

老算命仙连忙安慰道:「你奇特的命运一定具有某种了不起的价值,古来圣王将相皆有旺阳天命相授,你的凶命极阴奇败,有说不出的恐怖怪异,但它选上了你,可见你将有无比惊人的未来!」

圣耀哭得更厉害:「那你的脚为什么一直发抖!」

老算命仙汗涔涔,说道:「老家伙时日无多,但也对莫名横死心存畏惧啊!」

圣耀几乎要崩溃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憎恨摆脱不掉的凶命,却也不愿将凶命拋给无辜的别人。他深刻了解这种不断失去亲朋的悲伤。

但,若他不将凶命拋给别人,所有跟他关系亲密的朋友、亲人,也都将死得干干净净,他们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那我该怎么办?」圣耀的头用力撞向桌子,那是他消解压力的方式。

「我也不知道。小子,你别在这里坐太久,要是你跟我太熟,老家伙明天就要归西了。」老算命仙紧张地说:「要是我想到什么建议,你来找我,我就把它丢在地上,你自己捡起来瞧。」

圣耀点点头,伤心地走了。

「凶命善人,真是可悲的绝配。」老算命仙叹道,看着圣耀的背影远去。

故事,才正要开始。

「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在圣耀的心中盘旋已久。

这样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亲人跟挚友即将一个一个死于非命,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个屁,而且是个孤单的闷屁。

「我不能上高中了吧?」圣耀看着天花板,心想:要是我上了高中,那么我将不能有新朋友,因为新朋友很快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墓碑。

「不能上高中,也不能上高职五专,一个国中毕业生能做什么?」圣耀懊丧着自己崎岖的前途,但他很快就宽心了。

「干,我要前途做啥?我这种倒霉鬼最适合捡垃圾了,因为垃圾不会死。」圣耀自我解嘲着,但心情还是黑暗一片。

「哈,总之我是最不能当总统的人了!」圣耀一想到台湾被陨石砸毁,不禁苦中作乐地哈哈大笑。

圣耀赤裸躺在床上,左右手都绑上白色的绷带,绷带殷红一片;那是圣耀用美工刀在掌心各划一个大叉的结果,圣耀希望这样自残的举动可以使凶命破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除了拣垃圾,我还可以做什么?越孤僻的工作越好,但又能养活自己,又不能靠学历 …… 」

黄色的床头灯照在棕黑相框上,相框里是一张他跟三个死党穿著制服的合照。三个死党真的都是死党了。

「喂,对不起啊。」圣耀愧疚地看着相片。

几个死党没有说话,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但圣耀知道他们不会原谅他的。

国钧将来要当出租车司机,千富要继承他爸爸的铁板烧店,而志聪国中毕业马上就要去加拿大念书。他们的未来全卡在游览车上,再也无法前进。

圣耀在脑中计算着目前死去的亲人,大前年死了两个,前年死了五个,去年死了九个,真是尸横遍野,自己好象买了张年年涨停的死亡股票。

「不过今年亲戚里只死了小表弟一个人 …… 不对,那是因为大家都死得差不多了。」圣耀数着数着。

此时圣耀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圣耀赶紧穿上衣服,将门打开。

妈妈拿着炖好的鸡汤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床边,她心疼地看了看圣耀绑满绷带的双手。

「我们再去找别的算命先生看看,说不定不是那样的。」妈妈的眼睛堆满了泪水。

「不要那样子,那样我也会哭的。」圣耀用手上的绷带拭去妈妈眼中的泪水。

「妈妈知道潭子有个济公庙,里面的济公活佛很有名的,明天我们就去 …… 」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妳住址给我,我自己一个人去行了。」圣耀安慰着妈妈,他心里也有些许希望。

「妈妈不怕,妈要陪着你去。」妈妈哭着,她甚至比自己的孩子难过。

「那样我就不去。」圣耀坚持。他不能再失去母亲。

此时打开的房门边,蹑手蹑脚走进一只黄色的老狗,双脚贴在床缘。

牠不再年轻,再也无法一跃跳到圣耀的床上。

「麦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圣耀抱起麦克,让牠四脚朝天躺在圣耀的大腿上。

自从圣耀的国小开始捕狗,圣耀就把麦克带回家避难,一避就是五年。

「那妈妈打电话去问住址。」妈站了起来,指了指鸡汤:「要喝光光。」

「知道了,麦克会保护我的。」圣耀笑着,在妈妈面前他要勇敢。

麦克点点头,咧开大嘴吐舌,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

就这样,隔天圣耀搭上出租车,一个人前往潭子济公庙问命改运。

「也就是说,弟子没事?」圣耀惊喜问道。

乩童微晃着身体,神智迷蒙地点点头。

「那这个呢?」圣耀打开手中的绷带,露出被打了大叉叉的魔鬼脸。

「滚!」扶乩的乩童大吼,神智顿时清朗无比。

「还是不行?」圣耀哭丧着脸。

「滚!」乩童嘶声厉喊,跨下的椅子顿时碎裂,一屁股跌在地上。

圣耀落寞地离开,从此,他不再问神拜佛。

不是因为神佛帮不了他,而是怕他莫名其妙误杀了民间信仰。

不过,圣耀还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意见,至少,在他们还没熟络起来前。

冷冷清清的地下道里,贴满了寻人启事、失踪人口海报、各种直销公司教你发大财的文宣。

圣耀远远地看着一个破旧的老算命摊。幸好,老算命仙是个大胆的好心人。

老算命仙的摊子前有个中年妇人满脸哀愁,不断询问离家数月的丈夫何时归来,老算命仙卜了个卦,叹气摇摇头,细声开导中年妇人。

圣耀耐心地站在卖廉价围巾的摊贩前,等着老算命仙的指示。

许久,中年妇人终于落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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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算命仙若无其事地拿起毛笔,在地上捡起一张失踪人口的协寻文宣,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揉成一团,随意丢在地上。

圣耀弯腰捡起它,感激地看了老算命仙一眼,老算命仙闭上眼睛,专注地听着收音机叽叽喳喳的广播。

圣耀打开纸团,里面写着:「黑道王者,亡黑道者。」

这就是凶命的用处?

进入黑社会,用与生俱来的凶命,去歼灭所有的暴力组织,这或许真是凶命唯一的用途。

但,圣耀知道这个任务一点也不适合自己。他没有当流氓的天纵资材。

圣耀无法想象尖刀刺进别人身体里,把内脏搅得乱七八糟的狠劲。

圣耀当然更无法想象,自己必须跟一大群乐意把尖刀刺进别人身体里的牛鬼蛇神相处,甚至当上这群流氓的老大!

天知道哪一天自己会被砍成什么难以辨认的模样,这比自杀恐怖太多了,说不定凶命就是在等善良的自己被乱刀砍死的倒霉时刻。

「不如进立法院吧,那里的流氓比较高阶,至少不会整天动刀动枪的。」圣耀坐在椅子上想着,反复端详老算命仙写给他的纸条。

也许,立法院里的黑金流氓都除去了,是件比毁掉基层黑社会还要伟大的事业,毕竟流氓的层级计算,很可能不是依照凶残的程度,而是依照流氓所搜刮的金钱数目。

「不行,要是好的立委都死光光了,那样也很麻烦,况且人家也是有家庭的。」圣耀总是为他人着想。

况且,要当上立法委员,恐怕要死上一堆桩脚、选民、助选员、共同参选的候选人,自己简直是踩着鲜血跟冤魂「选」上立法委员的。

「总之,我的前途要不就是是黯淡没希望的,要不就要死上一堆人,我简直是天生的大魔头。」圣耀的头滴滴答答地敲着桌面,相当苦恼。为什么一个国中生要烦恼这种离奇的鸟事?!

这时,圣耀的妈妈敲着门,圣耀轻拍自己的双颊,打开了门。

妈妈忧心忡忡的,拿着一大碗红豆汤放在桌上,她看见圣耀额头上红通通的,忍不住又捕上一记爆栗:「又在撞桌子?」

「唉。」圣耀拿起汤匙,舀起一口汤,满脸无奈。

「先跟你说,妈绝不愿意你去当流氓。」妈妈严肃地说。

「放心啦妈,我也不敢啊!」圣耀喝着红豆汤,红豆汤的甜度是他最喜欢的。

「那你要考高中还是五专吗?」妈妈问,脸色稍缓。

「可以不考吗?我怕念的学校会烧掉。」圣耀苦笑,他很认真。

「妈也不赞成你去考,但妈也很担心你以后要怎么办。再怎么说,不管你的命多 —— 多奇怪,妈都希望你不光是平平安安,生活也能很安稳啊。」妈说。

「生活得很安稳,其实也不会很难,只是薪水一定不多。」圣耀安慰妈妈:「但日子一定比当流氓好。」

「那?」妈妈说。

「我去当端盘子的吧。」圣耀说,一口气把红豆汤喝光光。

「那怎么行?你总不能端一辈子的盘子吧!」妈妈着急地说。

「那就边端边瞧吧。」圣耀坚定地说。

「阿耀 —— 」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为我担心。」圣耀挤出一个微笑。

妈妈不再异议,只是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背负着奇凶的命运出世,作妈妈的,心中总是挂着深沉的自责。

妈妈只希望,她能够在凶命的威胁下,陪着苦命的孩子久一点,再久一点。

甚至希望,她能看见孩子脱离凶命的那一天。

就这样,圣耀在国中毕业后(他没参加毕业典礼,以免典礼会场崩塌),就以小小的年纪,穿上白色衬衫、黑色打折裤、擦得光亮的黑皮鞋,走进歌声飘扬的民歌西餐厅。

圣耀端起了盘子,就在「光影美人」。

光影美人是家默默无名的民歌西餐厅,位在市中心地下室,里面既没有绚丽的霓红光影,也没有治艳的美人,只有稀稀落落的顾客,还有几乎闲着没事、坐在一旁的服务生。

也因为位于地下室的关系,光影美人总是欠缺新鲜的空气与阳光,给人一种不够干净的感觉,墙上的海报长年没更新过,张雨生稚气地戴着黑框眼镜,呆呆在墙上干笑着。据说张雨生以前也曾在这里驻唱过。

但不管光影美人是否拥有过一段精彩的历史,它现在正走向腐烂却是无从争议的事实。

圣耀在光影美人里,总是沉默寡言地坐在角落里,等待着长在椅子上的老顾客离开,自己好收拾沾满烟灰的杯盘,有时还要清理黏在大理石桌上的鼻屎。

光影美人里的服务生有两个,驻唱歌手也只有三个人。老板只请得起这些。

一个歌手叫大头龙,顾名思义是个脑瓜子很巨大的家伙。他的电吉他演奏会不定期在周一或周二登台,他擅长以飞快的指法,熟练演奏没有听众的自创曲,大声吼着没人能够理解的歌词。

圣耀不知道为何大头龙能持续不缀地贯彻自己的音乐理念,也不明白老板为何愿意花钱请大头龙登台。

周三晚上的歌手是个老头子,顾名思义是个老头子。老头子擅长演唱深情款款的日文老歌,虽然圣耀总是觉得老头子的日文好象不大标准,但老头子拥有十几固定的老歌迷,他们总是一边下棋一边听着老头子的暖暖腔调。

周四跟周五的歌手是老板儿子自己组成的乐团,是个四人团体,顾名思义是个四个人组成的乐团。圣耀总是一边听着他们的演奏一边笑在肚子里。这四个人不知道是在演奏还是搞笑,他们的节拍出奇地错乱,除了拿着三角铁的庞克女孩偶而还能维持节奏外,拿着响板跟铃鼓的双胞胎兄弟根本是乱搞,吹着高音笛的老板儿子更是污辱音乐的败类。

除此之外,这个四人组合除了张学友的「吻别」以外,一首歌都不曾碰过,整个晚上他们就杵在昏暗的台上,不断重复演练同一首歌,由此可见顾客们耐心之惊人。

周六跟周日,老板干脆开放客人自己随兴上台表演,或是要求服务生上台秀两手。有时圣耀会腼腆地拿着麦克风,唱唱最近听到的新歌,另一个服务生则表演踢毽子或吹口香糖泡泡。

荒唐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经营不善倒闭。

不过,圣耀挺适合在光影美人里端盘子。

在光影美人,圣耀尽量避免跟任何人过于亲昵,也正好这里的环境无比枯燥,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同样单调,除了顾客偶而招招手,根本不会有人来搭理他。或许光影美人真是凶命的最好归宿吧?

但寂寞是一种病,不会致命,却比致命还要致命的病。

圣耀在毫无生机的光影美人里,呼吸到的也是毫无生机的空气,回到窄小的租屋时(圣耀不敢同妈妈住在一起),除了满柜的 CD 陪伴着他的听觉,圣耀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孤绝的小岛上,将离岛的小船砸沉,日复一日,缺乏友情的粮食几乎将他活活饿死。

偶而,圣耀会翻翻已撕掉通讯簿的毕业纪念册,看看那些逐渐陌生的脸孔,那些脸孔因为长期泡在咸水里,显得更难以辨认。

尽管脸孔难以辨认,圣耀从没忘记朋友的感觉。

但,大头贴上女孩的笑脸,每夜都提醒圣耀:这样孤立自己,对任何人都好。

甚至是圣耀温柔的母亲。

离家前,圣耀下跪要求母亲放弃他这个儿子,母亲痛哭绝不答应,圣耀只好采取折衷的方式跟母亲保持联系:圣耀每周日深夜零时都会打通电话回家报平安,母子仓促在三分钟内猛聊,三分钟过后,圣耀便会狠下心挂上电话。

「这样的人生还要持续多久?」圣耀看着窗外的星光哭着。

今天,圣耀十八岁。

小小的桌子上,插满蜡烛的巧克力蛋糕孤单,音响的歌声寂寞,窗子旁的人儿伤心。

「告诉我!这样的人生还要我活多久!」圣耀看着刻满叉叉的手掌哭泣。

手掌没有回答,恶魔的脸只是狞笑。

「你找上了我,就别再让其它人跟我一样受苦,我俩一起寂寞吧。」圣耀看着恶魔掌纹说。这算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愿望。

烛光没有被吹灭,圣耀希望它能陪伴着蛋糕久一点,他心里幽叹此生孤家寡人一个,铁定光棍到死,娶妻丧妻,生儿死儿,刚刚握在手中的,一眨眼就漏空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直在丢东西。」圣耀看着烛光熄灭在奶油里。

烛光熄了。

悲伤的十八岁生日也结束了。

「铃 ??? 」电话声。

这支电话只有家里知道。

隔天,圣耀的肩上别上一块黑纱。

圣耀失去人生最后一块,温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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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爱你。」圣耀合掌。

亲爱的母亲,请在天上照看苦命的儿。

「阿耀,你要有心理准备。」老板坐着,烟已抽了两包,却没半点忧容。

「我知道。」圣耀应声。

光影美人倒闭的时间终于来了,关于这点,任何人都不会意外。

上个礼拜,拥有最多客源的老头子失踪了,老头子的家人也不晓得他上哪去,还有几个警察到店里问东问西的;勉强支撑店内开销的财源断了,老板随时都会结束赔钱的生意。

大头龙背着电吉他,坐在椅子上咬手指头,脸满愁容。他已经够穷了,要是失去每个月唯一的收入三千块演唱费,真不知道大头龙会不会饿到把手指吃掉。

老板儿子那见鬼的乐团,失魂落魄地坐成一个圈圈,讨论着解散后各自单飞的计画,敲三角铁的庞克女孩坚持要办一场盛大的告别演唱会,其它人点头称是。

没有半个客人,圣耀瘫在椅子上看报纸,爱踢毽子的另一名服务生依旧踢着毽子。对了,他这几年跟圣耀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所以可以提提他的名字,阿忠。

「老板,你有没有认识的地方推荐我去做?」阿忠踢着毽子道。他也只有国中毕业,除了踢毽子外没有别的长处。

「我看看。」老板意兴阑珊。

大头龙觊觎地看着老板,问:「头的,有没有认识我可以唱的店?」

老板果断地摇头:「没这种地方。」

大头龙嘴角微扬,说:「我红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老板坚定地说:「不会有这种地方。」

圣耀拿着报纸,在求职栏上用红笔画了几个圈圈,都是洗碗端盘子的工作。

圣耀并不为工作的事犯愁。他摸着肩上的黑纱,他的心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一条老狗,麦克,那是妈妈死后,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伙伴。也许是因为狗的命根人的命不大一样吧,麦克跟着他那么久都还没有翘辫子。

但,凶命自有安排,凶命有他自己的想法。

齿轮转了。没有人能够听见齿轮巨大的锲合声。

此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楼上缓缓接近,是马靴的节奏感。

「谁啊?我们店里没有穿马靴的客人啊?」圣耀心中嘀咕着。

一个女孩子拿着刚撕下的征人广告,细长的眼睛环视了餐厅中每个颓废的人。

女孩子穿著破洞牛仔裤、画着核爆蘑菇头的黑色 T-Shirt ,头发劲短,浏海挑染成淡淡鹅黄色,银色的耳环显眼地吊在耳洞上,她自信的外表却隐藏不住急躁的心跳。

圣耀打量着女孩,她的个子瘦高,大约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吧,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她拿着一把电吉他,想必是来应征不被需要的驻唱歌手。

「对不起,我们不征人了。」老板懒散地说。

「为什么?」女孩问,细长的眼睛突然变得又圆又大。

「店要收起来了,不做了。」老板不知廉耻地笑着。

「为什么?」女孩又问,她的单眼皮变成双眼皮。

「没客人啊!」老板哈哈大笑。

「我不管。」女孩生气地说:「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这里挤满客人!」

大头龙颇有兴味地看着女孩,说:「没用的,我试过了,这个城市没有懂得欣赏好音乐的人类。」

老板儿子附和:「没错,我们都是生不逢时。」

女孩一副受不了被愚弄的神情,一掌用力打向大理石桌,大声说道:「谢佳芸!从今天起在这里唱歌!」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圣耀。

谢佳芸?

圣耀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这个名字他从未忘记。不可能忘记。

「妳要唱歌也是可以啦,不过可能要等这边换老板了。」老板打哈哈说道:「我已经在找人接这间餐厅了。」

佳芸大声道:「我今天就要唱!」

老板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没钱请人了。」

佳芸坚决地说:「我今天就要唱!」

大头龙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说:「上台露两手看看?」

佳芸笑了,终于笑了:「好哇!但我要先吃碗饭,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没力气唱歌。」

原来女孩已经穷途末路了,她将这次的应征视为吃饱饭的最后机会。

老板也笑了,他虽然懒散,心地却很温厚,说:「餐厅里钱没有,饭菜倒不缺,阿忠!」

阿忠将毽子踢上半空,一把抓住,说道:「等我十分钟,包妳吃得走不动!」

阿忠进了厨房,自称佳芸的女孩腼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道该摆向哪里,刚刚的气魄偷偷溜走了。

圣耀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猛瞧。

「刚刚真对不起。」佳芸红着脸,看着老板。

「不会不会。」老板爽朗地说:「要不是真的没客人了,我们还真需要一个象样的歌手,看妳的行头好象还蛮行的!」

「我一定行的!」佳芸又变得自信起来,指了指黑色 T-Shirt 上的核爆蘑菇头,说:「我的音乐很够劲!就像核子弹一样!」

「是吗?要不要跟我组一个乐团?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找机会?」大头龙跃跃欲试。

「等你露两手啰?」佳芸笑着。

佳芸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但她的笑很纯真自然,每个人都感到很舒服。

这时阿忠从厨房走出来,捧了碗牛腩饭放在桌上,说道:「请用,包准好吃!」

阿忠刻意堆了好多牛肉块在饭上,他的手艺不佳,每每以量取胜。

大块卤牛肉的香味醺得佳芸两眼闪亮,顾不得形象喜叫:「好棒好棒!对不起了!」

大家看着佳芸把牛腩饭一扫而光,都很替她高兴,虽然店里真的不需要新的歌手。

「吃完了!我要唱歌了!」佳芸高兴地说,拿起电吉他走上表演台。

每个人都开心地看着这个吃饱饭的可爱女孩,蹦蹦跳跳地站在台上,拿起电吉他调弦。

「准备好了没?」佳芸大声问道,热力奔放,彷佛现场有几千个人头钻动。

「准备好了!」大伙齐声说道,也感染了女孩的热情。

「 Let's party !」佳芸兴奋地尖叫。

核子弹,就在小小的表演台上炸开!

所有人的瞳孔放大。

阿忠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大头龙的下巴掉了,圣耀不能置信地喘息,老板更是激动地死抓着桌上的玻璃杯。

佳芸的声音存在于他们无法想象的音域,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挣脱了麦克风的音量极限,向四面八方来回撞击。

不受控制的释放着,巨大的能量!

「这 —— 」大头龙的眼泪飙出,喃喃自语。

「我的天 —— 」圣耀手上的报纸被揉成一团。

佳芸兴奋地张大喉咙,左手一扬,音域陡然又往上猛窜一层,佳芸脚一蹬地,双眼紧闭,她的声音完全没有保留,轰然穿透每个人的耳朵。

就像佳芸自己宣称的,她的声音拥有核子弹的凶猛能量。

老板手中的玻璃杯顿然脆裂。

拥有核子弹能量的噪音!

「够了!」老板大叫,可是佳芸完全没听见,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噬掉了。

「难怪她会饿肚子。」大头龙心里大吼着,跟她搭档的话,一定会被观众丢上台的瓶瓶罐罐砸死。

佳芸低头大唱,完全陶醉在无法归类的噪音世界里,老板儿子四人乐团已经吓昏在地上。

「够了!」老板大叫,赶紧关掉麦克风音量。

但核弹已经投下,广岛早化为焦土。

佳芸愕然站在台上,看见魂飞魄散、散落一地的大家,失望道:「还是不行吗?」

老板满脸冷汗,说:「妳试过几家?」

佳芸落寞道:「十二家,这里是第十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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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倒在椅子上,叹口气道:「再过二十年,也许妳的声音会大红大紫,但小姑娘 —— 妳要不要先换个工作?我帮妳介绍几个地方当服务生?」

佳芸哭丧着脸,圣耀同情地看着她,看着这位跟自己初恋的小女孩同名的噪音女。不过圣耀很清楚佳芸完全不具备歌唱的才华。

「妳觉得呢?」老板好心地问。

「再让我试一次!」佳芸擦掉快要喷出来的眼泪,大声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 —— 」老板等人忙道。

佳芸皱着眉,说:「我不喜欢唱慢歌,不过没法子了。」

大头龙哭喊道:「那就别唱!」

佳芸怒道:「本来以为会有一个地方收容我唱我喜欢的音乐,可是再找下去我就饿死在街上啦!」

不等大家继续抗议,佳芸径自打开麦克风音量,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每个人的神经都快被震断了,大家赶紧摀上耳朵,双脚打颤。

但佳芸不为所动,她坚强地抓着麦克风,那是她下一顿饭的机会。

「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着你的心跳。」

佳芸轻轻唱着,左手自然地挥开:「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着你的脚步声。」

光影美人不一样了。

完全不一样了。

外面清新的空气突然钻进来,阳光偷偷溜进来。

所有人放下挡在耳孔上的手。

「月圆挂天际,小桥流月影,此刻的晚风,独缺一个可爱的你。」佳芸吟唱着,奇异的气氛晕开,沾染了光影美人的一切。

这是什么样的歌声?

干净。

丝毫不带杂质的天籁。幽幽游,潺潺流。

原本盘旋在天花板的苍蝇掉了下来,牠忘记飞行应当鼓动翅膀。

壁虎踉跄地滚在地上,牠不记得要怎么黏在墙上。

圣耀原本死灰的心,竟莫名感动地再度跳动。

短发挑染的女孩,拿着麦克风,站在早已枯槁的小舞台上,她带来没有人听过的清爽歌声,带走了所有人的忧烦。

「老板,我可以在这里继续踢毽子了吧?」阿忠揉揉鼻子。

「当然。」老板咧开嘴,隐藏不住惊喜。

那是上天带来的礼物。

老板知道,从今天晚上起,光影美人,一间又破又烂的民歌西餐厅,虽然还是没光没影,却有一个音色无双的小美人。

「佳芸。」圣耀喃喃自语,他在心中寻找小女孩的模样。

那个小女孩,曾经背着大书包,坐在溜滑梯上,大声说要当自己的新娘子。

小女孩的脸孔逐渐清晰,跟台上拿着麦克风的女孩脸孔,慢慢叠合起来。

「她是我的新 —— 」圣耀不敢再想下去,他感觉到手掌微微刺痛。

原来,当年失踪的小女孩并没有死于非命。

她背着一把电吉他,把头发剪短挑黄,拿着麦克风回来了。

就在光影美人里。

光影美人重新开张。

连续三天的免费饮食,引诱了上百个贪便宜的客人,其中不乏以前的老顾客。

他们来了之后,毫无意外全成了光影美人的座上常客,或者说,全都成为佳芸的专属歌迷。

没有萤光棒,没有安可的尖叫声,没有挥动的双臂,这些黏在椅子上的客人,只是专注地看着佳芸,听着涓流柔美的美音,听到饭菜都凉了。

佳芸从不唱流行歌曲,她优美的歌声载负着的,全都是她自己创作的曲子(虽然,她写的摇滚快歌数目,比起慢歌要多上好几倍),这个特色吸引了摆满桌子的录音机。尽管录下了佳芸的嗓音,那些客人还是在光影美人中流连忘返。

圣耀也是歌迷,头号歌迷。

他每晚回到租屋中,便觉佳芸的歌声还在耳朵旁驻留,满柜的 CD ,没有一张专辑、没有一首歌,能够覆盖住佳芸留在他心中感动。于是音响成了废铁。

甚至,圣耀发现,自己似乎再度爱上了佳芸,这也是毫不意外的必然。

多年来刻意遗忘的爱情,带着小时候温暖的记忆,一下子将圣耀卷进难以抵挡的女孩笑颜里。

但,不管圣耀多么动心,他的外表都是冷漠与冷漠,还有冷漠。

他跟佳芸之间,只有礼貌性地点头打招呼而已。

「借过」、「拿去」、「谢谢」、「好」,这是圣耀唯一跟佳芸沟通的四句话。

圣耀心想:佳芸不是上天的礼物,而是凶命呼唤来的。凶命只是想再度给我一个打击罢了。

所以,圣耀总是站在众多客人的背后,孤单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候收拾冷掉的饭菜。

佳芸唱着,圣耀听着。

深夜了,圣耀看着妈妈的照片,窝在棉被堆里,说:「妈,餐厅生意好多了,老板又请了五个新服务生,所以我把自己藏得更好了,没什么存在感,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发现不到自己。」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笑。

圣耀继续说:「可是我不会特别难过,甚至还有一点点开心说,因为我居然能遇到佳芸,也能继续喜欢她,怎么说都是好事。不过妳也知道,我可不能又把人家害死了。」

妈妈一定同意这样的说法,圣耀心想。

「不过也许是我想太多,佳芸身高好象有一百七十三公分,高了妳儿子半个头,人家一定不会喜欢妳儿子的。」圣耀不知该不该高兴。

圣耀又说道:「无论如何,希望佳芸可以在餐厅里唱久一点,不要太早跳槽。妈妳知道吗?佳芸的歌声真的好棒,一级棒的!上次还有一个老客人听到舍不得去厕所拉尿,就直接拿杯子尿在里面,哈!」

圣耀将妈妈的照片摆回床头,双手合十拜了拜,说:「妈,晚安,我要睡了。这一个月来我真的很快乐。」

熄了灯,麦克吐着舌头走过来圣耀脚边趴下,牠喜欢偎着圣耀的脚毛,一人一狗满足地进入梦乡。

但圣耀没有意识到,被凶命呼唤出的佳芸,她的出场代表了什么意义。

今天是星期二,所有的客人都趁着大头龙在台上飙歌时,赶紧将饭菜吃完,期待着光影美人的压轴好戏,佳芸的出场。

趁着表演的空档,阿忠收拾着碗盘,圣耀则递上咖啡饮料,客人高声议论佳芸的歌声。

这半年多来,圣耀注意到关于这些客人的几个特色。

舞台正前方经常坐着一个秃头的星探,他是华纳唱片公司的签约经纪人,他已经注意佳芸一个月了,但佳芸不知为何,总是对这位秃头星探不理不睬。

而两个原本是老头子死忠歌迷的老太太,包下每个星期二、星期三舞台右前方的位子听歌,她们总是在佳芸退场后,热情地介绍某某人的儿子或孙子人品有多好、多有前途,佳芸总是尴尬地陪她们聊上几分钟。

当然,还有几个高中生呼朋引伴,在周末假日占据了中间的位子,每次都会递上几封洒上香水的情书。佳芸一点也不酷,经常跟那些高中生嘻皮笑脸,但从没真正看上那几个大男孩。

佳芸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坐在最角落的黑衣客。

黑衣客,顾名思义,就是穿著黑色皮大衣的客人;也因为圣耀时常看着佳芸的眼睛,所以顺着佳芸的视线,圣耀注意到黑衣客的隐密存在。

但,只有在星期二晚上,黑衣客才会出现在光影美人,再幽暗的角落里坐上一杯咖啡的时间;也只有在星期二晚上,佳芸才会自动多唱两首情歌。圣耀心中酸酸的,他知道佳芸一定对黑衣客有好感。

而黑衣客当然是喜爱佳芸的歌声,才被吸引到光影美人的,因为在以前客稀人少的落魄时代,并没有黑衣客这号人物。

「他是黑道吗?」圣耀经常怀疑。他疑神疑鬼的,试图说服自己黑衣客不是什么好东西。

尽管,黑衣客的眼神并不凶狠。

事实上,圣耀也不太确定黑衣客的眼神到底凶不凶狠。因为黑衣客经常用浏海盖住他的眼睛,盖住他半张脸,刻意使人看不清楚面孔,也看不出大概的年纪,好象是通缉犯隐藏自己的身分。

但黑衣客是多虑了,因为佳芸总是吸引住每个人的视线。

周二晚上,坐在角落的角落的黑衣客,每次都会点一杯又浓又苦的黑咖啡,好象展示自己的品味与成熟,圣耀每次为黑衣客递上黑咖啡时,都会忍不住看了黑衣客几眼,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物,黑衣客却从不与他眼神交会,只是闭目沉思,或看着地上。

「装个屁酷?」圣耀总是在心中骂道。

十八岁的男孩还不懂得祝福。

「黑咖啡。」今晚还是一样,黑衣客点了杯黑咖啡。

圣耀刻意将黑咖啡冲得极苦极涩,但黑衣客闻了闻,居然面不改色喝了一大口,站在远方的圣耀心里却很苦,因为佳芸又在看着黑衣客了。

「暧昧?」圣耀羡慕又嫉妒,但他知道没自己的份。话又说回来,要是有他的份,对大家都不好啊!

只见台上的佳芸唱了两首歌后,突然说:「对不起,请大家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进入后场,向阿忠使了个眼色,于是阿忠跟了进去。

过了三分钟,佳芸重新站上舞台唱起歌,但样子却有些扭捏、怪怪的,不像平时的她。

阿忠却走向黑衣客,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但黑衣客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圣耀心中无名火起,走过去拉住阿忠到一旁,问道:「佳芸要你传话给那个客人吗?」

阿忠骄傲地点点头,说:「对啊,很劲爆喔!」

圣耀很不是滋味,问:「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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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笑嘻嘻地说:「佳芸跟那个很酷的怪客人说,她很喜欢他,要是他也喜欢佳芸的话,就把咖啡淋在自己的头上。」

圣耀失笑道:「那怎么可能?」

阿忠也说道:「我也这么想。」

只见佳芸脸红红地看着黑衣客,轻声唱着歌儿,声音却越来越细。

黑衣客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佳芸的眼睛湿湿的,羞得快要掉下眼泪。

黑衣客的嘴角微扬,圣耀的眼睛瞪大。黑衣客从来没有任何表情啊!

黑衣客拿起喝到一半的咖啡,举在头上,轻轻倒下。

他的头发冒着热气,深褐色的咖啡湿了满脸。

圣耀看呆了。

佳芸也看呆了。

黑衣客低着头,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好象从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佳芸放下麦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各位观众!今晚本姑娘开心!咱们来点不一样的吧!」佳芸热情奔放地大叫:「让我们把心跳加快!大家把脚用力踩下去!」

老板在柜台后大吃一惊,赶紧撕下卫生纸揉成两团,塞在耳朵里。

「不会吧!」阿忠赶紧冲到厕所里。

「 Let's Rock !」佳芸大吼。

而圣耀失魂落魄地呆站着,看着佳芸核子弹的歌声再度引爆,全场满桌碗盘在瞬间跌在地上,客人或哀嚎、或纵声大笑、或大呼恐怖,一阵惊人的混乱。

但佳芸的眼睛盯着黑衣客。

黑衣客的眼睛也穿过杂乱的浏海,盯着佳芸。

「喔。」圣耀勉强笑了。

这次,凶命再凶也没用。

佳芸已经有爱情护体了。

佳芸一定是喜欢装酷、装屌、装神秘那型的男人,圣耀这么想。

因为黑衣客就是这一型的家伙。

「该遗憾吗?还是该庆幸?」圣耀难免会这么想。他明白,他的人生不是一部爱情小说,这个世界并不是绕着他转,他并不是任何人生命中的要角,除了妈妈与麦克。

圣耀也明白,在他生命中登场的女孩,纵使是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他也不过是小配角、甚至是布景而已。

所以他只是端着盘子,看着黑衣客跟佳芸谈恋爱。

一个活泼的女孩,与一个沉默寡言的成熟男人谈的恋爱,的确跟不切实际的爱情小说描述的很像。

在平常时,黑衣客并不出现在台下听歌,也不会在佳芸下班后一起吃宵夜、送她回家,黑衣客就跟往常一样,只在星期二晚上出现,穿著黑色皮大衣,将自己的脸埋在浏海里,静静地坐在台下看着佳芸。

不过,黑衣客坐在光影美人里的时间,已从一杯黑咖啡的短暂,延长到八杯黑咖啡的柔情等待;佳芸下班后,圣耀总是目送他俩手牵着手,隐没在都市午夜的霓虹灯火。

「真羡慕拥有爱情的人。」圣耀拿起烟抽了一口。他本来是不抽烟的。    圣耀站在地下道里,地下道依旧贴满了寻人启事,新的盖过旧的、一张遮过一张。这几年人间蒸发的脸孔越来越多。

断了一只手的乞丐跪在地上,随意丢耍苹果的半吊子小丑,拉着二胡的流浪乐师。

还有一个年老的算命仙,他的小摊子前,坐了一个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要求老算命仙指引他找到失踪多月的发妻。

但老算命仙无法专注在寻人卜卦上,因为一个凶气焰盛的男孩,站在小摊子前七尺处已经很久了。

「唉。」老算命仙叹了口气,打发中年男子到隔壁摊子问卦,打开老旧的收音机听着。

圣耀将一个纸团轻轻放在地上,踢了过去。

老算命仙拿起脚下垃圾桶便当里的卫生筷,将纸团夹了起来,打开。

「你瞧瞧我,凶命会不会走了?」纸上写着。

老算命仙替圣耀难过,因为这一次,圣耀还没打开双手,凶气就直接从他的全身毛孔中流窜出来,这可是极凶前兆啊!这些年来,这孩子倒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老算命仙将纸条丢进纸钱篓烧掉,拿起毛笔,在另一张纸上写着:「三日之内,祸星临门,命或将尽,或将机转。」将纸团随意摔向墙壁。

圣耀捡起纸团,虽不怕自己命尽之时已到,却疑惑着何谓机转?难道是时来运转?

圣耀用原子笔写下:「何谓机转?」将纸团轻丢到老算命仙脚下。

老算命仙看了纸团,一点火烧了,低头指了指摊子上的招牌字语,默不作声了。

「天命不可违,凶命不可测,但存一善。」招牌字语写着。

圣耀点点头。「但存一善」这种要求,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善良。

于是圣耀转身就走,走出萧瑟的地下道。

他没意识到,等他再次站在老算命仙面前时,凶命已引领他走向全然无法想象的恐怖境地。

今夜,老算命仙预言祸星临头的第三夜,圣耀像往常一样,穿上笔挺的制服,端着餐巾碗盘,穿梭在二十多个客人之间。

今天是星期二,老板儿子的四人吻别乐团,先来上一首锻炼再三却无法进步的吻别后,大头龙再来段沉闷的阴郁低吼,接着,热力四射的佳芸终于在大家的掌声中登场。一切都照着多月来的节奏进行。

黑衣客,也如同往常般,点了一杯黑咖啡,一杯又一杯,在角落的角落里,看着他可爱的情人表演。

但,今晚有两个慕名而来的新客人。

「听说这里的主唱很漂亮,歌声也是一流!」一个新客人走下楼梯,男的,他穿著蓝色衬衫,搭着土黄色的卡其外套。

「是吗?不漂亮我可是立刻走人。」另一个新客人也是男的,穿著高领羊毛衣,披着米色大衣,两人走到位于地下室的光影美人里,东张西望。

「等会三星跟通臂也会来,再晚还有小李他们,希望他们找得到这个 —— 」穿著外套的男人突然不说话了。

圣耀迎了上去,问道:「先生,请问两个人吗?」

那两个男人却不理会圣耀,只是盯着黑衣客的背影。

黑衣客彷佛拥有敏锐的动物直觉,他原本驼着的背脊突然挺直,极为缓慢地摇摇头。

「先生,请问两个人吗?」圣耀再次问道,他发现两个男人的眼神很复杂,眼睛从未离开黑衣客。

「怎办?」穿著外套的男人的眼神这样询问着伙伴。

「他只有一个人。」穿著大衣的男人说着无声的唇语。

「可他的警告?」穿著外套的男人有些不安,也是说着唇语。

穿著外套的男人很少犹豫,但今晚的人太多了,而且对方的反应也很奇特。

圣耀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不断用唇语沟通的男人,心想:惨了,这两个男人一定是黑道,他们是来向黑衣客寻仇的!

「虚张声势。」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唇语道:「一百万啊。」

于是,两个男人微微点头,默契地走向黑衣客,以一种互相搭配的节奏。

台上的美人察觉到台下气氛的微妙变化,歌声急促了起来。    「干!要报警吗?」圣耀心中喃喃自语,看着在柜台后的老板。

老板也发觉了情况不对,却想要观察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坐在黑衣客附近的客人看到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走了过来,赶紧换了桌子坐,等着看好戏。

两个男人各自走向黑衣客的左边跟右边,站着。

黑衣客恍若无事,拿起黑咖啡,把最后一口喝完。两个看似寻仇的男人就站在两旁,漠然地看着黑衣客的从容举动。

黑衣客举起右手食指,遥遥向圣耀比了一个「一」,那是他还要一杯热咖啡的老信号。

圣耀觉得自己好象比黑衣客还要紧张,他一边把咖啡豆磨碎,一边流着汗。

「你很悠闲。」穿著大衣的男人开口。

黑衣客没有回答,但圣耀好象看见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起来。

「要不要做个交易?放你一马,大家都好办。」穿著外套的男人比较小心,不知为什么,他老觉得不对劲。

「好。」黑衣客说话了,圣耀没想到一向酷酷的黑衣客,向人低头居然如此快速。

「上官平常都在哪里?饭馆在哪里?」穿著外套的男人问,左手插在口袋里,好象紧握着什么武器。

「上官都在饭馆里,饭馆在新兴路 22 巷。」黑衣客爽快地说完。

圣耀冲着黑咖啡,看见台上的佳芸脸色非常担心,他心想:反正这几天我就会死了,不如把命送在这里。下定决心,圣耀要救黑衣客脱身!能替他挡几颗子弹就几颗吧!

圣耀看了老板一眼,老板已经蹲在柜台后,偷偷拨着警察局的电话。

「放走了你,饭馆还会在新兴路 22 巷吗?你未免太天真。」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道:「何况,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穿著大衣的男人非常自信,他的双手都露在大衣外面。

他可是中部第一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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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外面吧?」黑衣客说,他的目光突然尖锐起来。

「当我白痴?」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对黑衣客的要求予以否决。

「到外面吧?」黑衣客重复说道。

「要我饶你,可以,留下一双手,跟我到警局。」穿著大衣的男子说,他的右手拨弄着黏满胶水的头发,这个举动显示他极为自负。

到警局?难道这两个人不是黑道,而是警察?这么说,黑衣客真的是通缉犯?圣耀想着。

左手在口袋里抓着不明武器的男子,心中反而一直犯疙瘩,他真希望他的伙伴可以谨慎点。

「不如我饶你。」黑衣客的语气平缓,慢慢拨开长及人中的浏海,露出额上的青色长疤。

气氛骤然改变。

原本自负傲慢的大衣男子胸口剧烈起伏,他的手停在头发上,僵硬地挂着;偷握武器的外套男子更是面如死灰,双脚发抖,裤子慢慢湿了。

「把东西放桌上,走,会活着。」黑衣客平静地说,但听在两寻衅男子的耳中,竟变成令人窒息的威胁。

「听说 —— 听说你 —— 你说话算话?」外套男子咬牙。

「我是。」黑衣客说,放下浏海。但他的眼神已经锐利地刺进两人的胸口。

「把东西放桌上,我们还有命走吗?」大衣男子强笑道,但语气已经很微弱。

他的手不安分地静止。

黑衣客叹口气:「随便你,走就是了。」

这已是黑衣客从未有过的慈悲。

因为这里,站在台上的是他的爱人,坐在台下的,是他的朋友。

「对不起。」外套男子紧张地说,拉着大衣男子,慢慢地、慢慢地倒着走,慢慢靠近光影美人通往楼上的楼梯,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地看着黑衣客。

「吁,好险。」圣耀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情势是怎么逆转的。也许黑衣客的疤痕说明了他的靠山很大条吧?

但,就在危机解除的关键时刻,两个男人大刺刺地走下楼梯,一个人高马大,脖子上刺着三个绿星星,留着一把大胡子,样貌凶狠,另一个矮小精悍,脸上的浮肿皱纹代表他的经验老道。

「喂?这是干嘛?」大胡子粗声笑道,他看见两个伙伴倒着走路很是怪异。

「小心。」矮老头说,机警地摸着长衣袖中的双刀。他看见黑衣客。

约好一起听歌吃饭的伙伴,在这个关键时刻赶来,穿著大衣的傲慢男子立刻恢复该死的态度,喜道:「来得正好!上官你死定了!」

一高一矮的两人听到「上官」两字,脸色大变,立刻躲在柱子后,大胡子从脚上拿出挂着的短枪,矮老头则掏出闪闪发亮的双刀。

「不要,他说过不会动手的,只要我们走。」穿著外套的男子紧张地说,他完全不恋战。

「嘿嘿,我们有四个人!上官能有多厉害?」大胡子笑道,他的血液沸腾了。

「是啊,上官的头值上一亿!」大衣男子,中部第一快手,得意地摸着腰上的双枪。

外套男子看着矮老头子,矮老头子是他一向敬重的前辈。他希望前辈拒绝对战。

「这样的距离,可以。」矮老头子慢慢说道,手中的双刃露出噬血的晶芒,外套男子无奈,只得拿出口袋里的短手枪。

佳芸的心脏简直快炸开了,她停下走调的歌声,站在台上发抖。

所有的客人一动也不敢动,大头龙暗暗祈祷警察快点赶到,老板则庆幸自己早就躲在柜子下,十分安全。

圣耀从咖啡台的角度看着黑衣客,黑衣客一动也不动,好象四个拿着家伙前来寻衅的男人全都是死人。

不。

圣耀发觉黑衣客的眼神充满了不安。

「我跟你们回警局吧。」

黑衣客突然说道,其它客人都松了一口气,四个寻衅男子大感意外。

「不行!」佳芸突然说,拿着麦克风。

这一句「不行」,又让现场的气氛骤降道冰点。

大衣男子盯着佳芸,问:「你跟上官一伙的?」

佳芸不理会傲慢的大衣男子,只是看着黑衣客,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黑衣客微笑。

圣耀的心怦怦怦怦地跳着,佳芸这个笑容的意思是 ——

「 Let's Rock !」佳芸突然尖声歌唱,令人抓狂的噪音在台上引爆,释放出排山倒海的不良能量!

这一尖叫夺敌之先,纵然是老手中的老手,在噪音核子弹的奇袭下,四个男子霎那间居然恍神了,这绝对是要命的间隙!

「咚。」

圣耀无法相信,在一眨眼的瞬间,大衣男子的额头上插了一柄餐刀,中部第一快手慢慢倒下,他居然在飞刀与枪的优势决斗中输了,输了自己的脑袋。

枪火猛然飞射,但全扑了空,他们没想到传说是真的!

黑衣客的身法比起他射出去的餐刀要快!

矮老头子挢捷的身手并非浪得虚名,第一时间看见黑衣客冲近,双手立刻银刃飞舞 —— 在空中飞舞!

矮老头子错愕地看着自己最自豪的双手钉在天花板上,然后,听着身旁共伙二十年的大胡子「三星王」发出惨叫,跪倒在地。

三星王的脸被黑衣客从中削去,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肉面,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矮老头子想解除三星王的痛苦,却无奈自己的手已经被斩离。

外套男子躺在地上,后悔着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早知道会出事的,自从出道以来,他的直觉救过他不少次,但,这次 —— .他开始想些别的事情,例如今天报纸的头条、股市的涨跌、哪个明星又恋爱了 —— 以及,小女儿下个星期就周岁了。

他必须这么想,因为他要忘记身上的痛楚。

黑衣客冲向四人组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刮起路经餐桌的餐刀,除了快手额上的那把,其余六把都猛插在自己的胸上。

黑衣客没有欣赏对手惨败的兴致,转过身来,竟看见佳芸惊魂未定地坐在圣耀的身边,佳芸惊惶说:「快叫救护车!」

圣耀倒在血泊中,虚弱地半闭眼睛。

此刻,所有的客人全都吓呆了,老板跟大头龙等人也害怕地发抖,黑衣客对这些人的反应再熟悉不过,叹道:「对不起,我不会再出现了。走吧。」

所有人像接到特赦令般,发软的双脚顿时勇气百倍,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黑衣客则赶紧走到圣耀与佳芸身旁。

「我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了!」老板战战兢兢地站在黑衣客身后,拿着电话。

大头龙跟阿忠也没逃走,他们关切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圣耀。

黑衣客知道,这是人类的温情,可以超越恐惧的感情。

「刚刚他们开枪的时候,圣耀突然挡在我前面,他 —— 」佳芸哭着,握紧圣耀的手,她看见圣耀的心口不断涌出浓稠的血液,又急又内疚。

「怎办?喂!撑着点,救护车马上来了!」大头龙蹲在一旁,鼓励着圣耀,但他心里知道,圣耀离死神的召唤只剩几分钟时间。

此时,警车的汽笛声嗡嗡赶到,但却没有冲进地下室,想必是听到冲出的客人惊慌的恐怖说词。

「救救他!」佳芸哭着,眼泪不断滴在圣耀的胸口。

圣耀却感到一阵喜慰,他知道,解脱的时刻终于来临,老算命仙真是铁口直断。

终于,可以摆脱莫名其妙的悲哀命运。

他彷佛看见妈妈温暖的手正在抚慰着他;到了天堂,他可以开心地告诉妈妈,他这辈子活着的目的,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刻,解救自己喜欢的女孩。

「我总算还有些用处。」圣耀满足地闭上眼睛。

再见了,孤独的世界。

再见了。

再见了?

「我没有把握。」黑衣客踌躇地看着圣耀的心口。

佳芸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掉泪。

「小子,不知道这对你公不公平。」黑衣客叹口气,露出尖锐的犬齿,咬上圣耀的脖子,吸吮着逐渐失去活力的生命精华。

老板呆呆地站在一旁,大头龙吓得一动也不动,阿忠开始怀疑留下来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只有佳芸,没有恐惧,没有疑惑,好象早就知道黑衣客的真实身分似的。

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骚动,警察随时都会蜂拥下来的样子。

黑衣客不停地吸吮着圣耀的鲜血,就像着魔似的,佳芸害怕地拉开黑衣客,忙问:「怎么了,圣耀有没有救?」

黑衣客一脸的迷惘,说道:「不知道。」

突然,黑衣客的眉头紧皱,站了起来,双拳咯咯作响,说:「不对。楼上来了好几个猎人,我没办法带这小子走。」

佳芸哭道:「那怎办?」

黑衣客冷静道:「如果他不被发现,我会找到他的。如果他被警察抓走了,我也会救他出来。我保证。」

说完,黑衣客快速收集了几把餐刀,抓在手上,说:「老板,真对不起。」

老板傻傻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晚是他毕生难忘的血腥夜。

「芸,老地方。」黑衣客说,全身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气焰。

黑衣客大吼一声,吼声连绵不止,激烈震动空气,老板等人耳朵刺痛得要命,这吼声使得楼上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打算立刻冲进光影美人来上一阵乱枪,因为黑衣客发出的吼声是用来呼唤同伴的!务必在黑衣客同伴来到前结果他!

但,黑衣客开始他的心理战。

瞬间,楼上的警方、猎人看见四个猎人的身体被一一拋出,没有脸孔的三星王,断了双臂的通臂佬,眉心上晃着柄刀子的中部第一快手,被当成活靶的陈东,个个触目惊心。

警方跟猎人迟疑了,他们手中的枪炮突然变成不被信任的玩具。毕竟,被拋出来的四个猎人,都是顶尖的行家,全是号称中部猎人十煞的成员!

深深黑黑的地下室走道,传来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我是上官。」

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警察一愣,但猎人马上暗骂:「操你娘的!这么倒霉!」

这个名字,足足拖延了警方与猎人半分钟之久。

「怎办?」鼻子上有条长疤的猎人终于问道。

「这么多猎人,一起把他给轰了吧!」西装笔挺的猎人说道,这次碰巧赶来赴约的猎人,不算倒在地上的,共有十一个大家伙。这可是极怕人的阵仗!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冲向布好阵势的猎人群,猎人机警地往旁跳开,对着黑轿车与轿车下来上一阵扫射!黑轿车的玻璃迸裂,车板被击穿,车底下也是子弹飞梭,车里面或躲在车下的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但猎人很快便发现他们被误导了。

车子里面、下面,都没有人。

不过,光影美人的出口处,倒了两名大量出血的刑警。

「干!被跑了!」一名猎人骂道,摸着自己的脖子;幸好,「上官」兔脱前没随兴摘下自己的脑袋。

警察们冲进光影美人,抬着重伤的圣耀奔出,送上医护车,而猎人们审视四名太过自负的猎杀专家,发觉只有通臂佬还活着。

「给我一枪吧,老家伙没了双手,不如死了。」通臂佬嘴唇发白,他失血过多。

「得了吧,老大,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一个猎人安慰道,将通臂送上救护车。

夜色,暗巷,迷惘的鬼魅。

「这孩子的血液有种魔力,让我越吸越着迷,竟无法罢手 —— 」

黑衣客急步潜行,不断想着刚刚吸血的奇异感觉。

「他被感染了吗?」

「好象是的,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血压也越来越低,但逐渐稳定下来。」

「出血的情况?」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是非常缓慢啊!」

「真是奇迹。」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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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间,圣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奇怪?我的身体好沉重 —— 却仍然有知觉,甚至还感觉到指尖上的触觉。

指尖告诉圣耀,他正躺在结实的床上,却没有力气动弹。

我应该已经死了啊?子弹明明打在我的心口 —— 我甚至还可以感觉到,那颗子弹还停留在我的心脏里 ——

圣耀感到迷惘,他猜想自己身体的反应,只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但,他听见血液里泊泊的回音,听见孱弱的呼吸声,听见一股欲望。

好渴。

圣耀感到一股难以掩饰的饥渴,他渴望喝点什么 —— 至少喝点什么后再死。

「觉得想喝点东西?」一个声音在问他。

圣耀试着睁开眼睛,看见身旁围了一群穿著绿色手术衣的人。

这些是医生吧?真可惜,不是迎接我的天使。

「渴吗?」一个医生继续问道。

圣耀点点头,手术台的强光刺得他眼睛很不舒服。

「是喉咙的渴?还是心里的渴?」医生问道,拿着笔记本。

「都渴。」圣耀说,他发现自己还能说话。

医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医生终于开口:「看来我们抓到一头吸血鬼了。」

吸血鬼?圣耀迷惘闭上眼睛,他实在很渴。就算是血,他现在也会把它吞下去。

「小鬼,把嘴巴打开。」一个医生说,拿着一根吸管放在圣耀的嘴上,吸管连着血浆袋。那是从最新鲜的血库调出来的。

圣耀满足地吸着血浆,无视医生们的议论纷纷。

吸吮着血浆,圣耀发觉自己的精神变好了,心口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医生忙审视他的伤口,记录伤口恢复的速度。

「还有吗?」圣耀发现血浆袋已经干瘪了,他却还没喝够。

「喝吧。」一个医生战战兢兢拿着另一包新血浆,令圣耀含住吸管。

圣耀继续喝着,这一包比起第一包要好喝多了。但他却没意识到,医生为什么会拿血浆给重伤的病人喝。

就这样,圣耀一连喝了十包血浆,他不但没发觉自己的行为怪异,还诧异血液为何如此甜美爽口?为何饮料公司没出品血液饮料?稳赚的啊!

「审视伤口。」一个年迈医生说。

「伤口甲已经结痂,伤口乙表面恢复的很迅速,但心脏的伤口却依旧缓慢。」一个医生说。

「哇!」圣耀这才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破了个小洞,医生竟如此不人道地观察他心脏的弹孔!

「刚刚你喝的血浆,哪几包你觉得特别好喝?」一个医生问,等待记录。

圣耀不加思索答道:「第二、第三、第七包。」

医生点点头,在血型关连一栏中填上:「印证 O 型吸血鬼嗜饮 O 型血液。关连成立。」

圣耀的精神不错,正奇怪自己的大难不死,想要起身伸展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钢链绑住。

「为什么绑住我?」圣耀疑道,这真是太夸张了。

「对不起,请你再休息一下。」医生微笑,似乎没有敌意。

「算了。」圣耀躺在床上,百般聊赖地看着胸口上的小洞,那颗击入的子弹居然躺在一堆复杂的血管里,并没有被手术取出。

圣耀正想开口质问时,医生却鱼贯走出「病房」,一个也不留,这时圣耀才注意到「病房」的玻璃外面,站了一群荷枪实弹的武警,还有七、八个穿著便服的凶神恶煞。

闲闲没事,圣耀只好观看自己胸口中的子弹。

圣耀发现子弹旁的复杂血管好象有生命一样,以肉眼极难观察到的速度生长,慢慢缠绕银亮的子弹,好象想将它包覆在里面,但子弹却彷佛有种怪异的力量,将细微的血管推开,不让他们将其缠绕。

圣耀这时惊觉,他的视觉好象变得很不一样,变得细致多了,连这么微小的变化都可以感受。

「凶命,你到底把我变成什么怪样子?」圣耀无奈。

就这样过了三天,那些医生偶而会进来观察他的伤口愈合情形,东抄西写,或是给他一两包血浆喝,直到圣耀表达自己很想吃便当的意思后,他的食物才出现排骨便当这种正常的东西。

三天了,圣耀开始感到不安,因为他逐渐想起来:喝血好象是不正常的!

「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老给我血喝?」

「喂喂喂!你们什么时候要把子弹拿出来?」

「我是囚犯吗?挨子弹犯了什么罪?要被五花大绑?」

「让我照个镜子好不好?」

「干!你们都是死人是不是!」

圣耀一天到晚都在询问,但医生总是不正面回答,他们在不断抽血、量血压、计算脉搏之余,只是拋下「过些时候会有人向你说明」这句话。圣耀厌倦这样的回答,干躺在床上实在非常无趣!

第四天,圣耀胸口上的小洞早已完全愈合,看不见里面的子弹了,但圣耀清楚知道:那颗该死的子弹,已经被藤蔓般的小血管绵密地包在里头!而那些见鬼的医生还真的不肯把子弹取出来!

第五天,三个看似大人物的家伙进了圣耀的「病房」兼「牢房」。

「你们就是那些 < 过些时候会有人向你说明 > 的那些人?」圣耀没好气答道。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红润、穿著高阶警官服装、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慈祥地笑着。

站在老人左手边,是一个穿著黑色西装,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似乎拥有无穷爆发力。

站在老人右手边弯腰驼背的,是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猥琐男子,年纪不大,莫约三十出头左右。

「没错。」为首的老人精神奕奕说道。

「你好,我是台湾区猎人协会会长,马龙。」穿著黑西装的精悍男子说道。

「猎人?」圣耀微觉好笑。

「吸血鬼猎人。」马龙简洁说道。

多日来的不安与疑惑,顿时涌上圣耀的心头。

这几天以来,圣耀不是没联想过这可笑的关连,但,这怎么可能呢?

吸血鬼?那种东西的生态环境应该是几呎见方的屏幕里,或是乖乖躺在一成不变的老套书堆中啊!

但自己心脏中枪未死,五官变得极为敏锐,知晓身体内的变化,最恐怖的莫过于,自己甚至还爱上喝血!

「不要告诉我,我变成一头吸血鬼了。」圣耀紧张地说。

「喔?」马龙,号称吸血鬼猎人会长的家伙,好奇地打量着圣耀。

「你认识上官?」一直没说话的山羊胡子突然问。

「谁?那个黑衣客吗?」圣耀问。

「对。」山羊胡子摸着胡须说。

「不算认识。」圣耀淡淡说道。

「那他为什么要救你?不,我是说,为什么他会把你咬成吸血鬼?」山羊胡子问,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的妈呀 ? 我怎么知道?等等,你说我真的变成吸血鬼了?」圣耀急问。

「可以这么说。」山羊胡子耸耸肩:「你不接受也没办法。」

圣耀瞪大双眼,心想:干,当真是祸星临头!比死还惨!想死也死不了了现在!

「那你们是来干嘛的?啊我知道了!我在电影里面看过吸血鬼猎人,专门杀吸血鬼的吧!」圣耀开始自暴自弃,胡言乱语:「那好啊!看是要我喝圣水、还是要在我的奶头上钉木桩?还是要抓我去作日光浴?!」

山羊胡子认真道:「如果你的选择是这样,我们也只好照你的意思做。」

老警官连忙说道:「不必如此丧气,我们需要你的大力协助!」

「协助?我?一头他妈的吸血鬼?」圣耀抓狂大喊:「干你妈的快把我给杀了!免得我到处吸人血!」

山羊胡子向马龙使了个眼色,马龙的衣袖中突然弹出一柄银光霍霍的尖刺!

「你真是这么想?」马龙面无表情地看着圣耀,银刺距离圣耀的眼珠只有两公分,圣耀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不敢多话。

老警官咳了咳,慢声说道:「我们先说明自己的身分。除了马龙,我是秘警署署长,秘警署权限凌驾一般警察机构,核准使用国防部的所有武器。我们专门负责各种魔物的案件,消灭吸血鬼是秘密警察总署的大宗业务,最近这几年秘警署的预算不断追加,却无法有效阻挠吸血鬼族类的横行,你的适时出现,正好可以带来一些转机。」

山羊胡子简单说道:「刑警,大家都叫我山羊,上官的案子都是我管的。」

老署长补充道:「山羊是秘警署的重案组组长,他追踪上官的案子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是个非常能干的探员,希望你以后能跟他合作,缉拿上官。」

「合作?我是个该死的吸血鬼!」圣耀看着马龙的银刺缩回,不禁又大叫。

「就因为你是个吸血鬼,半个吸血鬼,所以我们才需要你。」山羊说道,他的眉宇之间透露些许无奈,彷佛并不赞同这个疯狂的计画。

圣耀大声问道:「半个吸血鬼是什么意思!?」

山羊大方在身旁的小沙发坐下,老署长跟马龙也跟着坐下。

山羊缩着身子,说:「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你被上官咬到是事实,很明显,他是为了救你才这么做的,因为你被吸血鬼猎人的子弹击中,命在旦夕。」

圣耀听得很火,因为黑衣客,所谓的上官,所谓的吸血鬼,怎么咬上他的,他全然没有印象。

山羊不理会圣耀眼中的怒火,继续说道:「照理说,你是死定了,因为猎人用的子弹材质,都是纯银或镀银,就算上官把你咬成长命百岁的吸血混帐,你也会因为血液中含有银的成份而死,以吸血鬼的身分死去。」

「不过你很幸运,子弹击破了你的左心室后,便莫名其妙停在里面,最重要的是,上官及时咬死你。」山羊胡子说道:「吸血鬼的感染这种事,原本就很奇妙,我们也正在研究,干,做不完的研究。」

圣耀听得一愣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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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随即补充:「该说你的运势很强吧?你的身体发生奇怪的变化,你不仅接受了吸血鬼的传统体质,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拒绝银子弹被手术摘出,甚至容纳它的存在,这在吸血鬼的身上是绝无可能发生的怪事。」

运势很强?这还是圣耀第一次听说!

但圣耀无法问话,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山羊看穿了圣耀的迷惑,说:「你的身体接纳了银,也因此降低了吸血鬼的感染效力,勉强保有半个人类的身分。医生实验过你的血液,你并不会特别畏惧阳光、也不会被银杀死,对于血液的渴望只有吸血混帐的三分之一不到。」

圣耀茫然:「这代表了什么?」

马龙凝神看着圣耀的双眼,说:「这就要看你自己了。当个在阳光底下来去自如的妖怪?还是在黑暗与魔鬼共舞的人类?」

在阳光底下来去自如的妖怪?

还是,在黑暗中与魔鬼共舞的人类?

「我好象在电影里看过 —— 叫刀锋战士的是不是?」圣耀突然这样问。

马龙愣了一下,说:「没错。日行者刀锋,在阳光下不减威力的吸血鬼猎人,但那只存在于电影里,而你,才是误打误撞拥有两种身分的 —— 的东西。」

圣耀叹了一口气,说:「我很倒霉我知道,但没想到是这么倒霉。」

老署长看了山羊一眼,山羊于是开口:「在这几天内,我们调查过你的身家背景跟成长历程,发现你的亲人大多都过世了,除了几个工作场所的同事,你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成长的历程单纯,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

圣耀盯着山羊,微怒说:「我还有一条老狗,叫麦克。这几天我都躺在这里,不知道他饿死了没。」

山羊淡淡地说:「麦克现在被我们警署的同事暂时养着,你可以放心。」

圣耀吓了一跳,这些秘密警察的动作真快。

「你们刚刚就一直提到要我帮你们,那是什么意思?」圣耀问,此时他的态度已经和缓多了。

「帮我们混进吸血鬼帮派,提供我们大大小小的情报。」山羊十指交叉成拳,放在下巴,说道:「当我们警方的卧底。」

圣耀受到极大的惊吓,说道:「哇!帮我养几天狗,就要我混进吸血鬼里面当卧底!」

山羊没有说话,观察着圣耀。

马龙诚挚地说:「小朋友,这个任务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你可能是第一个!」

圣耀听到这句话,心中更加抗拒,说道:「我就是不想混黑道,所以才跑去当服务生的,你现在不只要我混黑道,还要我去混吸血鬼黑道,你不觉得很扯很扯吗!我看还是把麦克还给我,我自己养吧!」

山羊默然看着圣耀,老署长依旧温和地微笑。

马龙鼓吹道:「我们不是要你混吸血鬼帮派,而是假装打入他们,你是警方的人,是正义的一方。」

圣耀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义的一方,他在乎的是「恐惧」、「压力」。这些东西有时候比死还要可怕。

马龙看着圣耀百般不愿意的眼神,马龙自己当然明白这份卧底的工作何等艰巨,就算是受过良好训练的特工也无法胜任。

吸血鬼的体质何等怪异、文化差异何等悬殊,以往有两个长期研究吸血鬼的一流秘警经过一年培训,练习喝生血、吃生肉、辨识人血与动物血液,锻炼肌力等,最后伪装成吸血鬼,想混入他们的帮派探秘,结果不到两天,他们的脑袋被放进乖乖桶糖果礼盒,寄到警署里。他们的额头上刺着「上官」两个血字。

两年前,吸血鬼猎人们活捉到一个笨拙的吸血鬼,命他将两个特警咬成吸血鬼,好让他们拥有完好的条件混进吸血鬼帮派,结果,他们真的很成功地打入黑暗的族群。

但问题就出在,这两个特警卧底太成功打入吸血鬼社群了,最后居然和盘托出自己的卧底身分,向吸血鬼投诚,反将了秘警署一军,他们现在应该位居吸血鬼帮拜的要津。

那次严重的背叛给了秘警署一个教训:完全变成吸血鬼,这在本质上扭曲了他们的人类特质,变成完全不同的族类。不同的族类,是不可能替对方效劳的。

所以,他们看上了圣耀。

因为纯银子弹与他的身体奇异的交互变化,让圣耀跨越两个族类,也许,也许他真的具备成为吸血鬼卧底的完美条件。

更何况,咬中圣耀的,是鼎鼎大名的上官!

但现在的圣耀,尽管四肢绑上坚固的钢练,但他的眼神强烈地表达拒绝任务的意味。

「我一直不相信命运。」

山羊开口了,他的认真表情跟他的猥琐身态完全两码子事。

「多年以来,我一直追踪上官,上官无筵。」山羊的眼神平静,好象在述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但,马龙知道此刻山羊的内心很澎湃。

山羊淡淡说:「上官是台湾最有名的吸血鬼。吸血鬼的名气有很多种,有的以滥杀无辜著称,有的以贪婪嗜血为名,而上官两个字,则是「强」的代名词,他名气压过所有吸血鬼黑帮的名号,「传说」他一次可以搏杀六个吸血鬼猎人,只有我知道传说的真相。上官的最高记录是两分钟内,在废弃大厦里杀掉十一个吸血鬼猎人。只有他一个人。」

圣耀知道上官就是黑衣客,佳芸的恋人,现在又知道上官不单是吸血鬼,还是头凶猛的吸血鬼,不由得两眼发直。

「那晚被屠杀的吸血鬼猎人里,其中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山羊依旧一张扑克脸,说:「从那天起,我就誓言做掉上官,把他吊在大太阳底下。」

山羊静静地说:「我不相信命运,但你也许可以让我相信。你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注定好的,也许你会背叛,也许你会被杀,但是,请你让我相信。」

圣耀战战兢兢地问:「相信什么?」

山羊慢慢地说:「相信你会帮我逮到上官。」

圣耀的胸口一阵紧绷。

他的人生,第一次被期待。被期待去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仅很有意义,不仅空前危险,更重要的是 —— 非他不可。

原本以为自己命带奇凶,这辈子除了拖累别人、轰杀别人的人生外,注定一事无成,现在突然变了警方寄予深厚期望的吸血鬼卧底?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圣耀咬着牙说。他发现自己的牙齿好象特别坚硬。

马龙跟老署长难掩笑容,他们知道圣耀排斥的心动摇了。

「不会,可以学。你只有二到三天的时间。」山羊依旧没有笑容,平静地说。

「可是 —— 」圣耀迟疑着。

「嗯?」山羊。

「可是,是不是我们不去惹吸血鬼,叫大家多多捐血,卖给他们血浆不就可以和 —— 」圣耀说着说着,把「和平共处」四个字吞进肚子里,因为山羊、马龙、老署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圣耀会这么说,全是因为他有副善良的心肠,再加上于光影美人那血腥夜的亲眼所见:黑衣客「上官」,其实一直都在避免流血的手段,反倒是吸血鬼猎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与其说是上官残忍,不如说是被逼得痛下杀手。或许上官真的很恐怖、很狂暴,但他一定是为了不伤害店里的人,所以态度始终低调,甚至愿意跟他们到警局 —— 虽然上官多半打算半路开溜吧?

反正吸血鬼喜欢喝人血,倒不见得喜欢杀人,这点圣耀非常清楚,毕竟他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杀人的冲动。所以圣耀怀疑,这两个族类是不是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你懂吸血鬼吗?」山羊平静地说。

「我根本不会想杀人啊,给我血喝就好了。」圣耀无辜地说。

「是吗?」山羊轻轻叹了口气,说:「走,给你看些东西。」

圣耀看了看手撩脚铐,山羊从抽屉中拿出遥控器,按下解锁钮,圣耀浑身舒畅地站了起来,走下牢床。

「戴着它,我们必须让你看起来像个囚犯。」山羊从墙上拿下一副特制的囚具,银光闪闪,山羊将囚具套在圣耀的脖子上、手上,像牵着一条站着走路的狗。

山羊跟老署长走在前头,圣耀跟着,一边摸着脖子上的创疤,马龙则压后。

「表情要凶狠。」马龙低声提醒,于是圣耀龇牙咧嘴地装成大熊,左顾右盼。

圣耀早就知道这间医院不是普通的医院,但没想到这里竟是座戒备森严的吸血鬼研究所,每隔二十公尺就是一道厚厚的钢墙,需要用密码通行。

马龙解释,用视网膜和指纹辨识,只会造成吸血鬼摘下研究者的眼珠或手指通行,不如用最原始的密码制度。

「不过这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绝对无法通过前面的关卡。」马龙说,他很清楚吸血鬼的能耐。

「这些钢墙镀了银,就算是上官也没法子撞开。」老署长说,但听在圣耀的耳中,只感到上官是个高深莫测的魔王。

研究所位于秘警署的地下五层,地底一到四楼是刑事组、特别调查组、重案组、火力库,资料室等编制。

圣耀走在研究所的信道中,惊讶政府竟然花了大量预算在人民毫不知悉的机构中,有的实验室用特殊的液体保存了几具吸血鬼的尸体,有的实验室专门研究吸血鬼的血液与身体构造。

圣耀注意到,有间实验室用怪异的器材绑住一个可怜的人,他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管子不是接着不明液体,就是接着大大小小的仪器,马龙解释道,这个平民被吸血鬼咬到了,及时送到这里来,科学家试着用药品将他变化成吸血鬼的速度减缓许多,希望能藉此研发出「事后疫苗」。

「为什么不把秘警署建在地面上?万一遭到吸血鬼攻击,地底下可是没有阳光的啊!」圣耀疑问,跟着山羊踏上往上的楼梯。

「这些机构跟吸血鬼一样,都是见不得光的,要是被社会大众发现了,一定会引起重大的恐慌,藏在地底下比较好管制。何况,就算吸血鬼要来攻打这里,也不会挑白天过来,既然会是晚上,哪里都一样。」老署长笑瞇瞇地说。

「喔。」圣耀说,这也有道理。

山羊领圣耀到资料室中,关上门,拉下百叶窗,迅速调出早已准备好给圣耀看的资料。

圣耀接过档案,又惊又怒,拿着档案夹的双手却又害怕得发抖。

「我爸?这是我爸?」圣耀的胸膛极其烦躁,伤口隐隐发疼。

档案中的男人脸孔苍紫,两眼翻白,身体躺在黑色的大塑料袋里,露出歪歪斜斜的脑袋。男人的脖子上,左右各有两个巨大的创口。

「我们是在甘蔗田里发现你爸爸的,但基于尸体的样子,我们决定不通知家属认领,直接将你爸爸火化。」山羊刻意避开圣耀激动的双眼,他了解这是多么伤痛的事实。

老署长沈痛地说:「这样的事件层出不穷,每年总会有好上百个流浪汉消失街头,上百个人失踪,多少家庭等待着永远回不了家的亲人,这些都是吸血鬼危害人群的血证!」

这几年来,地下道里的寻人启事贴满了白砖墙,盖过租屋、征人等广告,原来 ——

「原来,爸爸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吸血鬼杀死了 —— 」

圣耀喃喃自语,他的心中难过得快要炸开,他想到爸爸被噬咬的挣扎痛苦,他怒吼一声,往后一拳捶向墙壁。

墙壁破了个小凹洞。

「你的血液纯度是 1/3 ,拥有吸血鬼的力量的 1/3 .」马龙说,右手不经意轻触袖间的银刺。

「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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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耀的眼睛充满血丝。

卧底的故事,才正要开始。

当卧底,要学很多事,特别是潜进吸血鬼黑帮的超级卧底。

但是一个初入门的卧底,不但要懂得学东西,还要懂得宽心。

老署长走了,马龙走了,只留下圣耀跟山羊在斗室里。

「我们会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的,或是吸血鬼也知道的东西,其余的,你暂时不能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山羊老实地说。

「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圣耀问。经过一个小时的沉淀,他的心情还是很激昂。

「卧底的工作,是刺探敌情,他只要知道我山羊不知道的就行了。其余的知道太多,对秘警署是很高的风险,对你自己也不好。」山羊很坦白,遭到背叛的代价实在太高。

「风险的意思我明白,我清楚自己是非常耐不住拷问的那种人,虽然我没被拷问过。」圣耀红着脸说:「但是为什么知道太多也对我不好?」

「知道太多,若在无意间透露出你无从知道的事,很容易暴露出你的卧底身分。你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更不能知道太多。」山羊。

山羊的坦白搏得圣耀的好感,他认为山羊是个踏实的干探。

「我知道了。告诉我我该知道的部份吧。」圣耀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圣耀看了几十张幻灯片,听了一场关于吸血鬼的专题讲演。

最重要的重点是:吸血鬼不是鬼,而是另一种生命形态,把他们想象成外星人远比鬼魅贴切,或者说,是种被感染的异人类。

「吸血鬼咬人后,有三种下场。第一,要是血没吸干的话,被咬的人会变成新的吸血鬼。第二,血吸干的话,被咬的人会变成干尸,很抱歉,你的生父就是个例子。第三,血几乎被吸光却还剩一点点的话,会变成殭尸,殭尸没有脑力,很容易解决。」山羊。

「怎么解决他们?电影里说的是真的吗?」圣耀问。

「不尽然。」山羊。

吸血鬼怕阳光,烈阳的威力可以「融化」他们,但初晨、黄昏、阴天的阳光并不足以杀死他们,只会令他们较平常虚弱。至于紫外线,吸血鬼并不畏惧,这个事实是在警方投资几百万研发出紫外线手枪后,发现没有用处后得到的珍贵教训。

此外,有些传说是假的,吸血鬼并不怕圣水,这点可能跟近年来都没有真正的圣水存在有关吧?谁知道,知道不管用就行了。吸血鬼也不怕圣经,有些朗诵圣经的速度甚至超过牧师。

归根究底,吸血鬼并没有跟反基督信仰特别牵连,早在公元前好几百年,吸血一族早就存在世界各个文化里,不独为西方基督所拥抱。

「那吸血鬼还怕什么?银?」圣耀问。

「没错。」山羊点头。

幸好有些传说是真的,吸血鬼怕银,怕得厉害!但畏惧银的程度跟吸血鬼的年资有关,也跟银的纯度有关;有的吸血鬼新鲜人被镀银的子弹击中就会死去,但凶狠的吸血鬼只会被镀银的子弹所伤,并不会致命(除非被打成蜂窝),而纯银的子弹和兵刃则肯定会造成吸血鬼重伤濒死。

秘警跟吸血鬼猎人的经费有限,用的子弹大多是镀银的,但为了对付像上官这类的不死凶煞,大家往往在口袋里多放三颗纯银的子弹保命,当然了,一流的吸血鬼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换子弹的,所以有经验的老手往往多带一把枪,里面装的全是纯银子弹,危急时便能发挥效用。被上官击杀的四个猎人便是这种装备。

「吸血鬼猎人跟秘警是什么关系?」圣耀问。

「秘警终究属于政府,要遵守许多规定,但对付吸血鬼,有时候难免手段过激和违反法律,所以我们容许不必照规章行事的猎人存在。」山羊说:「事实上,我们鼓励他们存在。」

吸血鬼猎人大多是辞职的优秀秘警,他们熟知秘警的一切,又有力量独当一面,他们与秘警相互合作,但秘警只执行团体勤务,安全多了,而猎人随时可以杀进鬼窝里,不过,猎人经常会结伴行事,毕竟对手可是吸血鬼!

猎人领取离职津贴、赚取公定的赏金维生,赏金不定期公告,金额跟头颅主人的身价成正比,从五万到一亿元不等。

上官,这两个字价值一亿元。

「上官到底是何等人物?值这么多钱?」圣耀问道。

「上官横行全台已有二十多年之久,死在他手上的秘警、猎人不计其数,穷凶恶极。上官也是黑奇帮的二当家,地位仅次于黑奇帮帮主壶老头子,但他的名气是全台湾之冠,上官两个字是台湾吸血鬼的图腾,就算在全亚洲,他也是极为强悍的头脸人物。」山羊冷冷地说着。

「全亚洲?」圣耀讶异。

「你以为吸血鬼是台湾特产?」山羊很正经。

吸血鬼分布在全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吸血鬼,这跟人与蚊子的关系是一样的。

吸血鬼有帮派之分,全世界皆然。在台湾,除了黑奇帮,还有赤爪帮、哲人帮等,还有一堆秘警不晓得的帮会,秘警跟猎人对帮会的组织方式与帮会大小并不清楚,毕竟情报来源很稀少,这正是需要借重圣耀的地方。

「那,我要怎么混入黑奇帮?」圣耀知道山羊想逮到上官,这意味他必须混进黑奇帮?   猎命师传奇 ? 卧底  1 2 3 5 6 7 8 9 10 11 12 13 End

「你是上官亲自咬的,所以你是他的直属部下,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抢回去,所以这点你不必花心思。」山羊凝重说道:「麻烦的是,我们要制造合理的机会,让你既顺利又不太顺利的被抢走。」

「那我可以怎幺帮忙?我要跟谁连络?怎幺连络?」圣耀说,开始回忆以往看过的电影。

「我们对吸血鬼的世界非常陌生 —— 嗯,就算曾经一次活捉过四个吸血鬼拷问,但在捉来的当晚,就被暴牙率领敢死队冲进来杀死。当时我们太大意了,防卫也远逊现在,不过暴牙那边也死了三十一个吸血鬼,赤爪帮元气大伤。」山羊答非所问,越说越远。

「那我可以作什幺?」圣耀再问了一次。

「因为我们对吸血鬼很陌生,所以你有任何信息都可以告诉我们,记住,任何的信息只要经过分类,都是有价值的情报。」山羊说,又解释道:「资料要分层级,在资料上附记你的判准,我们相信你的判断,因为你最接近前线。」

「写下资料后,有人跟我接应吗?」圣耀紧张地问,电影里通风报信的镜头总是令人紧张的不得了。

「不会,太危险了,至少在你还没融入他们的文化之前,我们无法获悉什幺是安全的秘密沟通方式。」山羊谨慎地说:「用网络吧。你会用网络吗?」

「一点点,寄电子信件还行。」圣耀觉得蛮好笑的,居然要他写电子信件密告。

「那就上这个网站吧。」山羊要圣耀一同观看计算机屏幕,屏幕上是个网络虚拟书店。

「博客来。」圣耀念道,表面上这是个知名的购书网站,但显然大有玄机。

山羊说:「这个网站行之有年,所以不会被怀疑,昨夜我们的工程师才骇进网站,设下一个暗门。从今天起,你在博客来的会员专属帐号是 Cellus ,密码是 hellowmydarling ,按下确定后,你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一般会员,权限也跟一般会员没有两样,可以买书,可以写书评等等。」

山羊彷佛对这个设计很满意,又说:「但是,一旦你输入密码后,再按下屏幕左下角不显眼的苹果符号,你就会拥有跟我沟通的权限,随便进入一本书的书评区,写下你卧底的心得与资料再寄出,只有我才会收到。要是有紧急的状况,譬如说有人接近你跟计算机的话,你只要再按一次左下角的苹果符号,你的权限立刻就会变成一般会员,你所写的资料也会立刻消失。」

圣耀点点头,这样的设计的确安全。

「反过来,若我要给你意见,或是交代你调查事情,我也会寄信给你的卧底权限帐号,你用一般会员权限是看不到的。」山羊补充。

「我知道了。」圣耀点点头,试着操作一下计算机。

「你边操作,边听着。」山羊站了起来,为两人倒了杯即溶咖啡,说:「你的身分是人类重要的资产,你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圣耀随口应了声:「嗯,我会。」

山羊将咖啡递给圣耀,语重心长:「要是遇到特殊的状况,就算是我,你也可以杀了我,不能迟疑。这是为了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人类最重要的情报库。」

圣耀点点头不作声,山羊踱步走来走去,说:「还有,知道你是卧底身分的,只有我、署长、马龙,还有几个医疗研究员知道一丁点,所以不知情的猎人跟密警可能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留神。切记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卧底身分,因为吸血鬼在警方这边也可能有卧底,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真危险。」圣耀开始连上别的网站。

「要是你发现警方里面有吸血鬼的反卧底,记得写信跟我说。记住一句话,轻易相信别人,会死得很难看。我说的。」山羊说。

圣耀唯唯诺诺。听了这幺久的讲演,他实在累了,吸血鬼也是会疲倦的,倒是身为人类的山羊精力过人。

「先这样吧,你休息一下,我想想怎幺让上官把你救走。」山羊说,示意圣耀在沙发上睡觉,自己埋头苦思。

圣耀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其实他无法成眠。

虽然生父被吸血鬼谋杀,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但圣耀隐隐感受到此行的艰险。

卧底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是个随时随地都要演戏的长期任务,圣耀记起偶像周星驰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叫「喜剧之王」,电影的末段描述了卧底的紧张气氛。电影里的卧底吴孟达认为:卧底是最出色的演员,因为他不能犯错,犯错的代价就是死,卧底才应该得奥斯卡影帝。

圣耀为自己肩负重任感到很有意义,他喜欢这种被期待的感觉。

但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已经可以嗅到危险的气味。吸血鬼的第六感总是特别发达。

「妈,妳觉得呢?妳一定觉得太危险了吧?」圣耀在心里看着妈妈慈爱的脸孔:「妳儿子变成吸血鬼了,真是家门不幸。」

妈妈慈祥不语,圣耀说:「妈,我的坏运气终究还是要用在坏人身上,支持我好吗?跟他们称兄道弟之后,我看不出几个月,他们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圣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喂!醒醒,你安全了。」

圣耀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看看这里是哪里?」

不看还好,看了后,圣耀吓得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这是一间漆黑的房间,但完全不像山羊那间资料室。

墙上没有满柜的档案夹、桌上也没有成堆的照片与计算机,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桌子,墙上则贴了许多明星的海报,汤姆克鲁斯、刘德华、密雪儿菲佛、滨崎步、 SMAP 等;吊衣架三三两两立着,衣架上吊着多件黑色皮衣,几张黑沙发靠着墙壁,上面坐着几个人。

那些人好奇地看着圣耀,全身赤裸。

赤裸,所以圣耀看清楚他们身上挂着许多伤口。

「我 —— 」圣耀的舌头抽筋,他嗅到浓浓的血腥味,这令他肾上腺素波涛汹涌。圣耀发觉身上的银光囚具已经消失,但巨大的压力使他窒息。

这里不是秘警署。

决不可能。

一只修长的手向圣耀伸了过来,圣耀吓得双手一撑,往后乱爬。

那只手的主人,有张熟悉的苍白脸孔。

上官,价值一亿元的名字。

「你 —— 」圣耀的牙齿猛颤,他实在不该躺在这种地方,至少,他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刚刚明明还在秘警署的资料室睡觉啊!

上官赤裸上身,蹲在自己面前,伸出他苍白的大手,在圣耀面前轻晃。

上官友善地看着这个半生不熟的吸血鬼男孩,他知道这个小服务生被他们吓坏了。

「谢谢你。」上官微笑,他的浏海不再凌乱地垂在脸上,而是湿湿地往后梳,露出额上青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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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 —— 谢 —— 谢什幺?」圣耀张口结舌,他不晓得自己为什幺一觉醒来,居然跑到这个吸血鬼魔头旁。

「谢谢你救了佳芸,我很感激。」上官笑着,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圣耀骇然看着上官,说:「你的左手 —— 」

上官的左手不见了,从左肩以下空空荡荡的,左肩血肉模糊,还微微冒着白烟,但上官似乎不以为意,摇摇头。

「你的命,是上官用左手换来的。」一个冰冷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胸膛破了两个大洞的高大猛汉,猛汉的表情不置可否。

「还有十一个弟兄。」幽幽的声音。

坐在衣架上,瘦小的男孩披着黑色的超长大衣;大衣其实不大,只是男孩的身子过于瘦削娇小。

圣耀大概知道发生什幺事了。真是个措手不及的恐怖事实。

在他睡着的时候,上官居然率领一群吸血鬼部队冲进防卫严密的秘警署,拼死将他救了出来!而他竟然无知无觉的被抱走!

圣耀环视了四周,虽然只有微弱的烛光,但他还是看得颇清晰;除了上官,有七个吸血鬼受伤坐在沙发上,有的胸口灼伤一片、有的腹部灼伤,其中有个光头吸血鬼半边脸不见了,伤势最为严重。

唯一没有明显受伤迹象的,就只有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还有站在角落不发一语的红衣女人。

「我 —— 我 —— 」圣耀不晓得该说什幺,他心中的彷徨与恐惧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上官慢慢站了起来,顺手将圣耀扶回沙发上,圣耀赶紧作好,脑中一片混乱。

「嗯。」圣耀应到。

虽然自己也是吸血鬼,但吸血鬼不一定喜欢跟吸血鬼在一起。

「变成吸血鬼不是你愿意的,但这已是无法回头的路。」上官说,他的神色有些哀伤。

「这里没有人愿意成为吸血鬼。看开点吧。」腹部灼伤的肥胖男子慢声说道。

圣耀只有点头的份,他的脑子真的很乱,他没心思自怨自艾自己的悲惨命运。

「我的脑子好乱。」圣耀说,他的眼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他没这个胆。

不成熟的卧底,总是畏惧别人的眼神。他们总以为自己会被别人一眼看穿。

「还想睡吗?」站在角落的红衣女郎不满地说,随即被上官瞪了一眼。

「不 —— 不会 —— 」圣耀嗫嚅。

「不必介意,大家都是一样的。」上官说,冷眼扫视全场,不敢再有人对圣耀出言不逊。

后来圣耀才知道,吸血鬼在睡着时的知觉是非常迟钝的,除非体力完全恢复,否则不会清醒,所以猎人往往趁白天吸血鬼昏头大睡时,搜寻吸血鬼的藏身之处,希望能逮到倒霉的吸血笨蛋。

「不过,你为什幺会在资料室里啊?」原本在检视胸前伤口的红发男子,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圣耀。他的眼神不甚友善。    是啊!

为什幺圣耀不是待在囚牢,也不是待在研究室,而是待在资料室睡觉?

圣耀的心脏踩了紧急煞车。

他们看见山羊跟我在一起了吗?

他们一定知道山羊 —— 说不定,他们还知道山羊的计画 ——

他们掳走我的时候,说不定警署里有人透露我的身分?    圣耀的背脊发凉,冷汗自眉滑入眼珠,刺得他连眸子都发抖。

就一个问题,圣耀暴露在十几只充满质疑的眼神里,鼻子里全是厚重的血腥味,那可是为了救他出警署所流的血。

在下一秒,圣耀很可能会被撕成十块,只因为这个小伙子嫩得不象话。    「嗯?」上官看着圣耀,他的左肩冒着白烟,渗出黑血。    「因为我是卧底。」圣耀叹口气。

走在钢索上的回答。

圣耀感觉到四周的温度瞬间下降,他的脖子被无形的薄刃抵住。    「嗯,果然很符合山羊的作风。」红发男子咧开嘴笑着。

上官斜着头,好奇地看着圣耀,说:「原来是新的卧底啊,这下子麻烦了。」

圣耀吸了口大气。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口气。

「麻烦什幺?」圣耀问,他慢慢想起吸血鬼杀害他父亲的深仇,他的胆子莫名其妙地膨胀。

「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亲自选中的部下,但你却是个卧底。」上官的语气颇为戏谑,他的眼神却没有杀意。

「老大,我们牺牲那幺多伙伴救回来的小家伙竟是个卧底,真是糗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搔着头发笑着。

圣耀却笑不出来,他的脚指抽筋。

「上官哥?」红衣女子冷冷说道,上官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红衣女子咬着牙,忿忿瞪着圣耀。

上官倨视着圣耀,说:「你知道上次来这边当卧底的下场吗?」

圣耀咬着牙,说:「山羊跟我说过。」

上官知道这个男孩明明逃不出这里,但态度却那幺倔强,他感到好奇。

「既然知道,为什幺还敢当卧底?」上官看着圣耀快要哭出来的脸。

为什幺?

圣耀握紧拳头,他的脑中飞快寻找能够让他活下去的答案。

因为山羊拿着枪底着我的头,要我当卧底?其实我自己根本没胆子当 —— 这个答案如何?!

不,哪有人用性命相胁,逼人当卧底的?压迫下的任何承诺都是不具约束力的空话!这点山羊知道,上官也一定清楚。

圣耀只思考了半秒,便将这个烂答案缩回喉咙底。

红发男子一直看着圣耀,他的眼神甚至比上官来得有威胁性。

那幺 —— 山羊在我身上注射一种新的毒液,逼我当卧底换解药,这个答案如何?挺合理的!就是这个!

圣耀正要开口时,红发男子却先他一步。

「山羊一定跟你说,你是全人类的希望,是最重要的情报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嗯?」红发男子低头舔着胸口的创口,眼睛看着圣耀。

圣耀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个红发男子的眼神充满不屑。

圣耀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红发男子一定认识山羊 —— 说不定他就是之前背叛秘警的卧底!

既然他这幺熟悉山羊,那幺他很可能清楚山羊不像是会使出这种慢性威胁手段的人 —— 不行,不能胡诌答案冒险。

「山羊一定跟你说,有必要的话,连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是不是?只因为你肩负拯救全人类的任务?」红发男子酸酸地说。

「没错。」圣耀擦去鼻子上的汗珠,索性大方回答。

「你在这幺多吸血鬼面前,居然敢承认自己是警察的卧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上官的眼神变得冰冷。

圣耀看着上官,心想:他在给我机会?

「我也想。」衣架上的瘦小男孩举手。

「我也想。」胸口破了两个大洞的巨汉。

「我也是。」红发男子用舌头玩弄着伤口。

「不论什幺理由,卧底就是该死。」红衣女子的犬齿慢慢变长。

「我们失去这幺多伙伴,还害上官断了条手,领死吧。」脸色青黑的猛男目露凶光。

「死!」失去半张脸的光头咆哮。

上官斜眼看了众人一眼,语气冰冷:「当我死人吗?」

众人顿时安静,有人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光头的表情尤其窘迫。

「说。」上官说,坐了下来,盘腿而坐。

圣耀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我要替我爸爸报仇。」

上官一愣,反射问道:「你爸?」

圣耀的眼睛流下泪珠,说:「干我怕的要死,可是我还是要说,你们吸血鬼杀了我爸爸,我爸他是好人为什幺要这样伤害他?你们毁了我的家!吸血鬼了不起啊!!」

上官的表情很复杂,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理由好办。

「但你自己也是吸血鬼啊,至少从今以后都是。」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说道。

「人都可以找人报仇了,吸血鬼为什幺不可以找吸血鬼报仇?」圣耀火气压抑住他的害怕,大不了立刻结束这烂到不行的人生!

「山羊给你看了你爸爸尸体的照片吧?」红发男子问,他的眼神不再那幺咄咄逼人。

「对!我一定要找出杀我爸爸的凶手!」圣耀大声说道,脚却在发抖。

「你在这里承认你是卧底,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报仇?」上官严肃地看着圣耀。

圣耀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刚刚硬撑起来的勇气立刻无影无踪。

「求你不要杀我。」圣耀的声音在发抖,他不由自主举起自己的右拳,开始敲着自己的前额。

「喔?」上官歪着头,彷佛被这个要求迷惑住了。

圣耀觉得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被折断了,开始祈祷秘警署的叔叔伯伯对麦克能够好一点。

「好象还欠一句话?」上官看着圣耀,表情很轻松。

「嗯?」圣耀呆住,不晓得自己还漏说了哪句话。

每个吸血鬼都凝视着圣耀,圣耀突然若有所悟,说道:「求求你别杀我,我不当卧底了。」

上官哈哈一笑,众人随即击掌大笑,圣耀的汗珠滑落鼻心。

「欢迎你加入我们。」上官微笑,伸出手。

圣耀握住上官的手,上官的手出奇的温暖。

「请多指教。」圣耀说道,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什幺表情。

这两个人,不,这 1 . 5 个吸血鬼,即将写下吸血鬼历史上,最扣人心弦的篇章。

似乎所有的人都对上官的决定感到满意,尽管这次的突击牺牲了不少好兄弟,他们仍不愿将这个卧底少年撕成肉片。因为少年有个好理由。

他们是吸血鬼,不是杀人魔。

但,有个人例外。

红衣女子的眼神表露着不满,她无法容忍令上官断臂的家伙存在,不过既然上官已经表态,她也不能多说什幺。走着瞧吧,她心想。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伙伴,或者,你不想加入黑奇帮也行,你可以当个自由的吸血鬼。」上官说。

「山羊提过黑奇帮吧?」红发男子说,他的态度变得很和善,判若两人。

「提过,我加入。」圣耀说。

「明智的选择。加入黑奇帮,好。」巨汉说,咧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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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点点头,说:「过几天再带你参见壶老大,正式拜入黑奇帮,现在先为你简单介绍这些救你出秘警署的伙伴。」

「阿海,海洋的海。我最最机灵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

小男孩真的很瘦,穿什幺衣服都会松松垮垮的,但他却穿著异常大件的黑大衣,宛若一只营养不良的蝙蝠。

「怪力王,我的力气是黑奇帮最大的!」巨汉大声说道,他身上筋肉纠结,,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成壮硕的肌肉,连深黑色的乳头看起来都像铁做的。

「力气大了不起啊,还不是挨了两枪哇哇叫。我叫螳螂,变成吸血鬼以前是螳螂拳高手,当然现在也是啦,而且还更厉害哩!所以我干脆叫自己螳螂,很好记吧?至于我的本名也叫唐郎,不过不是昆虫的螳螂,而是唐朝的唐,郎中的郎,其实我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才跑去练螳螂拳的,所以练起来自然水到渠成,练 —— 」一个绑着马尾头发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绝。

「啰唆。」肥胖的男子打断螳螂的连篇废话,说:「我叫甜椒头,火药跟武器组装是我的专长。」肥胖的男子没什幺特色,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他的名字。

「如果你想学螳螂拳,可以找我,至于其它的拳法,唉,不是我批评 —— 」螳螂似乎说上了瘾。

「麦克,半年前才加入黑奇。后天努力型的神枪手。」失去半张脸的光头笑笑,他拿着炙烫的小刀贴着脸上的巨大伤口,焦烟喷起,创口不断流出的血液顿时烫结。

看样子,麦克是个相当勇悍的人,或是一个相当会表现勇悍的人。

圣耀心想:「跟我养的狗同个名字。」眼睛不敢直视麦克恐怖的伤口。

「 Simoncat ,赛门猫,我的动作比猫还轻,下手却比老虎还重。」红发男子说道:「我从前是山羊的手下,已故的卧底前辈,哈。」

赛门猫露出亲切的笑容,是种自认与圣耀心照不宣、默契的笑容。

圣耀点点头,说:「果然是你。」

「我下手比老虎轻,却比豹子快。敝姓张,贱名熙熙,烂人都直接叫我张熙熙,好人都叫我熙熙。我擅长各种兵器。」张熙熙是个脸白肉净的女子,虽然长相朴素了点,但一点也不脏,她赤着身子,露出大腿与胸口上的烫伤。

「热虫,干你娘的我什幺也不会,大家做什幺我做什幺,干。」一个双耳戴着十多个耳环、脸色青黑的大男孩胡乱咒骂着。

热虫也是全身赤裸坐在黑沙发上,不过他看起来非常格外丧气,甚至比严重毁容的麦克还要沮丧百倍,因为他一向自豪的阳具挨了一枪,下体并非血肉模糊,而是一干二净了。

「节哀。」圣耀同情地看着热虫,心道。

只剩下红衣女子没有自我介绍,圣耀从她的倨傲表情中,强烈感觉到女子对他的不满,圣耀被瞧得很不自在。

红衣女子是个治艳的美人胚子,一头亮丽长发,皮肤白中淡淡透红,唯独一双眼睛湛着莫名的冷漠。

「玉米?」上官转头看着红衣女子,对着她莫可奈何地笑笑,女子只好轻叹一口气,说︰「我叫玉米,我脾气不好,不要惹我。」

「喔,我知道了。」圣耀说道,他这几年来都处于人际孤 ? 的状态,与人甚少沟通,现在突然被玉米憎恶,实在是非常陌生的感觉。

「哈,其实玉米脾气最好了,只是玉米 —— 哇不要瞪我!」螳螂欲言又止,大家的表情变得很诡异,玉米凶狠地看着多话的螳螂。

上官拍拍圣耀的肩膀,说︰「正式入帮时,再换你自我介绍。」

圣耀呆呆地点头,上官瞥了自己的断臂处一眼,说︰「今晚的行动大家辛苦了,这几天道上恐怕不得安宁,没事的就藏好,有事的小心,有危险照例找我,我会跟阿海、圣耀在一起,我还行。三天后饭馆见。」

「老大,不如大伙聚在一起!」怪力王小声说道,眼睛看着地上。

「不需要。」上官快速回绝,玉米到嘴边的话只好苦吞下去。

众人相顾默然良久,上官看着窗缝中的天色,说︰「把握时间。」

众人只好忍住伤痛站起来,从衣架上拿回自己的衣服穿上,那些衣服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装着武器吧。

甜椒头从墙壁后扳开一个小密门,里面装满数个小型的黑色皮箱,甜椒头一个个拿出交给众人传递分配,圣耀知道箱子里面多半是冷冻血浆,但自己却闻不到血的气味,这些箱子应该是特殊的质料做的。

赛门猫从门内窥视外面确认安全后,打开门让众人鱼贯走出,圣耀跟在上官后面,看着众人个个拎着皮箱,或快速隐没在夜色中、或招呼出租车离去、或漫步在小巷里。

「大家在一起养伤不是比较好吗?」圣耀问,落单又负伤的吸血鬼被逮到的话应该会完蛋大吉,为何不聚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你知道我的头值多少钱吗?」上官笑笑,把头发拨到额前盖住青疤,将门锁上。锁很平常,一般的喇叭锁。

「一亿不是?」圣耀疑道。

「明天大概又会升值,翻上新的历史纪录吧。」上官苦笑︰「你跟阿海现在跟着我,倒是最危险的。」

原来众人是被上官支开的,天晓得黎明破晓后,会有多少不要命的人马在追缉上官?

圣耀吓得脸都绿了,却见阿海摇摇头,笑说︰「老大这次想住哪个窝?」

「鱼窝。」上官说。    鱼窝在市中心,一栋平凡老旧的公寓地下室二楼,地下室原本有些潮湿、有些阴暗,但终日开启的冷气除湿效果不错,信道的灯光在几天前也换新了,圣耀一进鱼窝,便觉得十分意外,跟他想象的吸血鬼窝截然不同,至少,跟十分钟以前的阴暗房间差异甚大。

地下室二楼虽然很窄小,但暗门后是个相当宽敞的干净房间,白色磁砖地板明亮,两个四尺大鱼缸靠在墙上,两张柔软的大床,地上有几个相当沉重的哑铃,另一边的墙上则挂了个在夜市买的圆形飞镖靶,桌上摆着计算机,书柜上摆着电视机与音响,大约有十五坪的宽敞空间。

上官打开另一道门,里面是间窄小的浴室,上官很快地冲了冷水澡,浑身湿透坐在地板上,阿海将一大袋冰血浆递给上官,上官咬破袋子,慢慢喝着。

阿海迅速将上官的断臂伤口包扎好,上官并非钢铁男子,圣耀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上官对断臂的遗憾。

「对不起,害你的手 —— 」圣耀不知怎地,竟对他的卧底对象感到歉咎。

「是挺可惜,不过能够活着出来也真是奇迹。」上官看着断臂处,手上的血浆袋已经瘪了。

「幸好你不是在秘警署最底层,那里的厚重银门相当难搞,时间一拖,说不定大伙都会死在警署,人类只要聚上一群,那可是厉害的不得了。」阿海收拾着纱布、剪刀,自己换了件白衬衫。

「原来如此。」圣耀说,试图想象混战的场面。

「你不必介意,我不当你是手下,我当你是朋友,好朋友。」上官说,躺在床上。

「因为我救了佳芸?」圣耀问:「其实就算佳芸中枪了,你也可以咬她啊?」

「山羊没跟你说过你很幸运吗?子弹是纯银做的,就算及时成为吸血鬼,佳芸也会因为银子弹而死的。」上官叹口气,却又笑道:「况且,吸血鬼的人生不适合佳芸,其实,也不适合任何人。」

圣耀想继续追问,阿海却说:「让老大先睡吧,现在快天亮了,老大很累了,要多休息。」

上官没有反驳,说:「明晚再跟你聊吧,天快亮了,先睡了。」

上官抓了条粉红色的大毛巾盖着,躺在床上睡了,阿海知道圣耀刚睡醒不久,还挺有精神,于是跟圣耀坐在鱼缸前看鱼,说:「在老大醒过来前,我们都不能睡,学着点啊。」

圣耀以为是单纯的阶级关系,但阿海很快补充道:「我们睡着后特别脆弱,体力还没恢复前很难自己醒过来,老大今天这幺累了,警觉性一丁点也没。我们要守在老大旁边,等老大醒了我们才能睡。」

圣耀点点头,却又问:「要是有危险的话怎办?背着老大逃啊?」

阿海搔着头,嘻嘻笑说:「用银叉子捅老大的身体,他很快就会跳起来的。」

圣耀觉得好笑,但阿海的上衣口袋真的放了支银色的小叉子。

或许是因为房间明亮的关系吧,圣耀觉得这里并不可怕,他又想: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个吸血鬼了,所以对身在咫尺的两个吸血鬼有种同侪感。尽管生嫩,但毕竟还是同侪感。

这种同侪感,圣耀刻意遗漏很久了。

不如,就让致命的感情联系再度激活,覆灭吸血一族吧!

「你养的鱼啊?」圣耀看着鱼缸。

一个鱼缸住的是大鱼,展现出强壮之美,两只深黑色的成吉思汗淡水鲨幽雅地在散步,两只带着毒刺尾巴的魟鱼翩翩贴着碎石地滑行,巨大的长颈龟伸长脖子与圣耀对看。

另一个鱼缸漂亮的多,是生命缤纷的美,数十只小灯鱼悠游于绿意盎然的水草山洞中,几只蜜蜂虾在水草上呆晃,颟顸的八字娃娃不成对地啄食青苔上的苹果螺,几只雄猫鼠不停啃着玻璃。

「算是大家合养的,你喜欢哪一缸?」阿海问,他开了盒夹心饼干,圣耀拿了一片吃,阿海将饼干碎屑扔进小鱼的鱼缸里,看着灯鱼冲上争食。

「不知道,小鱼的缸子吧。」圣耀说。

「养过鱼吗?」阿海说。

「没养过,不过我养了条狗,也叫麦克。」圣耀说:「为什幺不弄个更大的鱼缸,把两边的鱼养在一起?」

阿海吃吃地笑,怪声道:「果然是没养过鱼的白痴,大鱼会把小鱼通通吃光啊。」

圣耀「喔」了声,自己也感到可笑。

「两只淡水鲨鱼是怪力王养的,长颈龟是热虫养的,魟鱼,就是那一只,是昨晚任务死掉的老 B 养的。」阿海介绍,饼干一片一片吃。

「小鱼呢?」圣耀问,也吃着饼干。他想念老狗麦克。

「八字娃娃,胖胖的那些,是玉米跟张熙熙合养的,雄猫鼠是昨晚死掉的霹雳手养的,蜜蜂虾是我养的,灯鱼是老大养的。」阿海指着灯鱼,说:「老大的灯鱼不容易生小鱼,因为缸子太小了,差不多要七尺缸以上的大小,灯鱼才会正常繁殖。」

「怎幺会想养鱼?」圣耀问。

「人会做的事,吸血鬼都会做啊。我们这一群以前都是人类,跟着老大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吸血鬼。」阿海看着灯鱼吃着饼干碎屑,说:「小鱼好养多了,几天不喂东西也不会葛屁,水草缸里面有种奇妙的生态平衡,微生物、青苔、虫卵,饿不死小鱼的。」

「大鱼咧?都吃小鱼啊?」圣耀问。

「我们都买朱文锦,也就是夜市给人捞着玩的便宜小鱼,给大鱼吃,朱文锦称斤论两卖,一两大概是 15 到 20 元。」阿海说:「不过有时后会懒啊,就丢几片鸡肉下去。」

「我还没看过喂鱼,下次要喂要叫我。」圣耀说,他真的想看。

「嘿,以前我也喜欢看,但看久了会腻,倒是钓鱼钓不腻,你看。」阿海拿出小小的自制鱼竿,那根本是扯铃的棍棒,上头绑着棉线,棉线系住一只塑料勾。

「很怪耶。」圣耀发笑,看着阿海那支白痴小鱼竿。

「以后钓给你看,现在没有活饵不好玩。」阿海说:「不过我只钓到过成吉思汗一次。」

「那已经很厉害了。」圣耀不停发笑,大概是自己太久没接触朋友这种特殊的生物吧,阿海偏偏又是个好笑的人,或说,好笑的吸血鬼。

但,圣耀瞥见阿海口袋中的银叉时,对自己的笑声微感讶异。

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圣耀意识中的吸血鬼符号悄悄藏了起来,他误以为自己卧底于一个犯罪组织,也就是黑帮中,却突然忘记这个黑帮的成员都是吸血鬼。圣耀意识到同样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黑帮,却没意识到最诡异血腥的嗜血族群。

直到圣耀看见阿海口袋中的银叉,他才从意识中挖出身旁的男孩是不可思议的吸血鬼。

圣耀在心里打个哆嗦,虽然他自己也是吸血鬼。

「有件事很奇怪,你们好象也叫自己吸血鬼?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圣耀问,想找个话题聊聊,因为要看鱼缸看到上官醒来是件不容易的事。

「这样叫没什幺不好,我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叫吸血鬼作吸血鬼,所以我自己变成吸血鬼以后,继续这样叫并不会奇怪。只是个称呼,没有吸血鬼会歧视自己的称号。」阿海回答,他以前也回答过同样的问题。

「为什幺不叫吸血族?那个「鬼」字实在不怎幺好听。」圣耀说。

「我们又不是人,只是曾经为人罢了,「族」听起来是人类族群的分类,「鬼」听起来就大大不同于人了。」阿海靠着床说:「或许,你现在还会觉得自己是人类,别担心,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当人要学做人,当鬼要学做鬼,等你慢慢学会怎幺做鬼后,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边的。」

「是吗?」圣耀不以为然,他刚刚遗忘自己身处吸血鬼中,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吸血鬼曾经是人类,就该保有人类的一切,他们不是相互孤立的两个世界。

吸血鬼拥有人类的过去。

「本来只有一缸鱼的。」阿海说,他知道圣耀在想什幺。

「嗯?」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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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两只成吉思汗还是仔鱼的时候,也是跟一群小鱼住在水草缸里,一起吃饼干碎片。」阿海说:「后来,成吉思汗慢慢长大,有几天我们忙,没有住这里,等到事情结束后回来,才发现水草缸里只剩下两只成吉思汗,其它的小鱼全都不见了。」

「太饿了吧。」圣耀说。

「一开始是这样的。」阿海笑笑:「后来我们又放了新的小鱼进去,丢下很多饼干碎屑,但成吉思汗却视而不见,只顾着把小鱼吃光,后来我们又丢了一次小鱼进去,也是立刻进了成吉思汗的肚子。」

「吃上瘾了?小鱼比饼干好吃吧?」圣耀说,他想起麦克讨厌狗饼干这回事。

「对,成吉思汗没吃过小鱼之前,他以为小鱼跟他是一样的,直到有一天,他才发现小鱼只是他的食物,从此以后,他们就真的不一样了。」阿海歪着头说,这个故事以前他也曾跟赛门猫说过。

「都怪那一次你们忘记喂鱼,不然他们到现在都还住在一起。」圣耀说。

「不,这只是迟早的事,一开始就注定好了。」阿海颇有意味地说。

「反正时光不能重来,所以干脆养两个缸子?」圣耀说:「其实可以养第三个缸子的,我们来实验看看。」

「这两群鱼之间,有没有第三个缸子,老大也很想知道。」阿海笑。

「一定有的。」圣耀说。

「我们也希望。」阿海说。

鱼缸再美丽,也无法将话题不断绕在上面打转,尤其是清晨五点半,距离上官醒转还有十几个小时。

「说说你们怎么救我出来的?」圣耀问,他想弄清楚自己昏睡时发生的激斗。

「幸好有赛门猫。」阿海说。

幸好有赛门猫,他对秘警署了若指掌,这次的行动就是他策划的,如果秘警署的布置没有更动太大,我们得手的机会就大大增加,反之,我们可能要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赛门猫分析,如果你在最底层钢门重重的研究室,我们所有人都要负责掩护的工作,在楼层间组织一个强大的火网,好让老大一个人冲进去救你,但秘警总部毕竟是秘警总部,这样做的结果,可能只剩老大跟你出得来;老大本来想放弃这个计画,改成他一个人伪装成秘警,然后将你偷出来。

赛门猫主张万万不可,老大绝无可能通过各种检测身份的关卡的,根本不可能混进去;不过赛门猫说他的直觉告诉他,山羊一定正在说服或训练你卧底,所以你很可能待在较高楼层的资料室、侦讯室、山羊办公室等等,所以我们便决定赌运气,要是你在较高楼层,我们便把你抢出来,如果你在底层研究室,我们冲杀一阵后便留下隐藏好的老大,再引诱秘警出来追杀我们,老大趁着警署大乱,自然会想法子抱你出来,到时候再与我们会合吧。

赛门猫的直觉很准,你果然在资料室,但尽管如此,秘警遭到奇袭后很快就组织起来,枪林弹雨中,我们虽然都穿了防弹衣,但还是牺牲了好几个同伴,没死的,防弹衣也轰破了好几个洞。我负责的工作是制造走廊的混乱,所以没受伤,真是侥幸。

你是赛门猫抱出来的,老大一见赛门猫得手,立刻大叫所有人快点出去,张熙熙跟麦克冲上楼杀出血路,甜椒头丢出所有的烟幕弹跟瓦斯弹后,老大便在后面负责断路,等到所有人已经在约好的地点「黑屋」集合后,过了好几分钟,老大才出现窗户旁。

那个时候,我们才看到老大的手已经断了,玉米气得差点一枪轰了你的头,大家都知道她很爱上官老大。

在你醒过来前,赛门猫就开始猜测你会不会接受山羊的建议当卧底,也猜测你会不会编故事骗我们你为什么躺在资料室,而不是研究室。大家都没心情猜,只求你没答应要当卧底,不然老大的好意就白费了,也白死了几个好兄弟。

接下来的部分,你就知道了,我想老大一定很高兴你承认自己是卧底,更高兴你不当卧底了,因为你是老大的朋友。

「你们为什么相信 —— 我说不当卧底就不当卧底?」圣耀耳根子发烫。

「因为你是老大的朋友。」阿海认真道:「我们相信老大。」

「谢谢 —— 」圣耀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老大也没办法帮你报你爸爸的仇,因为很多吸血鬼都不记得自己杀过那张脸孔,这种滥杀的情况,直到最近几年才被老大压下来。老大的理念你慢慢就会理解,就算你现在心里打着别的主意,以后也会知清楚自己该有的位置,卧底是没有意义的。」阿海的口气不像个小孩。

「什么理念可以抵得过复仇雪恨?」圣耀脱口而出,一想到他爸爸,圣耀又开始愤怒。

「第三个鱼缸。」阿海说。

「第三个鱼缸 —— 」圣耀喃喃自语,他隐隐约约理解这个比喻。

以噬吮人类血液维生的鬼魅,能不能与它的食物和平共处?第三个鱼缸是这样的意思吗?

阿海知道圣耀对为父报仇这件事仍旧执着,对于上官的理念或许一时无法接受,于是笑着说:「我们跟着老大,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认同老大的主意,但大家都想看看老大一步步靠近理想的样子。」

阿海眼睛发光,看着熟睡的上官说:「这就是老大迷人之处。」

圣耀不置可否,低下头来,理念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遥远了;这几年来,圣耀的人生理念就是千万不要对人生抱持任何理念,因为所有具意义的理念都无法不牵涉人群。

阿海打了个哈欠,经过一夜的亡命任务,他着实累了。

「要不要睡一下?」圣耀问,他看到书柜上满满的都是书,各式各样的书,阿海睡着时他可以看看。

「不了,老大很信任我,才会在我身边睡的。」阿海揉着眼睛,说:「守护老大是我的荣幸,就像守着一个伟大的鱼缸一样。」

「喔。」圣耀羡慕起上官,上官不但拥有可爱的佳芸,还有一堆可以将生命托付其手的朋友,这些都是他人生最匮乏的。

「要不要听听老大的传奇?」阿海突然神采奕奕,这个故事他难得说上几次。

因为上官的故事是台湾吸血鬼的经典、传说、神话,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好啊!」圣耀也很有兴趣,说:「我只听过山羊说,上官横行了几十年,杀过的猎人与秘警不计其数,是他不计死活要逮到的超级重犯。」

「这是人类的官方说法,也头重脚轻的说不明白,死在老大手下的吸血鬼,远超过那些秘警跟猎人。」阿海兴奋地说。

吸血鬼大多有个混名,这是为了区别生前身份的关系,代表告别人类身份的表面仪式。

但吸血鬼的混名因头,也跟黑社会的特异性质大有关连,这个关连常见于武侠小说中对江湖人物的描述。

混名通常有两层意义。

第一层意义,是自己对自己的期许,或对自己特色的观感,例如怪力王这个混名就是自己取的,意味着自己具有强大的肌肉爆发力;赛门猫这个混名也是自己取的,只因为赛门猫很喜欢 Simon 这个英文名字,又碰巧养了只猫;螳螂更是个好例子。

第二层意义,就是来自江湖对这个人的敬畏与评价。通常,江湖的评价加在一般的混名前,有如独特的黑道姓氏。每一个黑道姓氏都是连场血战得来的尊号。

鬼影螳螂,妙手张熙熙,铜墙怪力王,夜哭赛门猫,火楼甜椒头,去你的死光头麦克,偷王阿海,爱上官上官却不爱的那个玉米,脏热虫。

老大,吸血鬼的传奇,当然拥有过许多吓死人的黑道混名。拥有过。    双刀上官。

五刀上官。

九刀上官。

霹雳手上官。

飞刀上官。

死神上官。

佛手上官。    这几个混名不知吓破多少英雄好汉、奸人魔头的胆子,每一个混名的背后都充满了血腥气味,只有在「佛手」上官这个名字背后,还听得到求饶的哭声。

但是在七年前,经过那场著名的「血厦」一役后,老大就没有混名了。

他不再需要。

上官两个字,就是无敌的名号,上官无筵,台湾吸血鬼的魔王传奇。

「这么厉害!」圣耀居然感到兴奋。

「厉害的背后,不知道树立多少潜在的敌人,幸好佛手这个名号的背后,也为老大找到许多肝胆相照的朋友。」阿海说,神色有些担忧。

「上官老大是什么时候变成吸血鬼的?好几百年了吗?」圣耀问。

「不知道,老大提起这件事总是模模糊糊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老大最晚从八年抗日战争起就变成吸血鬼了。」阿海笃定地说。

「上官老大参加过八年抗战啊?」圣耀摸着头。

老大的老家在东北,日本鬼子在那里大肆屠戮的时候,老大一个人在黑夜里作掉一批又一批的日本突击队,当然,老大那时候是以吸血鬼的身份出没的,老大自己提过,他的战技是自日本鬼子那里夺得两把武士刀后,才开始从实战中习得的。

双刀照上官,夜路脖子翻。哈。

不过,老大的敌人不只是日本正规军队,随着日本军队入侵中国东北的,还有日本古老的吸血氏族特意派遣的「皇族闇杀团」,那可是日本吸血氏族的精锐部队 —— 嗯,日本的吸血鬼组织严密,是氏族式的,嗯,那个以后再说,总之,日本吸血氏族眼见中国经年积弱不振,于是在发动东亚战争上发挥了不小的政治影响力,在他们眼中,中国简直是个拥有数亿人口的大血库!日本吸血氏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老大的理念并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形成的,但对于日本吸血鬼暴行东北这档事,老大显然感到很不爽,毅然挑战皇族闇杀团 —— 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老大还拋不开人类的民族情怀,另一方面,我猜是老大对人类总是抱着感情吧。

夜夜血战,为了以一敌多,老大在不断重复的重伤、濒死边缘中,练成可怕的多刀流,皇族闇杀团的死伤越来越多,老大的威名传遍整个中国东北吸血鬼界,于是有许多吸血鬼好手也加入了老大,这一下形势逆转,中国能人辈出,潜藏的吸血鬼高手本领更是恐怖,加上暂时策略合作的中国道派猎人、军派猎人、俄国猎人,日本的皇族闇杀团在数月间被杀退到合江省,眼看就要全灭了。

不料,日本吸血氏族东京总本山,竟派出最强悍的「牙丸组」支持东北的皇族闇杀团,准备一举反攻,夺下中国这个超级大血库的控制权。    「牙丸组?很强吗?」圣耀听得入迷。

「「牙丸组」是日本吸血氏族歼灭菲律宾吸血鬼联盟的主力,强啊!」阿海夸张的表情。

「不过好怪,日本吸血鬼干嘛到处抢血库?日本人也不少啊。」圣耀疑惑。

「所以他们该死。」阿海哈哈笑道。    话说那恶名昭彰的牙丸组一到合江,加上皇族闇杀团的残军败部,力量立刻与中国的吸血鬼、猎人联盟僵持不下,最后两军在极北苦寒的双鸭山里嚣战两夜,尸横遍野,堪称是亚洲百年来的血库争夺最大战役。

嚣战的第二夜,天快破晓,日本吸血鬼发狂冲过关键的「莫渡桥」,准备回到秘密巢穴暂憩时,老大跟他的最强盟友,猎人老马,两人一起自桥下翻上,从中阻断了牙丸组的精锐,那真是令吸血鬼再三传颂的一刻!

牙丸组的大哥,第一高手牙丸断岳,怒目拿着发出青光的妖刀「不知火」,身后还站着二十一个牙丸组的超级凶煞,一齐向老大跟老马冲将过来!

老马一跃,暴起钢银大砍刀与牙丸断岳在桥索上激战,老大则冷然守住桥头,以一挡二十一!

老大说,要是早一个月在桥上死斗,他无疑死透了,但此刻他已练就九刀连环的神技,顷刻间便分出了生死;老大的左手掉进松花江里,跪坐在桥头,身上插了四柄武士刀,但他的身旁全是牙丸组的残尸!

老大看见猎人老马坐在桥上,便勉力走了过去,他瞥眼钢银大刀插在牙丸断岳的脖子上,但老马的胸口也被妖刀不知火贯穿,眼看就要没命了。

「进入我们的世界吧。」老大说,看着奄奄一息的老马。

「白痴。」老马笑骂道。妖刀镀上了银,就算他变成吸血鬼也是死路一条。

「值得一试。」老大这么说,露出尖锐的牙齿。

「省省,猎吸血鬼的 —— 跟吸血鬼合作 —— 已经 —— 很离谱了 —— 」老马慢慢拔出妖刀不知火,说:「还变成吸血 —— 鬼 —— 操你妈 —— 操 —— 」

老大点点头,他明白老马的意思,他陪着老马坐着。

老马骂道:「天 —— 快亮了 —— 你他妈的 —— 还 —— 坐 —— 」

老大哈哈大笑:「我要赌看看,看是我的宿敌先死,还是你的宿敌先被阳光晒死。」

老大知道老马一向嗜赌。

老马嘿嘿笑道:「小子有种 —— 赌什么?」

老大笑说:「赌你的左手。」

老马勉强笑道:「赌了。」

于是,两个人便这么坐在桥上耗着,直到天空转成藏青色,老马终于倒在桥上。

老马细声说:「小子 —— 你赢啦 —— 赏你一条胳臂去吧 —— 」慢慢阖上眼睛。

老大点点头,说:「好朋友,好敌人,再见了。」

于是老大便用妖刀砍下老马的左手,将妖刀折断拋入松花江,带着老马赌输的左手遁入双鸭山黑林。    「所以上官老大的左手是猎人老马的?!」圣耀问,他已神驰在东北极寒苦地的血战中。

「是啊,可惜在这次行动断了。」阿海叹气。

「真对不起。」圣耀竟觉得非常遗憾。刚刚的上官传奇已经令他深深着迷。

「老大说没关系,那就没关系了。」阿海说:「老大很快就能找到新的手臂代替了。」

「对了,那后来的双鸭山之战,日本吸血氏族惨败了吧?!」圣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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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剩下的残兵败将在第三夜简直一面倒被屠杀,没死成的也都散了,躲在大雪纷飞的黑林里,偎着树洞不敢出来,料想他们也不敢回到日本,因为日本吸血氏族的羞耻心很浓厚,失败者是没有立足之地的,甚至还会被处死。」阿海说。    「后来上官老大怎么会跑来台湾啊?大陆那边不是人比较多?血也比较多?」圣耀问。

「因为老大爱上了一个叫湘雰的女人。」阿海吐了吐舌头。

「那女人是台湾人?」圣耀问。

「不,湘雰跟着国民党政府坐船来台湾,所以老大便跟着过来这个小岛,一待就是五十几年。」阿海说:「老大一直都是个痴情人。」

「那个女人是人还是吸血鬼啊?」圣耀好奇。

「是人啊,湘雰是壶老爷子的孙女儿,壶老爷子自己是吸血鬼,但他的孙女儿可不是,老大便是因为爱上他孙女儿的关系,所以加入了壶老爷子的黑奇帮,老大可是很尊敬他的老丈啊。」阿海打了个哈欠,说:「不过湘雰嫂子既然是个人,所以后来自然是死了,老大一直陪着湘雰嫂子二十三年。」

「一直到老?」圣耀感到奇怪,吸血鬼与人类之间存在着「年龄不对称」关系,谈了几十年的恋爱后,上官的样子还年轻,湘雰嫂子却是欧巴桑一个,这样的两人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老大一直都是个痴情人啊。」阿海说。    其实老大跟着壶老爷子到台湾落脚后,也是经过一个多月的血战,黑奇帮才正式紧紧抓着这块土地。

日本殖民台湾好几十年,吸血氏族的力量并不随着交还台湾的政治动作撤退回日本,仍旧是不断运送计画繁殖后人类回日本,供吸血氏族食用,他们将台湾当作是永远的殖民血库。

当然,台湾一直都有几个吸血鬼,也就是电视上说的本省人,所变成的吸血鬼,但他们长期都被日本吸血氏族镇压、当作笨蛋使唤,唉,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日本吸血氏族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对自己的血统相当着迷,简直是自恋,总之他们认为天下万物都是为其所生的一样,骄傲的不得了。

提过了,老大一直对日本吸血氏族感到不爽,尤其是豢养人类的类似想法一直为老大跟壶老爷子所斥,所以壶老爷子跟老大便召唤台湾原本的吸血鬼,和日本吸血氏族在台湾的势力决一死战,此时老大已经身形如电,双掌练就出摧金断铁的真空斩功夫,强的不得了。

而日本吸血氏族还没从中国东北的惨败中复苏过来,几个所谓的一流吸血武士在老大的霹雳手下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一个月之内,日本吸血氏族就被壶老爷子跟老大逼得跳海,台湾这才真正光复了。

台湾被壶老爷子跟老大跟收复后,黑奇帮便成为台湾第一大吸血鬼帮派,此后许多小帮派也慢慢茁壮,老大并没有将这些小帮派收编进黑奇帮的意思,老大在扩张势力这点上是很懒的,所以哲人帮、赤爪帮、蓝飞帮、东山帮等等帮派才有今天的大规模。

不过不是所有的帮派都能存活下来,曾经有几个抱持类似日本吸血氏族那样豢养人类想法的帮派,都被老大的飞刀神技给作了,不过那样的帮派其实很少,被老大敉平的寨子多是滥杀人类、带来麻烦这类的因由,其余的无害帮派只要不乱丢尸体,老大都不太管事。    「上官老大没想过一统江湖比较好管理吗?」圣耀疑问:「如果他有什么大理想,像第三个鱼缸那样的大理想,大家都乖乖听他的话,理想不是比较容易实现吗?」

「老大挺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只要不滥杀人类,不要豢养人类,不要乱丢尸体,大家就能慢慢地靠近第三个鱼缸的梦想。老大说,帮派本来就有无法一统的特性,统一了还是迟早要崩坏的。」阿海说,脸色却有些踌躇。

「怎么?」圣耀看出阿海脸色的担忧。    不过危险的是,吸血鬼若是不被杀掉的话,通常可以活个三百年不成问题,掌握长生秘密的甚至可以有上千年的生命,这一点在根本上违反任何权力结构的更替法则:「一代换一代」,更违反了欲望。正常的话,吸血鬼帮派的大哥一握权就是好几十年、好几百年,这当然会令底下的小弟心情不好啊!

所以吸血鬼的帮派隔几年就会传出弒主夺位这种事,但夺来夺去,那些帮派始终超越不了黑奇帮的势力,因为老大拥护壶老爷子,而老大自己又不可能被干掉,台湾吸血鬼势力版图就一直僵在那边,僵了四十几年。

我想现在老大受重伤了,那些二流角色一定不会放过夺权的机会,在老大找到新的左手之前,我们一定会受黑白两道残酷的猎杀。    「但老大不是很强吗?」圣耀觉得即使失去一只手,历经无数恶战的上官,依旧是吸血鬼界的不败神话。至少,他听的故事给他这样的感觉。

「有个纯种的吸血鬼,这一两年嚣张的厉害,他似乎拥有可怕的力量可以跟老大抗衡。」阿海凝重地说。

「纯种的吸血鬼?」圣耀感到困惑。

「极为稀少的纯种吸血鬼,八宝君。」阿海咬着嘴唇。    「八宝君跟八宝粥应该没关系吧?」圣耀笑问。

「没关系啊!」阿海却笑不出来。

八宝君,他是壶老爷子当年在大陆拜把兄弟的儿子,自从他七年前带了一批吸血鬼渡海来台发展,加入了黑奇帮后,帮内部便一直存在着特殊的紧张关系,这一切都导因于八宝君的思想充满了纯种吸血鬼的优位迷思,这种血统的迷思使得八宝君傲慢跋扈的个性难以驾驭他那天生的可怕力量。

「纯种吸血鬼的意思是?」圣耀问,刚刚进入另一种全然迥异的黑暗世界的人,总是有许多疑问。

「八宝君的爸爸妈妈都是吸血鬼,所以他是一出生就是吸血鬼,这种纯粹的血统掌握着与生俱来的力量,力量的大小又随着血统的纯正程度有所不同,八宝君的父母都是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八宝君的血液里潜藏的力量自然相当恐怖。」阿海说,神色间表露出他对八宝君的不满。

「八宝君想干掉壶老爷子跟上官老大,自己当黑奇帮老大?」圣耀问,这情形跟香港黑社会古惑仔电影大同小异啊!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八宝君表面上很尊敬壶老爷子,却也公然挑战老大的权威,常常找我们这个派系的麻烦,是个超机八的人,不过老大看在壶老爷子的份上,也没跟他计较太多。」阿海说:「但老大怀疑八宝君脑子有问题,他认为八宝君跟日本吸血氏族有暗盘。」

「那就作了他啊!」圣耀大声说道,他认为上官至少在武力上是无敌的。

「没有证据,老大在壶老爷子那边没法子交代啊!」阿海耸耸肩,说:「何况,虽然八宝君心底一定很畏惧老大,但老大也对他颇为顾忌,老大说,要是不幸开战,虽然他有十足把握干掉八宝君,但八宝君从中国大陆带来的那群跟班个个都是高手,就算我们赢了,黑奇帮的气数也差不多尽了,到时候虎视眈眈、却又捞种的日本吸血氏族铁会趁机杀进来。」

「所以大家就一直僵着?那不是很尴尬?」圣耀说,看着上官熟睡的背影。

「老大一方面等着八宝君露出马脚,一方面也暗中布局。」阿海皱眉,说:「不过现在一下子死了十一个好兄弟,老大的手又断了,恐怕 —— 」

「死了十一个,赶快再多咬几个人不就可以弥补过来?」圣耀说,虽然他心底是极不愿意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的。

「注意你的用词!更要注意你的想法!」阿海斥道,语气严峻。

「 —— 对不起。」圣耀被吓到了,他看着阿海的尖牙,惊出一身冷汗。

阿海的眼神变得很可怕,令圣耀重又想起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般黑道,而是吸血魔物这事实。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以为我们是电动游戏里那些杀也杀不完的笨蛋?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看待我们自己的?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看待那些为你战死的伙伴?咬几个人弥补?弥补战力?弥补友情?」阿海说。

阿海的声音很平静,也不大声,但圣耀却感觉到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气焰。

「对不起,我 —— 」圣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不知道该看着哪里。

阿海的怒气似乎无法立即平息,径自站了起来,坐在书桌前打开计算机。

圣耀尴尬地看着鱼缸,额头不断轻敲着玻璃缸壁,咚咚咚咚,鱼儿惊得乱窜。

许久,两人都不发一言,阿海默默玩着实时战略「星海争霸三」,圣耀则持续朝鱼缸磕头。

圣耀的脑子已经当机了,对于这种尴尬的气氛处理,对于孤独数年的圣耀来说太太太难了,他只能机械式地敲着脑袋,完全放弃回复对话的可能。

两头吸血鬼就这样沈浸在三个小时的静默里,阿海,年长的吸血鬼,终于忍不住打断圣耀钟摆式的自我放弃。

「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敲脑袋的习惯?」阿海问,他觉得不管是人还是吸血鬼,持续不缀、连敲三小时脑袋这种举动都是相当罕见的。

「小学二年级。」圣耀说,停下敲脑袋的壮举。

「你都敲这么久?」阿海问,将游戏画面结束。

「看情形啊。」圣耀感到头很昏。

「看什么情形?」阿海又问。

「看是我先敲到睡着,还是有人打断我,或者是我突然想到别的事了。」圣耀说,他的脖子简直快松掉了。

「真是奇才,你最厉害敲过多久?」阿海露出笑容。

「没算过,这种事哪有人想算。何况我常常敲到睡着。」圣耀双手扶着脑袋,但阿海还是变成三个移动的画面。

「喂,刚刚真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新的吸血鬼。」阿海突然爆出这么一句。

「没关系,是我不对,害你们这么多人死掉,又害得大家现在快被追杀,我还说出那种话,我很难为情。」圣耀说着说着,又开始敲头了。

「你不要敲了啦!」阿海笑骂,捧住圣耀的脑袋。

「喔。」圣耀说,他感觉到阿海冰冷却温暖的双手。

「我刚刚想到你的混名。」阿海笑着。

「嗯?」圣耀好奇。

「敲脑袋的。你觉得怎么样?」阿海得意地说。

「烂透了。」圣耀老实说,两人哈哈大笑。    「对了,你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啊?」圣耀看着阿海,三个阿海已经渐渐变成一个。

「我想一想。」阿海沉思。

「这种事还需要想?」圣耀感到可笑。

「我在想我的故事适合哪一首歌。要当背景音乐用的。」阿海微笑。    说完,阿海走到计算机旁,选了王杰的「亚细亚的孤儿」,然后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罐麦香红茶,一罐递给圣耀,说:「我的故事远远没有老大精彩,但却挺催泪的喔!」

「为什么不喝血?」圣耀的舌尖想起鲜血的美味。

「血很珍贵。」阿海打开麦香红茶,跟圣耀击瓶。

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家住在屏东的小渔村,我爸爸跟妈妈都是老实的渔夫,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生活虽然清苦,可是渔村生活本来就很简单,补捕鱼、作小工,日子也还过得去,但属于大时代的白色恐怖,仍旧无情地穿透这个小渔村。

那时候,为了让日子舒服点,许多渔家都会在海上跟大陆渔民私下交易,包括我爸爸,几个隔壁邻居也是。本来一切走私交易都小心翼翼地进行,但有一天消息走漏,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在村子里凶狠地走来走去,抓走了好几个村人,我爸爸跟我哥哥,和我自己,都被带到警局问话、殴打,最后许多村人被带到海堤上,准备以「通匪」的名目就地枪决。

那时大家的手腕被无情的军人用烧红的铁丝串了起来,痛不欲生,连眼睛也给蒙住了,死亡的恐惧盘旋在大家的心头,大家却只有呜咽,没有一丝叫喊反抗。当时我就夹在我爸爸跟我哥哥中间,一手串着爸爸,一手串着哥哥,早尿湿了裤子。

然而,正当枪声将响之际,我爸爸突然小声说道:「阿兄,待会保护阿弟,一定要让阿弟回去照顾家里。」说完没多久,枪声响起,我爸爸跟我哥哥一齐扑在我背后,帮我挡住冰冷的子弹,接着,所有人一起摔进进海里。

我闭住气,背上一阵灼热,我知道那股灼热并不是子弹的痛楚,而是爸爸跟哥哥舍命保护我的温情;我在黑压压的海浪中看着爸爸跟哥哥苍白的脸孔痛哭,心里想着,我一定不能辜负爸跟哥的交代,于是我忍住手腕的痛楚,拼命咬着手腕上的铁丝。

但,结果我并未能挣脱穿骨刺肉的铁丝,大浪却一直将我卷入海里,眼看我就要随着村人二十几条尸体一起沈入大海淹死了,突然间,我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硬是拉着二十几具尸身朝岸上游去,游着游着,居然真让我看到模模糊糊的岩岸,可惜在最后关头,一个大浪将我打入海中,我身为人类的最后意识,便是葬身在漆黑的海底。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我已经变成吸血鬼了。

「啊?」圣耀揉出眼中的泪水,问道:「结束的太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细亚的孤儿这首歌,真是太催泪了。

「我醒来时,不,应该说,我再一次活过来时,我的身边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见到我睁开眼睛,便摸摸我的脸,告诉我令我一辈子难以忘怀的话。」阿海说。    「我看你这么努力要游上岸,一定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你很坚强,也很勇敢,可惜还是差了一步。所以,我给了你新的生命,希望在新的生命里,你依然能够抓紧让你努力求生的理由。」那个人说。

当时我还不晓得自己变成了吸血鬼,也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吸血鬼这回事,我只是不停地道谢,吐出胃里的咸水,直到我看见他们三个人咬开村人尸体的颈子时,我才知道救我逃出死神魔手的,是怪物。

而对我说了那些话,给了我崭新生命的那个人,就是老大。另外两个人,是甜椒头跟螳螂。

「后来呢?」圣耀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后来,我晚上常常回到村子里,带些东西跟钱给我妈跟我弟,老大也很照顾我家,常常多给我几十块钱,要我把家里安顿好。后来,我看着我弟弟上了高职,便拿了一袋钞票给他,要他好好孝顺我妈,从此我就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只敢偷偷地在远处瞧着。」阿海的鼻子也酸了。

「为什么?啊,是因为你的样子吗?」圣耀说。

「是啊,那么多年始终一个孩子模样,不把人吓坏才怪。」阿海笑道。

「那么现在呢?你还是远远看着他们?」圣耀问。

「十几年前我妈得了癌症病倒,临死之前,我偷偷进入医院病房,在她耳边跟她道别,没想到妈不但不怕我的样子,还一直关心我这几十年过得怎么样,我们母子就这么一直说着、哭着。第二天我妈就过世了。」阿海的眼泪掉了下来。

自己的故事,阿海总是说到掉眼泪。

「多亏老大,我才有机会孝顺我妈,供我弟弟念书。」阿海微笑:「所以,我跟着老大的理想走,走的一点也不心虚。」

圣耀看着被上官踢到脚边的大毛巾,又看看断臂上的白纱;这个男人真有一股强大的魔力,使得身边的伙伴愿意同他打造第三个鱼缸,打造理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上官无筵 —— 」圣耀念着念着。

上官一直睡到黄昏,这才精神饱满地坐了起来,而圣耀跟阿海已经在计算机前呵欠连连,他们玩了好几个小时计算机游戏。

「老大,现在觉得伤口怎样?」阿海问,眼睛里充满血丝。

「伤口今晚要麻烦你了。你们两个快睡吧,我要出去一下。」上官笑着说,穿上一件红色的运动 T-Shirt ,黑色的运动裤,再套上一件黑色风衣,背上耐吉背包。

「老大要去哪?」阿海问。

「选只合用的手,顺便买几个便当回来吃。」上官说,一边把头发盖在额上的青疤上。

「老大,我看过两天的堂聚还是不要去吧?」阿海说,他不认为负伤的上官应该出现在黑奇帮例行的堂聚上,即使上官换了新手,但适应新手的阶段也就是上官最脆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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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八宝君一定会出席堂聚,观察上官的伤势,甚至当场开战,因为平时扳倒上官的机会微乎其微。

「为什么不去?受伤的狮子也比猫强。」上官忍不住发笑,从抽屉中拿出一只特殊的皮带,皮带上扣着多柄黯淡无光的小飞刀。

十三柄银刀,十三柄钢刀。

「喔。」阿海莫可奈何,却也知道上官的顾虑。

要是上官不出席黑奇帮的例行堂聚,便会传出上官伤势过重、无法出席堂聚的江湖讯息,八宝君一定会动员所有人力寻找上官的巢穴,来个改朝换代。

所以上官一定要出席示强 —— 不管是展示他已适应新手,或是假装根本没有断手这回事。

「老大小心点啊。」阿海说,上官吐吐舌头。

上官轻轻关上门,房间只剩下阿海跟圣耀,两个人累得趴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吸血鬼也会作梦。于是圣耀在梦里端着盘子,站在光影美人的一角,静静地听着佳芸在台上散发迷人的光芒,唱着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的歌。    圣耀跟阿海是自然醒的,通常吸血鬼只需要极少的睡眠,只要恢复体力即可醒转。

上官正吃着排骨便当。

「老大、嫂子。」阿海说,圣耀则傻傻地看着坐在上官身旁的女孩,正是佳芸。

佳芸,正双手合十,深深向圣耀一拜,说:「对不起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不起!都是我自己不好!」

圣耀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自己本来就是烂命一条,但见佳芸不停道歉,只好慌张地说:「没关系,是我不对。」

上官看着有趣,说:「你有什么不对?」

圣耀说不出话来,又要开始找东西敲头,阿海拍了圣耀的后脑一下,笑骂:「你救了人家,人家感激你是正常,你干嘛又开始敲头?」

圣耀呆看着佳芸,说:「妳还好吧?老板他们都还好吧?」

上官从背包里拿出几个便当,说:「你们边吃边聊吧,阿海,你过来帮我。」

圣耀接过便当,佳芸却把便当放回背包,说:「那么臭,我怎么可能吃得下?」

圣耀这才注意到上官身旁的黑色塑料袋中,散发着一股血腥味,里面显然装了上官夜行的战利品。

佳芸拉着圣耀坐在计算机前,回头跟上官说:「弄好了才可以叫我回头看喔。」赶紧回头,打开计算机。

上官点点头,阿海把黑色塑料袋打开,圣耀看见里面是一具面无表情的尸体,还有一只断手。

但尸体却是完好的,一只手也没少,而那只不属于尸身的断手,却是只右手。

「老大,我不懂。」阿海说,上官断的可是左手啊!

「这只手是白发的。」上官的笑有些调皮,说:「以前就看他不顺眼了。」

「 < 厉手白发 > ?」阿海问道。

「嗯。」上官说。

厉手白发是赤爪帮底下的猛将,一头诡异的纯白发丝,一双号称风速的杀人快手镇煞黑白两道,他这一年来常狂称自己这双厉手,比起当年的「霹雳手上官」那双霹雳手还要了得。

而他的厉手,显然被上官割了下来。

「但你断的是左手啊!」阿海茫然。

「所以我扛了一具尸体回来。哲人帮新进的小弟,他的胳臂长短跟我先前的差不多,所以就扛了回来。」上官说,将上衣脱掉,准备接手。

「老大你真是太奇怪了,是砍错了手?还是来不及砍对就让白发跑了?」阿海仔细观察尸体的左手长度,慢慢割下,他心想:难道老大断了只手,战力就真的大打折扣,竟令白发逃了?

圣耀心中也犯疑:上官砍手便砍手,干嘛辛辛苦苦扛整条尸体回来?

「啊,我懂了!」阿海哈哈一笑,毕竟他生性机灵。

「固定得紧些。」上官闭上眼睛。

圣耀看着阿海拆下上官断手的纱布,露出干涸的伤口,上官拿着飞刀轻轻一划,伤口重又鲜血淋漓,阿海将那个倒霉到家的哲人帮新人的断手「黏」在上官的伤口上。

上官眉头一皱,圣耀依稀听见骨头摩擦、筋肉抽动的声音,阿海简单地用针线缝住伤口,上官露出很痛的表情。

圣耀吓了一跳,他以为上官是个刮骨挑肉都能面不改色的英雄豪杰。

「好了吗?」佳芸关切地问,但眼睛只敢盯着屏幕。

「还没。」圣耀说。他的胸口有些躁郁。

「跟我说话好不好,我会紧张。」佳芸说,似乎颇为担心上官怎么把手接上。

「痛死了!」上官骂道,佳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上官赶紧露出夸张的惨痛表情,不料佳芸立刻回看屏幕,啐道:「好假。」

圣耀看着身旁勾人心魄的女孩跟吸血鬼大魔王调情,忍不住问道:「妳早就知道上官老大是吸血鬼?」

佳芸点点头,说:「我们在一起一个月就知道了,不过很奇怪,我虽然被吓了一跳,心里却不怎么害怕。」

圣耀奇问:「为什么不害怕?我虽然已经是吸血鬼了,却还是怕怕的。」

佳芸嘟着嘴,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啊,而且,有个吸血鬼男朋友还蛮新鲜的。」

圣耀嘴巴张的很大:「蛮新鲜的?」

佳芸点点头:「不新鲜的时候,换男朋友就好啦。」

上官嘻嘻笑道:「要是妳交别的男朋友,我就把他咬成吸血鬼收作部下。」

佳芸说:「好了不起。」但嘴角却是幸福的笑意。

圣耀看着前后形象不一的吸血鬼传奇,再看看不怕吸血鬼的勇敢女性,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他们真是一对。

佳芸看着满肚子叹气的圣耀,关心地问:「你现在好不好?让你变成吸血鬼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很过意不去。」

圣耀随手拿起桌上的计算机喇叭,开始敲着额头,说:「没有想象中差,本来以为要睡棺材的,没想到还有大床可以睡。妳不必介意,日子有些变化才不会太无聊,当吸血鬼正好换换口味。」

佳芸听圣耀乱七八糟说话,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以前在光影美人时跟你没什么交集,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因为我很喜欢妳啊!圣耀心里这么想着。

「不知道,谁都会这么做的不是?」圣耀含糊地说。

「是吗?」佳芸微笑。

「老板跟大头龙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圣耀问。

「光影美人这几天暂停营业,只是暂时的啦。不过上官说这阵子风声紧,叫我请假一个月,所以我就自己放自己假啰。」佳芸说。

「警察没有把你们抓起来问话?」圣耀问。

「没有,老板他们人很好,口径一致地说大家都不认识上官,不过他们私下还是会跟我问东问西的。我就老老实实说了,把老板他们吓得半死。」佳芸摀着嘴笑。

「以后妳还会上台唱歌吗?」圣耀问,佳芸唱歌的模样真好看。

「当然,我最喜欢唱歌了。」佳芸说。

「没错,尽管唱,我会保护妳,也会教圣耀保护妳的。」上官不住点头。

「你不怕敌人对佳芸不利吗?」圣耀问。

「谨慎有两个坏处,一是成不了大事,过两天你就会看到这种笨蛋;第二个坏处更惨,那就是失却生活的乐趣,吸血鬼要是太过谨慎,那漫漫岁月不知道活着做什么?人呢?短短几十年都太过谨慎的话,什么乐趣也得不到。」上官轻松地说:「何况,佳芸的生命就是唱歌。」

「没错,我要唱歌。」佳芸说,比了个胜利手势。

上官站了起来,阿海将尸体跟白发的断手用塑料袋重新装好,上官的新手显然已经缝好了,只是还不能活动。

上官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修复伤口的能力远超一般吸血鬼,过几个小时就能牵动新的手臂。

即使如此,阿海还是怀疑上官在两天内能够将新手练到何种程度?   「我们来特训吧,教教你一些活命的本事,以后好帮我照顾佳芸。」上官说,叫圣耀走到浴室前,佳芸好奇地看着。

阿海将塑料袋拖到门边后,说:「我去处理尸体。」

上官说:「不,先放着吧,过两天再处理。」

阿海于是放下尸袋,坐在地上,看上官如何特训圣耀。

「接着我丢过去的筷子。」上官从抽屉拿出一捆免洗筷,将塑料封套全部拆掉,圣耀紧张地盯着上官的举动,说:「慢一点。」

「我丢的很慢,你看好了再接,不难的。」上官微笑,将几根筷子交给佳芸,又说:「妳先丢,速度快些无妨。」

佳芸将一根筷子丢向圣耀,圣耀轻松接住。

「快些快些,让圣耀感受一下吸血鬼优异的动态视觉。」上官说,佳芸于是用力丢出手中的五根筷子。

筷子来的挺快,但圣耀却轻松接住,一根也没接漏。

「很好,现在试试我的。」上官手中的筷子稳稳射出,比佳芸刚刚丢出的筷子还慢,圣耀当然接住,心中暗暗赞叹自己可能是下一个吸血鬼高手。

「越来越快。」上官说,筷子的速度稳定上升,有的是笔直射出,有的是旋转甩出,圣耀凝神招架,但眼睛跟手都已渐渐跟不上上官手中的筷子,上官不禁摇摇头。

「你的速度好象比一般吸血鬼慢?」上官语气有些可惜,又说:「你用力向我挥一拳看看。」

圣耀涨红着脸,用力朝上官胸口击去,但圣耀什么也没打到,却见上官鬼一般走到他的背后,喃喃说:「力气也很小,不会吧,你是我亲自咬的。」

圣耀感到困窘,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被说速度差劲、力量小,他的脸皮发烫。

「山羊 —— 山羊说我死前被银子弹击中,所以我的力量只有吸血鬼的 1/3 ,但我不怕阳光跟银。」圣耀说。

原本圣耀希望将不畏惧阳光跟银的秘密藏在心底,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秘密有何价值。但此刻,圣耀希望他的特异体质可以让他在佳芸前扳回一点面子。

「我的天。」上官讶异地说:「山羊他们做过实验?」

圣耀点点头,阿海兴奋地拿出银叉子碰了圣耀的手臂一下,圣耀索性将整个银叉子握在手中。

上官兴奋跳上天花板,在上面倒立走来走去,纵声大笑:「小子真有你的!我当吸血鬼那么久,日行者还只是个几百年前的虚幻传说,没想到这个传说竟然站在我旁边!还救了我心爱的女人!这个巧合真有意思!」

圣耀心想:这个巧合当然有意思,我是来灭掉吸血异族的,凶命是老天爷对我的另类期许,所赋予我的可怕武器。

上官跃下天花板,喜道:「来!我们再来过,力量可以训练,何况是我帮你训练。」

于是圣耀整个晚上都在练习接筷子,数百根的竹筷从上官的手中飞出,圣耀努力一一接住,佳芸一边听着周杰伦的「威廉古堡」,一边上网聊天,阿海则将鸡腿撕成小块喂大鱼。

「加油,你跟我之间的巧合一定很有意思,在我们搞懂它之前,你一定要有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的坚韧力量。」上官整个晚上都很开心,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为什么不练习举哑铃?我力量不是不够吗?」圣耀瞥眼墙角数个沉重哑铃。

「眼睛专注在筷子上。」上官随意丢着筷子,说:「不管是人或是吸血鬼,气力只是力量的元素之一,但力量的关键在于专心致志。只有专心致志,才能锻炼出活命的力量。」

圣耀不断漏接,但仍竭力招架上官的筷子攻势。    「小李飞刀,你看过吗?」上官问,手中筷子的速度又提升了一层。

「看过。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圣耀说,无聊的人生总有武侠小说的空位。

「那是古龙对我的描写,我跟他是老交情了。」上官笑道,手中已经没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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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圣耀觉得想笑,将地上的筷子把把拾起。

「古龙描写小李飞刀当初练习飞刀绝技时,数年来只是苦心致志在飞刀上,所以小李探花方能以飞刀无双天下。你也一样,在飞刀融入你的生命里之前,不要多作他想。」上官说,他想起古龙跟他一起煮酒论英雄的旧事。

「要练多久?」圣耀将筷子交给上官。

「放心,吸血鬼的时间多的是。」上官笑笑:「现在要小心了,你要开始分辨哪些筷子可以接,哪些筷子不能接。」

「什么意思?」圣耀问。

上官不语,筷子照例飞出,圣耀抓了两根,却见第三根筷子来势不妙,圣耀连忙缩手。

筷子插在墙上,一动不动。水泥墙上丝毫不见皲裂。

「嗅出危险,是吸血鬼的本事。」上官说:「也是阿海的拿手好戏。」

阿海比了个胜利手势「 V 」,脸贴着鱼缸。

「吸血鬼比人难当啊。」圣耀呼了一口气,将筷子拔出。

「你的第二个混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小飞刀吧。」上官颇为得意。

「第一个混名呢?」圣耀问道,至少不要什么「敲头的」。

「按照江湖历久不衰的混名定律,你的第一个混名虽然没有个性,但会很屌喔。」上官说,阿海在一旁笑到倒地,圣耀不解地看着他们。

数百根筷子,就这么穿梭在圣耀跟上官之间,整整两个夜晚。

这两个晚上,圣耀根本没有机会单独使用网络,向山羊报告任何他对上官的了解,甚至,他有些遗忘他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反复接着筷子。

第三夜。

「老大。」一个高大的人影,身后的人影靠在电线杆上。

怪力王跟热虫。

「大家都好吧?」上官微笑,身后跟着圣耀跟阿海。

「大家都在前面的小吃店,随时等老大去饭馆。」热虫说。

「很好,我有事要宣布。」上官举起左手,拳头一张一握。

「今晚真要去饭馆?」怪力王摸着脑袋,看着上官的新手。

怪力王虽然天生愚笨,但吸血鬼的长寿也使得他以丰富经验补其智力不足,他知道今晚凶险无比。

「怎么不去?悬赏一亿的名字,就有价值一亿的力量。」上官笑道。

「老大 —— 已经涨到一亿五千万了。」热虫扮了个鬼脸。    黑奇帮会堂,又称「饭馆」,从前是黑奇帮撕咬活人的吃食场所,但现在有了真空冷冻包装的血浆,许多新加入的吸血鬼甚至没有看过饭馆过去满地尸体的恐怖样子,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大理石的冷调。

饭馆曾被秘警抄了两次,现在的饭馆位于一家名为「 CityFear 」的 Pub 底下,每个月的第一个满月夜,黑奇帮帮众都要在此聚议大小事、报告帮营业务、一起享用新鲜血液,名为堂聚。

但今晚堂聚的气氛特别古怪。

空气中有好奇的味道、凝视的味道、质疑的味道、颤抖的味道,还有肃杀的味道。

上官穿著黑色皮衣,绑着小马尾,走在众人的前头,刺进众吸血鬼的瞩目中,就跟往常一样。

而圣耀,就站在上官的左后方,浑身发抖着。

黑奇帮,台湾吸血鬼最大的帮派,成员多年来维持在一百六十众左近。

想在一百多个吸血鬼中站稳,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圣耀走在一个随时会被子弹挖空的靶心后。

圣耀感觉到怪异的气氛后,隐藏着众人对他的议论纷纷,让他非常努力压抑着抡起拳头敲脑袋的冲动。    「那新来的小子,跟在上官后面个,听说就是害上官断了一只手的家伙。」

「上官为什么要救那小子?」

「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来了。」

「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好象在发抖?」

「听说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是上官的干儿子。」

「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变成 < 害上官送命的小子 > ?」

「三枪说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上官说什么也要救他。」    圣耀这时才知道他的江湖混名是:「害上官断手的小子」,真是光荣与捞种兼半。

上官似乎对今天的特殊气氛抱持漠然的态度,既不显得严肃,也不故作轻松,而「上官组」的成员则分散在上官的身后,个个表情不一,并不特别作态。

圣耀发现饭馆很大,椅子却没几张,半弧形排放着,显然有位子可坐的必是一组之长,其余的吸血鬼都要在椅子后罚站。

饭馆的灯光是幽魅的蓝色,蓝光照在墙上巨大的白色十字架上,更突显出妖异的矛盾感。最大的十字架前,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一个目光低沉的高大男子站在旁边。

老人双手捧着一本厚重的圣经,双目紧闭,喃喃祈祷着,并不理会众人。

「那就是壶老爷子,虔诚的基督教徒。」阿海轻声在圣耀旁说道。

虔诚的基督教徒?一个吸血鬼帮派老大?圣耀的脖子不禁歪了。

「等一下老爷子还会布道演讲,奇吧?」阿海细声说道。    「上官兄多日不见,身价又翻了不少,可喜可贺。」

说话的,是一个绑着黑人辫子头的男子,语气带着酸溜溜的味道,他坐在椅子上,抖着二郎腿。一大群面带微笑的吸血鬼站在辫子男的身边,看样子辫子男在黑奇帮的地位颇高。

「哪里,应该的。」上官淡淡说道,眼睛盯着壶老爷子,深深一鞠躬,完全不将辫子男放在眼底。

辫子男忍住怒意,耸肩发笑:「到底是上官兄硬是了得,把秘警署当自己家里,进进出出,好不威风。」

上官坐了下来,说:「哪里,谁叫我是上官。」上官语气毫不谦让,彷佛自己理所当然是吸血鬼的第一招牌人物。圣耀却嗅到浓厚的火药味。

辫子男鼓掌道:「说的好!上官兄英雄!折服了小弟啊!」所有身旁的吸血鬼也跟着鼓掌,气氛更显诡谲。

虽然上官一直没把他看在眼里,但辫子男心中暗暗喜悦,因为传闻的确不假。

不管上官如何掩饰,他断手果然不是谣传,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上官的排场已经泄漏上官的秘密。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前两夜,赤爪帮的猛将「厉手白发」惨遭袭击,连对方是什么来路都看不清楚前,右手就被割走了。

能这样「偷走」白发自傲的手,只有一个人。

而那「一个人」的右手边,站着妙手张熙熙、鬼影螳螂、夜哭赛门猫、铜壁怪力王,左手边站着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脏热虫、偷王阿海、火楼甜椒头、去你的死光头麦克、爱上官上官却不爱的那个玉米。

虽然左边比右边多了两人,却隐藏不了两翼实力的差距,所有的证据都显示 —— 上官的「手」真的断了!

辫子男低头,看见身旁两名女子的左脚微蹬,那是「确认重伤」的信号,辫子男不禁微笑。

辫子男身旁的女子可是大有来头,两个都具有日本吸血氏族的优良血统,人称「白兔」塔玛江,她的杀人技跟她的美貌不相上下,而「圈圈」美雪的恶名早已存在百年。

「今晚动手?」辫子男心想,脸上挂着微笑,摸着右耳。

「再观察一下。」美雪犹疑,左脚轻落。

「存疑。」塔玛江的左脚也落下。

辫子男摸着油光的发辫,心中耻笑着身旁这两个惊人高手的胆小,打定主意:今晚就要了上官的命!    「大家都到了。」壶老爷子身旁的高大男子躬身说道。

「上官?」壶老爷子张开眼睛。

「我在。」上官微笑。

「听阿虎说,你那边死了好几个兄弟?」壶老爷子揉着眼睛。

「是,死了十一个。」上官凝重说道。

「那大家默哀吧。」壶老爷子说完,众吸血鬼长长叹了一口气,表示哀悼。

「我还听阿虎说,你的手受伤啦?要不要紧?」壶老爷子的眼神有些迷离,圣耀讶异他竟然当众询问这么关键的事。

「断了,又接了,现在还不大灵活。」上官笑笑,并不隐藏。

「你可要小心啊,小心八宝君那小子趁机做了你,那样很不好啊!」壶老爷子的口水渗出嘴角。

「放心,他没种。」上官莞尔。

辫子男的拳头紧握,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壶老爷子自从五年前被猎人马龙偷袭,用快刀削去四分之一颗脑袋后,壶老爷子的神智就模模糊糊的,甚至还信了基督教,说话变得乱七八糟,幸好有上官相挺,不然黑奇帮帮主早就易位了。

「上次我们讲到哪了?上官老弟?」壶老爷子的嘴巴开得好大。

「讲到我们应该思考自己跟上帝之间的关系。」上官说。其实他也不记得壶老爷子说到哪了,不过这不打紧。

「是啊,上帝赐与万物生命,这上帝很不错哇!跟着他一定有好处的,所以人还是不要乱杀的好,因为大家以后都要一起进天堂的嘛,这个一天到晚你杀我我杀你的,大家以后在天堂见面岂不会不好意思?上帝造人 —— 」壶老爷子东扯西扯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说到用功读书对吸血鬼上天堂的重要性,圣耀想笑又不敢笑,却也讶异大家听讲的好精神。

以前黑奇帮堂聚时,必有大量帮众在壶老爷子的胡说八道中陷入短暂昏厥,连上官跟八宝君也常恍神,但今天气氛紧张异常,壶老爷子的冗长演说,将诡谲不明的态势硬生生拖延下去,没有一个人敢睡,也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八宝君?」壶老爷子终于暂停遨游宇宙的讲演,突然摇着脑袋说道,一旁的高大男子阿虎,拿着丝巾为壶老爷子擦去口水。

「叔叔,我在这里。」辫子男亲切地微笑,心中打算连这个白痴老头一起干掉。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心中益加紧张,不晓得待会该靠向哪一边。

「八宝君啊,上官断了一只手,其实是假的、诓你的,你可千万别去送死啊!」壶老爷子认真说道,眼睛却看着八宝君身旁的美雪。

「是啊,就算是真的,小侄也没那个种。」八宝君大笑,拿起杯子,杯中是腥红色的人血,说:「祝上官兄的手早日康复,黑奇帮帮务蒸蒸日上!」

其它坐在椅子上的堂主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八宝君的动作,一起拿起酒杯看着壶老爷子,阿虎皱着眉头,并不将酒杯递给壶老爷子,阿虎是壶老爷子忠心耿耿的护卫,他心知八宝君对付完上官后,就会取走主人的性命。

「今天这么快?我都还没说够咧。」壶老爷子歪着头,痴呆地看着众人。

原本齐饮人血的动作,都是在黑奇帮即将散会时,才由上官带头举血干杯的,但八宝君想试探其它堂主的意向,于是提早了时间,大胆代替上官举杯敬血。

所有的堂主都慢慢举起杯子。看样子,风向球吹向八宝君了。

八宝君兴奋在心里。按照原先的计画,当八宝君将杯子放回桌子上时,其身后二十五名吸血鬼将会一齐出手,将上官轰成蜂窝。而现在所有的堂主都向着他,真是天赐良机,真不明白今天上官哪来的自信赴会?

八宝君即将饮酒,即将放下酒杯,上官只剩十秒的生命。

八宝君的心燃起熊熊战意,兴奋无比。他可是越狂妄越强。

上官看着杯子,再看了看众堂主,颇有兴味地说:「拿好你们的杯子。」

上官的右手中指轻轻一弹,瓷做的酒杯弧形快速飞出,灵巧地轻撞堂主「冰大便」手中的酒杯后,居然接着擦过堂主「烙赛鱼」的酒杯,又擦过堂主「朔亚」的酒杯,旋即溜滴滴地闪过八宝君颤抖的酒杯,快速地敲了堂主「夏目」的酒杯后,又回到上官的手里。右手。

神乎其技。

「敬西瓜。」上官顽皮一笑,将人血一饮而尽。

堂主们尴尬地喝掉手中人血,愧疚地看着上官。

而八宝君脸色苍白,慢慢喝掉人血,酒杯夹在指尖,距离桌面只有半公分。

半公分的犹疑。    半公分的犹疑,就等于全面放弃。这是心战铁则。

美雪跟塔玛江的右脚同时微提,意味着「弃战」。

他们看出八宝君信心瞬间遭到摧毁,若是立刻动手,不仅其它堂主会帮着上官,就连八宝君自己也发挥不了百分之百的实力。

少了八宝君该死的自信,他们一点胜算也无。

何况,上官「新接上的右手」强悍依旧!

「上官无筵,好可怕的敌人。」美雪暗忖:「他一定掌握了某种秘密,才能令新肢在短时间内运用自如。」

塔玛江心中沉闷:「难怪牙丸组的前辈会败给他。上官难道全没缝细?」

于是,两人坚定地表达不开战的意念。

她们两人为了特殊目的帮助八宝君消灭上官,跟八宝君的关系不单是主从那么简单,如果八宝君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要抓狂出手,她们也不会盲目卖命。

八宝君也知道这一点。他最恨不能把别人稳稳踩在脚下的感觉。

八宝君的酒杯紧紧镶在指间,他心中的愤怒远超过失望,他听着各个堂主例行公事地向壶老爷子报告最近一个月管区内的帮众活动情形,与股票、期货等金融交易获利亏损的状况。这些都是废话连篇,壶老爷子也听不明白,这些堂主等于是报告上官听的。

上官听完各个堂主的报告后,满意地点点头,他跳过八宝君的发言,指着身后的圣耀说:「看明白了,他是我新收的小弟,你们说的没错,他就是害我断了条手的小子,所以无论谁伤了他,就是跟我的手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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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耀紧张地看着上官的手指,不敢抬起头来。

「你的名字?」上官要圣耀自我介绍。

「圣耀。」圣耀中气不足地说。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有原来的名字,因为他不是吸血鬼,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只是栖伏在吸血鬼中的人类希望,他是卧底。

「小飞刀圣耀。」上官微笑:「请大家多多指教。」

圣耀惶恐地向大家一鞠躬,唯恐礼数不周。

所有黑奇帮帮众一起点头示意,八宝君更是大声鼓掌叫好,指间的酒杯在掌中拍成碎片。

接着,阿虎拿出四大桶从黑市购得的冷冻血浆,分别是 O 、 A 、 B 、 AB 型血液,大伙各分得一杯血液,维持基本的生命。吸血鬼每个月至少要获得 500 至 2000 毫克的人血维生(视体重不等),否则便会衰弱致死,全世界的吸血鬼经常聚众结党,很大的原因便是为提供吸血族群安稳的摄食管道,以避免跟人类全面武力冲突,至于各个分堂是否有别的管道取得人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吸血鬼饮毕人血,互相寒暄一番便要散会,一直处于神经紧张却又不能敲头的圣耀,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气。

塔玛江看见圣耀的表情,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的灵感一向敏锐无比,帮助她在无数恶斗中取得出招的先机。

而现在,塔玛江怀疑一件事,毫无来由的,只因为圣耀的表情。

「上官前辈在秘警署内横行无阻,小妹深感佩服。」塔玛江突然走向即将离去的上官一行人,冷冷伸出左手。

「前辈处变不惊的态度,尤令小妹折服,不知是否有荣幸跟前辈握手握手?」塔玛江目光锐利地看着上官,左手在上官的胸前不移不动。

全场都盯着这突兀的画面。

上官看着塔玛江的左手。

塔玛江的眼神沉稳精敛,洁白纤细的手指看似柔弱,此刻却紧紧捏住上官的命运。

所有人都看着上官与塔玛江,虽然除了八宝君一行人外,并没有人意识到一场残酷的大战即将爆发。

一旦塔玛江的左脚蹬下,八宝君等人立刻动手!

圣耀感到一阵昏眩。

只见上官爽朗一笑,伸出左手握紧塔玛江的手,说:「听说妳的直觉总是很准?」

塔玛江浅浅一笑,感受着上官左手的生命力。

的确,塔玛江「白氏」的纯色血统,让她拥有极敏锐的「直觉」,在恶斗中总能在对方出招前的半秒内看出对方的行动,闪电朝对方致命的漏洞出手,千战不败,是个亦智亦力的绝顶高手。

上官看着塔玛江动人的朱唇,说:「不过,我的直觉更准。」

塔玛江轻笑:「是吗?」

塔玛江正暗自高兴,因为她感觉到上官的左手生机黯淡,却突然传来一股令她遍身生寒的心念。

「最近妳要多照顾身体,最好不要出门,相信我。」上官笑,感觉到塔玛江的手心微汗。

听到上官的话,塔玛江背脊彷佛被冰冻住。

因为,上官曾经拥有「死神」上官的称号,不是因为上官凶杀无数。

而是上官的凶口。

上官说过的死亡预言总是分毫不差地实现,任何人都无法逃过上官的死亡预告,因此,上官就像勾魂索魄的死神。

「我好象看到妳的死状,妳的左手会被钉在墙上,当妳的右手想斩断左手脱逃时,妳的右手却被砍飞。」上官笑得很欢畅:「不过妳不必担心妳的脚,因为妳只剩上半身,下半身的事跟妳毫无关系,而不是上半身也不是下半身、卡在中间的肠子倒会淅哩哗啦摔在地上,很难清理。话又说回来,尽管是吸血鬼,被腰斩还是很难不死的。」

塔玛江笑得很勉强,她的双脚感到无力,但她绝不敢将左脚蹬下,她想缩回手,上官却绅士地拿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妳的手好漂亮,被钉在墙上多可惜。」

上官放下塔玛江颤抖的手,大大方方转身就走,全身而退。

塔玛江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上官离去的背影慢慢吐气。她并不对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因为跟她说话的,是个瞬间就可以将她粉碎的怪物。

死神。    一前一后的黑色箱型车。

「幸好没事,刚才真是快吓死我了。」热虫大呼,拍着圣耀的背,圣耀的背上全是汗水。

圣耀惊魂未定,心想:既然我不怕阳光有不怕银,只是需要人血维生而已,我还是乖乖回到人类社会,像以前一样,把自己藏起来算了,当什么卧底?跑到随时都会被轰成肉块的吸血鬼黑帮做啥?

为了替爸爸报仇。圣耀努力这么想着,但他实在非常害怕。

「没事才有鬼。」赛门猫冷道,握紧驾驶盘。

「怎么说?」玉米问,她刚刚也做好了为上官挡子弹的准备。

「赛门猫说的没错。」上官摸着陌生的左手说道:「日本吸血鬼要来了。」

「幸好黑奇帮现在还靠在老大身上,要不要叫其它堂主联合起来?」赛门猫问。

「西瓜型的人物,没一个靠得住。」上官沉思:「靠得住的不是联盟,而是朋友,是你们。」

「老大?」阿海看着上官,他的意思上官明白。

「大家备战。」上官的眼神闪耀着令人惊惧的兴奋,说:「死战。」    血池。

血池在一家三温暖的地下室里,深深的地下七层。

浓重腥臭的血液已呈油膏状,在池子里瘴满腐烂的味道,血膏的颜色不一,有的朱红,有的酱紫,有的飘着块状的深黑色,血来自天花板上十几具倒吊的尸体,一滴又一滴。

血池的周围是环状的铁笼,铁笼里坐卧着两百多个胖瘦不一的男女,他们浑身赤裸,堆满污垢的身上发出酸臭,他们终日面对残酷的屠宰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熟悉这种极不真实的恐惧感。

他们被囚禁在血池边已经数个月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被倒吊在血池上,像鸡一样被割断脖子,鲜血如莲蓬头洒水般溅入血池里。这个圈养人类的魔窟,上官始终都不知道。

或许,这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地方之一。

但,中人欲呕的血池中,却坐着两个男子。

一个男子绑着黑人辫子头,酱红色的肌肉充满精力,高大的身躯半浸在血膏里,正是八宝君。八宝君毫无平时傲慢张狂的模样,恭谨地看着眼前另一位男子。

另一位男子个头矮小,全身都浸在血膏里,只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小脑袋,脑袋上镶着一双拥有白色瞳孔的眼珠,这是日本吸血氏族「白氏」最古老最纯正的血统证明,代表了扭曲意识的恐惧。

矮小的男子已经活了八百年了,他深得「白氏」血统最恐怖的秘密力量。

他是吸血鬼的尊者,白梦,他的生,是为了日本吸血天皇打造的炼狱版图而存在,这个版图曾经撕裂了亚洲亿万生灵,以「大东亚共荣圈」之名。

但,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无知、胆怯、蒙蔽、自眛,辜负你们身上的纯正血统。」白梦淡淡地说道,语气却十分严峻。

八宝君默默听着,塔玛江与美雪站在血池旁,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于个人实力,上官正是最孱弱的时候,于团队实力,上官的手底已死了一半。每过一夜,上官的左手就灵动一分,每过一夜,投靠到上官手底下的,不知会有几人。」白梦的白瞳扫过三人,说:「而你们竟然错过上官最弱的时机。」

八宝君的拳头在血池底下紧紧握住,脸上却是惭愧以对,他心想:「臭老头,总有一天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白梦慢慢说道:「新一代牙丸组的精锐已经慢慢成形,我们再不先下手,就会被他们抢得先机,我在天皇脚下怎么抬得起头来?你们说,该怎么办?」

白梦并无意要三人答话,他只是看着他们。

「请尊者示下。」八宝君深谙白梦的心理。

白梦深以度过八百年的黑夜,所换来的智能与力量为傲。

「将所有可战之将都藏起来,只派几个小喽喽在上官一伙人平时活动的地方附近,各咬上十几个人,让尸体倒在街上。但,要留下一个区域不要去动它,一定要翻出正确的地点。」白梦说。

八宝君长期研究上官一伙人可能隐藏的密所,虽然他不能确知精确的地点,但他的确掌握了大概的区域。

而白梦的作法,似乎是要将上官隐藏的地点浓缩成一个,好投注所有的力量集中处决上官。

而白梦所利用的,正是人类对吸血鬼的搜捕功夫;如果一个地方出现十几个受害者,理所当然的,该区的秘警与猎人便会大肆搜索吸血鬼白天休憩的地点,而上官一伙人无论怎么厉害,要是在大白天被人类查到住所,也将大大损兵折将,所以上官一定会迁居到最不被盯梢的地带。

「上官他不会惧战,所以他会待在最后一块没有人类打扰的地方,等待他最习惯的死斗。」白梦在血池里微笑道:「这是上官最令人害怕的优点,却也是他最不可取的要害。自负会害死人,也同样会害死低等的吸血鬼。」

「遵命。」八宝君应声。

山羊,我是圣耀,还没死,不过大概快了。

我出来帮大家买便当所以只说重点,我们被帮派另一个老大追杀,虽然上官自己不怕,不过我看还是会死。

照顾麦克!

小飞刀(圣耀) 5/3    很快跟你说先不要杀上官,因为我有件事还没搞懂。

不过我看跟你说也没用。

照顾我的狗麦克!

小飞刀(圣耀) 5/8    山羊,现在是白天所以没人跟踪我,我在网咖顺便吃饭。

最近我们一直被你们警察追着跑,已经换了三个地方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我们躲在哪里,因为你还没答应我上官的事。上官不是你们想象那样的坏,倒是追杀我们的那个老大,叫八宝君的,你们有机会去除掉他吧,不然我死定了。

至于上官,你们只要一干掉他,日本吸血鬼就要搬来台湾了,到时候看大家怎么死。还有再说一次,我说过他有个想法我还没弄懂,也许上官有意思要跟人类和平共处吧?赛门猫,也就是你们以前安的卧底,他会倒向上官应该有他的理由,倒不见得是因为他是吸血鬼的关系。想想。

总之去查查八宝君在哪里吧,他跟日本吸血鬼是一伙的,听甜椒头说他常在新都市计画区一带活动,酒家跟三温暖之类的,去丢几颗手榴弹让他死!

最后,请好好照顾麦克,谢谢。

小飞刀 5/16

「辛苦了。」山羊看着计算机屏幕,心想:「作为一个卧底,你实在不聪明。你的 IP 将网咖的地点摊开来,何况 —— 」

山羊看着另一台计算机屏幕,上面是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图,一个光点在图中铄铄发亮,山羊看着光点深思:「孩子,你现在在想什么?」    任何人都不会猜到,被阳光包围的玻璃帷幕高楼,居然会是吸血鬼的巢穴。

所以上官在这里。

坐在落地玻璃前,上官俯瞰万丛霓虹灯火,左手玩弄着一柄小钢刀,这半个多月来,他的左手几乎分秒不离这柄飞刀。他的手需要熟悉。

「老大,热虫已经去了三个小时了。」张熙熙坐在沙发上大声说道。

「不用理他,他自找的。」上官忍住笑,右手中指一弹,一根筷子射向坐在地上看电视的圣耀,圣耀急忙伸手接住。这是上官「出奇不意」的反应训练。

怪力王围着一条波斯大围巾,赤着油光古铜的上身走出浴室,一屁股坐在圣耀跟麦克中间,一起看电视冠军的吃拉面大赛。

甜椒头睡眼惺忪地走进浴室,一进门立刻破口大骂:「怪力王,你在浴室里打枪!居然没有冲掉!」

怪力王哈哈大笑,圣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经过这几天的躲躲藏藏,圣耀已经开始熟悉上官这群伙伴,这种朋友之间的亲昵感是他许久未曾品味的。

之前,圣耀不需要为「凶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担忧,事实上,他期望毁灭的发生,将带给他「不枉此生」的使命感。

但现在,圣耀的笑容里却藏着莫名其妙的忧郁。

他知道,只要他认真去想,很快就会知道笑容里的忧郁并非莫名其妙,所以,圣耀尽量不去触碰心中矛盾的情绪。

「老大,喝点东西吧。」玉米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站在上官旁。

「谢谢。」上官接过黑咖啡,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色的蒸气。

他已经好几天没看过佳芸了。

现在的佳芸,或许正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中央,用力喊出原子弹力道的声音吧。

上官一口喝掉半杯黑咖啡,心想:不知道八宝君什么时候杀过来,这样一夜拖过一夜,藉警方缩小作战范围也该达到目的了,我的藏身之处就只剩下这里,我几乎可以嗅到血战的味道。血战过后,就可以暂时歇口气,去找佳芸了。

玉米叹口气,看着若有所思的上官说道:「你又在想她了?」

上官苦笑。

玉米淡淡说道:「她有什么好?她能陪你到永远吗?」

上官摇摇头,看着窗下的车水马龙,说:「就因为不能。」

圣耀的心思不在电视节目上,他的耳朵听着。

上官说:「我们拥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路要走,所以我们不能有终点站,不然就太累了。」

玉米看着上官,认真地说:「可我愿意陪你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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