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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消失(天涯莲蓬c_jasmi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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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消失(天涯莲蓬c_jasmine )
一年多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消磨掉一些东西?余萧很怀疑,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努力去想,去搜寻,每次找到的,都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而片段与片段之间甚至缺乏必要的连接,就象一张斑驳的唱片,唱针划过之后,流淌出来的不是畅快的旋律,而是……余萧试图用一句完整的文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但是每一次,他脑海中出现的都是那个曾经的自己,只有十岁左右的自己,白衬衣蓝布裤,胸前有着被搓成绳索的红领巾,捏着一小块金属碎片,恶作剧般划过砖墙,耳朵里有刺激的声音,足以让心脏收缩的声音和胸前那一抹血红的领巾。
  那个十岁的余萧,身边没有人,阳光苍白,温暖,但记忆中的他是在温暖之外,抑或,是被温暖包裹的一个失却温度的个体。没有人,身边没有其他人,很长的一段路,只有灰白的墙,他在墙与墙之间的巷道中,用金属碎片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余萧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就会被那种噪音惊醒,而惊醒之后的记忆始终都只是一些不成系统的片段,这些片段象一把玻璃的碎屑,被挤压,被刺痛,余萧也在试图忘记疼痛,“我只是想找到箐箐。”他对自己说。
  “如果我不在了,也许,一年之后,你就会忘了我的样子。”箐箐说。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突然消失……”
  记忆碎片里的箐箐在解释“不在”的含义时,语气似乎很犹豫。余萧几乎可以肯定她语气的犹豫,也许正是因为她迟缓的声音,才让他记住了这句话,同样也使他在第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
  很多时候,刻意想记住的人和事往往最不容易记得住,就象我们曾经倒背如流的小学课本,到现在只能记起一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一样,而无意间看过听过或者经历过的人或事,总会不经意地跳出来,在我们措不及防的时候,轻轻扎痛我们的指尖。
  余萧回忆起箐箐关于“不在”的解释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当他拿起玻璃杯想给自己倒一杯水的时候箐箐迟缓的声音突然冲击他的耳膜,然后,失手,玻璃杯掉落,碎裂,一切都很自然。
  一切都很自然,就象“一年之后,你就会忘了我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呢?余萧不肯承认,他不会忘了那个曾经和他共同生活了六年之久的箐箐。面前的照片上,箐箐还披着一头黑发,明亮的眼睛,微漾的笑脸,黑色的毛衣和白色的围巾,这当然是箐箐,但是看久那个固定的笑容,余萧会觉得困惑,这真是箐箐吗?她有那么胖吗?或者,她胖过吗?
  “你好象瘦了。”余萧记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时,手指也记忆那片曾经滑过的凉滑的肌肤以及肌肤下纤细的肋骨。
  “是吗?”箐箐的声音若有若无。
  箐箐确实瘦了。
  细长的胳膊,骨骼小巧,皮肤微薄,薄到透明,绿色的血管,像迷宫,没有入口与退路的迷宫。
  “你在做什么?”余萧推开门。
  屋子很空,浅咖啡色的瓷砖,箐箐躺在地上,在屋子中间,呈x型躺在地上,那种姿势让余萧认为她很舒展。
  但是箐箐的身体这样舒展地躺在地板中间让他感觉突兀,他站在门口,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俯视着她。舒展只是一瞬间,当他试图走近她的时候,才发现,这样敞开的姿势其实充满了防备,一种完全可以自卫的防备。于是他皱起眉,问:“你在做什么?”
  “我正在消失。”箐箐说,眼珠几乎没有抖动。
  箐箐说完这句话之后,余萧还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他都不记得了,箐箐是怎么从地上站起来怎么躺到他身边,怎么睡到他怀里,以及,怎么离开他,余萧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楚的是,她真的消失了。
  第二天,当余萧睁开眼睛的时候,箐箐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非常彻底,连一点气味都没有留给他,眼前唯一可以证明箐箐曾经存在过的照片还是别人给的,给照片的那个女人也跟突然消失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照片放在他手里,说:“记住她,她曾经存在过。”
  是的,曾经。
  余萧一直认为,他的心是给箐箐保留的,包括他的人,也是为箐箐而存在的,可是一年多之后,他就真的忘了她的样子,很自然地,认为照片中的人不是箐箐。
  也许,这只是一个错觉,就象我们专注地长时间地盯着自己的名字,那个从小到大都伴随着我们的名字一样,看久了,会觉得某个字多出一笔或少了一笔,变得模糊和不自信。
  余萧不知道箐箐是如何消失的,更不知道消失之后的箐箐去了哪里,他试图寻找过,一无所获。认真去找的时候才发现,箐箐除了他,并没有联系密切的朋友,连称得上熟人的人都没有,而她的亲戚,在她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在箐箐曾经的亲友眼里,她早就消失了。
  
  冬天了。余萧拉开窗帘,扫大街的清洁工穿了厚厚的棉衣,棉衣外罩了件橘黄色的短褂,一下一下地,扫帚拂过青色的地面,没有垃圾,连纸屑都没有,扫起的只是一把灰尘。
  这个城市是干净的,干净到只能扫起一些尘土。
  手里的咖啡杯冒着热气,焦香浓郁,喝一口,味道停留在舌尖。
  余萧一直觉得咖啡相当奇怪,那种厚重的味道只会停留在他的舌头表面,仿佛隔了一层屏障,无法抵达更深的触觉。
  咖啡是箐箐的饮料 ,余萧自己并不挑剔,只是箐箐离开之后,由他来延续这种嗜好。
  天还没有亮,但外面的街灯已经变得苍白,每一个灯光之下笼罩的空气里有湿湿的雾霭,甚至看得清细小的水珠,如貂皮大衣上面那些白色的毫尖。
  余萧出门,提着旅行包,脖子缩在大衣领子里。当他踏下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雾来了。
  雾来的很迅猛却又悄无声息,当余萧注意到的时候,他周围的东西已经看不见。一瞬间,余萧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能听到叮当的车铃声,但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抬起手,用戴了皮手套的手背抹了一下鼻尖,一味的冷,凭着感觉他往街对面走。
  “今天的雾真大啊。”有人说话,余萧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对面的公交车站,并且站台上有若干人影。
  “他们能不能看见我呢?”余萧突然想,同样觉察到今天与往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只是一刹那间的感觉。
  一直到晚上,这种感觉都在,但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至少目前为止并没有哪里不对。
  快下班的时候,余萧对同事甲说:“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你看看我背上有什么东西?”
  甲眨巴着眼睛,当真转到他身后,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摇头:“很好啊?”
  同事乙凑过来,突然伸出一只手指,直接地戳在他背心,笑:“多了只眼睛。”
  指尖下的皮肤骤然收缩,泛起一点浅薄的疼痛。
  余萧扭头。
  同事乙是个年轻的女子,很年轻,还带着点婴儿肥,粉红的圆圆的脸,到处都有她银铃般的笑声。在箐箐消失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她的笑声总能给余萧挽回一些温暖,但此刻,同事乙的笑脸突然僵硬了,并且立刻变得尴尬,讪讪地收回手指,嘀咕:“开句玩笑而已。”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甲也跟着诧异:“你脸色很苍白嘛,是不是生病了?”
  “啊,可能太冷吧。”余萧回答。
  “是挺冷的。”甲附和。
  “去喝一杯暖和一下?”乙笑着说。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这个提议从一个年轻女子的嘴里提出来显得有点滑稽。
  “有什么好奇怪的呀?老土,我就不能去喝一杯吗?再说,今天是万圣节,酒吧里好有气氛的说。”女孩子噘起嘴唇。
  余萧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上抹了层闪亮的唇彩,象金星玻璃的涂料。
  “万圣节是什么节日?”半路上,甲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就是西方的鬼节。”坐在出租车前排的小乙抢先接了一句。
  “鬼节?”甲扭头冲余萧做了个鬼脸,憋着笑欠过身去逗小乙:“我说丫头啊,鬼节我们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说你土吧?你也可以装鬼啊!”小乙的手在头上套着什么,说完一扭头,余萧吓了一跳。
  “咯咯……”小乙笑起来,摇晃她脸上的黑色羽毛面具。
  “老余,我装什么鬼好呢?”甲从放面具的纸箱里拿起一件又放下,犹豫不决。
  “饿死鬼。”余萧随口答。
  酒吧的门廊里很挤,进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挑选自己中意的面具,余萧有点局促,周围的人大多数跟小乙一样,甚至更年轻。
  “拜托,别丢人现眼了,这是西方的鬼节啊,哪来什么饿死鬼?”小乙挤不进人群,但是可以插话。
  余萧抿嘴笑,也许小乙认为,西方没有饿死鬼。
  他随手拿起一只面具遮住眼睛,那是一只姜黄色的猫眼,有几根白色的胡须,已经被折断,横七竖八地支棱着。
  “喝一杯?”甲终于挤到吧台,把手套放在台上。
  “好。”余萧很干脆地回答。
  余萧说第二个好字的时候已经喝下五杯混合酒了。对于余萧这样的酒量来说,五杯鸡尾酒的后果就是他觉得从自己鼻孔里喷出的是火,但是脖子以下的身体却是冰冷,奇怪的是,手心和脚底却很温暖,头、手心、脚底,五个点的热度被冰冷的身体隔断,他被体温肢解。
  “我要回去了。”他残留的清醒让他这么说。
  没人回答,也没人挽留。
  身边戴面具的人未必是陪自己进来的那个。
  余萧摇晃着挤出妖魔鬼怪的人群,站在街边。
  是很冷,他看见自己裸露的手心在冒热气,戴上手套,余萧抬起头,事情就发生了。
  当余萧踏下台阶想去对面等车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几乎同时发动,车灯突然就亮了,两束雪白的光直射出去,光柱里确实有无数白色细小的水珠在降落。车发出轰鸣,车轮缓缓地转动起来。
  余萧打了个嗝,正在想是抢在它前面过去还是等它走了再过去,眼睛转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样东西,准确地说,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蹲在街边,从姿势看似乎正在系鞋带,就蹲在那辆车的左前方,只有一步的距离。
  余萧惊讶地歪着头,他不记得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蹲在那里的,他只是本能地去看那辆车,玻璃后面的车厢很暗,只隐约看见方向盘后有一个人影。司机也歪着头去看后视镜,余萧以为他已经看见那个女人,但马达的轰鸣声大了一点,车轮转动起来,那个蹲在地上的女人姿势并没有变,低着头,发尖几乎碰到地面,正在仔细地系鞋带。
  车灯晃动,余萧一步就踏了下去,没站稳,“啪”一声,手拍到引擎盖上。
  车轻微地跳了一下,停住。
  余萧站直,刚想说话,车窗滑落,探出一张诧异的面孔。
  “有事吗?哥们。”司机不耐烦地说。
  余萧伸手往左边指,张开嘴,又是一个酒嗝。
  “喝多了吧?半夜三更的,你别吓人行不?”司机缩回脑袋。
  “等等。”余萧一急,扑过去抓住车窗。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司机慌张地叫起来。
  “你……你没看见车前有人啊?”余萧皱起眉,他很讨厌被人误解。
  “哪有?”司机狐疑地打量他,随即就嘲笑:“你搞什么鬼?是不是要所有人给你让路啊?”
  余萧不想跟他争辩,指给他看,一扭头,呆住了。
  没有人,离他们最近的人是站在路灯下卖烤红薯的商贩。
  余萧转了大半个圈还是没有看见那个系鞋带的女人。
  车窗已经关上,窗后的那个司机摇着头把车开走了,留在余萧在寒冷中发呆,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手脚也一起冰凉。
  刚才分明是看见有个女人蹲在车前的。他抬头四处张望,以一般女人步行的速度,她应该不会走很远,但是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确实没有看见那个女人。
  真的是喝多了。余萧回到自己的家,扑到床上,脸埋进枕头,嘀咕:“我回来了。”
  他是回来了,只是,没有人知道。
  再腥来的时候觉得喉咙有如火烤,他挣扎着翻身,肩膀酸痛,右手麻痹。箐箐习惯枕着他的胳膊睡,这种麻痹的感觉很熟悉,他习惯性地使劲抽手,一用力,空空如已。
  余萧睁开眼,一片漆黑,黑得让他有点意外,平常半夜,窗户会有灯光透进来,城市的夜晚也有另一种明亮,但现在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你醒了?”有人说话。
  怎么会有人说话呢?余萧只觉惊讶,努力撑起头,发现自己的头也有千斤重,但他还是看见了,床边有人。
  应该是个女人,穿白色的衣服,也应该是睡衣,没有腰身。
  “谁?”他问,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我。”女人回答,带着一丝笑意。
  谁呀?余萧还想问,他仰起头,也无法看见她的脸。
  好像她很高,高到他看不到她的头,只能看到脖子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腿以下被床边档着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余萧问。
  “你带我来的。”女人回答。
  余萧眨着眼睛,还是看不见自己的手,但是他可以看到那个穿衣服的女人。他确定自己没有带人回来过。箐箐离开之后,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来过,更不要说是一个女人。
  “走吧。”他疲倦地挥着看不见的手。这是在做梦而已。
  “我会走的,走之前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平和。
  愿望?一个愿望?余萧想笑,说出的话却是:“才一个啊?通常都说可以有三个愿望。”
  “我只能给你一个。”女人有点抱歉地摊了一下手,还是看不见她脖子上面的那张脸,但声音还在继续:“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余萧沉吟,他想要的东西很多,一时却想不起来哪样是急需的。
  “只能要一个愿望。”那个突然出现在他梦里并表示愿意实现他一个愿望的天使好脾气地提醒他。
  “我想要……你。”余萧说。
  沉默,没有呼吸声,余萧更能确定自己是在做梦。
  “你确定?”天使追问,像某个节目主持人的口吻。
  “是的,我确定,不改了。”余萧笑起来,反正梦话不用去负责,不是梦话也未必一定要负责任。
  他笑出了声。笑声让他很吃惊,再转头,天使不见了。
  余萧猛地坐起来,彻底清醒,看见窗外的灯光透过来,比平常更明亮,窗帘没有拉拢,而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余萧从对面梳妆柜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连鞋都没有脱,脸上也还保留着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余萧带着这个傻笑进了办公室,小乙迎上来,上下左右打量他,问:“捡钱包了?”
  “比捡钱包还要兴奋。”余萧回答,把那个充当公文包的小旅行袋塞进抽屉。
  “哦?有艳遇?”小乙夸张地挤眉弄眼。
  “遇你个头!”余萧瞪她一眼。
  “讲来听听?让我们也乐一下。”小乙凑近来。
  “我做了个美梦……”
  “扑哧。”话没说完,小乙已经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老余,我刚看见一个心理学家说通常美梦是记不住的。”甲笑着接话。
  “所以余工才会这么傻乐,因为他终于记住了一个美梦。”小乙前仰后合。
  余萧反倒没有笑了,他在想那个心理学家说的话。
  “能记住的美梦一定很难得,快讲!”小乙逼问。
  “我梦见……有人说可以实现我的一个愿望……”余萧也犹豫了。
  “那你许愿没有?许了个什么愿?”小乙的脸被强忍的笑憋出红晕。
  “许了!”余萧很肯定地回答,随即又迟疑:“可是……我忘了……”
  “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办公室的同事一起笑出声。
  余萧怎么也笑不起来,他真的不记得自己许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好了,好了,笑过之后开始工作了!”经理在门口说。
  余萧低下头,打开电脑。
  不管笑过还是哭过之后都要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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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工作成为习惯以后,余萧对小乙巴望放假的心理极不理解,在他看来,人怎么不可以不工作?除了工作还能做什么事呢?
  但是好象只有他是这么想的。快到年底,几乎没有什么新的设计任务,余萧和同事开始整理一年以来的图纸资料,然后归档,锁进铁柜,不到必要,一般也就这样了,很难得被翻找出来。取下钥匙的时候,余萧吸了口气,又是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也如这档案袋,可以就此束之高阁。
  “余工,放假了去哪里玩?”小乙接过钥匙,随口问了一句。
  “放假还早吧?”余萧心不在焉地回答。
  “后天呀,后天就不用上班了。”
  余萧不置信地看看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真的提前放假了,整整十天,十天的时间该去哪里?离春节又还有段时间,回老家好像又早了点,再说父母也不在家,去上海姐姐家帮着带孩子去了,他该去哪里呢?
  过了两天,余萧还在犹豫,放假以后,他几乎是赖在床上,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也没睡着,就是不想动弹,仿佛精力一下子抽空,他的时间突然无限地延伸,无处消遣。
  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有箐箐在的时候有多么快乐,至少不像现在,要什么没什么。但是箐箐在的时候,他又经常觉得她唠叨,芝麻绿豆点事她也可以拿来发表感慨,而很多时候,在他看来,她的那些感慨和眼泪完全是无中生有。
  一年多了,箐箐究竟去了哪里?
  余萧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对面那张镜子发呆。
  梳妆柜上,甚至连护肤霜的空瓶都没留下。
  余萧跳下床,有点气急败坏地跑进卫生间,就像箐箐消失的那天,他只觉气愤,有种被侮辱的刺激,他不能容忍她毫无理智的行为。
  一个成年人,怎么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少得有点规矩吧?至少也应该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吧?
  可是箐箐没有,说走就走了,甚至连说都没有说。简直不可理喻,简直无法无天!
  余萧不相信,一年多来,他一直不肯相信箐箐会这样做。他气急败坏地跑进卫生间,放牙刷的玻璃杯里确实只有一只牙刷,余萧拿起牙刷,杯子就空了,他还是不置信,再放回去,数一下,只有一支,再数,也还是只有一支。重复了三遍这样的动作,他低下了头,太幼稚了,他只能自嘲地笑,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水珠。
  不可能的,箐箐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清空这个房间所有的蛛丝马迹,短短几小时,她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而丝毫没有惊动他!
  余萧看着镜子里留有泪痕的脸,犹豫再三,伸出手指,轻轻抹去玻璃上的浮尘水雾,心跳剧烈,喃喃:“除非……”
  除非,除非早有预谋……。
  所有的抽屉都放到地上,衣柜打开,衣服堆在床上,除了他自己的,没有女人的衣物。大门旁边的鞋柜里,甚至旧的女式鞋都没有一只?
  余萧跌坐在地上,他清楚地记得,六年前去姐姐家,他一个人去的,在上海,心血来潮地跑到商场给箐箐买了双白色的皮鞋,带回家,那是他第一次给箐箐买东西,箐箐是那样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把脚塞进去,鞋有点瘦,她天天穿,穿了一个月,他才知道,她脚上的磨起水疱,破了结了痂,又磨起水疱,她一直没跟他说,没穿多久,鞋变了型,再也不能穿,箐箐舍不得丢,连盒子都没舍得丢,重新装进去,放进鞋柜,放了六年。
  “以后买鞋还得自己亲自去,合不合脚要试了才知道。”箐箐笑眯眯地说,她一直没给他买过鞋,袜子倒是经常在买,事实上,自从有了箐箐,他的衣服就全由她打理,总能保证他合适的时候有合适的衣服穿。
  余萧深深吸气,扶着墙站了起来。那双白色皮鞋也不在,连盒子带鞋都不在了。
  其实,这套不大的房子自箐箐失踪后余萧已经翻找过若干次,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同样的,余萧也每次都不相信这个结果。
  一定是暂时的视觉盲点,箐箐一定还在,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暂时看不见,包括她所有的东西。一定是这样的!过一会儿,或者过几天,这种情况就会消失,他又会重新看到她,等到他下一次下班推开家门,她的声音就会从厨房传出来,混着饭菜的香味,一起充实他的知觉。
  相同的幻想会伴随相同的失落,不管余萧怎么不肯相信,但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重现了。
  余萧扑到堆满衣服的床上,无处发泄,一抬手,把衣服扫到地上,还不够,被子枕头一起飞出老远,还是不够,余萧突然站起来,掀起床垫,狠狠地翻到地上,一张小小纸片也跟着翻出来,在空中飞舞。
  余萧呆呆地看着那张纸片,眼睁睁地盯着它落在地板上凌乱的衣服上面。
  那是张车票。
  一张长途汽车票,票价八十元,终点站是H县,时间是一年前的4月4日。
  余萧蹲在地上,看着那张车票。白色的卡片示威一般地躺在衣服上,静静地像在表达什么。他没有拿起来,两只手压在腿上。
  H县是箐箐的老家,4月4日是清明的前一天,箐箐选择那天回家一定是去给她母亲上坟的,但是她去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余萧特别留意那个时间,是因为这张车票上的日期刚好是箐箐失踪前一个月,也就是箐箐说“不在了”这个词的时候。余萧现在想起来,那次谈话是在4月中旬,春天,还有点凉,当时箐箐枕在他手臂上,还是全部身体缩进他怀里,摸着他下巴的胡子说的。
  也就是说,箐箐有可能是在清明回家上坟之后想到了“消失”?
  余萧找出自己的工作笔记,还好他有这个习惯,如果出差的话他会事先把要做的事和行程的大体安排记录下来。他的记忆里,自己在的时候箐箐没有外出过,果然,翻到去年的笔记,他从4月2号一直到4月14号都在东北三省。
  以前没有发现这张车票很可能是箐箐回来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丢到了床垫与床头的缝隙中,箐箐清理包的时候习惯把一些零碎的杂物放到枕头下,这张车票也许才得以在角落里保存下来,而没被箐箐带走。
  余萧沉思,至少那时候,箐箐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也没想过要刻意隐瞒自己的外出,而是没时间跟他提起而已。
  但是短短一个月的时候,箐箐就失去了踪影,到底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让她突然间作出这么大的决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余萧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并没有发现箐箐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她比较沉默,但是她沉默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至于显得突兀。而且那几天箐箐好像比平常更缠绵,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抛弃过了六年的生活呢?
  余萧想不通。他一直就没想通过,六年来,他一直希望可以正式结婚,但是箐箐总是说再等等,他不明白她想等什么,同居跟结婚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余萧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想起来,箐箐似乎确实在等什么。
  他突然就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也许箐箐爱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她一直在观望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等到那个人来了,她就义无返顾地离开了他去追寻那个人去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余萧打死都不相信,他感觉不出箐箐心里另有他人,也从来没有这么去想过。
  挣扎了一夜,余萧决定去找箐箐。
  以前也找过,只不过没有太认真,余萧对于感情自认为很开化,他认为箐箐之所以离开他是因为对他失望了,没感觉了,如果真是那样,他即便是找到她也无济于事,如果不是,她气消了自然会回来,可惜一直没有。
  现在他决定去找她,也不是想挽回什么,而是不甘心,他想知道真相,受骗上当的真相。
  “我只想看到她是否过的好,如果过的好,我就不出现,如果她过的不好,我就带她回来。”余萧给自己找到这样一个很伟大的理由,并且开始为自己拥有这样的胸襟而沾沾自喜起来。
  余萧到H县城的时候是黄昏了,冬天黑的早,街上也没什么人,余萧住进县政府的招待所,上一次陪箐箐回老家也是住在这里。
  箐箐的父母好象是外来人,关于她父亲,箐箐只简单地说过他是老师,死于肝癌,那一年,箐箐初中毕业,提到父亲,箐箐唯一表示遗憾的是 ,因为参加中考,没能与父亲见最后一面。至于箐箐的母亲,余萧见过一次。
  那时候箐箐还在杂志社当编辑,同余萧也刚认识不久,有次约会,也是冬天,余萧在游乐园门口等了很久才看见箐箐匆匆赶来,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清瘦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余萧听到箐箐介绍说是自己母亲的时候有点诧异,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会见到家长,那时候余萧和箐箐的关系也还只是初级阶段。余萧的记忆里,对她母亲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感觉她很沉默,知道是女儿新交的男朋友,也只是上下看了几眼,没有什么意见,也不见得很接受,但是进了游乐园后余萧发现她比年轻的女儿还要好奇和兴奋,她不玩,但是很高兴。
  只见过那一次,也只感觉她不太健康,之后没多久,就听到她去世的消息。说起来,要感谢这个消息,如果不是母亲去世,箐箐不会那么快接受他,想一想还有点趁人之虚的嫌疑。
  余萧苦笑地摇摇头,现在看起来,当初的箐箐未必是真的爱上他,而多半是在情绪低落彷徨的时候恰好他提供了结实温暖的肩膀而已吧?
  除了她的父母,箐箐再也没提到过其他人,余萧后来才知道,箐箐在这个县城还有一家亲戚,是她母亲的一个表妹,箐箐的表姨夫是当地人,延伸开去,也有相当多沾亲带故的人,但是没有往来,至少,箐箐难得提起,只是过年的时候在电话里问候两声,还是纯粹的客气话,不会比见邻居的寒暄更多。
  箐箐失踪后,余萧也来过这个县城,找过她的表姨,得到的回复是自从箐箐母亲 死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最近两三年也没有她的消息。
  余萧也想,既然箐箐在这里长大,总会有认识的人,同学啊邻居啊什么的,但是余萧去找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仿佛就没存在过,在箐箐的生活中,这些人早就消失了。
  她是一个孤独的人,但是不知道是谁在风平浪静的时候突然带走了她。
  第二天一早,余萧买了束白色的菊花,凭着有限的一点记忆,去给箐箐的母亲上坟。
  他记得墓地在县城西边的山里,很普通的树林,没有什么标志。沿着上山的路走了近一小时,都没有看到。余萧站着休息,打量四周。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正在封山育林,一米多高的树苗,如今已经林木森森,遮住了视线。
  余萧记得上山之后会有岔路,在一块大石头旁边,他站在石头前,闭上眼,去想当时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他只来过一次,是母亲死后第一年的春节,他陪箐箐来,住了两天就走了,之后他就没听到箐箐说起上坟的事,也许每年清明箐箐都是回来过的,没要他陪,这也不是他的错,没有一家单位会在清明节放假。
  余萧选择了右边的小路,他记得转弯之后再走半小时就会看到坟地。埋的很偏远,箐箐当时说不容易买到地,那一小块墓地还是托了很多人才买到的。
  坟地就在小路的旁边,有一块墓碑,上面有箐箐母亲的名字,名字具体是什么余萧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她姓秦。余萧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并且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他好像还没到目的地。
  有点奇怪,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来回一共花了半天时间,也就是四个小时左右,按时间算,应该是到了,但是路边没有坟墓,只有树。
  难道迁过坟?不太可能,箐箐没有时间去做这样的事,而且她也满意周围的环境,还说这里很清净,可以看见下面的县城。余萧转头,从树与树的缝隙中确实可以隐约看见县城,大体方位并没有错,也许还在前面/?
  同箐箐来的时候可能注意力不够集中,也可能心情不同,对距离的估计也就不同。
  他又继续往前走,直到感觉饿了,他都没能找到坟墓,手里的菊花显得有点沮丧,余萧叹了口气,把那束花放到一棵树下,安慰自己,反正来过了,也用了心尽了力,最后没找到不是他的错。
  他往回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还有更令人沮丧的事,他迷路了。
  对于在路桥设计公司当设计员的余萧来说,迷路这个词等于是在他的字典里删除了的,但是现在他意识到他真的迷路了。
  来的时候没注意,其实这山上有很多岔道,全是羊肠小道,路两边的树林也差不多,同一时间种下去的树苗,同一个品种,长大后也差不多的粗细和高度,太密,一看就知道是经济树林,密到几乎看不到天空,即便是看到了,也差不多的灰白阴蔼,没有太阳。
  余萧并没有野外生存的体验,但是辨别方向的常识还有,只是在这个树林里,这些常识好象全没用处,他渐渐有点焦急了,扯开嗓子喊了两声,声音在树林里传不了多远,而且发闷,也没有人出现,他这才想起来,上山之后就没有碰见过一个人。
  山并不高,山势连绵,土壤肥沃,这样的山应该有人居住,但是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房子,除了杂草丛生铺满落叶的小路,根本就没有人的迹象。
  余萧开始觉得冷了,并且开始觉得树林间有薄薄的雾,时间越来越晚,他也越来越焦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树林中穿梭,但一直都没看到山下有县城,站在一处高点地方望过去,他看见的还是山,还是树林。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不算边远的县城周围会有森林,看到这样没有边际的树林,他只能相信这是森林了,跟自然的森林有区别,因为树种很单一,从叶子的形状看,这些树绝大多数是属于桉树的一种,并且是一种速生林木,碗口粗细,但是很高。
  这怎么可能呢?他并没有远离人群,怎么可能迷失方向?
  余萧站住了,拍了几下酸痛僵硬的大腿,定下心,仔细去想。
  山在县城的西边,他应该往东走,他确定了一个方位,选择直走,遇到岔路不再拐弯,一直往前,应该可以找到正确的方向。
  天黑的时候,余萧的直觉告诉他,他是在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天已经黑了,手机没有信号,周围没有人,也活的生物他都没看到,树林里一片死寂。余萧靠着一棵树喘息,他这是怎么了?这么轻易地就迷了路。
  难道箐箐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迷路了方向,在一处不知道的地方徘徊?余萧害怕了,不敢去想一个瘦弱的女子独自迷失在陌生的荒野会是怎样一个处境和怎样一个结局。胸口有撕裂的疼痛,如果是真的,余萧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是他必须先找到出路。
  余萧打开自己的包,这个黑色的小型旅行包平常被余萧当作公文包,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出差,里面一直有一套简单的用品,他没想过要呆多久,连换洗的衣服都没装,他也不抽烟,打火机都没有。包里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也不能给他增添点温暖。
  树林里的夜晚确实冷,余萧已经在发抖了,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坐等明天的太阳。可惜雾越来越大,看情况,即便是天亮,也未必会有太阳,他也照样可能不知道东方在哪里。
  树林间有水珠滴落的声音,余萧摸一下自己的头发,湿湿的,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的头发也会像树叶一样滴水。
  肚子咕咕叫,胃空洞地痛,余萧抱着头,手指在头发中间叉过,简直是欲哭无泪,在这样一个物质丰富的时代,一个有中等偏上经济收入,生活顺风顺水的年轻人会在没有思想准备的前提下切身体会到饥寒交迫、困顿无助的滋味。
  余萧抬起头,深深吸气,这只是暂时的,他只需要坚持几小时的黑夜,就会过去。
  呼吸,深呼吸,他需要给自己打气,空气中除了湿重的雾气和冬季树林沉闷的味道,还有一丝烟火味。
  烟火味?余萧一呆,转头,吸着鼻子,嗅觉敏锐,他确实嗅到烟味,很淡。
  有烟火就有人家!余萧的心脏在瞬间加速,他笑了。天无绝人之路!
  顺着那股烟火气,余萧在树林里摸索,下了个长长的缓坡,烟味越来越浓,同时他听到流水声,低缓的流淌声,在余萧的耳朵里,已经完全成了天籁。
  脚下的路也在宽变平缓,他看见了灯光。
  就在下面的山谷里,有一条平缓的低地,那里有一座平房,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面前是一快泥地,有一些木头搭建的矮棚。
  余萧几乎是飞奔下去的,跑到门前,他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是站了站,平和一下呼吸,才抬手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半张黝黑满是皱纹的脸,余萧充满热情地望着这一张反不出男女的脸,激动得差点扑上面拥抱了。
  “你是谁?”门缝中的脸迟疑地问。
  声音苍老,是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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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你好!”余萧的脑海中几乎成了空白,连话都不会说了,好不容易,他才说清楚自己迷路了。
  门打开了,老头让到一边,同时不置信地嘀咕了一句。余萧没听清楚,也顾不得去听清楚,一脚跨进去,他首先看见屋子中间的火盆,首先看见那盆橘红色的温暖,一瞬间,那盆火成了他唯一的目标,当他把手伸在火盆上方的时候,温暖的感觉顺着手指开始蔓延,他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小伙子,你从哪里来?天都黑了还在山里转?”有个头发白了大半的婆婆勾着腰过来,递给他一杯茶。
  余萧一仰头就喝光了。
  “我迷了路。”余萧在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把迷路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换来的是两位山民难以置信地眼光。
  “怎么了?”余萧疑惑起来,难道自己走了一天,已经走到另一个地方了?
  “啊,没什么,你们城里人不熟悉路也平常,你饿了吧?家里只有点剩菜剩饭,老太婆去给他热一下,你将就一下吧。”老头子不再看他,把一根长长的烟杆凑近火盆,吸一口,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余萧在火盆边吃到了生平最好吃的一碗饭,老实说,吃的是什么他不知道,除了米饭就是几样剩菜混合在一起煮的杂烩,他差不多连碗都舔干净了,才意犹未尽地彻底松了口气。
  “吃饱了就去歇吧。”老头子磕着烟灰,站了起来,淡淡地丢下这句话。
  房间很小,一张挂了蚊帐的小木床,靠窗一张方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被子很厚,也有点潮湿,但是余萧真的很感激了,唯一遗憾的是他没来得及洗脸洗脚,双脚放进被子的时候还很冷,他使劲搓着自己的脚,关上了灯。
  这里好象只有这一家人,还能通电,也算一个奇迹。
  余萧想着,闭上眼睛。朦胧中听到门又一次“吱呀”一声,好像有人进来,外面的堂屋中也似乎有谈话声,他没去听,而是一头栽进梦乡。
  醒来的时候看到玻璃窗有红色光,天晴了,太阳出来的,他躺在床上,很舒服地伸懒腰,同时也听见了外面溪水的声音和鸟叫。
  天气虽然冷,但是鸟儿还是会出来唱歌。
  余萧站在门口很愉快地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再一次举起手伸懒腰。
  “起来了?来吃早饭吧?”背后有悦耳清脆的声音。
  余萧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一张白皙的脸,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在下降,而他在上升。
  “喂,没吓着你吧?”那张娇好的面孔笑了。
  余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怀疑自己没有睡醒,也怀疑自己花了眼。
  “看什么看?”那个面孔有点不耐烦了。
  “我说……”余萧小心翼翼地问:“这不是聊斋里的故事吧?”
  女孩子的眼睛惊讶地扑闪着,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嘴角逐渐浮起一丝讥笑,她开口,露出玉米粒般小小整齐洁白的牙齿:“你别做梦了,这山里没有狐狸精。”
  余萧还张着嘴没接话,她已经转身,手里还捏着一双筷子,又嘀咕了一句:“想艳遇想疯了,你以为你的运气好啊?一觉醒来就有狐仙献殷勤?”
  余萧这才意识到,他唐突了她,急忙跟上去赔礼道歉,那女孩子不屑一顾,埋头喝粥。
  余萧不好意思,喝了半碗粥才搭讪着问:“老伯和婆婆呢?”
  “出去了。”女孩子硬生生地回答。
  “你是他们的女儿?”余萧试探地问。
  “不是。”她很干脆到回答。
  “孙女?”余萧再问。
  女孩子抬起头,很直接地看着他。余萧急忙移开了目光,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他莫名地心慌。
  “你很八卦哦。”那女孩子带着嘲讽地笑。
  余萧耳朵发起烧来,他刨根问底是想没话找话说。
  “那个婆婆是我的……”女孩子慢吞吞地说。
  余萧抬起头,女孩子显然是在看他的反应,见他有兴趣,突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余萧听见她边笑边吃力地说:“她是我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是个有趣的女孩子,但不是余萧喜欢的类型,他一向喜欢比较安静有点淑女味的女生。
  吃过早饭,那一对夫妇回来了,提着竹蓝,篮子里有几样新鲜的蔬菜。
  余萧询问下山的路,说自己要回去了,话音刚落,女孩子在背后问:“不再多留一天吗?”
  余萧有点吃惊,他听得出那把声音里的遗憾,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挽留他。想挽留他的还不止她一个,那对夫妇也急忙放下菜篮,极力说服他再多住一天。
  也许,他们这一家人太寂寞了,难得见到外人。
  余萧迟疑了良久,终于觉得恭敬不如从命,再说,他也没别的事,时间也还多,箐箐母亲的墓地也还没找到,而更重要的是,余萧想弄明白,自己昨晚是怎么迷路的。
  当余萧答应留下之后,那个女孩子顿时雀跃起来,大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就跑出了门,让余萧惊讶的是那对夫妇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沉默地走到屋后的厨房去了,余萧看看空空的堂屋,又看看门外站在阳光下的女孩,只得出了门。
  他们不会是她父母,甚至不会是至亲的长辈,哪有长辈轻易答应女孩子带一个陌生男人在树林里游玩的?
  “跟着我。”女孩子说,头也不回地顺着溪水往上走。
  溪水很清,水底有很多深红和蓝色的石头,阳光下有点斑斓的闪光。客观地说,这里风景不错,有点小家碧玉的意思。
  余萧没有心情去欣赏风景,类似的风景他见得多了,他沉默地跟在女孩子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有点面熟。
  也许年轻的女孩子只要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和特别丑陋,看起来都有点大同小异的感觉,但是余萧还是觉得那个背影像在哪里见过。
  她不算很高,但是腿长,现在看清楚,她穿的是一条黑色的直筒裤,脚上是双白色的旅游鞋,上身一件米黄色小腰身的羽绒服,不时髦,但是干净清爽。
  她也不会是乡下人,她的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什么日晒雨淋,而且从她刚才嘲笑他的语句看,她是城里人,并且有文化。
  余萧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很猥琐。
  女孩子回头,一张脸迎着阳光,眼皮低垂,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淡淡的影子,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回过头去继续走路。余萧打了个突,再次怀疑自己眼花,他分明感觉,刚才那一眼,显得特别冷,一种居高临下的冷,让人怀疑她的目的。
  小溪大概有五六米宽,地面在逐渐抬高,溪水也在逐渐湍急。
  余萧放慢了脚步,他不明白她要带他去哪里,这是在上山,而且显然不是他在县城看到的山,他们现在所在的山要高很多,也要险峻一些。余萧记得在县城往西望,远处能看到高山的轮廓,也就是说他昨晚真的选错了方向,走进了大山深处。
  “这是哪里?”他终于问。
  女孩子停下来,呼吸有点急促,她笑笑:“上去了再告诉你。”
  他们面前是一个不太高的峭壁,溪水从山崖上挂下来,成了一幅小瀑布。
  “从这里上去?”余萧指着上面。
  “有路的。”女孩子没回头,拨开峭壁上干枯的茅草,潮湿的山崖上有几个半圆的坑,这就是路了。
  女孩子没等他做出反应,就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了,余萧只好跟上,同时担心地仰头看她。出乎意料,她的身手很矫健,很快就爬到山崖上了,并且转身向他伸出了手。
  余萧看了看那只有污泥的手,没有接,一个大男人接受一个女孩子伸出的手有点丢面子,他也不服气,自己爬上去了,女孩子并没有笑他,独自蹲到水边去洗手了。
  等到余萧拍着双手站直,他才发现他没来错地方。
  这是一个山谷的断崖,一眼望下去,没有遮拦,下面是森森的密林,顺着山势绵联而下,颇为壮观,鲜红的太阳在密林上空,有沉沉的雾气。余萧畅快地深呼吸。
  “漂亮吧?”身后有人问。
  “风景这边独好!”余萧忍不住赞叹。
  “这里是桃花山。”女孩子说:“这是桃花潭。”
  余萧转身,眼前果然有片潭水,清澈透明,不知深浅,水是很从更高的山坡上汇聚过来,翻过峭壁,流到山下去的。
  “这里有桃树吗?”余萧蹲过去洗手,一触手,水冰冷刺骨,如果没猜错,这是再往西的山峰上流下的雪水。
  “以前有。”女孩子坐在石头上,脱了鞋袜,一双脚伸进水里。
  “不冷吗?”余萧看着都打哆嗦。
  “不。”她说,低头用脚丫拨弄水面,水底照样有五彩的石子,她的裤脚挽起来,露出一截小腿,小腿细长,肌肤白得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见皮肤下翠绿色的血管。
  余萧别开头,眼睛酸起来。
  “以前这里有很多野山桃,每到春天,清明之后,顺着山谷一路开下来,到了这里,周围全是粉红,水面上落满花瓣,宛如神仙府邸……”女孩子喃喃地自言自语。
  余萧并没听完整,他惊讶的成分比感动多,他没想到在这大山里会遇到一个年轻女孩子随口就用一连串清雅的文字给他描述另一个季节的风情。
  就是箐箐,也只有在文章中才会用这样的文字,而眼前这个女子却脱口而出,精致的文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显得再自然不过。
  “你是谁?”余萧问。
  女孩子仿佛被吓了一跳,因为爬山而显得绯红的脸褪了点颜色,她扭头看着他,沉默不语,眼神迷离,竟然有一股怜悯的意思在里面。
  余萧的耳朵嗡嗡地响起来,心脏仿佛穿了个洞,空落落地生痛。
  每次吵架之后,箐箐就会用这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不说一句话,直到他心软。
  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竟然有着跟箐箐一模一样的眼神?
  “你究竟是谁?”余萧声音开始发抖了,他终于发现为什么他觉得她面熟,她的眼睛十打十地相足箐箐,除了眼睛,下巴也像,还有,皮肤也像,都是一样的白而透明,唯一不同的是,箐箐的肤色没她健康,是苍白,而眼前这个女子是种温婉的白,白里透红,像桃花。
  “你怎么这么问?”女孩子说,那种让他发软的眼神一闪就没了,换成了有距离感的好奇。
  “哦。”余萧低下头,心在乱跳,半晌才支吾:“觉得你像一个人。”
  “是吗?谁?”女孩子凑过脸来。
  余萧刚想回答,又迟疑起来,现在看仔细了,又觉得不太像,她的脸要圆一点,鼻子也不像箐箐那么直而细,认真说起来,她虽然好看,但好像没有箐箐的五官那么细致。
  “只是有点点,某个神态。”余萧淡淡地说。
  “哦。”女孩子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继续玩水
  余萧不再说话了,他觉得悲哀,他真的没有忘记箐箐的样子,眼前这个与箐箐有几分神似的女孩子让他记起了箐箐的脸,就像这水里那个女孩子的倒影,越来越荡漾,让他的心脏不规律地收缩刺痛。
  “是你的恋人吧?”沉默良久之后女孩子问。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那么沉痛,是不是你没能抓住她?”
  余萧回答不上,觉得她在揭他伤疤,有点不满。
  “你叫什么名字?”余萧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我叫……”女孩子抬起头,看看潭水那边的树林,回答:“我姓冷,叫冷沙。”
  “沙?”余萧不确定。
  “不是沙子的沙,是杉树的杉。”女孩子纠正他,并且用手在空中写了笔画。
  “哦。”余萧点头,他已经看见,这里周围的树木不是先前那些桉树,而是杉树。
  “冷杉,我叫余萧。”
  “我知道。”
  “你知道?”余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昨天跟他们说过啊。”冷杉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跟箐箐一点都不像了。
  “我有说过吗?”余萧记不起来,昨晚太激动,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对了,昨天没见你?”
  “我比你到的晚一点,我一进去大婶就告诉我来了客人,说你迷路了?哈哈,你怎么迷路的?”冷杉不客气地嘲笑他。
  余萧觉得她的笑声有点怪,不是清脆那种,说不好听点,甚至有点刺耳。
  “你从哪里来?”余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如果那对夫妇已经告诉她他是如何找到那里的,当然也就告诉了她他是如何迷路的,她还这样问,只是想让他亲自说一遍好讥笑他而已。女孩子大都如此,箐箐就经常这样让他出洋相。
  “和你一样。”冷杉回答。
  余萧又问:“来这里走亲戚?”
  “不是,我在这里没亲戚。”冷杉摇头。
  “那你来……”
  “我来看看我的地盘。”
  “什么?”余萧大吃一惊。
  “用句俗话说,此山是我包,此树是我栽,可惜,此路不是我开,哈哈……”冷杉放声笑。
  她的笑声真的有点尖利,但是她的话更让余萧摸不着头脑。
  “我承包了桃花山种树。”冷杉笑过之后解释。
  余萧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这里很偏远也很穷,人口也稀少,以前这里的山很荒芜,树都被砍得差不多了,前几年号召要退耕还林,山民有的没能力去植树,就把山坡承包出去,有些城里人看准这个市场,就跑来承包,我就是其中之一吧。”
  “有这样的事?”余萧还是不相信,他是没听说过周围的人会跑这么远来承包荒山植树。
  “当然有。”冷杉说:“我一签就是三十年合同,按树木的成长期计算,可以收割四到五次,利润还是很可观。”
  余萧更加吃惊,他觉得她在说天书,那些参天树木在她看来好像韭菜地,可以割了一茬又一茬?
  “下面都是速生林,五六年就长成材了。”冷杉说。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五六年就可以成材?”
  “当然,这个世界变化快,什么都有可能。”冷杉不理会他的嘲笑。
  “那……”余萧开始相信了。想了想又问:“你的地盘有多大?”
  “这里是最西边的地界,就到桃花潭,方圆大概一平方公里。”冷杉手挥了一下。
  余萧再次张大了嘴,半晌才说:“一平方公里都是你的?”
  “是我承包的。”冷杉再次更正他。
  “你哪来那么多钱承包这个大片范围,还一包就是三十年?”余萧心里想说她吹牛也不打草稿。
  冷杉笑了笑,把脚从水里抽出来,双脚已经通红了,她摸出一包面巾纸来擦,一边说:“说起来呢我很幸运,就在去年,我买彩票意外地中了大奖,正在愁这笔钱没地方花,刚好有个熟人跟我诉苦,说几年前把钱全部拿来投资到这里种树,一时有急用,我呢,就心血来潮,跟那个人一商量,从他手里转包过来的。”
  彩票?中大奖?一平方公里的地盘?余萧凑上去,垂涎三尺地问:“你中了几等奖啊?多少钱?”
  “不是最高的奖金,也有百来万吧。”
  “哇!”余萧夸张地叫起来:“我怎么就没这好运气?”
  冷杉笑了,站起来:“有没兴趣跟我去巡视一遍?”
  她站在石头上,比余萧高了一大截,余萧把手按在胸前,弯腰,笑:“不胜荣幸,女王陛下!”
  冷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笑着摇摇头,跳下来,开步走了。
  余萧觉得一平方公里的面积非但不夸张,还有点嫌少,他们一直走到中午也还没绕回小屋。
  “你说你是从H县走过来的?”路上冷杉问。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这里来了。”
  冷杉也不接话,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是来上坟的?”
  “是。”
  “给你失踪的女朋友的母亲上坟?”
  “是。”
  冷杉一直走在前面两步远,看不出她有疲累的迹象,尽管余萧已经走得微微出汗了。
  “你在想什么?”余萧问。
  “没什么。”冷杉没回头,半晌又问:“她为什么要失踪?”
  “我也想知道。”余萧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找她呢?”
  “我想知道真相。”
  “哦。”冷杉不再出声了。
  她沉默的时候余萧觉得她跟最初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早上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她很小,有点幼稚的天真,后来听她说了那些话,又觉得她已经成年,现在她沉默,又让余萧觉得她很成熟。
  “你几岁了?”余萧问。
  冷杉突然站住了,余萧没防备,差点撞着她,等她回头笑,他才发觉问一个女孩子的年龄不太礼貌,但是问都问了,他也没打算敷衍地去道歉。
  冷杉看看他,还是回答:“超过25,不到30。”
  跟箐箐差不多年纪。余萧一想起箐箐就觉得呼吸不够通畅。
  “你看起来还要年轻些。”余萧诚实地说。
  “是吗?谢谢。”冷杉继续走,漫不经心地说了声谢谢。
  “你又不懂种树,不怕亏本吗?”
  “不啊,这些树都长成了,只需要每年打两次药就可以了,不用太操心的。”
  “那你……一直住在山里?”
  “不。”冷杉好脾气地有问必答:“那对老夫妻一直住在那里,大部分土地都是从他们手里承包过来的,年纪大了又不愿意下山,就请他们帮忙看守。”
  “给工资吗?”
  “现在不,等砍了树再一次结算,平常他们也可以种点蔬菜采点蘑菇去换钱。”
  “呵呵,剥削啊。”
  冷杉不作声,转过山坡就看到了那个低矮的平房,石头堆砌的,矮而结实。
  “住久了,会不想回去。”余萧说。
  冷杉并没有接话。
  余萧真的不想回去了,这里住着实在舒服,安静、风景好,空气新鲜,主要是屋主人善良朴实又勤快,一日三餐都不用操心,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有人陪着吃,而且还有个颇有智慧的年轻美丽的女人,神仙也未必比他更舒服。
  一连住了五天,每天都跟着冷杉在她地盘“巡逻”,甚至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棵树。
  “夏天来的话会更舒服,最好是五月,满眼是五色的杜鹃花,有小鸟从早到晚给你唱歌,还有野兔子,小刺猬从你脚边跑过去,给你惊喜。”
  余萧已经开始习惯冷杉这种文艺腔,而且听得相当舒服。
  这是第五天的夜里,围着火盆,那对夫妇已经睡了,只有他和冷杉还在烤火聊天,火盆上放了铁丝架,上面有两个半熟的红薯在发出香味。
  “如果不愁衣食,真想一辈子呆在这里。”余萧叹了口气。
  冷杉只是笑笑。
  “你不这么想吗?”余萧看着火光里柔媚的面孔问。
  “这只是一瞬间的感动,真要你留下来,呆上十天半月你就会闷得慌。”
  “为什么?”
  冷杉抬起来,认真说:“你不觉得,在这里过一天跟过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吗?”
  余萧张口结舌,一辈子?他刚才那么说的时候虽然提到了一辈子,但并没有想过一辈子有多长。
  “山中一日,世上百年。”冷杉说完站起来,指着烤熟的红薯:“你吃吧,吃完了把火盖上,去睡觉吧,睡醒了,该回哪里去还是回哪里去,该干嘛干嘛,回避不是办法。”
  “我没有……”余萧没能说完,她已经进自己的房间了。
  余萧摇头,女孩子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多少都有点自以为是。
  但是余萧自己也不能肯定他说那样的话完全没有想逃避什么的想法,也许冷杉是对的,这里只是她为了赚钱而承包的土地,说到底,她还是都市人。
  忘了问她在城里是做什么的,也忘了问她住在哪里,虽然余萧并没有太多的意思,但是冷杉很可以作为一个朋友,烦闷的时候找她聊天,听她说文艺腔也是不错的消遣。
  “认识你很高兴。”余萧准备好这样的开场白一大早去找冷杉,得到的回答却是她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下山了?”
  “不知道。”老头子姓陈,排行老二,冷杉叫他陈二爷,陈二爷吸着烟杆回答他。
  “不知道?”
  “她昨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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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余萧下巴差点掉下来。昨晚睡的时候已快半夜,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连夜下山?
  “你们不知道她去哪了?”半晌余萧才问。
  “是啊,她从来不说,我们也没问。”
  “但是是半夜啊!”
  “对啊。”陈二爷还是不动声色,好像习以为常一样:“她每次都是晚上来晚上走的。”
  余萧这才想起来,她到的那天也是很晚了,看来还真是习以为常了。
  “我们跟她不熟。”陈二爷补充了这句话后再也没有理他,直到他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他也没再吭一声,余萧开始怀疑前几天他和老伴的盛情挽留另有阴谋了,但是当他把钱递给他的时候,陈二爷显得很激动,一再强调他不收钱,再坚持的话,会被他误会成侮辱,余萧只好收回钞票,闷头出门了。
  “你要想回H县的话要翻过两三个山,一百来里的山路,你还是顺这桃花溪下山,看见大路往北,就到镇上了。”
  余萧站了站,决定听从他的建议,不再回头,他也没把握还能不能找到来时的路。
  当天晚上,余萧就回到了城里自己的家,一开门,满屋狼迹,他吓了一跳,半天才想起自己走之间在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目的是想找到箐箐留下的痕迹。
  可惜,箐箐像过客一样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他没能找到她,从这个意义来说,箐箐和那个才认识几天就消失了的冷杉并没有区别。
  不管再怎么遗憾,余萧还是觉得在山上过的五天就这段时间以来最为轻松和愉快的,如果有机会,他也很想像冷杉一样去包一片山,种一片树林,过几天神仙日子。
  余萧存了这个想法,重新上班后他在闲聊中跟同事提起,听的人只是笑笑,觉得很不实际,余萧一说出来,自己也认为很荒唐,正在发闷,一位大姐凑过来问:“小余,你说的是H县附近的桃花山吗?”
  “你知道?”余萧吃了一惊。
  “我怎么不知道,我外婆家就在那边呢,常去。”
  “是吗?那里风景不错呢,有个桃花潭,水质非常好……”
  “你去了桃花潭?”大姐像踩着猫尾巴一样跳起来。
  “怎么了?”余萧茫然。
  “没……没什么。”大姐怪异的表情把本来毫无兴趣的几个同事也吸引了过来。
  “听说……”受不住大家质疑的目光,大姐吞吞吐吐地说:“据说那桃花潭有点邪,老人家有传说,要是谁在那潭水里看见桃花就会成失心疯。”
  “在潭水里看见桃花是什么意思?”有人插话。
  “我也是听说啦,我自己都没去过,小时候经常听老年人讲,以前那山沟里全是野桃花,春天的时候,很漂亮的,很多人都喜欢去玩,当地的传说是,要是谁在水里看见一朵朵的桃花就会得病,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既然是有桃树,那水里漂点花瓣也很正常啊,怎么可能有邪门的事?难不成是水里的桃花是桃花仙子在洗澡,被人看见就报复?”小乙笑着说。
  “你都可以去写小说了,神仙妖怪的,这世上哪儿有?”
  “不是说漂着花瓣,我听那些讲故事的人说,水里的桃花不是出现在桃花开的季节。”
  大姐补充了一句,办公室突然就安静了。
  “这个逻辑不通。”余萧说:“野桃花又不会反季节开放,再说既然看见的人都疯了傻了,那谁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呢?”
  “传说嘛!”大姐有点讪讪:“就是因为桃花出现在不该开花的时候才反常啊,还有啊,这个故事据说老早就流传下来的,老年人都知道,解放后没人说了也就淡忘了,不过那山一直都很荒,听说十多年前当地一个中学的生物老师上去过,回来没多久就神志不清,没过几天就死了,还有人说他死之前在念叨‘桃花、桃花’的,才又开始传那个故事的。”
  “那后来呢?”小乙急忙问。
  “这些年没听说了,听说那老师死的时候女儿还不到十岁呢,老婆也常年病歪歪的,够可怜。现在都种上树了,估计也没再传这个故事了吧?小余去那儿没听说过?”
  “没有。”余萧摇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在那还认识了个朋友,她承包了一年多,很正常啊,那山上还住着人呢。”
  而且箐箐从来没有讲过这个故事。
  余萧虽然这么说,却为冷杉担心起来。尽管他是无神论者,但是想到一个单身女子独自承包那么大片山,又经常深夜来去,出个意外也不是闹着玩的,那山上也难得碰到个人,就是摔一交,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余萧有点后悔当时没问冷杉的电话。
  余萧也开始接受箐箐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他开始慢慢去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并不坏,下班之后没有牵挂,想玩多久都可以,想玩出格也可以,只要自己良心过得去。余萧对良心这个问题很少去想,只是花天酒地的时候他会有稍许愧疚感,但等到他摇摇晃晃回到家,发现并没有捧着热茶过来的手,也没有半嗔半怨的一双眼睛,这点愧疚感也就丢到了九宵云外。
  基本上,酒吧成了他业余时间的唯一去处,而他的时间也顺着各种味道的酒精倒进了自己的喉咙。
  全城的酒吧数不清楚,余萧也极少选择重复去同一家。晚上在某处喝醉,白天露过,他会觉得刺眼,狼狈不堪。但是去多了,难免会重复,进门的时候他会想天下酒吧大同小异,有点眼熟也不奇怪,但他坚信,自己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这里没人认识他。在陌生人中间最安全,绝不会有人上前貌似关心地去揭你旧伤疤。
  酒吧照例有人唱歌,也照例有人跳舞。
  余萧没去看那个小小的舞台,他希望的酒吧是那种老式唱机发出颓废低缓的音乐,客人少少,声音低低,很可惜,这样的酒吧很少。
  有人尖叫有人打口哨,灯光晃过舞台,人和乐队都有点变形,余萧索性背过身,望着吧台后的各色酒瓶发呆。
  一个人喝闷酒比较惬意。有淡淡的甜香从身边飘过去,他看见一个穿黑衣的美女摇曳着走向身后的舞台。酒吧里都是美女,暗淡灯光下,女人的脸显得有点青白,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妖魅,但卸了妆,站在阳光下,又是说不出的风尘味,反差特别大。
  莫名其妙地,余萧如芒刺在背。
  背后多了双眼睛。不是他,是别人的眼睛。
  余萧忍不住回头,灯光扫过,没有发觉异常。他坐在吧台最暗的一角,没人注意他,连调酒师也不会向他多看一眼。
  但是那种感觉还在,让他坐立不安。凳子转过去,他面对舞台,这时候没人唱歌了,但有人跳舞,估计是热舞,舞台下围得水泄不通,狂躁着扭动身躯的人兴奋到变形的脸,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散发令人恶心的欲望。
  余萧笑了一下,音乐停止,人群松动了点,尖叫声中余萧看见舞台上一个女人单腿攀在一根柱子上, 头后仰,穿紧身皮衣裤,扣子松开,露出雪白的脖子和若隐若现的胸脯。难怪刚才那些刚才典着啤酒肚的男人那么亢奋,如果是夏天,估计流鼻血的不在少数。
  舞女缓缓地抬起头,缓缓地放下腿,站直,面孔雪白,嘴唇血红,眼睛也抹着紫红闪亮的涂料,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第一眼余宵就觉得她长了一嘴獠牙,他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低头的一瞬间他打了个突,那五官那皮肤好熟悉?
  余萧急忙抬起头来,台上那个舞女正用一种居高临下凶狠冷酷的目光扫过人群。余萧手里的酒杯瑟瑟抖起来,深红的液体荡出一点,溅在手背上,冰凉。
  如果他没认错,那个舞女是冷杉。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舞女是在深山清泉边以幽雅的文字向他描述另一个季节的冷杉!
  余萧揉揉眼睛,想看仔细,舞台上妖精般的女子已经下台了。
  这怎么可能?余萧百思不得其解,旁边的一扇门打开,有人出来,碰撞了一下他的肩,余萧茫然不觉,还在疑惑。旁边的人惊呼:“是你?”
  余萧吓一跳,扭头,张大了嘴。
  真的是冷杉?!
  但是她穿一件灰白色的毛衣,脖子上还系了条粉紫色的丝巾,脸上干干净净,跟他印象里的一样!
  太快了吧?不过几秒钟,她就换了衣服?
  余萧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看,她腿上还裹着刚才那条皮裤子,这么说,他没看花眼,也没喝醉,那个性感十足的小妖精真的是冷杉。
  余萧的心直往下沉,同时尴尬地笑了笑。他做梦都想不到,冷杉会在酒吧里跳热舞。
  冷杉倒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坐到他旁边,笑了半晌才说:“这个世界真小。”
  余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敷衍地笑着上下打量她。
  “这是我姐开的酒吧。”冷杉随着节奏微微摇晃着身子:“你感觉如何?”
  余萧迟疑了一下:“生意不错,就是太吵了。”
  冷杉的眉毛挑了一下,扭身冲一个角落挥手。余萧看过去,一位穿黑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这是我姐。”冷杉低声说。
  余萧看着她姐姐,背心某处皮肤开始发麻。
  漂亮的女人很多,但是看一眼就能摄人心魄的女人很少。摄人心魄的女人也分两种,一种是给人圣洁,一种能勾起欲望,眼前这个微笑着的女人就是属于后者中的后者。
  “姐,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余萧。”
  “哦?”女人细长的眉毛挑起来,眼睛眯了一下,余萧顿时感觉吧凳成了火盆。
  “你好呀,我叫冷桃。”冷桃伸出手。
  余萧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柔若无骨。实际上冷桃的身材跟妹妹冷杉差不多,但一举手一抬足却有种流动的感觉,余萧只觉心痒,一时词穷,除了一个软字竟找不出第二个字来形容。
  冷桃并没有抽出手,而是微笑着说:“那边去坐吧,清净点。”
  于是余萧就乖乖地被她牵着走了,他没有看见跟在后面的冷杉嘴角漾起一丝冷笑,但冷桃一转头的时候,冷杉脸上像洗过一样的干净了。
  服务生很有预见地立刻端过三杯水,纯净的水。
  “冷杉说你是迷路了才走到那地方去的?”冷桃坐得笔直,而不是像余萧希望的那样斜靠在沙发上,可能电影看多了,而且他也很怀疑和担心冷桃的背脊能不能支撑她的身体。
  “我姐问你话呢,怎么跟傻瓜一样?”冷杉坐在他旁边,推了他一下。
  “啊,是。”余萧这才把目光从冷桃身上挪开,而且是很艰难地挪开了。
  冷桃的嘴角抿了一下,倒是冷杉捂着嘴直笑。
  余萧尴尬地低下头,头脑一片空白,他端起水喝了一口。
  冷桃看着他喝了半杯水才站起来,温和地说:“你们坐会吧,我去一下。”
  “喂,我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呀?”冷杉等她姐姐走开,立刻问。
  余萧收回目光,他看见冷桃走到了吧台。
  “问你呢,说实话。”冷杉有点不耐烦。
  “哦,你很漂亮,你姐姐……”余萧顿住了。
  “怎样?”冷杉凑过脸来,眼睛扑闪,余萧疑惑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也很漂亮。”
  其实不是,余萧心里说,冷杉是好看,但是冷桃,却是美,一种柔软眩目的美。但这话不能对冷杉说。
  冷杉显然也不满意他这么敷衍的回答,正要追问,冷桃已经回来 ,她在冷杉身后弯下腰,凑在妹妹耳朵边说了句话,余萧看见冷杉有点生气地摇摇头,冷桃并没有介意,手指在她头上抚了一下,似乎在安慰她,过了几秒钟,冷杉就站起来,一口喝完自己那杯水,对余萧点点头就走了。
  走的时候似乎还在生气。
  “她还有别的事,我叫她早点回去睡。”冷桃淡淡地说,坐到余萧对面。
  余萧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几乎不敢直视冷桃的眼睛,只好尴尬地端着水喝了又喝。
  冷桃还是在笑,良久说:“我妹妹对你很有好感。”
  “哦。”余萧其实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是隐约觉得她是故意支走妹妹的。
  “她说你是去寻找失踪的恋人?”冷桃又问了一句。
  余萧低下头,想起箐箐那种如坐火盆的温度才降低了一点。
  “我很同情你。”冷桃说:“不过凡事要往前看,不要纠缠过往。”她说着慢慢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她说的是客套话,箐箐走后,已经有若干人说过相同的话,听多了,余萧只觉得虚伪,一点作用都没有,但是冷桃说这句话的时候,把手这么一放,余萧突然就心酸起来。
  “没关系的,不要紧。”她低声说,手指轻轻扣着他的手背。
  “我找她找得很辛苦。”余萧脱口而出。至于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女人说,他想都没想。
  “不要紧的,你不找她也会去找别的人。”冷桃回答。
  余萧的眼泪本来已经打湿了眼眶,听她这么一说,吃了一惊,他抬起头看向她。
  冷桃浅浅地笑了一下,收回手,靠到靠背上,十指交叉,放到下巴下。
  这是一个沉思的姿势,但是余萧突然就心慌起来。
  她的眼睛……
  酒吧的光线非常暗,暗到距离感立体感都比较模糊,有时候走路会怀疑自己踏空了脚步,尤其是在角落里。
  但是余萧能清楚地看见冷桃,借着桌上已经快燃完的蜡烛,他能清楚地看见冷桃。
  她的眼睛里有幻彩,不知道是不是烛光的摇曳给了他这样的错觉,他从她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蓝天白云。
  余萧在实习那年随工程队去过一次拉萨,有过强烈的高原反应,以至于他对拉萨的印象极为深刻,那几天,头痛的感觉总是定时发作,每到下午两点,他连动都动不了,实习也是走过场,在最初的新鲜感消失后,他每天吃过午饭就去广场,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远远地看着梦幻般的布达拉宫,静静地等待那种炸裂般的疼痛。
  疼痛来的时候,宫殿上方的云彩就会流动,瞬息万变,让人忽略天地的界线,跟着流云飞扬沉醉。
  冷桃的眼中此刻就像那流云。
  天空纯粹得让他心慌,云彩美幻德让他惊恐。
  惊恐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周围没有人,或者有,也离开他很远,他游离在世界之外,除了他,周围一片苍白,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他又回来那个十岁自己,那个在阳光下拿金属碎片恶作剧般划过砖墙的自己。
  “你喝多了。”隐约有声音。
  于是,余萧就醉了,醉得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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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布达拉宫的广场上。但是不,他坐起来,捂住脸大口地喘气,从手指的缝隙中,他看见细条纹睡衣的袖口。
  余萧惊讶地放下手,看清楚了,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穿着自己的睡衣,身边没有人,屋子里静悄悄,窗外是湿重的浓雾,而墙上挂钟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十点。
  他一直睡到十点?余萧掀开被子,看见睡裤上有粘湿的液体,他又呆了一下。
  做了绮梦?他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刚才是被吓醒的,他抹了一下额头,醒之前他是在做噩梦,梦见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平台上,周围全是穿着白袍子的人,男男女女,念叨着什么,俯视着他。其实这个梦也不是很恐怖,他却吓醒了,醒来却发现自己还做过春梦?难道梦都会骗人?
  余萧有点怅然,他洗了澡换了衣服,看见钥匙放在床头柜上,和他的手机放在一起。这跟他平常的习惯一样,他昨晚是自己回来的?
  余萧直发呆,喝醉之后的事情他同样没记住。原本以为是冷桃叫人送他回来的,但随即他自己就否定了,他根本没跟冷桃说过几句话,当然也不可能告诉她自己住在哪里。
  也许自己喝多了之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余萧有点懊悔,他很痛恨酒后失言。
  如果是,那他应该去跟冷桃说声谢谢或者说声对不起。
  迟疑的时候,手机响了。
  余萧没有立刻拿起电话,这跟他平常的习惯不一样,他睡觉之前就会关机,而今天手机没有关。
  “喂,你醒了?”是冷杉。
  她的声音很清脆,就跟他第一次听到她叫他吃饭时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余萧问。
  “你自己说的。”冷杉回答。
  他有说过吗?即便说过也不会是对冷杉说,他喝醉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但不管怎样,他一定是说了很多话。
  “你姐姐送我回来的吗?”
  “不知道。”冷杉干脆地回答,有点冷。
  “哦。”余萧顿了一下,见那边也没说话才问:“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问候一声,另外,”冷杉的声音软和了一点:“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你说吧。”
  “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下?”
  快到的时候余萧迟疑了,有点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干脆。他想起昨晚在酒吧看到那个浓妆艳抹跳热舞的冷杉,他该不该跟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女子打交道呢?
  余萧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点保守的普通人,尽管他经常出入酒吧,但还是接受不了一个舞女。冷杉是不是酒吧的舞女?余萧又不太敢肯定,按照惯常的思维,一个舞女好象说不出那样优雅的文字。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应该做到,再说余萧觉得自己欠了冷杉一个人情。
  下了车,余萧才发现冷杉说的地点是一个茶楼,在旧城区一个小公园的旁边,二楼,面积不算大,刚装修完,没有正式营业。
  一进去就有音乐声,让余萧惊讶的是,音乐来自一个弹古筝的女孩子之手。
  冷杉正站在那架古筝的前面,抱着胸在听,听得很专心,连余萧走到她身边都没觉察。
  白天看见冷杉,觉得她亲切很多,同样,也觉得她正常很多。
  她的脸还是干干净净,那个弹古筝的女孩子也是素面朝天。
  “冷杉。”余萧叫了一声。
  “你来了?这么坐。”冷杉扭头笑了一下,指着身后的滕椅说。
  茶楼是中式风格,清一色的滕编家具,本色,随便放了几盆兰草,看起来很清雅。
  弹琴的女孩子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
  “我的茶楼。”没等余萧问完,冷杉就得意地接了一句。
  余萧有点惊讶,他倒不是惊讶冷杉有钱开茶楼,而是觉得这两姐妹很好笑,于是调侃:“你们倒好,姐姐开酒吧,你开茶楼。”
  “有区别吗?”冷杉笑问。
  她笑起来的时候跟昨晚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有吧。”余萧也笑:“酒吧浮华,茶楼清雅。”
  “其实都是饮料。”冷杉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谁说不是?但酒可以醉人,茶却可以清心。
  “我能帮什么忙?”余萧问。
  “哦,是这样的。”冷杉理了一下头发,她的头发披肩,染成了板栗色。余萧记起冷桃的头发,乌黑,一直垂到腰际,他想起冷桃的背影,她走动的时候,头发微微摇摆,给人波光粼粼的感觉。
  “你想什么?”冷杉好奇地问。
  “没什么,你接着说。”余萧的耳朵微微发烫,他一想到冷桃的身姿就有点禁不住地心跳加速。
  “你是搞规划设计的吧,对市政建设的消息一定比我灵通。”冷杉不再追问,接着自己的话题说:“我想你帮我打听一下,上游路那带的老房子是不是要改造?”
  余萧一时没有反应。
  “就是我姐姐那家酒吧的位置。”
  余萧这才明白过来:“我不清楚,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有拆迁的通知?”
  “没有,只听别人在传。”
  “哦,你姐在考虑重新租铺面?”
  “不是。”冷杉摇头:“那不是租的,那是自己的房子。”
  “哦。”余萧想这姐妹俩还真是有钱,一个有自己的山林一个有自己的铺面。
  “那是祖业。”冷杉又补充了一句。
  余萧并没有兴趣,那是别人的家事。
  “就这个?”他很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冷杉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清楚,没必要叫他走这一趟。
  “啊,我想叫你来看看我的地盘。”她笑了。
  余萧也笑,冷杉还是有点孩子气,很容易满足和得意的孩子气。
  “不错,很符合你的气质。”余萧由衷地说,猛然又想起那个跳舞的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想问什么?”冷杉问。
  余萧迟疑半晌才问:“你在酒吧跳舞?”
  “哦,偶尔客串一下,帮她撑点人气。”
  冷杉轻描淡写的话反倒让余萧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是自己的妹妹,打死都不会让她去那种地方在那些眼睛底下跳舞。
  “还有件事。”冷杉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在桃花山见过我。”
  “好的。”余萧很快就回答,他估计她是不愿意冷桃知道花那么多钱去承包荒山植树。“对了,冷杉,你去那里要小心点,最好不要晚上去。”
  “怎么了?”冷杉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我听说那里有个传说,说那山很邪。”余萧把在办公室听到的故事讲了一遍,随即安慰她:“我是不信这些的,传说也只是传说,不过那地方那么偏僻,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去怕不安全。”
  冷杉一直低着头,这时候才抬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半晌说:“谢谢你。”
  “我还该谢你,白吃白住了好几天呢。”余萧笑。
  “那你用不着谢我,我也是白吃白住的。”冷杉笑出声,笑声还是有点刺耳。
  古筝的声音停了,弹琴的女孩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像有心事一般手指在琴弦上摩挲。
  “好了,你可以走了。”冷杉对那女孩子说:“每周六晚上七点到九点,你来吧。”
  那女孩子说了声谢谢飞快地离开了。
  “你请的琴师?”
  “是艺术院校的学生。”冷杉说:“我打算每天用不同的乐器,古筝、萧、笛子,还有马头琴,一天换一种。”
  “有意思。”余萧有点向往。
  “你下了班有时间就来吧,我给你优惠,酒吧还是少去吧。”冷杉说。
  “那真要谢谢你了。”余萧高兴起来:“我可以带朋友来吧?”
  “求之不得,刚开张,我还需要熟人撑门面呢。”冷杉笑:“当然欢迎你带人来,越多越好,如果有的话。”
  余萧楞住了,他看向冷杉,她的目光已经移开了。
  她怎么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几个朋友?
  也许是随口开的玩笑。余萧觉得自己多心,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告辞。冷杉没有挽留,送到楼梯口就止步了,等他走了几步又在身后加了一句:“记得我说的话,酒吧少去,还有不要告诉别人在那里见过我。”
  余萧答应着走出了门,又站住了。再回头,冷杉已经进去了。
  她最后那句话有点奇怪。余萧想,叮嘱他酒吧少去这还比较正常,为什么要反复嘱咐他不能告诉别人在桃花山见过她?余萧又想起冷桃,昨晚她说过冷杉提到过他,那冷杉植树的事应该没有瞒着姐姐,又为什么要强调不能告诉别人呢?真奇怪。
  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在想什么!余萧摇摇头,冷杉给他的印象有点不好捉摸,她比较多变,不管是语言还是情绪,他都觉得她比较多变,尤其是身份。
  冷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余萧并不了解,除了知道姓名和有个开酒吧的姐姐,其他的他都没问过,尽管在酒吧里跳着挑逗旷野的几个舞姿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总的说来,冷杉给他的印象还是比较好,至少相对冷桃,冷杉还更能被接受一点。
  余萧一想起冷桃心就有点发慌,她简直是个尤物,很罕见的尤物。
  酒吧里虽然光线不好,但是她的样子却很深地留在他脑海中,尤其是那双神秘的眼睛和那双白如柔夷的手。
  她的五官跟冷杉不太一样,认真说起来,姐妹俩不是很像,冷杉的外表看起来要阳光一点,而冷桃像黑夜的精灵。那双眼睛……余萧一想到那种眼神,就不自觉地开始沉沦。那种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能给人死去活来的折磨。
  她不过只专注地看过他几分钟,却给了他死去活来的印象。
  星期一上班,余萧就接到了冷杉的开业邀请函,他看了下时间,是当天下午六点半。余萧笑了,这丫头很是心急,想来也没挑日子。余萧还是记得自己答应过多带几个人去,把同事请了一遍,约定好了人头和时间他才打开电脑开始自己的工作。
  快到下班的时候电脑提醒有邮件,余萧打开自己的信箱,看了看对方的地址,觉得陌生,以为是垃圾邮件,正想删,鼠标移动,他看见了开头;“余哥。”
  熟人?鼠标往下拖,信件很简单,只有几句话。
  “余哥,我是毛毛,你还记得吗?我是箐箐的表弟,在舅妈家见过的。有事想跟你联系,回个信,急!”
  毛毛?表弟?舅妈?余萧一头雾水。
  但是箐箐的表弟?余萧又迟疑了。那次和箐箐回老家上坟,是见过几个亲戚,但印象不是很深,而且箐箐对这些亲戚的态度也相当冷淡,余萧一个都没记在心上,隔了这几年,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弟是不是真的?找他又有什么事?
  邮件窗口一直没关,同事过来看到了,压低声音嘀咕:“不是乡下亲戚找你帮忙的吧?”
  余萧也这么想。
  “说句不好听的话,亲戚有时候很难缠的,帮了一次就有二次三次,不是救命的事,还是能推就推,再说,你那个女朋友都走了一年多了,她的亲戚跟你也没关系,又没结婚。”
  同事唠叨完,又拍他一下:“别怪我多嘴啊,我是怕你惹麻烦,万一是找上门问你要人,顺便敲诈你,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说的何尝不是?余萧叹了口气,箐箐失踪后他曾经想过报警,但是一来箐箐跟他没有合法的关系,二来她为什么要失踪余萧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跟警察说?而且他也怕她娘家人找他麻烦,死缠着向他要人或者再添油加醋胡乱猜疑,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奇怪的是,至今都没有娘家人来问过一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箐箐是自己走的,可是谁会相信头一天还在家心甘情愿给他褒汤的人会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消失呢?
  余萧选择了沉默。既然箐箐自己决定了离开,一定有她离开的理由,他虽然还是不甘心,但尊重她的选择。
  只是,他真的想知道箐箐去了哪里,也想知道箐箐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肯留。
  想到这些,他的心脏就开始刺痛。余萧关掉了窗口,也许想静观其变,他没有删掉那封信,也没有去核实对方的身份,他选择了沉默。
  而且,时至今日,余萧想重新开始。
  像冷桃说的那样,凡事要往前看,不要纠缠过往。他是被抛弃的一方,余萧是有委屈都无处诉说,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有点恨箐箐的无情了。
  箐箐是个很感性的女人,内向,话虽不多,但是经常会为芝麻大点事抹眼泪,让余萧无法理解的是,箐箐的眼泪经常是为不相干的人流的,有时候甚至对方不是人,而是小猫小狗。箐箐还有个让余萧无所适从的特点。偶尔余萧下班回家会看到箐箐独自闷坐,眼眶红红,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上前询问安慰,箐箐会漠然地回答:“你别管我。”真的不管,她又会生气,要管,又不知道该如何管,时间长了,他就只好当着没看见。但余萧知道,箐箐经常会失眠,失眠的时候往往大半夜都听到她的叹息声。
  她也许真的有心事,只不过余萧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忧心。在余萧的理解中,象箐箐这样辞职关在家里写文章的女子,也许天性就是如此,敏感到有点神经质。
  他并没有放到心上,相处六年,两个人真正吵架的时候并不多,往往当他真的生气的时候,箐箐会选择沉默,或者会降低姿态来讨好他。除了这些,箐箐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对他或者对别的事情她都是平静的,做事也很有条理,不过余萧也承认,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箐箐在想什么,或者从来就不曾真正知道过。
  不管怎么说,箐箐这一页算是掀过去了。
  余萧惆怅地叹息了一声,收拾好办公着也收拾好心情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为冷杉的茶楼撑场面。
  客人并不少,从大部分来客有点浮肿的面目看,余萧猜测其中多数是酒吧的常客。
  冷杉还是穿着平常的衣服,站在门口和几个男人说笑,不知道谁说了很有趣的笑话,让她笑得前仰后合,她的笑声隔了几米远的距离也还是听起来有点尖利。
  余萧旁边的小乙撇了下嘴,轻轻推一下余萧,嘀咕:“是你朋友啊?美则美也……”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是余萧也有相同的感觉,每次隔着距离去看冷杉,他都觉得她是另一个人。
  那几个男人进去后,冷杉看见了他,微微地抿嘴笑了。
  “她脸变的真快!”小乙又嘀咕了一句。
  余萧愣了一下,再看冷杉,她脸上温和的微笑跟刚才判若两人。
  这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这并没错,余萧觉得,现在的人不做到这一点很难站得住脚,更何况,像冷杉这样打算做生意的女人。
  寒暄之后余萧和同事上了楼,挑了个角落坐下,一眼就看见前台那个弹琴的女孩子也在,同样的坐在古筝后,轻轻挑动琴弦,不成曲调,似乎在调音。
  有人试图上前搭话,但那个女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对周围的噪音聪耳不闻。余萧有点佩服的多看了她两眼,正好她有意无意地抬起头,余萧狐疑起来。
  她的眼睛似乎少了点什么,黑倒是黑,也明亮,但是……没有神采。
  余萧的心里隐约扎进了根刺,他记得箐箐在走之前有那么段时间眼睛也是这样,没有焦点。但这个弹琴的女孩子还只是个学生,比起箐箐来要稚嫩的多,怎么她的眼神里也有这样的味道?
  难道这世上满怀心事的人还有很多?
  正在胡思乱想,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非常的轻,声音也很轻,几乎听不见:“你来了?”
  余萧的心脏突然就发麻,他扭头,就看见肩膀上那只雪白的手,十指细长,留了点指甲,涂着粉红色,看得人心慌。
  不用猜,他也知道站在他身后的是冷桃,同桌的男士不约而同地露出花痴状,张着嘴,口水滴答地看着他身后,连小乙和另一位女同事都露出不置信的表情在那里发呆。
  手一直没有拿开,余萧的心脏也跟着不规律地收缩。
  “不认识了?”冷桃往挪了一下,站到他旁边。
  虽然不到七点,但是天已经黑了,茶楼的灯光比起酒吧要明亮的多,余萧抬起头,看着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再一次感觉自己被人群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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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余萧还是挣扎着站起来,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要脱离那种沉沦感就必须得费一些精神。
  冷桃抿嘴笑,点点头,退开一步:“你们坐吧,我得先走了。”
  是到酒吧营业的时间了。
  余萧出于礼貌,在迟疑了几秒钟后跟在她后面。
  冷杉在楼梯口,看着她姐姐,只是笑。
  冷桃站住了,抬手将妹妹额前的一缕头发略到耳后,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冷杉低下头去笑。从余萧的角度看过去,也就是一个大姐姐很怜爱自己小妹妹的场景,他没有听见冷桃说的话。
  余萧还想送到楼下,冷杉拉住了他,摇头:“不用送了。”
  余萧站住了,看着冷桃荡漾的长发下了楼,在出口处消失了。
  他隐约感觉,一个开酒吧的女老板也许背景比较复杂,自己是局外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回座位的时候,却有点怅然若失起来。
  也许是他心理作怪,他发现同事的脸色都比来时要苍白一点,甚至像刚从过山车上下来,微微喘气,更有甚者,还在出虚汗。
  谁都没有提起冷桃,也许是太难置信,也许是为自己的失态尴尬,谁也没问他关于冷桃。
  魅惑,这个词用在冷桃身上简直太贴切了。事后余萧想,难怪走的时候,冷杉也酸溜溜地说:“她一来就抢尽风头。”
  余萧想起冷杉说这话的表情就笑了,她还是个孩子,尽管岁数不算小,可还是个孩子,也可以看出,冷桃这个姐姐做得实在是称职。
  “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当第二次去茶楼,冷杉又说起同样的话时,余萧安慰她。
  今天的客人不多,乐器换成了长笛,演奏者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孩子,穿了身五四时期的学生装,背对着客人,平缓地吹奏乐曲。
  “他怎么背着吹?”余萧问。
  “乐曲是用耳朵听的。”冷杉淡淡地回答。
  “哦。”余萧笑。这一点上,冷杉跟箐箐也有几分相似,若有若无地有点清高,不过余萧在文艺上的修养的确不高,她们在他面前骄傲一点也可以接受,反正在箐箐那里,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略带嘲讽的语气。
  “我和她哪不一样?”冷杉不甘心地问。
  “你要真实点。”余萧诚恳地回答:“你姐姐是另类,也许比你漂亮更吸引人,但是……”余萧打住了话题,看着冷杉扑闪的睫毛,还是接着说:“我是普通人,在你姐姐面前会感觉害怕。”
  冷杉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半晌笑了:“她又吃不了你。”
  余萧不答。
  “今天不忙,陪我聊聊天?”冷杉转移了话题。
  “我们不是在聊天吗?”余萧打趣。
  “我怕你想安静,先问一声啊。”
  余萧咬了咬牙,箐箐也是这样,想说话的时候会先问:“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其实就两个人,完全没必要这么问,余萧会觉得对方见外,但箐箐习惯了这样的开场白,而且这么问的时候会有点不自信和恳求的表情,好象他平常是不愿意和她聊天似的。不过话说回来,余萧还真有点怕和箐箐聊天,箐箐的思维太过跳跃,他经常跟不上,她说的话也多半是跟他和她不沾边,至少余萧需要去想一想才能隐约把握住这其中的联系,甚至会会错意,而箐箐也经常会用一句“你不会明白的”加一声叹息作为收尾,每当这个时候,余萧就觉得委屈,他不是不想去弄明白,而是实在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也不理解为什么箐箐不肯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明白,而要他费心思去揣测。
  “说说你那个女朋友?”冷杉打断了他。
  “有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余萧低下头,是不是真的过去了?也许是 ,现在留给他的只是胸口有点发闷。
  “讲一讲嘛,她是干什么的?”
  “写文章的,给杂志写专栏。”
  “哦,那一定气质很好啦?”
  “不知道。”余萧确实不知道,在他看来,箐箐有点颓废。
  “她走的时候没给你留一句话?”冷杉又问。
  “没有。”
  “真绝!”冷杉干脆地说:“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伤透了心?”
  余萧回答不上,对不起箐箐的事他绝对没做过,但她是不是伤透了心他却不能肯定。
  “她漂亮吗?”冷杉问。
  余萧笑了,是女孩子都会这么问。“不知道,在别人看来也许不。”
  “呵呵,情人眼里出西施。”冷杉笑。
  “你也很漂亮。”余萧说。
  “啊,谢谢,不过,我姐姐在的时候,你说这句话就是撒谎。”
  余萧又怔住了,说得好好的,干吗要去提她姐姐?
  “回去吧,早点休息。”冷杉站了起来,那个吹笛子的男生已经走了。
  茶楼里只有一个客人在,是独自一人,身体放松地坐在椅子里,腿搁在茶几上,似睡非睡,面前的茶杯满满的,几乎没动过。
  冷杉也看了一眼,无所谓地笑笑。
  “看来在你这里能得到真正的清心。”余萧出门的时候说。
  “清心未必寡欲。”冷杉嘀咕了一句,转身进去了。
  余萧呆呆地站在街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在讽刺他。
  无可否认的是,看到妹妹会想到姐姐。尽管理智上告诉他,妹妹要比姐姐好很多,但是身体却不同意。如果要找一个女朋友,当然冷杉更合适,至少周围的人接受起来不困难,可是私底下,冷桃却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也许这就是原始的欲望?
  余萧隐约感觉,除了欲望还有点别的东西,他想起冷桃的眼睛,眼前开始发黑,一种让人感觉安全的黑夜,仿佛在那里面,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他不自觉地往上游路方向走。
  茶楼与酒吧的距离相当远,余萧就这么走着,忘了叫车,也不觉得累,相反,有种轻松解脱的感觉。
  午夜十二点,他进了酒吧,也看到了冷桃。
  一连几天晚上,余萧都重复这样的过程。黄昏的时候,天未黑尽,他会很高兴地走进冷杉的茶楼,品一杯茶,听一段古典乐曲,聊几句闲话,时间过得很快;深夜出来,他会向往地走进冷桃的酒吧,喝一杯烈酒,让五脏六腑一起燃烧。
  唯一不同的是,冷杉会陪他聊天,而冷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甚至并不理会他。
  余萧也开始注意到,自己到茶楼其实是在等待去酒吧。
  这是种无法解释的心理,在冷杉面前他有点愧疚,但在冷桃面前他又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尽管和冷桃并没真正说过几句话,但他确信,冷桃更了解他,一种深入骨髓的了解 ,仿佛他每根神经她都了如指掌,也许这只是余萧一相情愿的错觉,但他很喜欢这种错觉,而不愿意去揭露真相。
  又是一个多雾的冬日,从早上起来雾就散不开,厚重地笼罩着这个城市,余萧也感觉那种无形的压力,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双肩,站了起来。
  “余工,你最近脸色很差啊。”小乙说,她的办公桌就在他对面。小乙没事的时候就打量他,连他几根眉毛可能都数过。
  “是吗?”余萧却觉得自己精神很好。
  “是不是夜生活太丰富了?”背后的男同事甲插嘴。
  余萧扭过头瞪他一眼,在年轻女同事面前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是不是天天给女朋友打杂啊?”小乙咯咯笑。
  他们都误会了,以为冷杉是他新交的女友。余萧并不解释,绯闻向来是越描越黑的。
  况且余萧自己都不肯定。每天去茶楼,不管是谁都会误会吧?而每天去酒吧,不知道冷桃会怎么想?
  “喝过茶了?”冷桃见了他总会这么打趣一句。
  开始的时候,余萧会问:“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茶香。”这是冷桃的回答,余萧却从来不相信她能嗅到茶的味道,酒吧里空气浑浊,各种香水味参合在一起,她又和他隔着一两步远,怎么可能闻到茶香?
  冷桃这么问的时候,余萧会讪笑。不过更多时候,冷桃说完这句就走开了,也许因为妹妹的存在,她不愿意和他有更多的交往,也或许,他在她眼里不过是普通的客人而已,余萧也注意到,冷桃对客人都不怎么热情,甚至爱理不理,但酒吧的生意却一直很红火,很少有人中途退场,每到临晨两点,关门的时候会看到若干人拥挤出来,带着兴奋的余温作鸟兽状迅速散开,去的多了,余萧还发现,来这里的多半是熟客,见过多次也有人和他打招呼,只是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都不问名道姓,即便是白天碰到,也装作不认识。
  这个现象让余萧觉得很有趣。其中有两个客人还跟他在同一栋办公楼上班,职务都不低,白天都是一副道貌岸然冷漠高傲的样子,但在这里却兴奋得让人惊讶。余萧也发现,除了他,其他的客人一进酒吧就像服了兴奋剂。也许他也是,只是不自觉。
  酒吧也偶尔有比较出格的表演,也有流莺在出入,城市里不定期的扫黄行动却对这里视而不见,就算有警察进来,也是例行公事地扫一眼就走了,余萧越发肯定冷桃有背景,甚至有相当雄厚的靠山。
  吃这碗饭的,这种情况不意外。
  让余萧意外的是,每天晚上他都怀疑喝醉了,但是每天早上他都会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晚上的买醉都是只梦而已。
  他也做梦,而且最近梦比较多,希奇古怪,内容丰富,但往往醒来都记不住,除了噩梦。
  “美梦是记不住的。”有心理学家这么说,他也真的记不住,包括绮梦。
  只是周末的晚上,他又梦见那个曾经出现过的天使,那个看不见面孔的女人,还是像上次那样站在他床边,温和地问他:“你还记得你的愿望吗?”
  这让余萧很困惑,很快就醒了,睁开眼睛之后觉得累,梦里都困惑得直抓头皮,确实很累人。他醒了也还在急着抓头皮,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
  都是酒精惹的祸,门铃响的时候,余萧自嘲地笑了。
  他开门,以为是冷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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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杉偶尔会在星期天早上过来看他,也会偶尔帮他整理房间,看得出,她对他有点意思。
  但是余萧更多的时候只把她当妹妹,这是一个男人拒绝一个女人最无耻的理由。因此他没说出来,他也认为,冷杉作为女朋友是个不错的选择,自从开了茶楼,冷杉就再也没去过姐姐的酒吧,也再也没有露出轻浮的一面,有种洗净铅华的干净和纯粹。
  不是不让人心动的,有女人愿意为你洗净铅华,有良心的男人恐怕难以拒绝。
  余萧默认了冷杉的好感。
  开门的时候他以为是冷杉,但是门外却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你是?”余萧诧异。
  “余哥,我是毛毛。”
  “哦。”余萧的耳朵轰一声。
  该来的总归会来。
  余萧警惕地不情愿地让他进了门。
  “你好像不欢迎我?”这个自称是毛毛的男人也在诧异。
  “不是。”余萧不好意思地给他端了杯茶。
  “这是上等的毛峰,你品位不错嘛。”毛毛说。
  余萧再次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冷杉拿过来的茶叶,他也不知道好坏。对酒对茶他都不在乎好坏。
  “我找你几次你都没有回音,我就冒昧地上门了。”毛毛说。
  他是收到过几封相同的邮件,他也相同地选择了沉默。
  “你找我有事吗?”
  “当然,很重要的事,我今天一大早特意赶过来。”毛毛认真说。
  “你贵姓?”余萧沉吟了一下问,他是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哥,你真是既健忘又见外。”毛毛爽朗地笑起来:“我是箐箐姑妈的儿子,我叫王翔,家里人都管我叫毛毛。”
  余萧不出声,他说谎,箐箐没有姑妈,她没提到过,她说过父亲家没亲戚,可是王翔这个名字倒象在哪里听过,这名字这么普通,听过也不奇怪。
  “你不相信我?”王翔吃惊地问,有点受挫折,摸出自己的身份证放在他面前,上面的地址确实是H县城。
  余萧还是不相信,冷淡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是箐箐的表弟,舅妈死的那年,你和表姐回去上坟,之后回表姐家去收拾东西,我在那里见过你。”
  余萧想起来了,那天去整理箐箐母亲的遗物,屋中确实有几个人,箐箐也介绍了一下,只说了名字却没有提到身份。也许这个表弟确实在。
  “对不起,箐箐没提起过。”余萧还是说。
  “我知道,自从舅舅死后,她和我们几乎没有往来。”王翔理解地说:“不过我和她在一个中学读书,所以见面的时候多一点,也会说几句话。”
  余萧惊讶地张张嘴。按理说,父亲这么早过世,箐箐应该跟姑妈的关系好才对 ,当姑妈的不可能放着兄弟的遗孤不管。
  “这中间有很多事情有误会。我妈对舅妈有误会吧。”王翔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沉默了片刻余萧又问。
  过了一年多,突然冒出个亲戚来找他,是很奇怪。
  “我想问你,箐箐去了哪里?”
  余萧的心咯噔一下,果然找上门来了。他只好摇头:“我不知道。”
  “她失踪了是不是?”
  “是。”
  “走之前有没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线索?”
  “没有。”
  “那她有没反常的表现?”
  “没有。”余萧冷冷地回答,他很抗拒这种审问。
  “你别误会,我只想知道真相。”王翔急忙说,仿佛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又停住了。
  “我也想知道真相。”余萧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沉默,各怀鬼胎的沉默着。
  “这样吧,我从头说起。”王翔在沉默之后平静地说:“我妈只有一个哥哥,就是箐箐的父亲。我舅舅在H县结婚时,我妈妈还没工作,是舅舅介绍她到H县上班,后来也在那里安了家,我父亲是舅舅的同事,中学的老师,舅舅是生物老师,我父亲教数学。”
  余萧不说话,他不明白王翔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十八年前,箐箐九岁,我八岁,舅舅突然疯了,莫名其妙地就疯了……”
  “等等!”余萧跳起来。
  十八年?生物老师?疯了?难道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就是箐箐的父亲?
  余萧从头冷到了脚,难怪箐箐从来没讲过老家有个神奇的传说!
  王翔听完他讲的故事笑了:“那只是个传说而已。是老人家闲着无事编的故事。”
  “哦。”余萧说,他也不相信有这么玄乎的事。
  “不过是很奇怪,”王翔喝了口茶,皱起眉:“舅舅平常很开朗乐观,而且家族里也没有这个病史,他是突然间疯的,也是突然间死的。”
  “不是说,他是死于肝癌吗?”
  “谁说的?”
  “箐箐。”
  “哦。”王翔沉吟:“我还是接着说吧。”
  余萧又吃惊了,只好耐心听着。
  “舅舅不是死于什么癌症,他身体很好,我记得很清楚,他疯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那段时间家里人都非常苦恼,一个老师,平常为人很好,一夜之间就疯得……这么说吧,他会脱光了衣服在街上跑,一边跑一边很开心地笑,谁也拦不住,家里人会怎么想,你可以理解的吧?”
  王翔叹了口气。
  余萧理解,换了是他,他也会觉得抬不起头。
  “那段时间箐箐连学校都不敢去,我也差不多。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懂事。”王翔又叹了口气:“有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就有人来敲门,我妈起来开的门,我听见说了几句话后我妈就尖叫起来,等我和我爸跑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我才知道,舅舅死了。说实话,听到他死了的时候我还松了口气,觉得他还是死了的好,太丢人了。”
  “我理解。”余萧说。
  “后来我才知道,舅舅死得很突然,因为头天晚上我妈还见过他,他睡在街上,我妈给他送过吃的,他还认识自己的妹妹,还和她说话, 当然说的都是疯话,我妈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死,而且是死在他自己的床上。据我父母说,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看见舅舅穿得很整齐地躺在床上,脸上有种很怪异的表情,是睁着眼睛的,怎么都合不拢,直到火化的时候也是睁着的。这成了我妈的心病,她始终觉得舅舅死得冤,至于死因,我后来在报告中看到是突发心脏病,至于说肝癌,可能是舅妈哄表姐的。”
  余萧还是不出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当王翔沉默的时候,房间里的空间就跟浓雾一样沉重地掩盖过来,令人窒息。
  “舅舅死后,我妈跟舅妈发生了矛盾,我妈坚持认为舅妈知道舅舅死亡的真正原因,但是舅妈矢口否认,说那天晚上既不知道舅舅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舅舅是几点死的。这一点我妈想不通,她经常说一个大活人,又是个疯子,怎么半夜回去不搞出响声?何况在街上流浪了一个月的人死的时候身上干干净净,显然洗过澡,还找了衣服来穿,舅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奇怪的是,不仅是舅妈,连箐箐都说那晚没听到动静,她也不知道舅舅回来了。是她早上起来上学才发现舅舅躺在外间的床上,没盖被子,她过去给他盖被子的时候被被吓傻了,一个劲地尖叫把舅妈和邻居都叫来了。”
  “当时警察也来过,说没有暴力的迹象,然后说是心脏病突发,不过这一点,家里人都不接受,我舅舅身体很好。警察也说突发的疾病说不清楚,平常不一定能看出来,这样一说,大家就算了,因为他发疯,可能家里人觉得他死了也是一种解脱,都没再追究,就烧了。埋了之后那个晚上我妈和舅妈吵了一架,两家就没什么往来了。”
  “舅舅死后,我妈也跟着垮了,拖了十八年……”王翔低下了头,声音哽咽。
  余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今年我转业回来,分到县公安局,上班的头一天,我妈在医院跟我说舅舅死得冤,叫我有机会调查真相,直到我妈去世她也在说舅舅是死不瞑目。”
  王翔说不下去了,低着头。
  余萧也叹了口气,箐箐一家似乎被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给毁掉了。
  他想起箐箐的母亲,见谁眼睛里有种戒备和敌意,包括箐箐自己,也是不肯轻易相信人的,多疑,就算对余萧,同样的问题她也会问若干遍,以前他觉得她是闲着无聊问着玩的,现在才发现她经常看似不经意地提问,也许是在核对答案。
  “不过毛毛,”余萧打破了沉默,小心地问:“这件事跟箐箐有什么关系?那时她才九岁。”
  “这件事是跟她没关系,我一直都认为可能跟谁都没关系。”王翔抬起头来,眼睛发红。他的话让余萧直哆嗦。
  “我进了公安局也调过档案来看,尸检报告说是心脏病,当时的报告很简单,也没有凶杀的迹象,属于正常死亡。”
  他喝了口茶,看向余萧:“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舅舅,是因为担心箐箐。”
  本来余萧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可是他这么一说,余萧又怀疑起来。都过去一年多了,现在才来担心?
  “我之前并不知道她失踪了,直到我妈去世。”王翔又停顿了一下。
  “我妈去世的时候交给我一样东西,让我很害怕。我开始找箐箐,结果她的工作辞了,电话也换了,我还找过你们这里的派出所,她的户口还在单位,但是是集体户口,没有确切的地址,杂志社的人也只知道有你这个人,并且我在她表姨那里知道你也去找过她。但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于是我想,箐箐的家里也许能找到点线索。那年你们回来上坟,箐箐走之前把钥匙交给了我,可是我一直没去过那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也在,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父亲后来是学校的副校长,那房子也就一直保留着,新来的老师听说那里死过人,也忌讳,就一直空着了。我打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旁边是你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和邮箱地址,我怕你觉得冒昧,就先给你发信,你一直没回,我才打电话去你办公室,才知道了这里。”
  “你是说,箐箐在那里留了我的名片?”
  “是的,在那个东西旁边。”
  “什么东西?”
  “和我妈死前交给我的一样,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确定到箐箐是失踪了。”王翔说。
  余萧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四肢冰凉,直觉告诉他,那是个不祥的东西。
  “你要有思想准备,有点吓人。”王翔说。
  余萧紧张的气都喘不匀均了。
  王翔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余萧迟疑地拿起来,又再迟疑半晌把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头皮就炸了。
  那是两张照片,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没穿衣服,皮肤苍白,眼睛外突,扭曲着嘴唇,看起来相当诡异,更诡异的是,这个男人赤裸的胸膛上满是咖啡色的纹路。
  是伤疤。从锁骨下方开始一个Y型缝合过的伤痕,一直拖到画面的下端,缝合显得非常粗糙,除了这条明显的痕迹,在他胸口上,还有很多颜色稍淡的弯弯曲曲的纹路。
  “这,这是……”余萧哆嗦着问。
  “这是我舅舅的尸体。”
  “嗡……”余萧瞬间就失聪了,照片滑落到地上。
  “没想到,你这么胆小。”王翔苦笑了一下,拾起相片,放进了信封。
  “不是,我,我……”余萧不知道该怎么说,心脏还在乱跳,太吓人了,大清早冒出个亲戚,拿出两张一样的怪异的照片,照片本身就很吓人,更何况冷不丁地告诉你那是具尸体,你还能面不改色,那才叫奇怪。
  “很正常。”果然王翔接着说:“我刚开始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比你还厉害,因为我认识照片上的人。”
  余萧重重地喘着气,喝了一大口水,还是觉得心慌,摇晃着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酒,想了想,也给王翔倒了一杯。
  酒精的温度让他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还是不明白,这跟箐箐……”
  “你先说说,照片上有什么?”王翔打断了他。
  “你是说……尸体上?”余萧小心地问。
  “对。”
  “有伤痕?”余萧印象深刻。
  “是的。”王翔说。
  “这表示什么?”余萧还是不明白。
  “你忘了我说的,我舅舅死的时候穿戴整齐,并且尸检报告说没有伤痕。”
  “那……”余萧茫然了:“画上去的?”
  “不是。”王翔很肯定地说。
  当然不是,谁会发神经,在尸体上画这个?而且像小孩子的手笔。孩子?余萧的头发“轰”一声又竖了起来,难道箐箐……?
  “你想再看仔细一点吗?”王翔试探着问。
  余萧心里直打鼓,半天才一口喝完杯中的酒,点了点头。
  王翔的眼睛闪了一下,拿出来照片。
  尽管看过一次了,余萧再看到照片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照片已经发黄了,颜色也有点变,但是基本上还是原貌。余萧下狠劲地盯着照片,不去看那张吓死人的脸,而是只看那个苍白的死气沉沉的胸膛。
  “这个解剖留下来的。”王翔指着中间那个Y型的刀痕说。
  “那这些……”余萧颤抖的手指指着另一些纹路。
  咖啡色的纹路颜色并不一致,靠近中心的地方要深一点,周围要浅一点,最粗的一端大概有拇指宽,纹路周围的皮肤微微发青。
  “这是淤痕”王翔指着发青的地方说:“你看像什么?”
  “像鞭痕。”余萧说。
  王翔托着下巴,在屋中徘徊,半晌摇摇头。
  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留着寸头,五官刚毅,有着明显的军人气质,可是余萧根本就注意不到这些,他只是觉得目前的情况下,看着他自己会稍有安全感。
  “不对。”王翔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站住了:“抽打的痕迹一般是直线或者稍微有弧度,而不是这样扭曲的,而且没有谁能抽出这个形状。”
  余萧这才注意到,那些弯曲的纹路粗看起来极没规律,但是拿远点看就能看出,这些纹路大致呈辐射状。
  余萧恍然,是不对。任谁都不能抽出这个形状,除非这个人绕着尸体转了一圈,那也不可能这么准确的没有一条痕迹重复交叉。
  关键是,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抽打尸体,还是疯子的尸体,除非这个人有入骨的仇恨。
  “他有仇人吗?”余萧问。
  “没有。他发疯的时候也只有小孩子冲他丢石头,但是成年人都很同情他。”
  “那……”余萧想不个所以然。
  王翔也想不通,又继续徘徊,半晌说:“你还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吗?”
  “这个……”余萧感觉吃力,他又不是警察,他的生活很平静,除了箐箐莫名其妙地失踪以外,他没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你看看他的表情。”王翔提醒他。
  余萧很不情愿地扫过那张脸,半晌才说:“他是不是很害怕?”
  “是,那是个惊恐的表情。死之前他已经疯了,是什么让他感到害怕?如果他是心脏病发作死的,那一定是被吓死的。”
  “可是……”
  “可是还有地方说不通是不是?”王翔问。
  余萧点点头,但是哪里说不通他却不知道。
  “我来说吧。”王翔坐下来,也喝完了酒,深吸了口气,开始说:“第一,我刚才说了,他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伤痕,否则解剖的时候不会不被注意到。也就是说,这些痕迹是后来出现的。但是有个疑点,从这些伤痕看,好像是死之前留下来的。”
  “你说什么?”余萧惊叫起来。
  “你再看这里,这几条纹路,是划过了解剖的伤口的,但是伤口没有被覆盖。”王翔指着几条比较长的纹路说,余萧看了看,默默点了下头,而且他还发现,图案的中心恰好在心脏的位置。
  “第二个疑点是,这些痕迹像是烙上去的。”
  余萧开始出虚汗。
  王翔收起了照片,半晌才说:“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人已经死了很多年,尸体又火化了……”
  “这照片是谁拍的?”余萧突然想起来。
  “是殡仪馆的一个师傅。”王翔解释:“火化前他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因为我母亲说尸体被解剖过,不干净,央求这个师傅再擦洗一次尸体,结果这个师傅看到了这个就拍了下来,当时彩色照片还不是很普及,这个师傅有心,专门用彩色胶卷拍的。”
  “当时为什么不……”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翔说:“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火化了,她拿着照片去找警察,警察说什么也不相信,因为尸体已经检查过,没有伤痕,不可能人死后两三天伤痕才暴露出来,从技术上说也不可能有人尸体上抽打出这样的痕迹,更不要说是烙印了。我妈也没办法,就把这张照片保留了下来。”
  余萧不说话,他仍然很糊涂,耳朵一直嗡嗡响。
  “我要说的是关键是,箐箐为什么要把照片放在那里,然后失踪?”
  余萧有点支撑不住了,他双手抓紧了沙发,头晕目眩,紧张倒反胃。
  “箐箐是去年清明回过家,这张照片应该就是那时候被找出来的,之后不久她就失踪了。”王翔一字一句地说。
  “这……这……”余萧汗如雨下。
  “我是这么想的。”王翔不理会他的惊恐,继续说:“如果照片是真的,那么十八年前舅舅是死于凶杀,凶手是谁?是怎么杀的人?为什么舅妈不肯说?”
  “我,我,我不知道。”
  “我想凶手一定是一直在威胁着舅妈,让她不敢说出来。箐箐肯定也在怀疑,去年她回去上坟发现了这张照片,也许还发现了别的东西,也许她知道谁是凶手,还有个可能性……”王翔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没可能,我妈跟舅妈之间的误会也是这个原因。“
  “你是说……”余萧的声音都变了调。
  “有可能是舅舅死后,舅妈给他洗干净换上了衣服。”
  余萧刚刚平服的头发又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警察也这么怀疑过,可是现场没有找到这些迹象,也没有旁证,那天晚上全学校的人异口同声说没听到动静也没看到有人出入,如果要串供,这么多老师和学生不可能做到统一,加上后来解剖也没发现疑点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真有凶手,那箐箐……”余萧不敢继续往下想,五脏仿佛都泡进了冰水。
  “有可能,我现在只能说有可能箐箐是出了意外。”王翔说。
  余萧瘫在了沙发上,半晌淌下眼泪,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
  一直以为他不是怀疑她背叛他就是怀疑她抛弃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箐箐是出了意外。
  “不……不可能。”余萧虚弱地喃喃:“她是自己走的,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
  王翔这时候看了看他,半晌才叹气:“余哥,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可是我还是要说,箐箐,我表姐,一直都是心地很善良的人,连蜻蜓死了她都会哭,说是益虫,益虫不该死,如果她发现有危险,又不肯连累你,她就会自己走开。”
  “你不要再说了!”余萧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尽管他也知道王翔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王翔住了口,又给自己倒了酒,慢慢地喝。
  余萧冲进厕所,关上了门,跪到了地上,狠狠地放声大哭。
  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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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4 16:0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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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对箐箐还是对他自己,都是太残忍了!
  等到余萧终于有勇气站起来的时候,他哀求地看着王翔,这个比他年轻好几岁的男人如今成了他的靠山。
  “我该怎么办?”余萧问。还是控制不了的在哆嗦。
  “什么都干不了。”王翔冷冷地说。
  余萧没听懂,他哭出声的时候就感觉心脏缺了一大块。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箐箐,即便她已经不在了,也要找到她的尸体。”
  “不!”余萧又失控了,疯狂地扑向王翔。他比王翔要高,却被王翔反手一拧,他就动弹不得了。
  “你冷静点!”王翔把他丢到了沙发上,低声吼道。“我也无法接受,可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王翔的眼睛里流露出凶狠的神色,余萧被他一吓,真的冷静了一点,胳膊被他拧得生疼,表皮的疼痛反倒可以让人清醒。
  “她已经失踪了一年多了。你认为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王翔又狠狠加了一句。
  “我杀了你!”余萧心里说,身体却软弱到不堪一击。
  “好了,我该走了,我还要回去上班,今晚该我值班。”王翔站起来:“你坚强点,想起什么打电话告诉我,这是我的名片,别丢了。”
  余萧站不起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自己走出去。门关上了,屋子里一片死寂。
  一直到夜晚降临,余萧都保持着那个姿势,被王翔大力抛到沙发上的那个姿势。
  手机突然就响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那里唱歌。
  余萧终于挪动了一下麻木的肢体,站起来,摇晃着拿起手机,却发不出半个音。
  “喂,你怎么了?”是冷杉,过了一会儿,余萧才想起那个声音是冷杉。
  “哦。”他艰难地吞着口水,喉咙痛地他几乎流泪。
  “你怎么了?生病了?”冷杉焦急地问。
  “没什么。”余萧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我马上过来。”冷杉说。
  “不!”余萧冲口而出。
  电话里没有声音,半晌冷杉才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没什么!”余萧烦躁地回答。
  “那好吧。”冷杉悻悻地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余萧放下手机,抱着头跌坐在沙发上。
  头发被他抓落若干,头皮也被扯痛,他还不解恨,使劲地敲打自己。
  一年多了,箐箐生死不明,也许正在某个角落独自忍受死亡的威胁,也许她已经死了,沉尸荒野,被野狗吞噬,而他却在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还在恨她,埋怨她,冤枉她!
  余萧觉得自己死一千次也不算无辜。
  心脏被撕裂,一年前,箐箐走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心碎了,这时候他才真正知道心碎是什么滋味,不比把他架在火上生烤好过。
  门被敲响,余萧抬起头,咆哮:“我说过我不想见你!”
  门外没有声音,半晌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万一……也许……余萧突然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拉开门,不,不是箐箐,站在楼梯口的人不是箐箐!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眸,迷一般的笑容,那是冷桃。
  余萧腿一软,靠着门滑到了地上。
  冷桃似乎被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住了他。
  “别管我。”余萧徒劳地挣扎,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冷桃拉起他,扶他进了屋,关上了门,一句都不说,把一张热毛巾捂在了他脸上。
  被热气一激,余萧的心略微松动,他听到了滴血的声音。
  冷桃没有开口,默默地看着他吞声抽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伸出手,把他的头抱到胸前,哄孩子一般地低声说:“好了,好了,别哭。”
  余萧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疼痛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点,他抬起头,有点尴尬地推开她,不肯放下毛巾,问:“你怎么来了?”
  “冷杉打电话来责问我,问你是不是在我那里。”冷桃嘲讽地说。
  余萧恨不得撞墙,他竟然不管箐箐的死活,心安理得地优游在两姐妹之间。
  “我连猪狗都不如!”余萧咬牙切齿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冷桃惊讶地看向他,又住了嘴,半晌才笑了:“你想太多了。”她拍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想,你不必责怪自己,很多事,我们并没有做错,可是结果……”
  余萧摇头。
  冷桃叹了口水,手放到他头上,轻轻摩挲:“没事的,睡一觉起来你就会发现,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像流淌的溪水,这么说了几遍之后,余萧终于平静了。
  “躺下吧。”冷桃说。
  余萧乖乖地躺在了沙发上,他也觉得疲倦不堪。这个打击太大了,他承受不起。
  “有话想说吗?”冷桃盘腿坐到茶几上。
  余萧摇头。
  “不想说就不说。”冷桃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身子俯视他,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拇指轻轻拨着中指的指甲。
  余萧呆呆地看着她,他抗拒不了她的眼睛,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躲不过这双眼睛。
  漆黑清澈的眼眸里有幻彩,是跟着他的期望在流动。如果他希望看到海,那他在她的眼睛里就能看到,甚至能感到风,有风拂过的海面,白浪滔滔,海鸥低翔;有风拂过的原野,青草摇摆,小虫低吟;有风拂过花丛,蝴蝶飞舞,馨香荡漾;有风拂过山岭,松涛翻滚,百鸟浅唱……
  他睡着了。
  余萧睡着之后,冷桃轻轻下了茶几,拿起那张名片看了看,然后放回原处,转身站在沙发前,注视他良久,涂了豆蔻的指甲划过额头,留下浅浅的红,很快就消失了。
  余萧用了七天的时间才从噩梦中醒过来,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就算用完一生也无法再痊愈,除非他能找到箐箐,并且能看到活生生的箐箐。
  比起这次的打击,他以前想象的背叛和欺骗简直不值一提。
  余萧行尸走肉般地度了他三十二年最黑暗的一个星期。
  他也沉默了一个星期,直到冷桃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他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你还好吗?”冷桃站在他面前问。
  余萧直发呆,他几乎认不出她。
  这是白天,中午,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她。
  中午吃饭的时候,余萧会端了盒饭不自觉地上到大厦的楼顶,在天台上坐一会儿,很多时候盒饭会被原封不动地拿回去,丢进垃圾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根本看不到身边有人,也听不到声音。
  冷桃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正暖暖地抚摩着这个城市,雾仍然没有散尽,徘徊在城市的上空,看不见太阳,只能感觉到股温暖。
  余萧在冷桃眼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一周以来,他第一次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他们说你在这上面。”冷桃在他身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是温暖的,涂了豆蔻的指甲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
  他和她并排坐在冰凉的水泥栏杆上,屋顶有葡萄架,却从来没有种过葡萄。
  “冷杉很担心你。”冷桃又说。
  余萧侧过脸,他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她,她的脸白得像瓷,睫毛非常浓密,眼睛似乎适应不了中午的太阳,略微低垂。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她的手指能感觉到他的脉动,一度,他怀疑自己没有心跳。
  “你呢?”余萧没有声音地问。
  冷桃笑了,低了一下头,长发垂下去,遮住半边面孔。
  余萧很想帮她的头发掠到耳后去,但他没动,而是转过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总算活过来了。
  “她担心的我自然也担心。”过了良久冷桃才说。
  余萧没动,看着远处滞留不去的雾气。
  “冷杉还是个孩子。”冷桃说:“她很想来看看你,又担心你不愿意见她。”
  余萧还是不出声。
  “有些事勉强不来,我知道。”冷桃继续说:“不过,我希望你空了去看看她,她还是个孩子。”
  余萧又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一个孩子。
  “余萧。”冷桃侧过脸,看着他,半晌说:“冷杉没有经过什么大事,她还没定性,如果哪天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希望你看到我的面子上,原谅她。”
  余萧看了看她,良久问:“你太多心了,她没有得罪我。”
  冷桃抿了下唇,没出声,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她松开他的手腕,低声说:“我是说万一。”
  余萧说不出话,他还不能正常的思维。
  “我该走了。”冷桃站起来,不再看他,径直下楼去了。
  余萧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到了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握过的地方留有余温。
  饭菜已经凉透,他回到办公室,把盒饭丢进垃圾箱,打开了电脑。
  “咦?你脸色好点了。”小乙说。
  “是吗?”他随口答。
  小乙吓了一跳,捂住了嘴,其他同事也凑过来,议论纷纷。
  “怎么了?”余萧问。
  “哎呀你自己不知道,这几天你吓死人啦!”小乙夸张地说:“我们还以为你灵魂出窍呢!叫你你也不应,跟你说话你就跟傻掉了一样……”
  “是啊是啊,可是奇怪的是,你做事又没出错?”甲不仅插话,还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怪叫:“好点了!昨天摸你,你身上还冷得跟冰箱里出来的一样,现在有温度了!”
  “哎呀,谢谢老天!”小乙拍着胸口:“我都怀疑我每天面对的是僵尸!”
  余萧笑了一下,没有理会这些话。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在他该去弄清楚的是他还该做什么和还能做什么。
  邮箱打开,里面有王翔的一封信,上面说如果过年放假,希望他抽空回H县一趟。
  快过年了,余萧已经忘了还是春节这回事。
  算起来,他从H县回来不过一个月,在他,似乎已经过了一辈子。如果可能,他宁愿回到一个月以前,认为箐箐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而离开他,即便他被抛弃了,也比现在好过百倍。
  王翔说过,他应该坚强一点。余萧也希望自己坚强一点。
  事情已经发生,大错已经铸成,他就是死了也于事无补,既然死不了,就只得坚强一点。
  像电影里说的那样,箐箐需要他。
  这是余萧唯一的安慰,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坚持到看见箐箐的笑脸。
  “一年之后,你也许就会忘了我的样子。”
  “不,箐箐,我没有忘。”
  余萧没有回王翔的信,他需要思考。
  这件事还有蹊跷。
  王翔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张照片是不是真的?
  余萧并没有见过箐箐的父亲,连照片都没见过,他不能肯定王翔说的全部都是真实的。
  不排除王翔另有目的,随便找张照片胡弄他,但是动机呢?
  他根本就不认识他。王翔似乎也没必要耍这个把戏。
  余萧回到家,那张名片一直放在茶几上。
  上面写着H县公安局刑侦一队,也就是说,王翔是个侦探,那他的话就没有假。
  余萧咬着唇,名片上有办公室电话,想证实很简单,但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王翔没有说谎的话,箐箐是如何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又是如何知道有人在威胁她?如果她走了,她的那些东西不可能全部带走,她会放在什么地方?
  箐箐有很多书和笔记,现在一本都不在了,书柜除了他自己的工具书,没有多余的纸片。
  箐箐也有台笔记本电脑,是二手机,比较重,她也带走了。
  这么多东西她能搬到哪里去?会不会……她还在这个城市?另外租了间房,躲起来了?如果是那样,那真的要感谢上帝了!
  余萧有点兴奋起来,但随即他也就沮丧了,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几百万人口,他能去哪里找?如果她成心躲起来,他要找她比大海捞针还难。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另外找地方存放自己的东西,然后躲到了外地,那他就更不可能找到她了。
  也许,真的跟王翔说的那样,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王翔说要他想起什么就通知他,可是余萧什么也想不起来,箐箐失踪前,他真的没有觉察到她有异常的表现,哪怕一丝一毫,余萧不知道是自己疏忽还是箐箐把心事藏的太深,他只能认定是自己太疏忽了。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悔断肠子。
  余萧叹气,拿起酒瓶,那瓶酒早就见底了。他摇晃了一下,只得出门去楼下买酒。
  刚下楼他就看见了冷杉。
  冷杉低着头在走,应该没有看见他,余萧闪进了旁边的便民店。
  几天前他还在欢天喜心安理得地等待重新开始新生活,却不料王翔突然冒出来,一记直拳把他打回原形,甚至比原形还不如,他差点被打成了肉酱,成了肉酱就好了,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余萧磨蹭着挑了瓶白酒,付了钱准备回家,一转身,冷杉冷冷地站在他身后。
  “啊,你好。”躲都躲不过,余萧只好挤出笑。
  “我不好!”冷杉不客气地说。
  “哦。”余萧不再说话,从她身边走过去。
  他已经不再可能重头开始了。
  “你站住!”冷杉拉住他。
  “对不起。”余萧站住了。
  “我有做错事说错话吗?”冷杉责问。
  “没有。”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店老板横了他们一眼,没出声。
  余萧看看冷杉,她确实很生气,目光犀利。
  “出去说吧。”余萧拉着她往外走。
  冷杉也不反抗,拖拖沓沓到跟在后面。
  “你买酒干什么?”走了几步,她又问。
  “喝。”
  冷杉咬咬唇,突然伸手去抢过他的酒瓶,一摔手,“啪”一声,瓶子碎裂,酒香扑鼻。
  余萧一言不发,半晌才说:“关心一个人不是这个关心法。”
  冷杉料不到他会这么说,鼻翼扇动,豆大的泪水就滚了下来。
  “唉!”余萧不说话,拉着她上了楼。
  等到她洗了脸,止了眼泪,他才说:“我不适合你。”
  “你是不是跟我姐姐好?”
  “不是,是我不适合你。”
  “我不相信!你是不是被我姐姐迷住了?”冷杉不依不饶:“为什么你不肯见我却肯见她?为什么你要喝酒啊?我姐姐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她……”
  “冷杉!”余萧制止她:“你姐姐很爱你。”
  “你还向着她?”冷杉哭出了声:“她是比我漂亮,比我温柔,可是你知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人!”
  “够了!”余萧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走了几步,才看向哭得满脸通红的冷杉。
  冷桃说的没错,她还是个孩子,心性还不够沉稳,一时优雅一时调皮一时假装成熟,可是真的有事,又浮躁不计后果。
  “不是因为你姐姐。”余萧说:“我放不下另一个人,对不起。”
  冷杉抽泣着委屈地说:“她不是已经走了很久了吗?”
  “我知道。”
  “是她抛弃了你啊!”
  “我不知道。”
  “你!”冷杉气得直跺脚。
  余萧看着她,反倒笑了:“你有时候也很可爱。”
  “可爱有屁用!”冷杉说完就掩住了嘴,脸红起来,但好歹不哭了。
  余萧叹口气,半晌说:“我现在说不清楚,也不想说,你可不可以冷静点?”
  冷杉红着脸坐下,用纸巾擦干净脸,呢喏:“对不起,刚才,其实……”
  “你不用说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
  “你也没做什么。”冷杉嘀咕了一句,缩到沙发上。
  余萧想,自己确实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天天见面被她误会,自己也误会过。
  “她是不是有消息了?”冷杉问。
  “没有。我只是担心。”余萧不想多说。
  “那你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啊,你还担心什么?也许她早已经结婚了。”
  “也许吧。”余萧随口答,可是真要这样的话那余萧也可以放心。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你……”冷杉张张嘴,半晌才说:“那我陪你等。”
  “啊?”
  “这有什么?反正我也没其他朋友。”冷杉赌气。
  余萧没再接话,女孩子赌气,你说什么都没用,再说,她既然还没定性,那说的话也多半不算数,他现在也没精力去照顾她。
  “晚了,你的茶楼还在营业,我送你回去吧。”
  走在路上,冷杉突然又变得很沉默了,一直没吭声。女孩子的心思一向是无端的,说变就变,更何况她还在恋爱,余萧苦笑,几天前他还在被冷杉这种不明朗的爱慕感到得意,现在却觉得是负担。
  他已经对不起箐箐,现在又不得不去伤害一个孩子。
  “你究竟多大了?”余萧问。
  “姐姐说我今年25岁。”
  “25岁是成年人啦,你还这么小孩子气。”余萧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站住了:“你姐姐说你25岁?”
  “是啊。”冷杉回答:“我是孤儿,没见过我父母,只见过姐姐,她说我多大我就多大。”
  “你……你姐姐把你带大的?”余萧简直不敢相信。
  “对啊。”
  “你姐姐才比你大几岁啊?”余萧笑了,这丫头,撒谎都撒不圆。
  “我不知道。”冷杉别过脸,好像很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
  “好了,到了,你上去吧。”
  “那你呢?”
  “我回家。”余萧见她不肯走,笑了:“放心,我不去酒吧。”
  冷杉忍着笑低了头。
  离开冷杉,余萧还是步行回家,他喜欢上步行,有时间去想心事。
  只是他走了很长一段才发现自己集中不起精神,而且发现自己习惯性地走在茶楼与酒吧之间的路上。
  他答应了冷杉不去酒吧,也不愿意冷杉和冷桃误会他。余萧站住了,想起冷杉的话,她姐妹两从来没提起过父母,也许还真是孤儿,可是冷桃看起来也就30岁左右,不可能独自把妹妹抚养大。
  不管怎么说,余萧对冷桃多了分敬佩。他还是走进了酒吧。
  “你出来了?”冷桃看见他居然有点惊喜地笑了。
  以往她见到他也最多微笑着打声招呼。
  “我一直在外出。”
  “呵呵,是吧,可惜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冷桃冷笑。
  余萧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总能一针见血地直达他的心脏。
  “喝一杯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是吗?”冷桃递过一杯酒。
  余萧没有推辞,一饮而尽。
  “读了那么多诗,只记住了这一句。”冷桃自言自语,扭过头问:“见过冷杉了?”
  余萧笑:“你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
  “不,我有灵敏的嗅觉。”冷桃不动声色的回答。
  “你妹妹刚刚打碎了我一瓶酒,我只好找你算帐。”余萧本来想顺着她的话开句玩笑,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她是关心你。”
  “你呢?”
  “我什么?”
  “没什么。”余萧低头喝酒,后悔问这个问题。
  “你进了酒吧我就关心。”冷桃笑:“更关心你的钱包。”
  余萧也只好笑。
  “喝完就回去睡吧,别想太多。”冷桃说完就站起来。
  “等一等。”余萧叫住她:“你妹妹说她是孤儿?”
  “是。”冷桃重新坐下来:“我也是。”
  “不简单,你真不简单。那么小,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好妹妹,真不容易。”余萧由衷地称赞。
  “不小了,十多岁了。”
  余萧不笑了,看着她。
  冷桃有点惆怅,并没有看他,而是摇晃着酒杯,杯中的液体光波闪动,她的眼睛也开始闪烁。余萧急忙移开了目光,他抵抗不了。
  “抱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七岁了。”
  “抱?”
  “我们不是亲姐妹,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哦。”真可怜,一对苦命儿,余萧不知道自己生命中遭了什么劫,转来转去都是身世堪怜的女子。
  “这个门面是家里留下来的,以前租给别人,生活倒是不愁。”
  “那还好。”余萧只能这么说。
  “你父母呢?”
  “不在了。”答了等于没答,不过余萧也问的很多余。
  “好了,回去吧。我也不希望你经常来,省得她来烦我。”冷桃转身就走,她并不愿意去提起往事。
  “对了,冷桃,冷杉说这里要拆迁,我问过了,只是有计划,具体的方案还没下来。”
  “没关系,我不挪窝。”冷桃头也没回,摇曳着一头长发走到另一边。
  过年的时候余萧只回去和父母团聚了两天就启程去了H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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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4 16:1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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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接到他的时候很热情地说:“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这让余萧觉得内疚,他还曾怀疑过他。
  “去家里喝杯酒吧,我们这里比省城要冷一点,昨天还下了雪。”
  余萧跟着王翔回了家,一杯酒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他这才问:“有线索吗?”
  “没有。”王翔直接地回答。
  余萧感觉失望,不出声。毕竟箐箐是在他身边失踪的,她很多年前就离开这个县城,王翔在这里找不到线索也正常。
  “我想去看看她的家。”吃过晚饭余萧说。
  王翔拿了钥匙陪他一起走进学校,校园里空荡荡,雪化之后的积水使得整个校园都显得格外萧瑟。
  箐箐的家是一栋筒子楼,只得两间屋子,厨房在走廊上,打开门,一股阴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王翔开了灯,很普通的灯,布满蜘蛛网,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
  “你的名片和那张照片就放在这个桌子上。”王翔指着窗下一张小方桌,又说:“以前箐箐就在这里写作业。我从来没叫过她姐,我比她高。”他摸着寸头笑了。
  余萧鼻子发酸没有接话。
  “还有别的东西吗?”他转了一圈之后问。
  “没有了。发现那张照片后我又找了一次,除了些旧书没别的了,书里除了备课的笔记,也没其他的文字。”
  “他真的没有仇人?”
  “没有,十多年前,教师是很受尊重的职业,我舅舅人缘很好,这么多年还有学生记得他。”
  “那他的学生有没说起什么?”
  “学生能知道什么?他发病的时候正好放暑假,学校里也没人,住这栋的老师也多半是单身,一放假就都回家去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就疯了,开学回来,很多老师都非常吃惊,连校长都不肯相信,还专门派车送他去医院检查,本来是要住院治疗的,他自己跑出来的,那时候县医院也还没有正式的精神病科,家里人不送,也就没人管。”
  余萧静静地听,想着年幼的箐箐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就心疼不已。
  “他打人吗?我是说……”
  “不,他没暴力倾向,这也是不送他去医院的原因,他只是在街上乱跑,只是笑,其他的没什么了,也不去骚扰别人。”
  “我们走吧。”余萧不再问,自己先出去了,背着王翔,他擦了一下发红的眼睛。
  刚喝下去的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此刻内脏都结成了冰块。
  “再和喝一杯吧,今年冬天特别冷。”王翔提议。
  一起吃烧烤,喝着啤酒,余萧问:“那张照片真实吗?”
  “我知道你会这么问,我肯定它是真的。这是十八年前的照片,从技术上分析没有错。”王翔回答。
  “那能不能找拍照的那个师傅问问?”
  “我已经找过了,那个师傅去年得了老年性痴呆,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余萧不甘心,追问:“殡仪馆还有其他人看见吗?”
  “没有了,据我妈说换衣服的时候只有那个师傅。”
  余萧再次失望,想了想又问:“那洗照片的人呢?也许他知道什么,这么怪的照片洗出来可能会问一声。”
  “我也想到了,当年这个现成能冲洗彩色照片的只有一家,那家的老板去年出车祸死了。”
  “又是去年?”余萧吃了一惊。
  “是啊,怪吧?而且都是发生在清明之后的一个月之内。”王翔压低了声音。
  余萧的胳膊上就起了层鸡皮疙瘩,久久不退。
  “这么说?真的有幕后操纵?”
  “不知道。”王翔说:“我没有证据。我是警察,能调以前的档案来看,但是这件事当初的定性是自然死亡,又没立案,就那么点资料,隔了这么久,当时有哪些目击证人也搞不清楚,我只能私底下查。另外,舅舅死的那天晚上,已经开学了,学校里那么多学生和老师,都没反应说有异常现象,最奇怪的是,当年守门的老头也说没看见他半夜回来过,晚上学校是十点半晚自习下课后二十分钟锁校门,之后就没人出入过了。”
  “那他翻墙进去的?”
  “翻墙倒不可能,学校的周围都是机关,翻墙不方便,很可能是翻的铁门。”王翔摇头:“问题是翻铁门的话也应该有响声,除非守门人睡的太死。还有他疯了一个多月,不太可能翻铁门回自己的家,除非他突然清醒了,但清醒了他为什么不叫门?别忘了,他死的时候干干净净穿了衣服的。”
  “他穿的什么衣服?”
  “这个……”王翔想了一下:“报告上说穿了三件衣服,背心、衬衣、外套。”
  “三件?是夏天啊,穿那么多?”
  “他是疯子。”王翔若有所思地回答,半晌说:“也怪,如果是正常病死,这里的习俗是临时前会换衣服,一般是三件,也有五件和七件……”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会死?”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自己会突发心脏病。”王翔断然否定。
  正常人都不能预知会突发严重的心脏病,更不要说一个丧失理智的疯子了,发病的时候如果还有意识还能动也不会不呼救而去找衣服来穿上等死。
  “那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你不是说他还洗了澡吗?”余萧又问。
  “是,看样子他是洗过,但是发现的时候头发已经干了。他的头发很长也乱,在外面流浪了一个多月,但是照片上你也看到了,还是比较整齐。”
  “我以为是后来梳理的。”
  “不是,报告上写明了现场看到的每个细节,衣服是穿整齐了的解剖完了之后又穿回去的。尸体是从公安局直接拉到殡仪馆,天气热,当天就火化了。推进去的时候我妈才想起该给他擦洗一下,就那个时候拍的照片,跟着就烧了。”
  “那他没叫你们进去看?”
  “告别仪式都开了,还看什么看?再说谁也没想到这个,她们母女两又哭得死去活来的,都管活人去了,谁还去管死人。”
  余萧作不得声,他只是奇怪,如果是发现这么奇怪的痕迹在尸体上,那个师傅应该很惊讶,不叫人去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王翔大口吃着烤肉串,眉头紧锁,也不说话。
  “他洗澡在什么地方洗的?”余萧又问。
  “不知道,学校有澡堂,半夜又不供水,他们家也没洗澡的地方,只能自己烧好水提到公共厕所去洗。但是得花多少工夫啊?烧水,洗澡,换衣服,然后发病死亡,说得过去吗?”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警察下的结论?”余萧冷笑,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就这么草草了结,他有点气愤。
  “咳!我说大哥,这不十多年前的事吗?就是现在,一个人死在自家床上,没伤痕,没暴力迹象,没中毒,没外人进去,法医又说是心脏病,也还是自然死亡嘛。”
  “那……”余萧回答不上。
  “这件事怪就怪在那天晚上居然没人听到动静!我问过学校当时住在楼里的老师,当年警察也问过,都说没听到特别的响声,连舅妈和箐箐都没吵醒,除非是他在外面洗的澡换好衣服自己躺到床上去,可是他哪来的钥匙?家里的钥匙也不会给他,他已经疯了!而且他穿的也是他自己的衣服,衣服上也没发现其他的东西。”
  余萧深吸口气,喝下去的啤酒连着烤肉都冻结成了冰,沉甸甸地坠在胃里,他有点想呕吐。
  “那这十八年你妈都没追究过?”
  “怎么没?说不好听点,我妈一直认为我舅妈有嫌疑,还跟踪过她,看她是不是在外面找了男人,合谋杀了舅舅,问题是没有!舅舅死后,舅妈几乎就闭门不出,靠给别人带孩子过日子。舅妈那个人本来就有点孤僻,这之后就更孤僻,箐箐考上大学离开家,她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几乎不出门,忧郁死的,跟我妈一样。”
  “那箐箐呢?有没问过他父亲的死?”
  “不知道,舅舅死后没往来,我和她在学校里也跟一般同学一样,我低一年级,高中之后考上军校走了,没说过什么话,她也很内向,没有朋友。”
  “那她去年清明回来没人知道吗?”
  “当然有人知道,她回来会去看她表姨,她妈家里也只有这个表姨,还有呢,学校的老师也知道,我爸也知道,校长嘛,天天在学校守着。”
  “那她住了几天?”
  “两天,头天来,第二天就走了。那天晚上据说灯亮了大半夜,走得很早,只有守门的保安看见了。”
  “其他没别的了?她也没去找过谁?”
  “没有。她头天回来,当天下午就去上坟,一个人去的,山上有人看见,清明节到处都是上坟的人,她也没跟谁打招呼 ,上完坟有人看见她在山上转悠,晚上十点左右回来的。”
  “在山上转到十点?”
  “大概是吧。”
  余萧沉吟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元旦前在山上迷过路,想了想觉得没联系也就没提起,再说冷杉叮嘱过他。
  刚想起冷杉,手机就响了,拿起来,还真是她的声音。
  “余萧,你在哪里呢?过年也不看我们?”冷杉有点不满。
  “哦。新年好!我在,在老家。”余萧支吾,他忘了这两姐妹,有时间还真该去看看,毕竟那是对相依为命的苦人儿,过年过节比较凄凉。
  “我不好,不好玩。”冷杉赌气地说:“你不来看我,我就回桃花山去过年!”
  “山上有雪呢,怪冷的,你去那里干什么?”
  “当山鬼,等桃花,看花开花落!”
  余萧直纳闷,半晌才说:“你是不是喝多了?”
  “算了。”冷杉沮丧地回答:“你怎么知道山上有雪?你在哪呢?”
  “啊,这个,我猜的,这么冷,那么高的山应该更冷吧?”余萧急忙说,他是白天看见了远处的山峰上有雪。
  “你姐姐呢?”余萧又问,怕她继续纠缠下去。
  “她还在,还没死!”冷杉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余萧摇摇头,估计冷桃没和她在一起。
  放好电话,余萧一时想不起刚才说到哪里了,思路突然被打乱,他理不出头绪,只得继续喝酒。
  “你女朋友?”沉默了很久的王翔突然问。
  “啊,不是。”余萧有点心虚。
  “没什么,是也很正常,我姐都失踪快两年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也不必干等……”
  “我爱你姐姐。”余萧严肃地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底气不足。
  “对不起,算我喝多了瞎放屁。”王翔笑起来,这么一笑又觉得他确实还年轻。
  余萧没了兴趣,把自己的酒喝完,站起来说:“回去睡吧。”
  他还是坚持住在县政府招待所,尽管王翔一再表示家里住得下,他也还是拒绝了,没别的原因,这里他和箐箐一起住过。
  他记得那次来时,登记住房的服务员认识箐箐,还问过她怎么不住自己家里,当时箐箐没好气地翻对方白眼,害得那个服务员不敢再说话。
  箐箐也有很可爱的时候,余萧还记得他第一次做饭给她吃,那天半夜他发现箐箐偷偷躲在厨房吃剩菜,以为她饿了,刚想问,箐箐发现了他,顿时红了脸直往角落里躲,把他笑得弯腰。
  余萧的眼睛再次湿润,他推开窗,看着外面清冷冷的街道,低声说:“箐箐,你还在吗?新年好。”
  说完,哽住,泪水直往下掉,他低下头,看见街上有条长长的人影拖过,窗户有防护栏,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半边身子,是个女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急匆匆地赶路,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余萧叹了口气,这世上不如意的人太多,谁也管不了谁,能做到自扫门前雪已经不易了。
  关窗的时候,那个女人走到了拐角处,余萧恍惚看见她转身抬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急忙推窗去看,已经没人了。
  他有点怪异的感觉,觉得那个人他见过。这时候再看,隔老远的距离,他不可能看清楚人家的脸,那个女人头上包着厚围巾,连头发都看不见,但余萧就是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
  会不会是箐箐?余萧想着就忍不住想出去追。但他又很快否定了,那个女人比箐箐高。他目测高度和距离都误差不大,那不是箐箐。
  也许想的太苦,见了谁都觉得是箐箐。
  余萧苦笑着回床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余萧买了两束花去找王翔,告诉他自己想去给箐箐的父母上坟。王翔当即就答应了,走出县城,余萧才说:“我不知道她父亲的坟在哪里。”
  “我带你去,离舅妈不远。”
  余萧沉默了。既然离得不远,箐箐却没带他去看一眼。
  “箐箐跟父亲的关系好吗?”
  “好。”王翔回答:“以前好,自从舅舅疯了后,她就……唉,小孩子吧,可能觉得丢脸,我都觉得有这个舅舅丢人。”
  “哦。她也没去上过坟?”
  “她好象没去过,以往是舅妈一个人去,后来就是我妈去了。”
  没走多久就到了,余萧放上花,上了香烛,恭恭敬敬地给这位死了十八年的长辈鞠躬,然后和王翔去另一边的墓地。
  “对了,这个山上难得看到人啊。”余萧想起上次迷路的困窘。
  “夏天人多,冬天谁还跑这里来?”
  “山上岔路也多,容易迷路。”
  “哈。”王翔笑了:“这哪能迷路,我在滇西当兵,那些山才容易迷路,原始森林,钻进去不摸上一天出不来。”
  “去桃花山远不远?”余萧又问。
  “桃花山?有点远吧,不过那里风景不错,以前那个荒,还有野兽,少有人上去。”
  “哦,我去过一次,不算荒吧,还通电了的。”
  “那上面有个气象站,应该是通电的吧,不过几乎没人住,读书的时候去玩过。”
  “那个桃花潭呢?水挺好的,要是谁开发一下应该不错吧?”
  “谁去那投资啊?又没象样的路。”
  余萧还想说话,已经到了箐箐母亲的坟前,余萧特意看了一下,他觉得上次自己并没有走错,这个坟就在路边,路也不算是岔道,比较宽,他上次怎么就没能找到呢?
  “你今天要走了?”上完坟,王翔问他。
  “是,既然什么都没找到,我就回去吧。”
  “也好。”王翔说:“哥,你别多心,我是说真心话,箐箐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想起什么特别就跟我说,不是说要你和我一起找,其实说实话,我也没抱什么希望,都这么久了,又没明确的线索,也许箐箐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出门去旅游,在路上遇到更合适的地方甚至更合适的人就留下来了呢,你别太在意,都过去了,有合适的,就再找一个。”
  余萧不接话,只是叹息。
  王翔还年轻,也许不会明白一个共同生活了六年的人突然从身边消失是什么感觉。
  送他到车站,王翔又说:“哥,退一万步说,箐箐不在了,我也拿你当姐夫看,你有空就回来陪我喝酒。”
  余萧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他身后白雪皑皑的山峰上。他收回目光,看向王翔:“毛毛,我知道你不信邪,我也不信,可是我听说,你舅舅生病之前去过桃花山,还说他病了之后一直在念叨桃花,你有听说吗?”
  “桃花?”王翔沉吟:“好象听说过,不过他那时候说的话谁也没在意。其实那时候……”王翔迟疑起来,声音压低了点:“那时候有人说他想桃花运想疯了,还说他不正经,对女学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箐箐才不提他的吧?”
  “那他……”
  “不!”王翔打断他:“他只是很开朗,喜欢带一群学生上山找标本,生物老师嘛,可是绝对没有不正经,是他疯了之后有人拿这个说事的。”
  “那他疯……”余萧觉得这个字特别刺耳,改口说:“病之前是不是去过那里呢?他到底是怎么得病的?”
  “这个我倒没问过,我只去调查他怎么死的了。车来了。”
  回到城里的时候开始下雨了,余萧缩着脖子往家走,冰冷的雨水还是滴进了背心,冷得他直打哆嗦。
  这是个阴冷潮湿的冬季,整整一个月,雾气都没散开过,路灯的光线被浓缩成一团,含糊不清。
  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车辆驶过,在黑色的路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水痕。
  余萧又想起那张照片上的纹路,他觉得害怕,像背后有人跟踪,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
  那种背后被人偷窥的感觉如影随形,余萧有种强烈的不安,几次回头,都没发现背后有人,一直走到公交车站,看见站台上有几个人在等车,他才松了口气。
  很多时候,自己吓自己也会吓死人的。
  他不想回家,尽管又冷又饿他还是不想回家。
  是去找冷杉还是去找冷桃,他犹豫不决,同时觉得内疚。
  认真说起来,他很箐箐一样,没有一个可以喝上一杯的朋友。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人际关系不错,现在才醒悟,那些平常可以称得上热闹的饭局其实都是工作上的应酬,他没有跟谁更进一步,也没有谁可以交心,除了箐箐。可是,六年来,最初的热恋之后,他有没有跟箐箐交过心?他没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住到一起,他愿意为她负责,愿意娶她为妻,他以为他的心是交给了箐箐,可是,箐箐大难临头他却丝毫没有觉察,她也不肯向他透露半点风声,这又能算哪门子的交心?
  余萧苦笑。公交车来过,停下,又走了,余萧坐在栏杆上没有动弹,那不是他等的那路车,没有时间,他的手机没电,也许他来的不是时候,他错过了那趟车。
  车上靠窗有几个人,都低着头在想自己的心事,没人看他一眼,车窗上有水气,车窗后的人看不清楚,像隔着前世来生的记忆。
  其实没有谁能把谁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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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萧怅然地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双脚发麻,一走动,无数细小的刺痛。还能感觉到痛真是万幸。
  背后没有眼睛,有的只是自己的影子。
  余萧在寒冬深夜的站台上徘徊,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余萧钻进去,说:“去舒心茶楼。”
  茶可以清心,心清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舒展了余萧不得而知,他蜷缩在后排,一片茫然。
  车载电台在播新闻,主持人带着喜庆的声音在说这个城市发生过的蛛丝马迹,谁谁谁家欢庆春节买到了假酒,谁谁谁酒后驾车发生擦挂,谁谁谁放炮竹不小心伤了手指,不一而足,但都事不关己。主持人的声音很愉快,过年过节这些事情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都只能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调料。
  余萧嫌那声音太括嘈,侧了下身。
  “嘎——”车来了个急刹。
  余萧差点被甩下座椅,刚想问,那司机嘀咕:“又出了什么事?”
  街道的右侧围了一群人,还有警车。
  “又是谁喝多了吧?”司机说。
  人群的缝隙中,余萧也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但他紧接着就看到,有警察从车上拿了个套子把那个人整个地装了进去。
  “死了?”司机也吓一跳。
  尸体被抬上了车,警车开走,人群也散开。司机摇下窗,询问一个路人,得到的回答是一个流浪汉被冻死了。
  “晦气。”司机丢下这两字就把车开走了,一路在说:“这年头乞丐也有人被冻死,简直是在给这个城市抹黑。”
  余萧没出声,他想起箐箐的父亲,他怎么会死在自家的床上呢?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箐箐的失踪跟她父亲的死有没联系?为什么十八年后这件事又再被提起?十八年来为什么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车停在冷杉的茶楼下,余萧下了车,抬头看看二楼的窗户。二楼四个窗户,分别画着梅兰竹菊的水墨画,冷杉看来相当用心,似乎想把这家普通的茶楼打造成一个小小的文化中心。
  窗户亮着灯,里面有音乐声,音符急促,像滚珠泻玉。
  是琵琶吧?走上楼梯的时候余萧想。
  果然是琵琶,吧台旁边一个穿大红中式棉袄的女孩子低头专注地弹着琵琶,茶楼里没有客人,只有冷杉和冷桃两姐妹坐在那里,桌上空无一物。
  整个茶楼都显得格外冷清,所有的灯都开着,还是掩盖不了那股冷清的味道。
  冷桃先看见他,眉毛挑了一下,她没站起来,而是用脚尖踢了一下妹妹。
  冷杉这才扭头,一见他就笑了,急忙迎上来,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呢。”
  余萧笑,鼻子有点酸。
  孤独的人到了节气越发孤独。
  “喝杯茶吧。要不要洗一下,你头发都湿了。”冷杉忙着去被他泡茶。
  “不用,谢谢。”
  余萧走到冷桃面前,点点头说了句“新年快乐”,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过年好。”冷桃微笑。
  “你回家过年去了?有没给我们带好吃的?”冷杉端了茶过来。
  “啊,对不起,我忘了。”余萧急忙说。
  “过年我都没吃到好吃的。”冷杉嘀咕了一句,坐下来。
  “我会认为你在抱怨我。”冷桃笑着说。
  冷杉瞪了她一眼,没再出声了。
  “怎么没客人?”余萧捧着滚烫的茶杯,觉得温暖了一点。
  “大过年的,都窝在家里吧。”冷桃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的酒吧也关门了?”
  “才没呢,她偷跑的。”冷杉笑起来。
  冷桃只是抿了下嘴,站了起来:“是啊,我也该走了。”
  余萧也跟着站起来,没说话。
  “姐,你来的时候应该把你那里客人带几个过来,你看我这里冷清的。”冷杉挽着姐姐的胳膊撒娇。
  “下次吧。”冷桃说着拧了一下她的脸,笑:“胃口不要太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知道,可是我总要吃饭啊。”
  “我有让你饿肚子吗?”
  两姐妹说着就出去了。余萧看着她们的背影发呆。冷杉还是穿着普通的羽绒服,而冷桃,矢志不俞地穿着几乎及地的黑色长裙,现在这样穿很过时了,但冷桃身上,却显得再合适不过。裙子的上面是一件灰白的貂皮小褂,那头长发波浪般地扭动,消失在楼梯口。
  余萧发呆。冷桃的头发看起来乌黑闪亮,像刚洗过还没干透。
  那个女孩子没见过,此刻抬起头来,有点困惑地看看他,又扫了一眼周围,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一般露出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她就站起来,把琴背在肩上走了。
  “搞艺术的人是不是都很孤僻?”冷杉回来的时候余萧问。
  “干吗这么问?”
  “我是觉得,来你这里的琴师都一个表情。”余萧笑。是这样的,每天换一个人换一种乐器换几只曲子,但是演奏者的表情都相差无几,显得很落寞。
  “哦,可能……”冷杉似乎没有注意到,半晌才说:“可能我喜欢那种气质,留下来的都这样吧。”
  “我饿了,有没吃的?”余萧问。
  “哎呀,我这里只有茶。”冷杉拍手:“这样,我们出去吃点东西,这几天我都没吃好。”
  “为什么?”
  “你不在啊!”冷杉说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余萧心里暗自叹气。
  冷杉是个很直接的孩子,像冷桃说的那样,天真到有点幼稚,第一次见他,也是毫无城府地对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也许就份直接吸引的余萧吧?从外貌上说,冷杉有些地方很像箐箐,但是性格却完全不同,箐箐有什么心事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即便要说,也会换个角度,让他去猜,他不能否认,忙了一天工作,他对这样的方式感到过厌倦,也不止问箐箐:“你到底想说什么?”得到的回答不是沉默就是那句:“你不会明白的。”
  想到箐箐,余萧再一次愧疚不已,他既对不起箐箐也对不起冷杉。
  “走啊。”冷杉已经大方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再拒绝实在是唐突,余萧只好装着不介意,问:“这里呢?”
  “关门啊,反正也没生意。”冷杉放开,蹦跳着去关灯,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
  “你这里能维持下去吗?”出了门,余萧问。茶楼的生意一直不是很好,现在能静下心喝茶的人并不多。
  感觉上,茶是带着私人性质的饮料,如果是余萧,想品茶的话,会在自己家里,或者是在郊外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抑或是在农家小院,这个城市里,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去品茶,因此很多茶楼都设了牌局或者棋局,像这样纯喝茶的几乎没有。
  “管他呢,反正也是做着玩的。”冷杉不以为然地说。
  “你怎么不去找个正式的职业?”余萧又问。
  “不喜欢受约束。”
  箐箐辞职的时候也这么说,她不喜欢做编辑工作。“成天看别人的东西,写得好的看起来是种享受,其他的简直是受罪,受罪的时候要多。”她这么跟余萧抱怨过:“看多了有时候就忍不住手痒,可是,上班的话哪来的时间?思路也会被打断。”
  这是她辞职的理由,于是她就回到家写自己的文章,收入方面余萧从来没问过,自己的薪水他也没管过,卡和存折都交给了箐箐,在他的印象里,生活是不愁的,也应该比较宽余,箐箐走之前,这些东西都留下了,他也注意到,自己的薪水每月会被固定地取出两三千元左右,想来箐箐的想法是各自负担一半的吧?
  “你又在想什么?”冷杉问,摇晃他的胳膊。
  “没什么。”余萧支吾。刚才似乎想到了什么,被冷杉的提问打断了。
  “你想吃什么?”
  “随便。”
  春节期间,除了上档次的饭馆,其他的几乎都停业了。
  “火锅?”冷杉提议。
  火锅吃完,余萧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暂时放下了,他松了口气。冷杉去了洗手间,等她的时候,余萧顺手拿起隔壁桌上不知谁留下的晚报看起来,社会新闻栏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报道很短,说今天下午H县发生一起车祸,有人酒后驾车撞到了一位民警,伤者被送到医院检查。
  看到警察两字,余萧很自然地就联想到王翔,车祸时间是他离开后半小时,地点也在长途车站附近。
  “很怪吧?都在清明后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王翔说过。
  难道?
  余萧的心脏又开始乱跳,他掏出手机,这才想起没有电了,正焦急,冷杉走了过来,余萧急忙说:“借你手机用一下。”
  电话打通,是王翔自己接的电话,余萧松了口气。
  “谢了!”王翔笑着说:“我好好的,不是我啦,不过我也在,正和他说话呢,那家伙的车突然就失控,直冲过来,还好速度不快,否则我也要遭殃,那个哥们没事,就擦破点皮,不过也怪吓人的。”
  “是喝多了吗?”
  “司机?好像是吧。”王翔回答。
  余萧不知道该如何说,沉默了。
  那边也跟着沉默,半晌王翔才开口:“不会的,你别担心,我是警察。”
  “小心点。”余萧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可能是现实,还是提醒他。
  “知道,你也小心点,注意一下身边有没可疑的人。”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还给冷杉,冷杉看看手机,狐疑地看向他。
  “没什么事,一个兄弟。”
  “哦,余萧,我们去姐姐那里好不好?我很久没去了,去喝一杯如何?”
  “不吧,我累了,想回去,你要去的话我送你吧,我就不进去了。”
  “算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反正也不远。”冷杉说。
  余萧实在没有心情陪她去酒吧 ,冷杉叫了辆车,坐上去之后跟他挥挥手,拿着那个手机拨电话,车走了。
  春假还有一天,余萧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雨一直断断续续,天空也一直很阴蔼。余萧的早餐一直吃到快中午,面包好象不够新鲜,干的直掉渣,咖啡也冷了,上面有层白色的泡沫,他无滋无味地嚼着面包,目光在屋子中转来转去。
  余萧始终不相信,这个房子里会没有箐箐的东西,连张纸都没有实在不近情理。
  再怎么彻底也不可能连张纸都不留下。
  余萧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看来还得再找一找,就当打扫卫生。
  衣柜里的衣服又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衣兜都翻了出来,仍然没有东西。余萧坐在地板上,只有抽屉里有本像册,里面凡是箐箐的相片都不在了,两个人的合影也不见。清理这些东西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完的,箐箐显然是准备了一段时间,让余萧懊悔的是,他居然一直没有觉察。
  以前的生活对余萧来说是很惬意的,他认真去想,自己换衣服好象都没操过心,每天早上,箐箐都比他起得早,等他醒来,床边的椅子上都会准备好他的衣服,小到袜子都已经被安排好,他好象也没必要打开衣柜,事实上,他还真的不知道家里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要什么需要的东西就会乖乖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或者箐箐的手上。
  余萧也因此很感激箐箐,箐箐每次都说:“反正我也没上班,有的是时间。”余萧也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这种周到的服务,直到箐箐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确实疏忽了很多东西。
  手机响了,是王翔的短信:“我在网上,上来聊一下。”后面有QQ号码。
  余萧打开电脑,上线,联系到王翔。
  “我感觉这事太蹊跷了。”王翔第一句就说。
  “我也是,但是好像真的没什么线索。”
  “最蹊跷的就是这个,最怪的就是没有线索。”王翔回答。
  余萧皱起眉,确实如此。
  “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余萧说。
  “不对,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是我记得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家里,当时围观的人也很多,去殡仪馆的人也多,怎么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对的地方呢?”
  “可能大家都觉得没有不对的地方。”
  屏幕静止了,余萧沉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也许我忽略了什么。”王翔也说。
  “关键是,箐箐知道了什么?”
  “是啊,我也没想明白,学校的房子我也整理过,当时没注意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说那照片是你母亲给你的,她有没说过什么呢?”
  “没有。她只说舅舅死得冤。”
  “她没提到拍照片的人交代过什么?”
  “只说当时很奇怪,具体怎么奇怪没来得及说。”
  门铃响了,余萧问:“谁呀?”一边告诉王翔:“有客人来。”
  “那不打扰了,我下线了。大哥,很抱歉,把你拖进来。”
  “你别这么说,箐箐是我的爱人。”
  没来得及发这句话,门外冷杉叫道:“开门啊,是我啦。”
  余萧只好去开门,冷杉提了些蔬菜进来,笑嘻嘻地说:“就知道你在家呢,怕你没吃的,带了这些过来。”
  “谢谢。”余萧接过来。
  “还没吃午饭吧?”
  “没呢,你来得正好。”
  “我不会做菜啊,先说,要吃你自己做。”
  余萧笑了笑,把菜提去厨房。箐箐走后,他就没在家做过饭,连米都没有,余萧说:“我去买点米。”
  冷杉坐在电脑前,问:“这是谁?”
  “哦,我一个朋友。”余萧急忙过去,看见屏幕上那句没发出的话被删掉了,他关了电脑,一回头,看见冷杉在笑。
  “干脆出去吃吧。”余萧拉起她。
  “不嘛,菜都买了,自己做啊。”
  “没米,没油,没盐。”余萧耸耸肩。
  “但是有我。”冷杉接了一句。
  余萧看看她,欲言又止。
  “看什么?去买米啊,我来摘菜。”冷杉把他推出了门。
  余萧买了东西回来,看着冷杉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鼻子酸涩。
  箐箐在的时候,很少要他去厨房帮忙,他最多也就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看她。时间长了,一切都开始成为习惯,他甚至会为不能及时开饭而稍感不快。今天厨房里又有了忙碌的背影,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知道,失去的东西能不能够挽回?
  “你怎么了?”冷杉转身。
  她转身的一瞬间,只有余萧自己才知道,他有多么希望眼前这个人是箐箐。
  “没什么。”但是他只能这么说。余萧背过身,默默回到沙发上。
  “吃饭了,我手艺不行,将就一下吧。”冷杉把饭菜放到茶几上,笑嘻嘻地说。
  “冷杉。”余萧抬起头,看着她如花的笑颜,又说不出口。
  “吃啊,有什么吃饱了再说。”冷杉低了头不看他。
  没有几样菜,但是其中有余萧最喜欢吃的鱼香肉丝。
  余萧看着那盘菜,迟迟不敢下手。
  箐箐做的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
  “吃啊。”冷杉夹了菜放到他碗里。
  “我自己来。”余萧吃力地说,迟缓地把肉丝放进嘴里,舌尖接触到味道,有什么东西就冲破了鼻腔的屏障。
  “不好吃?”冷杉小心地问。
  “不,不是,呛着了。”余萧含糊地说,站起来进了卫生间。
  那口菜怎么也吞不下去。
  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一年多的时间确实可以消磨掉很多东西,可是当相似的感觉出现时,所有的记忆都会被唤醒,像凭空而起的海潮,悄无声息地掩盖他。
  “冷杉,我有话说。”当余萧再坐在她对面,他终于鼓起了勇气。
  冷杉似乎有准备,只停了一下筷子就继续吃饭。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应该知道他想说什么。
  “对不起。”余萧沉默了良久才说。
  “你没有做过什么。”冷杉淡淡地回答。
  “我不能忘了她。”余萧还是说。
  “我知道。”冷杉终于放下碗筷,看了看他,半晌又说:“我没要你忘了她,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别问我理由,我也不会问你理由,我只听从自己的心。”
  余萧张张嘴,说不出话。
  “你别介意。”冷杉浅浅地笑了一下,显得胸有成竹:“余萧,我所做的是我愿意做的,跟你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也别认为对不起我。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确实讨厌我,那我会消失。”
  消失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迅速划过余萧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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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4 16:2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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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冲口而出。
  冷杉静静地看着他。
  余萧闭上了眼,喃喃:“你别这样看着我。”
  过了很久才听见冷杉低声说:“不知道像她是幸还是不幸。”
  饭菜凉了,冷杉也走了。
  余萧也在想,遇到冷杉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缘分,那缘分这东西实在是太过无稽。箐箐走后,余萧沉寂了整整一年,就在他试图忘记过去,重头开始的时候,他遇到了冷杉,这个跟箐箐有几分相似却又性格迥异的女子,她天真的性格让余萧看到了希望,也许一个纯粹如白纸的人能唤醒他内心深处渴望以久的东西,就在他等待以全新的姿势迎接一个崭新的开始时,他才发现,他的过去已经深刻地烙在他的心上,他摆脱不了,他所经历的过往已经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而带这如何深刻的伤痛去爱另一个人,他觉得,是对冷杉的大不敬。
  他爱她吗?他不知道,就如箐箐消失之后他对两人六年来的感情持怀疑态度一样,他对冷杉同样不能确定。
  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冷杉对他越好,他越是忘不了箐箐。
  余萧的感情生活一直很简单,箐箐是一位老同学介绍认识的,之前他没有谈过恋爱。认识箐箐的时候,只觉得她很文静。余萧自己也不是很活泼的男人,很自然地就喜欢上箐箐,认真说起来,他和她没有过初恋的试探阶段,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他很欣慰这样的感觉,他曾经和箐箐说:“我们走到一起,再自然不过。”
  箐箐也多次问过他究竟爱她有多深,他回答不上。爱她是很自然的事,虽然不够激烈,但那种浸润是一丝一丝,毫无觉察地深入骨髓。
  而当冷桃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明白,即便没有箐箐,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爱着冷杉。
  余萧是在商场碰到冷桃的,本来一个女人逛商场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余萧看见她手里提了个衣服的袋子,袋子上写天使童装四个字。
  “买衣服?”余萧惊讶地指着她手里的袋子。
  “是啊。”冷桃笑。
  “这是……”他想问她怎么买童装。
  “哦,一个朋友的孩子满周岁。”
  余萧有点纳闷,他根本就没想过冷桃会有朋友。
  基本上,冷桃都是独自一人。
  人的孤独感不在于身边有多少人,即便是亲友满朋,有的人也还是很孤独。
  “一起吃午饭?”余萧见时间不早,随口说。
  “好。”冷桃又问:“要不要把冷杉叫出来?”
  “她在干吗呢?”
  “可能还在睡觉吧。”冷桃笑:“她喜欢睡懒觉。”
  余萧看看她。冷桃是真心疼爱自己妹妹的,尽管不是亲生,但她一手把她带大,也算半个母亲吧。真不知道一个十多的小姑娘是如何带大另一个孩子的。
  “你喜欢吃什么?”余萧问,他好像还没见过她吃饭。
  “鱼虾。”冷桃回答,随即又笑了:“开玩笑的,我不挑食。”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莫名其妙地让余萧心酸 ,可以想象若干年前两姐妹过的是有什么吃什么的日子。
  她吃的很慢,也很专心。余萧很少见到吃东西很专心的女人。
  “细嚼慢咽有助身体健康,还能保持身材。”冷桃迎上他的目光,笑着说。
  余萧心跳便有点加速,他每次在冷桃的眼睛里都会有种快速沉沦的感觉,这让他觉得防不胜防,很是挣扎。
  “听说,”冷桃的声音很低:“你还在找你的女友?”
  “是,我想找到她。”在冷桃面前,余萧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掩饰说谎。
  “如果找不到了呢?”她小心地问。
  余萧没有回答。他明白冷桃的意思,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冷桃不出声了,继续吃自己的食物。
  “你结过婚吗?”余萧问。
  “是。”余萧吃了一惊,他虽然有点预料到这个答案,却没想到冷桃这么干脆地回答他。
  “很多年前的事了。”冷桃淡淡地说。
  “有过孩子吗?”
  冷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的幻彩没有了,只有空侗的黑。
  “有过。”
  “那……”
  “一出生就死了。”
  “对不起。”
  “没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你爱人呢?”余萧又问。
  “走了。”
  沉默了,尽管余萧有点猜到冷桃经历过很多事情,但是亲自听到她说出来还是有点郁闷。
  “余萧,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再去找她。”冷桃缓缓地说。
  余萧正想问为什么,一看她的脸,就住了嘴。冷桃的脸上有种决绝的神色,他理解,被别人抛弃过是一种永久的伤痛,问题是,余萧现在并不认为箐箐抛弃了他。
  “当年带大冷杉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余萧转移了话题。
  “哦,还好,她不算调皮。”冷桃的脸色缓了过来,露出笑容,她笑的时候余萧就不自觉地想起那潭清水。
  说起来很奇怪,在酒吧看到冷桃,觉得她很妖媚,白天看到她,又是另一种感觉。
  “冷杉还不够调皮吗?”余萧笑,一个敢去荒山植树的女孩子是有点特立独行。
  “比起我,她已经算够好。”冷桃还是微笑。
  余萧不说话了。他无法想象年幼的冷桃是什么样子。
  “好了,我该回去了。”冷桃站起来:“谢谢你的午餐,另外,对我妹妹好点,否则我饶不了你。”她说完,伸出小指冲他晃了晃。
  余萧只好苦笑,心里埋怨:“有你在,我怎么可能?”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委琐,让他郁闷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回到家,王翔的短信就到了,还是约他在网上聊天,说有重要的东西给他看。
  “是什么?”接收文件的时候余萧问。
  “你先看了再说。”
  是张图片,余萧打开文件,那是张图片,黑白的,比较模糊,大概是扫描上来的,而且发的急,图片颠倒了,一时看不出内容,只看见有一些线条。
  “究竟是什么?”他嘀咕,调正了位置,退后一点,隔点距离去看,呆住了。
  这是张照片,能看出是一个人的上半身,但没有头,是背部,稍微靠左边的后背上有杂乱的纹路,跟他先前看过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怎么是黑白的?”余萧问,他以为是同一具尸体,而上一次看的是彩色照片。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照片。”屏幕上跳出这行字。
  “啊?”
  “这是我在影楼找到的 ,给我照片的人是那个出了车祸的老板的儿子。”
  “哦。”余萧还是不太明白。
  “三十多年前,还是文革时期,有个下放干部也是一夜之间暴毙,这张照片同样也是那个殡仪馆的师傅拍的。”
  “据影楼老板的儿子说,当初这位师傅只是来看过这张照片,并没有拿走,并且吩咐这个老板,叫他不要往外说。”
  “毛毛,我还是不明白。”
  “哥,这就是说,三十多年前,有人和我舅舅的死因是一样的。”
  “不可能。”余萧当即否定:“一个凶手不可能潜伏这么多年。”
  “没有不可能的事,如果三十多年前这个人20到30岁,现在也就5、6十岁,照样可以威胁到箐箐。”
  “我是说,”余萧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我是说,为什么?”
  “是,我也在找其中的联系,按照常规说,相同的案件一定有联系,有相同的地方,但是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下放干部,当时情况相当乱,没有留下档案,我问了很多老人,都说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但有人提供说,这个人被下放前是某大学的教授。”
  “又是老师?”余萧吓了一跳。
  “是,并且也是生物老师。”
  余萧的手指僵硬了。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你舅舅认识这个人?”
  “不可能,我舅舅到这里的时间是文革后,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
  “那凶手是仇恨生物老师?”
  “也不对,这个县城有五所中学,一共有十三个生物老师,都平安无事,包括已经退休的。”
  余萧糊涂了,半晌又问:“你还发现什么了?”
  “我现在只知道这两起案件中间隔了十二年。”
  “这表示什么?”
  “还不清楚。”
  “毛毛,箐箐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她又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王翔回答:“按理说箐箐回来只住了一晚上,她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凶手,除非舅舅留下了文字,但是她为什么不报案,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箐箐是很胆小的人,她应该不会这么做。”
  “对了。”余萧猛然想起来,问:“这个教授死之前也疯了吗?”
  “不能肯定,当时下放的人都走光了,县城里的人又记不太清楚,说下放来的干部有不少都显得神经兮兮。”
  余萧沉默了,那个混乱的年代,发神经的人不在少数。
  “哥,你那边找到什么没有?”
  “没有,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
  “不可能,总会有什么,你再找找。”
  王翔的话让余萧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他因为确实没有找到线索而内疚,另一方面,他觉得委屈。
  “对了,箐箐不是在写文章吗?她的文章里会不会写什么?”
  余萧跳了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自己漏掉了什么,被王翔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疏忽了箐箐的文章。
  “我马上找来看。”
  “好的,有事再联系。”
  关了电脑,余萧在屋中徘徊。不是不内疚,他从来没有认真读过箐箐的文章。
  箐箐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给一本女性杂志写专栏,类似心情文字之类的专栏,可惜他从来不看这样的杂志,箐箐也不会把杂志带回家。
  曾经闲的无聊的时候余萧也提起过她的文章,箐箐总是很冷淡地回答:“写那些是为了赚钱的,有什么好看?我自己都是写过就忘了。”所以她不把杂志带回家。箐箐在附近邮局申请了自己的邮箱,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去取信件,收到样刊她会随手送给邮局的人。
  第二天余萧抽空去了邮局,箐箐申请的邮箱早以注销,邮局的工作人员还有印象,毕竟私人申请邮箱的不多。
  “她自己来注销的,说是以后没那么多邮件,没必要保留。”
  “那她后来有没有收过邮件?”
  “没有。我们还奇怪过一阵,她的邮箱注销后就没有邮件来了,我们还以为她搬家,换了邮局。”
  余萧回到办公室向小乙打听那本杂志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那本杂志太过文艺腔,并不是很畅销,一年多以前的杂志也没有保留下来。
  唯一能找到旧杂志的就只有图书馆了。
  星期天一大早,余萧就去了图书馆,抱了一大堆旧杂志看。并不是每期都有箐箐的文章,好在她没有用笔名,余萧挑出印有箐箐名字的杂志,手机响了。
  “你在哪?”是冷杉。
  “有事吗?”余萧问。
  “天气很好,春天快来了。”她的声音很愉快。
  “哦,我在图书馆查点东西。”
  挂了电话,余萧翻开旧杂志,看见白纸黑字铅印的名字,他的眼睛微微刺痛。她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在写什么,她失踪快两年,他才翻开她的文章,像打开尘封的日记。
  看了三期杂志,都没有提到他。余萧叹了口气,他竟然希望自己能出现在她的笔下。
  “你看这些杂志?”耳边有人低声说。
  余萧抬起头,看见冷杉的笑容。
  她笑的很甜美,一如当年的箐箐。
  余萧叹了口气,点点头,握住她的手。
  冷杉的手跟箐箐差不多,细长,皮肤白而薄,骨节细小,可以看见青色的静脉血管。余萧记得箐箐有次发高烧,他陪她去医院,打点滴前,箐箐打量自己的手,笑着说:“我的手护士一定很喜欢。”但其实不,护士很头痛,她的血管很细,一针见血很不容易。
  “想什么呢?”冷杉摇晃着手问。
  “没什么,你坐下吧。”他拉着她坐下。
  冷杉随手拿起一本他看过的杂志,正好是箐箐那页,她看到上面的名字,眉毛动了动,一言不发地看起来。
  余萧也在仔细读箐箐失踪半年前的那几期杂志,看到眼睛发酸,他也没发现可用的东西。认真说起来,箐箐的文章并不算最好,跟很多女性作家一样,写得多了,就有点雷同,大部分是散文形式的文字,笔调倒是够唯美,可惜内容比较空,关于心情这东西,箐箐表达得太虚,空洞,无病呻吟。
  换句话说,也实在没有保留的价值。
  余萧吸口气,抬起头来,却愣住了。
  冷杉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书,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余萧惊讶地问。
  冷杉似乎没听见。
  “有这么感人吗?”余萧心里嘀咕,凑过去,冷杉面前的杂志还是摊开在箐箐的那页。余萧狐疑地看着冷杉,那篇文章他也读过,实在没看出能打动人心的地方。
  “哦,这是她写的吗?”冷杉抹着眼泪问。
  “是的。写的好吗?”
  “很好。”冷杉回答。
  这不是客套,从她认真的表情上看,她说的真心话。
  余萧惊讶地拉过杂志,再看了一遍,那是一篇很短的文章,写的是一个小故事,大概内容讲一位母亲如何看护照顾重病的孩子。跟箐箐其他文字不一样的是,这篇是纯记事的,几乎没有发表感慨。
  余萧又看看冷杉,她已经不哭了,红着眼睛看着他。
  也许这篇文章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世。
  余萧勉强笑了一下,拉起她:“走吧。”
  天气确实很好,久违的太阳露出温和的面孔,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余萧还是问。
  有些事虽然很悲伤,但是不说出来也许更悲伤。
  “是。”冷杉低着头:“我不记得了。”
  “你姐姐说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七岁。”
  “可能吧,我真的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比较傻。”她笑了笑。
  “你没想过要去找吗?”
  “不。”冷杉抬起头来,睫毛还是湿的:“再说也无从找起。”
  余萧说不出话来。
  “你呢?也还在找她吗?”冷杉轻色问。
  “我担心她,不知道她有没出意外。”余萧如实回答。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知道。”
  这是让余萧非常心痛的地方,他发现自己对箐箐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余萧,晚上有空吗?”
  “什么?”他没听清楚。
  冷杉站住了,看着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份悲悯。
  “对不起。”余萧歉疚地说,别开了脸。
  冷杉叹息一声:“我姐姐不在,我要去打理她的酒吧,你有空的话,来陪我好吗?”
  “她去哪里了?”
  “她去办事,随便去桃花山看看。”
  “桃花山?她去H县了?”余萧吃了一惊。
  冷杉又看了看他,嘟起嘴:“你好像更关心她。”
  “不是。”余萧急忙说。
  “她不是去H县,去桃花山走那里要绕道。”
  “哦,那她去干吗呢?”
  “她说一直没去看过,想去看看我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你干了些什么呢?”余萧笑。
  “什么都没干。”冷杉哈哈笑起来,她大笑的时候声音还是有点尖,仿佛憋着嗓子发出的笑声,让人乍听之下浑身不舒服。
  “我笑起来是不是很难听?”笑过之后冷杉问。
  “还好。”余萧回答,听多了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姐姐说我的笑声还应该再练练。”
  “练?”
  “是啊,笑声跟唱歌一样,需要练。”冷杉认真地说。
  余萧忍住笑,他没想到这丫头对姐姐的话这么当真,笑声怎么练?冷桃很可能是在调侃她。余萧想起来,他似乎没有听到冷桃笑出声过,她总是抿嘴浅浅地笑,看不出有多高兴,也许像冷桃,经历过太多的波折,笑出声已经奢侈的事。
  余萧同情冷桃的成分要比冷杉多。
  他还是去了酒吧,没有冷桃的酒吧气氛显得不那么热烈,冷杉坐在吧台前,低声抱怨:“我总是没姐姐做的好。”
  余萧握着酒杯笑了,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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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小了。”冷杉忧郁地说:“这里要拆迁,不知道姐姐有没找到更好的地方。”
  “对了,你们俩住在哪里呢?”余萧只知道酒吧和茶楼,却不知道她们平常住在哪里。
  “就在这楼上,后面是通的。”冷杉指了一下吧台后面。
  余萧记得后面有间储藏间,除了卫生间好像确实有楼梯。
  “想去看看?”冷杉歪过头来。
  “不介意的话。”
  “跟我来。”冷杉跳下了吧凳,拉住他的手。
  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么说:“跟我来。”把他带到风景优美的地方。
  余萧觉得温暖,如果箐箐真的回不来了,他不愿意错过冷杉。可惜,他现在什么都决定不了。
  楼梯很窄也很陡,没有灯。余萧握着冷杉的手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他闻到淡淡的甜香,酒吧里会常常闻到这股味道,沁人心悱的香,令人沉静。
  “你别说我带你来过,我姐姐有洁癖。”冷杉在前面轻轻说。
  余萧点点头,随即想到她看不到,连忙“哎”了一声。
  门打开,灯也跟着亮了。
  “进来吧,你别乱动东西。”冷杉说。
  这是一间大屋子,没有隔断,不太规则,门的对面是一排大玻璃窗,屋子中间摆了一套宽大的真皮沙发,沙发对面的窗下不是一般情况下摆着电视机,而是一张长条桌,桌子上一个大玻璃缸,里面有绿色的水草和无彩的石子,跟水盆景一样,不同的是,里面没有鱼。
  “这是什么?”余萧好奇地指着那个玻璃缸。
  “哦,喂鱼的。”
  “鱼呢?”
  “死啦。”冷杉干脆地回答。
  余萧笑了笑,这两姐妹估计也是没耐心的,跟很多没耐心的人一样,家里的鱼缸只能养点水草。
  “我住在这里。”冷杉背对着他说。
  屋子最里端的两个角落分别放了张床,一大一小,冷杉指着的是那张小床。
  床上的东西很整洁,一样的白色床单,跟宾馆里的差不多。只不过冷桃的床头柜上摆了个小屏风,上面是刺绣的桃花。
  除了这些普通的装饰和陈设,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柜,大到足以让所有爱书的人瞠目结舌。余萧此刻也用一种叹为观止的表情看着那个书柜,书柜中间是玻璃门,里面的书塞得满满的。
  “走啦。”余萧正想走过去看清楚,冷杉拉住了他。
  “我看看有什么书嘛。”
  “有什么好看?你又不喜欢看这类书。”冷杉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出了门。
  余萧目光扫过那个书柜,发现里面似乎有不少线装书。
  “真没想到,你还会收藏这么多书。”余萧在楼梯上说。
  “我姐的。”冷杉淡淡地回答:“她喜欢读书,可惜没上过几年学。”
  余萧没出声,心里却对冷桃刮目相看。
  要搜集这么多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扑通。”楼梯顶端轻轻响了一下。
  “什么声音?”余萧站住了。
  “什么?我没听见。”冷杉轻轻推他。
  “刚才听见‘扑通’一声。”余萧回头。
  “可能是厨房里有东西掉了吧。”冷杉不以为然地说,推着他往下走,一边又说:“这屋子里有时候有老鼠。”
  “你不怕老鼠吗?”回到酒吧余萧问。
  “不怕,见惯了。”冷杉回答。
  余萧不出声了。两个孤女,小时候遇到过什么不得而知,但是老鼠一定是最常见的,余萧同情地看着冷杉,他感觉她说不怕的时候其实有点外强中干,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并且紧张地探头看了一眼。
  酒吧里的客人还是很多,除了气氛没有往常那么热烈,其他的都差不多。冷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酒吧,可能觉得对姐姐有所亏欠,显得很买力。余萧从心里说并不愿意冷杉去应酬客人,不过两姐妹的事他也不好多过插手,只得一个人在吧台喝闷酒。
  服务生是认识他的,看到他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而已。
  “这里好玩吗?”冷杉终于回到他身边,脸微微有点红。
  她们姐妹的酒量相当好。
  “还行,就是太吵了。”余萧认真说。
  “我那里倒是清净,也不见你天天来。”冷杉冷笑。
  余萧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他想冷杉可能知道他也经常来这个酒吧。
  “有本事你就绑牢了他。”背后有人笑着说。
  冷杉心虚地扭过头去了,是冷桃。余萧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冷桃笑吟吟地站在背后,头发湿湿的,似乎刚洗过。
  “你从哪里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余萧问。
  “你眼里有我吗?”冷桃笑。
  余萧正要答话,冷杉抢着说:“他眼里没有心里有。”
  冷桃笑了笑,摸了一下她的脸,没接话。
  余萧觉得尴尬。他跟冷杉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比较平静,但是跟冷桃在一起,他会有压抑不住的冲动。
  “你几时回来的?”他支吾着问。
  “有一会儿了。”冷桃还在摩挲妹妹的脸,似乎很喜欢她的皮肤。
  “我怎么没看见?”
  “我从后门进来的。”
  “后门?这里还有后门吗?”余萧惊讶地问。
  “我这里还有机关呢,你小心点,别走错了地方。”冷桃看着他笑。
  “他巴不得摸错地方。”冷杉冷笑。
  余萧坐不住了,只好讪讪地告辞。
  “你不送送?”冷桃推妹妹。
  “他又不是找不着路。”冷杉一扭身就走开了。
  余萧尴尬的耳朵发烧。
  “来吧,我送你出去。”冷桃丝毫都不介意,笑着说。
  余萧出了门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没到打佯的时间走出这间酒吧,门外的街道格外冷清,已经是午夜一点了,他诧异地转身,冷桃难道也跟妹妹一样,习惯半夜外出?
  “回去吧。”冷桃的脸上还维持着那个笑容。
  “对了,你那么多书,有空借几本来看看?”
  “书?”冷桃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皱着眉头看着他。
  余萧这才记起冷杉吩咐过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哦,有空再说吧。”冷桃含糊地说,转身进去了。
  她有洁癖,却开了家鱼龙混杂的酒吧。她是孤女,却有洁癖,开着酒吧,看惯声色犬马,却收藏了那么多的书。余萧一路想着问题,世上千奇百怪的人真的太多。
  余萧回到自己家,刚上楼就看见王翔坐在门口,已经睡着了。
  “你怎么来了?”余萧叫醒他,急忙打开门。
  “我来很久了,你的手机也关机了,只好在这里等。”
  余萧笑:“好在你穿着警服,不然会被当成小偷的。”
  “哪有小偷那么傻,在门口等主人回来?”王翔爽朗地笑。
  “有事吗?真对不起,手机可能没电了。”余萧说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直发呆,手机电量充足,他却说一直关机?
  “你是不是记错了号码?”余萧问。
  “怎么可能?”王翔耸耸肩,打量四周,叹气:“你这里真的不错,如果我是箐箐,一定舍不得走啦。”
  余萧不出声。
  “我来出差,顺便到你这里蹭吃喝,省点钱,你不介意吧?”王翔笑。
  余萧放了点心,他以为他又有重大的发现,同时也有点失望。
  “我看了箐箐的文章,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余萧给他倒了杯茶。
  “哦。”王翔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回答,倒到了沙发上:“睡觉吧,明天再说。”
  “你睡沙发不冷吗?”
  “还好吧,部队里习惯了,我是侦察兵,什么地方都睡过。”
  “现在还有侦察兵吗?”
  王翔笑了笑,没有回答,闭上眼睛睡觉。
  余萧抱了床被子过来,丢到他身上,自己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坐到对面去打开电视。
  “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什么事吗?”
  余萧以为王翔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
  “不知道。”
  “你们这个城市也出现了奇怪的尸体。”
  “啊?”余萧惊跳。
  “明天再说吧。”王翔翻了个身。
  “你别卖关子,快点告诉我。”余萧焦急地说。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有个战友在你们这里的公安局,打电话闲聊的时候提起的。我约了他,明天中午你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余萧算是体会到了,一整个上午他都坐立不安,并且怀疑自己手机出了问题,上面显示时间的数字跳的太慢。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他匆忙跟同事交代了一句就出门了。
  王翔果然没有失约,余萧到了约定的餐馆,他那位战友已经到了。
  “我姐夫,老杨,咱们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吧。”王翔也格外着急,连介绍都省了。
  老杨显得很犹豫,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半天才缓慢地说:“这件事上面已经要求封锁消息了,我说给你们听……”
  “放心,绝不外传,你还不相信我?”王翔接话。
  “我不是不相信你。”老杨看了一眼余萧。
  余萧委屈地咬了下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不被人信任,他没说话。
  “放心,我拿人头担保。”王翔笑哈哈地说。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老杨迟疑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才开口:“春节期间,正月初三晚上,也就是四天前,下游路18号电机厂宿舍门口,有个流浪汉突然死了。认尸通知报上也登了,当然是没人来认领,流浪汉被冻死或者饿死或者病死这样的事偶尔会有,没有家属也很正常,认尸通知一般都是例行公事,尸体被放在殡仪馆,通知发出一个礼拜还没家属就会火化。这都是惯例了,大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去解剖,前天下午,医学院来电话问可不可以把尸体给他们,局里讨论了一下认为可以,以前也这样做过,就同意了。我下班后去殡仪馆打招呼,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说要看看尸体,结果吓了我一跳。”
  “尸体上有辐射状的纹路?”余萧冲口而出。
  老杨顿时警惕地瞪着他。
  “老杨,你别多心,呆会我再跟你说我这边的事,你先接着讲。”王翔急忙打圆场。
  “是的,胸口上有咖啡色的纹路,看起来像烙印。”老杨点点头,喝了口茶,夹了菜送进嘴里,似乎觉得味道可口,又继续吃。
  “然后呢?”王翔催促。
  “然后发生的事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老杨放下了筷子,接着说:“当时我第一个感觉是有人行凶,急忙打电话给同事,叫他们带人来。我就一直守着尸体,想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伤,过了大约半小时,我亲眼看见那些纹路消失了,就在我眼皮底下,就跟特技镜头一样,从中间开始,很迅速地就消失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余萧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声,手上的筷子也抓不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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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的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老杨叹了口气,抹了抹额头,半晌说:“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吓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尸体旁边,同事来的时候我在那里发愣。”
  “你是不是眼花了?”王翔轻声问。
  “不可能,我足足看了半小时,那纹路都在,消失只用了一分钟或者还不到,同事来的时候,尸体上干干净净。”
  “那尸体呢?现在?”
  “送医学院解剖,没有伤痕,初步判定死亡原因是心衰。”
  “心脏病?”王翔和余萧同时叫了起来。
  “是的,心脏严重衰竭死亡。”
  “什么原因引起的心衰?”王翔追问。
  “还没查出来。”老杨说:“因为这件事,局里认为我压力大产生了幻觉,让我暂停工作,我那个郁闷,才打电话给你诉苦的。”
  “那发现尸体的时候有没反常的地方?”王翔沉吟了半晌又问。
  “没有,是交警发现的尸体,从尸体判断,死了不到半小时,除了身上脏,也没发现有暴力迹象,当时周围没有人,那天晚上有点下小雨,又冷,几乎没有行人。”
  “周围的住户也没听到什么?”
  “当时都在看电视,几乎没注意外面的动静,不过有人说好像听到笑声,也不能确定,是住在二楼的一个孩子,高三学生,当时在复习功课,他说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也不确定,只是听起来像个女的,声音有点尖,他还以为是电视的声音。”
  “女人?”
  “我不能肯定,那孩子也不能肯定。再说那个流浪汉虽然脏,身体还是比较结实。”
  “他在那里出现了多长时间?”
  “这个我也问过城管,春节前清理过一次,把城市里的流浪汉乞丐都驱逐出去了,要过年,要注意城市形象,每年都会这么做,一般要到初十之后外面的流浪汉才会进城,那时候管理的相对松一点。”
  “他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
  “不是,据旁边一家买糕点的老板说他中午过来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在那了。”
  “那这个老板没看见什么?”
  “糕点房歇业,老板是来拿东西,拿了就走了。当时那个流浪汉坐在他店门口,他就注意到了。”
  “没看见他在做什么?”
  “老板说他当时就赶他走,那个流浪汉坐在店门口,也没要钱也没要吃的,拿了张纸在那里念叨,说什么也听不清楚,纸很脏,是黄色的,老板说像是符纸,他赶他走,他就拿着那张纸挪到旁边的角落里了。”
  “流浪汉是疯子吗?”余萧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问了一句。
  “不清楚,之前那条街的人也没见过他。”
  三个人都沉默了,服务员端菜进来,好奇地看着他们,满满一桌菜,三个男人却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不动,让她觉得好笑,也忍不出笑了出声。
  “吃饭吃饭。”王翔先醒悟过来,急忙招呼,声音却有点发抖。
  余萧早就哆嗦成一团了,手心全是冷汗。
  “你们怎么对这事感兴趣?”老杨狐疑地看着他们。
  “说来话长,呆会儿我慢慢跟你说。姐夫,你先吃,你还要去上班。”
  余萧咬着牙,手上两根筷子有千斤重。他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些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以往看书看电视看新闻,他都觉得凶杀犯罪离自己很远,他也知道罪恶随时都在发生,却没想到离他这么近。
  “箐箐……”余萧的心快被冻结成冰块,他害怕,他不敢去想,万一箐箐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某个角落,雪白的胸脯上满是不为人知的烙印呢?
  “别想太多。”王翔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余萧看向他,像看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没去上班,打了个电话请假,他怕自己走进办公室脸色会吓死人。王翔也没再劝,吃过饭,三个人回到余萧的住处,王翔也简短地把事情告诉了老杨。
  老杨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余萧电脑里存放的那张黑白照片,一直没说话。
  “是这样的吗?”王翔小心地问。
  “差不多,面积都差不多。”老杨肯定地点头,又笑了:“我怎么没想到要拍照?早知道也拍一张,免得同事说我精神失常。”
  余萧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却像裹了个水泡,一直不破,他没出声。
  “这不象是一个人干的。”老杨说,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来扫去:“如果这张照片三十年前就有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太可能是一个人干的。前两个都是生物老师,似乎还有点联系,但现在这个是流浪汉,怎么解释?”
  “也许他以前也是生物老师?”王翔说。
  “那怎么可能又成了流浪汉?”
  “疯了。”余萧接话。
  都没吭声,如果前一个假设成立,那只有这种可能。
  “那,我们假设这个可能性,也姑且认定第一个,就是三十年前死的那个教授的情况相同,那就说是,这三个人死之前都疯了,然后突然死亡,死之后三天左右的时间身上出现奇怪的纹路,很可能前两个也一样,这些纹路出现后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对,很可能是这样。”王翔也点头。
  “如果这些假设成立,那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老杨托着下巴沉吟,在屋子中转了几圈站住了:“第一,死亡的真正原因;第二,他们是如何疯的,这两点都缺乏线索,前两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现在这个又找不到家属,调查起来比较棘手,但还有一个疑问,拍这些照片的人为什么会想到照相?要知道我当时都吓傻了,这个殡仪馆的师傅就算胆子比我大,也不可能临时想到要拍照,难道他随时都准备了相机?”
  “对啊!”王翔猛地拍了下大腿,把余萧吓得一激灵:“我怎么就忘了呢?”
  “现在想起来也于事无补,那个人已经痴呆了啊。”余萧沮丧地说。
  “老年性痴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看痴呆到什么程度,也许刺激一下就可能想起来。还有,中间有三十年的时间,他很难做到守口如瓶,也许还有别的人听过什么。我觉得目前只能从这里下手,其他的,更困难。”老杨胸有成竹地说。
  屋子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余萧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有很多咖啡色的条纹在乱晃,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声音嘶哑地问:“那箐箐……”
  他一直觉得王翔有点本末倒置,他认为关键是要找到箐箐。
  “有了真凶,自然就能找到箐箐。”王翔安慰他。
  “我跟你回H县。”老杨说。
  “能行吗?”
  “没问题,反正我现在也在休假了。既然这件事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源头在H县,那我们就从那里开始。”
  “要报案吗?人多力量大。”余萧有点期待地说。
  “现在还不行。”老杨断然否决:“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以前的两个人都已经火化了。再说,这个凶手隐藏了三十年,手段非同一般,人多反倒打草惊蛇。我们先悄悄调查 ,等时机成熟再立案也不迟。”
  余萧担忧地看看王翔,他有点不信任这个老杨,觉得他有点飞扬跋扈的味道。不过王翔跟着就点了头,余萧只好沉默,回过想,两个都是侦探,他们所掌握的方法应该没有错。
  “我先去趟医学院,我们晚上就走。”老杨说完,也不等两个人有所表示,拉开门就走了。
  余萧有点不满地看看王翔,王翔只是笑笑,说:“他就这样啦,我当兵的时候他就是连长了,比我有经验的多,现在也是队长,习惯了指挥人,就是脾气说一不二,容易得罪人,否则早就弄个局长来干了。”
  “我担心箐箐,如果……”
  “不会的,我会跟老杨商量,想办法知会其他市县,注意有没有相同的情况发生。你找张箐箐的相片给我。”
  余萧拿出唯一的那张照片递给王翔,王翔看了看,叹了口气:“说来也是难过,这个大活人,亲戚家里居然连张照片都没有。”
  余萧没出声,箐箐母亲死后,她等于也是孤儿了,只有他这个唯一的亲人,却被他忽视,直到她消失,他连一张纸都没找到。
  “只有这一张?我记得你说是别人给的,给你照片的人是谁?”
  “是她以前杂志社的同事,也就是当初介绍我们认识的那个,跟我是大学的校友。箐箐失踪后,我去找过她,以为她既然是媒人,联系可能多一点,谁知道她说箐箐辞职后就没联系了,这张照片还是当初给我们介绍的时候向她要的。”
  “哦。”王翔看着照片沉吟:“不知道箐箐掌握了什么,她把东西收拾的这么彻底,应该是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一直都没发觉吗?”
  余萧底下了头。那段时间公司承包了立交桥的设计,成天都在外面跑,但关键是他压根就没想过箐箐会出意外。
  “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后悔也没用。”王翔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给你保证箐箐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找到她的。”
  余萧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半晌才呢喃:“我不要她死。”
  换了来的只是王翔同情的目光。
  下午五点半,老杨回来了,手里提了个旅行包,看得出,他显得相当兴奋,像一只嗅到猎物的警犬,摩拳擦掌地说:“我们走吧。”
  “老杨,这事恐怕有危险。”王翔还是提醒了一句。
  “哈哈,咱们当兵那会,什么危险的事没做过?抓毒贩总比这个危险吧,人家那可是装备精良,就差没重武器了。”
  “也许飞机坦克也有,潜水艇都有呢,不过对付我们人家不屑于用。”王翔呵呵地笑。
  “你小子,还是喜欢抬杠!”老杨笑得合不拢嘴。
  余萧却觉得他们的笑声里步满了荆棘,胃中像塞满了石头,站都站不起来。
  王翔走了半小时后给他发回一条短信:“原因不多说了,珍惜你眼前的。”
  余萧的心脏缩成了一团,他意识到,箐箐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夜深人静,楼下的汽车声也小到几乎听不到,这个城市安静的让人纳闷。余萧一点睡意都没有,手机也一直没关,王翔发了那条短信后再也没有消息,他也不能指望他们一到H县就有重大的发现。
  余萧辗转,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是三点半了,他叹气,双手枕在头下,看着对面的梳妆台。
  箐箐在的时候并没有几样化妆品,梳妆台上只有两三瓶面霜,还有就是她的笔记本电脑。箐箐有时候会熬夜写文章,或者上网,人又比较胆小,偶尔半夜看到或者读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会钻进被窝,抓住余萧的手。余萧有时候会醒来,会看见电脑没有关,屏保图案在静悄悄地移动,箐箐也静悄悄地缩在他身边,他知道她没睡着,问她,她也多半不会吭声,最多只会说:“拉着你的手我就不会做噩梦。”
  余萧侧身,身边空落落的,他把被子团起一点抱在怀里。感觉完全不对,箐箐很瘦,也怕冷,可是身上的皮肤却很烫,而棉被是没有温度的。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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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萧抱着被子睡着了,又梦见那个看不见头部的女人,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站在床边温和地问他:“你还记得你的愿望吗?”
  可惜的是,他还是忘记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梦,却让余萧大费脑筋,一整天都感觉没有睡够,眼睛干涩,布满血丝。
  “真羡慕你呀,现在没人管你啦。”同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拍了他一下,又小声说:“不要太熬夜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余萧不去理会同事暧昧的笑,他拿出手机看了很多次,希望可以得到王翔的消息,但是没有。快下班的时候收到冷桃的短信,说冷杉病了,问他能不能去看看。
  余萧赶到酒吧的时候,冷杉并不在,连冷桃也不在,问服务生都说不知道,这让余萧有点担心,以为冷杉病得很重,打两人的电话都说暂时无法接通,余萧困惑起来,难道这个城市的医院还有屏蔽信号的地方?
  正在忐忑,冷桃回来了,看见他,只是勉强笑了一下,坐过来,先要了杯葡萄酒,一口喝完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病得很重吗?”余萧见她一脸疲惫,焦急地问。
  “还好。”冷桃说:“老毛病了,她是,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她在哪?”
  “在茶楼。”
  “还……上班?”
  “不是,她自己租了楼上一套房子,说自己大了,要独立了。可是你看,才搬出去不到两天就病成这样。”冷桃耸了耸肩,脸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到底什么病?去看医生了吗?”
  “没用的,医生也查不出病因,隔几年就会发作一次,从小到大都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发烧,只能多喝水,过几天自己就会好。”
  余萧咬咬唇,他所掌握的常识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你去看看她吧。她倒是说不跟你讲,可是昨天没见你,又一直在念叨呢。”冷桃没看他,又耸了下肩,仿佛对妹妹这样的感情有点无奈。
  余萧也不再多说,问了门牌号就赶过去了。
  茶楼果然没有营业,他找到冷杉的房间,按了门铃,半晌才听见她说:“等一下。”
  门打开,余萧一看见冷杉的脸,心里就刺痛了一下。
  她脸色苍白,也瘦了点,看见他的一瞬间有点诧异也有点惊喜,那神情跟箐箐极为相似。
  “你头发怎么湿了?”余萧看见她头发还在滴水,轻声问。
  “我刚洗了澡。”冷杉的脸微微发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让到一边。
  “生病还洗澡?”余萧忍不住责怪,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头发上的水是冷的,额头确实滚烫。
  “怎么不把头发吹干,还在滴水呢。”
  “刚洗完。”冷杉笑。
  余萧看了看她,没说话。她还是个孩子,不会自己照顾自己,病得这么重,却用这么凉的水洗澡。
  “躺着吧,别再着凉了。”余萧急忙说。
  冷杉伸伸舌头,乖乖地回到床上,又小声问:“你会陪我吗?”
  “会。”
  “我生病的时候很丑。”
  “你不生病的时候也丑。”余萧笑了。
  冷杉撇撇嘴,还是满意地躺下了。
  枕头被头发打湿,余萧推开卫生间的门,想找干毛巾给她擦头,推开门却愣住了。
  卫生间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水迹。卫生间很小,墙上有淋浴喷头,瓷砖地面却是干的。余萧摇头,这两姐妹都有点洁癖,冷杉想必洗了澡头发顾不上擦,却先把地面给擦干了,难怪头发又冷又湿。
  盆子里有条湿毛巾,架子上却什么都没有。
  有洁癖的人会给自己准备若干毛巾,余萧知道,因为箐箐也有点轻度的洁癖。这么一想,余萧笑了,想来他是个干净的男人,能吸引有相同癖好的女子。
  卫生间有个小橱柜,打开门,果然,里面全是叠好的毛巾,大约是新买的,全是白色的毛巾。余萧拿起一条,准备关门,却看见最下面一格有十来个玻璃小瓶,样式各一,里面都是空的,瓶盖却盖得很好,想不到冷杉还有收集香水瓶的爱好。
  回到房间,冷杉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嘴唇干到起皱,余萧用毛巾给她裹好头发,转身去给她倒水。
  房间很小,只得一间,床占去很大的地方,剩余的空间除了两只布面沙发和一个小茶几,墙角还有一个斗柜,柜子上放了只鱼缸,旁边是热水器。
  “我喝凉水。”冷杉在床上吃力地说了一句。
  余萧拿了纸杯过去,一低头,却看见柜子前的地面上汪了一大摊水,估计她不小心打倒了杯子,连忙找了些纸来擦干净了。
  “你的鱼缸里也是空的?”喂她喝水的时候余萧问。
  “还没来得及去买鱼。”
  “明天我去买几条,喜欢金鱼还是热带鱼?”
  “无所谓。”冷杉倒回床上,呼呼喘气。
  温度是很高,以至于她眼睛都显得泪汪汪。
  “很难受吧?吃药没有?”
  冷杉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摇摇头。
  她不肯说话,心里一定很难受。余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靠在床边,不时换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如果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医生又查不出病因,那多半是先天的,或者是遗传的疾病,可惜她没有父母,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七岁的时候被丢弃。七岁,该上小学了,懂事早的孩子也有相当的记忆,想来冷杉也有,不肯说可能是实在伤透了心,不愿意去提起。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治不好的毛病让她父母心力憔悴,才下狠心抛弃她。可是余萧不太相信,现在看起来,她这个病也不是很棘手,冷桃都说不用看医生,过几天自己就好了,那也不需要费太多精神,再说哪个孩子不生病?
  余萧想不通冷杉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她,只好认为她是自己走丢了或者被拐卖,中途走丢的,还算她运气好,遇到了冷桃。
  冷杉一直不说话,也没睡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里像蒙上一层黏液,迷迷糊糊到看着天花板,偶尔出口长气。
  除了发烧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痛楚,余萧心里很难受,为自己不能分担而难受。
  “闭上眼睛睡,睡着了就会好过一点。”他只能这么说。
  冷杉还是摇头。
  “是不是头痛?实在痛的话你就叫出来。”
  还是摇头。
  余萧叹了口气,伸手去揉她额头,冷杉却退缩了一下,摇着头吃力地说:“你别碰我。”余萧只好住手,半晌又说:“睡吧,要多睡觉。”
  冷杉看了看他,余萧又说:“我不走,你放心睡。”冷杉怔怔地看他良久,才叹气,闭上眼睛,伸出小指轻轻钩住他的手指,呢喃:“抓着我的手。”
  余萧鼻子一酸,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理智却告诉他,冷杉是冷杉,箐箐是箐箐,他动弹不得。
  折腾到黎明,冷杉还是没能睡着,看得出她相当痛苦,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偶尔有点精力会抱怨他,叫他走,说看着他就难过,手指却不肯放松。天色微明的时候冷杉突然流泪了,闭上眼再也不肯睁开,良久才说:“你把我当成她来爱,我也情愿。”
  余萧的心顿时就颤抖不堪,他别过脸,不肯接话,眼睛却湿了。
  他一直没有说,他确实很多时候把她当成箐箐,包括现在。箐箐生病的时候也不肯多话,也不要求,总是沉默地独自承受病痛,如果他在旁边趋寒问暖,她反倒会烦,她不愿意他为自己担心,总是找借口支开他,真的走开,她又舍不得。
  箐箐到底是爱他的,却不肯明白地说出来。
  冷杉没有再说话,呼吸也渐渐平稳了,大约是睡着了,长长的睫偶尔抖动一下,钩着他的手的手指也会偶尔抽动一下。
  余萧正在犹豫要不要请假,冷桃来了,开门看见这样的情景,似乎有点吃惊,随即就抿嘴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余萧轻轻抽出手,站了起来,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被冷桃看到。
  “去上班吧。”冷桃低声说:“新年才开始就请假不好,再说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有我呢。”
  余萧想了想,只得点点头。
  床上的冷杉翻了个身,手伸到被子外像在摸索什么。
  余萧急忙俯下身,想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身后冷桃却叫起来:“别碰她!”
  余萧吓了一跳,还是抓住了她的手,冷杉轻声“啊”了一声,立刻就醒了。
  “忘了跟你说,她发病的时候浑身都痛,碰不得。”
  冷杉睁开眼,虚弱地看看姐姐,没出声。
  “对不起。”余萧皱起眉,心疼地说。
  冷杉自己把手缩回了被子,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姐姐。
  “快走吧,要迟到了。”冷桃突然就焦急起来,推了一下余萧。
  余萧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冷桃已经掀开了被子,余萧只能看到冷杉的脚。她穿着睡裤,一双脚露在外面。余萧记得在桃花潭看过一次,冷杉的双足形状很好,脚指头圆圆的,很可爱的样子,但是现在,那双脚的皮肤不是以往那样白到透明,而是苍白略微浮肿,像死鱼肚子那样难看。
  难怪说她生病的时候不能碰,连脚指头都肿成那样,一定是很痛的。余萧想起刚才碰触到她的手,仿佛有点粘湿的感觉,也许早已痛到被冷汗湿透。
  “走啊,没时间了。”冷桃焦急地大声说。
  还从来没见过冷桃这么着急。余萧的印象里,冷桃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种人,连说话的语速也始终维持在同一个阶段,现在的冷桃脸色有点吓人,眉头紧琐,咬着嘴唇瞪着他。
  余萧只好出了门。冷桃可能是想给妹妹擦身子,他在这里很不方便。
  门随即就关上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余萧走下一层楼,又想起该问问中午要不要给她们买吃的,转身回到楼上,抬手敲门,还是没有动静。余萧迟疑了,也许她们在卫生间,没有听到敲门声?余萧决定等一等,低头沉吟时,看见门逢里闪出一线幽蓝色的光,只一闪就没有了。
  余萧惊讶地看着地上门逢里透出的那道光亮,怀疑自己眼花了,那种蓝色有点像小时候把圆珠笔油芯倒进水里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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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条缝,冷桃露出半边脸,也许是背着光,脸色黯淡,额头上全是水珠。
  “怎么了?”她问。
  “中午我给你们带吃的过来,想吃什么?”余萧急忙说。
  “粥吧。”冷桃有点不耐烦地回答:“要点虾皮在里面。”
  “好的。”余萧记在心里,又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谢谢。”冷桃说完,回头看了一下屋子,转过头来勉强笑了一下:“你走吧,在这里我也不方便。”
  门又关上了。冷桃回头的时候余萧能看到那张床,床上没有人。
  不知道冷杉得的是什么病,尽管冷桃说起来那么轻松,但是事实可能比余萧想象的要严重。冷桃一手把妹妹带大,应该是很有些经验了,估计刚才她把冷杉扶到卫生间用冷水降温。
  还是冬天,余萧无法想象这样的治疗过程,也许谈不上治疗,只是求医无果之后最无奈的举措。
  余萧回到办公室,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不时会想起冷杉被烧的通红的脸,既而又想起病中的箐箐。
  箐箐的身体不是很好,经常会感冒,却又不愿意去看医生,自己买些药来吃,在余萧看来,她纯粹是在硬撑,每当他提出带她去医院,她总是不耐烦地翻身背对着他说:“不要你管,我睡会就好了。”
  她生病的时候似乎极不愿意他在身边,更不愿意他担心。
  更多的时候,余萧并不知道箐箐是否有不舒服。现在回想,他感觉更多的是箐箐不愿意给他添麻烦,这让余萧很是委屈,他不明白箐箐为什么这么见外。更让他内疚的是,在一起六年,他都习惯了这样的箐箐,习惯到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过她有没有可能不舒服。
  如果不是箐箐出了意外,她决定离开他会不会是因为他的疏忽?
  胡思乱想了整整一个上午,余萧终于熬到午饭时间,他冲下楼去找餐馆买粥,等待的时候王翔来了短信:“你的手机没人接,见信回电话。”
  余萧发怔,自己的手机一直就没响过,也又可能自己走神,电话来了都不知道。
  “哥,你说你去过桃花潭?”王翔接到电话就问。
  “是啊。”
  “几时的事?”
  “去年年底。”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啊。”余萧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没遇到什么人?”
  “两个山民。”
  “在哪看到的?”
  “就在桃花潭下面啊,是住在那里的山民。”余萧隐瞒了在那里见过冷杉,他不愿意王翔知道。
  “到底怎么了?你们发现了什么?”余萧焦急地问。
  “还说不清楚,你有空来一下吧。”王翔说完就急忙挂了电话。
  余萧看着手机发呆。王翔提到了桃花潭,估计是被他提醒后去调查舅舅致病的原因,他想到了那个传说,难道桃花潭真的有什么邪门的事?或者那水质有问题?喝了能让人发疯?
  “喂,你的粥好了!”
  “哦。”余萧回过神,付了钱端了饭盒出来,却一时想不起该去哪里。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
  太多事了,以至于他几乎应付不过来。箐箐曾经说他是单线条的人,做不到一心二用,现在看来,她说的没错。
  余萧看见冷桃的时候足足吓了一跳,半天不见感觉她突然老了许多,脸色黄黄,眼睛微肿,疲态尽现,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冷桃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饭盒,迫不及待地打开,深深吸气,笑了:“饿死了!谢谢。”
  冷杉已经睡着,脸还是通红,有明显的浮肿。
  “她还好吗?”
  “还好。”冷桃简单地说,顾不得去找筷子,捧着饭盒就直接喝起来。
  “饿成这样了?”余萧低声笑。
  冷桃不出声,专心吃东西。
  余萧叹了口气,每次看她吃东西就感觉有食物填饱肚子实在是最幸福的事。不知道她幼年是不是被饿怕了,才会有这样满足的表情?
  “她每次发病都这样,累坏我。”冷桃把余萧带来的粥一口气喝下大半才出了口长气,笑着说。
  “要不要叫她起来吃饭?”
  冷桃斜着眼睛看他一眼,笑:“你是不是担心我吃完了她没吃的?”
  余萧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可否认,他还真有点担心。
  “放心好了,她发病的时候只能喝水,不能吃饭,一吃下去会吐。”
  “到底是什么病啊?”
  “不知道。”冷桃耸耸肩:“什么杂方子都用过了,没效果,有个算命的说她要结婚后才会好,你如果真担心赶紧娶了她,省得我劳累。”
  余萧别过头,装着没听见。
  这边冷桃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不再说话了。
  “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余萧低声说。
  “不。”冷桃干脆地拒绝了:“你在这里也没用,还是我方便点,再说你也要上班,三天两头请假不好。”
  余萧不再坚持,看的出冷桃还是相当保守,也看的出,她对这个妹妹相当在乎。
  下午下班,余萧同样买了饭菜直接过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冷桃在说:“做人相当辛苦。”
  余萧笑了,敲了敲门。
  冷杉果然醒了,仿佛好了一点,坐在床上和姐姐聊天,看见他,有点羞涩地笑了笑。
  让余萧惊讶的是,冷桃看起来又憔悴了一点。
  “聊什么呢?怎么做人辛苦啦?”余萧笑着问。
  “呵,你耳朵真灵,以后说话得小心点。”冷桃似笑非笑地瞅着妹妹说。
  冷杉裂嘴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感觉如何?”余萧坐到床边,想伸手摸她的额头,又止住了。
  “没事了,她已经不痛了。”冷桃一边吃饭一边回答。
  余萧笑了,冲冷杉挤挤眼,压低声音地说:“她背后长了眼睛。”
  “小子,别说我坏话,我听得到。”冷桃头也不回。
  “别叫我小子,我老大不小了。”余萧抗议。
  “哼。”冷桃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低头吃饭。
  “你吃饭了没有?”冷杉这才问,声音听起来格外暗哑。
  “吃过了。”余萧还是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虽然还是有些热度,但比起昨天晚上好太多了。
  “你能吃饭了吗?”余萧放了心。
  冷杉摇摇头,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她果然好多了,手上的肤色已经恢复正常。
  “放心,饿不坏她。”冷桃吃完饭走了过来,坐到床的另一边,又冲余萧说:“明天保证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人。”
  “这么有把握?”余萧也笑了:“如果不能你输我什么?”
  “伤痛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冷桃突然冷冷地说。
  余萧心里刺痛了一下,他没说话,站起来走到一边。是的,这一刻,箐箐留给他的疼痛几乎找不到了。
  “回去吧,不早了。”冷桃接着说。
  余萧也突然想离开,犹豫良久才说:“还是你回去休息吧,累了一天……”
  “我也想回去睡觉啊,可是我不能保证她的病没有反复。”冷桃淡淡地说,看也没看他。
  余萧看向冷杉,冷杉也没看他,同样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你的酒吧呢?”余萧又问。
  “开着呢,那是我的摇钱树,怎么不开?”
  “谁照管呢?”
  “有人。”
  余萧站着发怔,半晌才说:“那我回去了。”
  关上门,余萧在楼梯口站了会,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门里冷桃低低的声音,似乎在劝冷杉:“我跟你说过,不要太心急,顺其自然比较好。”
  余萧怅怅地走在街上,为自己一瞬间忘记了箐箐而难过,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冷桃说顺其自然比较好,他是不是也该顺其自然?余萧真的说不清楚自己对冷杉是什么感情,他关心她是真的,只是再怎么关心他也没想过要和她如何,更不用说结婚,他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他只是觉得冷杉像自己的亲人,他会不自觉地去关心她,包括冷桃,如果生病的是冷桃,想来他也会这样焦急和担心。
  可是冷桃是不需要他去担心的,他不知道冷桃究竟多大,但是看起来她相当成熟和干练,一个很独立的女人,他也不知道她背后是不是有复杂的背景,目前看起来,冷桃似乎是孤独的一个人。
  余萧看看手机,已经快九点,冷桃的酒吧应该是在营业了。按冷桃说的,那间不大的酒吧是她的摇钱树,也就是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冷杉的茶楼已经停业,那这个酒吧实在是不能放弃。
  做酒吧生意其实赚不了多少钱,如果还有各种打点,那实在是谈不上富裕。余萧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帮着照顾一下生意,也算是对她们力所能及的一点帮助。
  酒吧果然在营业,跟上次一样,冷桃不在的时候显得冷清很多,这次还要冷清。也许余萧来的比较早,客人不多,也没有乐队,只有播放的音乐,颓废的低缓的音乐。如果早几天,余萧会很喜欢现在的气氛,可是想到还在生病的冷杉和脸色憔悴的冷桃,他又希望还是像以往热闹更好,尽管以往的那种热闹有点虚浮,却能给人踏实的感觉。
  冷杉说这里会搬迁,不知道会搬到什么地方去,上游路少了这个酒吧也许对很多人来说会失色不少。余萧扭头看看酒吧里的客人,还是那些熟面孔,男男女女,此刻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交谈的人很少,甚至有客人伸长了腿搁在茶几上,大部分人都低垂着头,各自想心事,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这是一群游魂,沉迷于声色场所的人其实都是游魂,孤独、堕落,靠着酒精的刺激和浮华的不堪来寻求一点温暖的孤魂野鬼。
  冷桃酒吧里的客人给了余萧这样的印象,在别的酒吧,他见过很多混混,但在这里,他从来没见过那种人。出入这里的客人绝大多数都衣着不凡,看的出基本上是事业有成的人士,但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下来之后人人脸上都是差不多的表情,空虚和寂寞简直像直接刻在他们脑门上一般,再清楚不过。
  自从认识冷桃,余萧再也没去过别的酒吧,也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关注过酒吧里的客人。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调酒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异常的沉默,他几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有客人要酒,他最多是抬起眼皮看一眼而已。
  都是些怪人,这个调酒师是其中最怪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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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这个怪人就站在吧台后,双手上下翻飞摇晃着调酒桶,哗啦哗啦地发声响声。他做的一丝不苟,目光却散漫没有焦点。
  吧台上只有余萧一个人,却摆了十来个高脚杯,哗啦啦的声音停住,怪人把里面的酒倒出来,橙黄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混合物,十来个杯子全都倒上,那个怪人弯着腰,很专注地盯着杯子,试图把酒分到最均匀的地步。
  余萧笑了,他觉得他无聊到滑稽,随即就想到自己也很无聊,居然眼睛都不眨地看了他近二十分钟。
  已经午夜了,余萧去了趟卫生间,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他也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卫生间旁边的楼梯黑黑的,楼梯顶端有点幽蓝色的光,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跟中午在冷杉那里看到的一样。
  余萧站了站,冷桃是不会回来的,冷杉又才搬出去,也许还有很多日常用品准备的不充分,他应该去看看,能不能带点什么过去。
  这样想着他上了楼,顺手推了一下门,门就开了。
  余萧惊讶地站在那里,他没想到会把门推开。早上冷桃走的时候想必相当心急,竟然忘了锁门,但是余萧很快就发现,这道门根本就没有装锁。
  余萧在门口站了良久才摇头,他实在是读不懂冷桃。
  屋子里弥漫着幽蓝的光,很淡,给人梦幻般的感觉。不知道是从哪个隐秘的角落里散发出来的灯光,营造气氛的效果相当好,天花板看起来像夜晚的天空,晴朗的那种夜色,如果能点缀几颗小灯,会给人夏夜星光灿烂的错觉。
  余萧出了口气,真看不出冷桃私底下还有这么浪漫的心情。感觉上,冷桃有股脱不掉的沧桑感,虽然看不出她究竟多大岁数,但是那种沧桑感会让人心疼。
  打开了大灯,房间里明亮很多,那股蓝色的光也就不见了。房间的布置跟他前几天上来看见的一样,冷杉的那张小床也还在,那个夸张的书柜也还是那样,一点灰尘都没有。
  这么大个书柜能保持纤尘不染还真是不容易,余萧拉开了玻璃门,望着里面的书发呆。
  冷杉说过他不会喜欢看那些书,的确,不是余萧喜欢的类型,大部分是小说和诗词,有不少是线装书,他顺手抽了一本,正反面地翻来看,没有出版社,翻开一页,竟然是手抄本,繁体字,行书体,竖排,写错的地方用墨水打个圈,还有眉批,都是毛笔字。
  余萧惊讶地又拿了一本,还是一样,字迹不同,纸张也不同,但都是手抄,一连看几本,除了一两本是刻印的,其他的都是抄本。
  “她去哪里收集到这么多的手抄本?”余萧嘀咕了一句,弯下腰去看下面的格子。
  最下面有个竖着的格子,里面有个青花陶瓷的笔筒,像花瓶,里面插着的东西吓了余萧一跳。
  那是几个竹简,就是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汉朝以前的东西。
  余萧看了半天抽了一个,两指宽黄到发黑的竹片,用麻绳串起来,一册十来张,他不知道该用条还是用张来形容这个东西,上面的墨迹有点淡了,但是还能看清楚,只不过上面的字大部分他都认不出来。余萧歪着头看了半天,除了诧异还是诧异。
  这些东西如果是真迹的话那完全是无价之宝,他狐疑地抬头仔细看那个书柜,有玻璃门部分是文物架那样的格式,除了书还有个格子里摆放着瓷器,他小心翼翼地拿下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不知道是碗还是盘的东西,翻过来,底下果然有文字,看了半天,他才认出那是“宣德年制”四个字。
  余萧拿着那个瓷器站了半天嘴都合不拢,他虽然对文物一窍不通,但是箐箐有阵子特别爱看古典书籍,也跟他讲过一些,他至少知道明宣德瓷的珍贵性。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价值不诽的古董在冷桃这里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摆在书柜上,还是希奇古怪什么都有,甚至门上居然没装锁!
  余萧回头看了看那扇门,门还开着,他进来也没关,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有多么冒失。余萧急忙物归原处,关好书柜的门,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把门轻轻带上,抹了下额头,全是冷汗。
  太骇人听闻了,余萧心里砰砰乱跳,如果这些都是真迹,那冷桃拥有的财富足可以买下整个城市,如果全是赝品,那冷桃附庸风雅的程度也足以让人发指。
  余萧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那些书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谁会这么无聊,花这么大工夫来抄这些文字?冷桃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些假冒伪劣的东西?赝品要收集这么多已经是很难想象了,如果是真的,那更是匪夷所思。余萧相信,这些东西作为私人收藏拿出去展览的话,足以轰动整个中国。
  不知道书柜里是不是全是这些东西?余萧想起旁边那几扇关着的门,那些门是上了锁的,随便摆在外面的东西就已经让人震撼,被锁起来的玩意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奇迹。
  余萧的心狂跳起来,太好奇了,也太有吸引力,他转身,想重新回去看个究竟,底下突然传来咳嗽声。余萧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他急忙扶住墙,这才看见那个调酒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盯着他。
  余萧张着嘴僵住,两条腿直哆嗦,就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不敢去看那个怪人。
  过了仿佛整整一年,余萧站得头昏眼花的时候,那个怪人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余萧呆呆地看着下面空空的过道,半晌腿一软,坐到了台阶上。
  他真的有被当成小偷的尴尬,狠不得找地缝钻。
  万一被冷桃知道,他这张脸还真没地方搁。
  想到冷桃,余萧乱跳的心脏开始往下沉,本来冷桃在他眼里就是谜一样的人物,如今是连谜面都彻底看不懂,这跟他原来猜想的差十万八千里。余萧原本以为,冷桃跟很多风尘女子一样,有着复杂的背景和经历,甚至也想到过,她后面有某个大老板的包养,但现在看到的一切把他的猜测全部推翻了,这个城市还没有哪个老板有这个实力和大度,甚至也不具备这种眼光,收集这么多文物来送给一个开酒吧的女子。
  余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自己的眼珠要想转动一下都相当困难,而这对眼珠仿佛被挖出来摆在半空,和身体隔离开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脚都仿佛不是真的。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看的《大闹天宫》的动画片,里面的孙猴子第一次去南天门,第一次看见门神一样,如今他看自己的脚也仿佛隔了很长的距离般看不清楚了。
  掉进钱眼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要想挣脱出来还真不容易。余萧从那种严重失重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后发现自己呈大字般地躺在自家床上,四肢乏力,跟做了一场噩梦一样。今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对他来说确实是场噩梦。
  以往他还以同情的姿态看待冷桃甚至冷杉,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实在是无知到可耻。余萧叹了口气,还是不能动弹,极度震惊之后他觉得悲哀,冷桃和冷杉离他想象的差距太大,他甚至觉得,她们跟他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不了解她们,丝毫都不了解,而他了解的人却又不在了。余萧支撑着坐起来,看看自己的手,握住,空无一物,他究竟了解谁?不能肯定,他此刻才明白,其实自己是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是,却一无所知,包括箐箐。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认识并且有过密切接触的三个女子都是孤独的人,现在他才清楚地看到,其实他才是最孤独的那个。
  同样,也是最天真的那个。
  余萧不可遏制地产生再次受骗上当的感觉,但很快,那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就消失了。他怪不着谁,当然更怪不着冷桃冷杉。从一开始,冷桃就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也没刻意在他面前流露什么,全是他自己不知道那根神经错了位,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她们的世界。拿冷杉来说,如果不是他不小心迷路就不会认识她,如果不是他误打误撞走进冷桃的酒吧,他也不会重新见到冷杉,那后面这些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她们并没有骗他,只不过也没对他坦白实情,话说回来,她们尤其是冷桃也没有理由对他坦白什么。这样一想,余萧多少算是平衡了一点,平衡之后又有点委屈,他是真心把她们当朋友看,而且还有点暧昧不清的感情在里面。
  余萧想起冷杉曾经说是幸运中了彩票才有钱给承包山林,这话如今也难保不是谎言,冷桃随便分点给妹妹也够她吃穿一辈子了。余萧倒不是怪冷杉当初不说实话,那时候第一次见面,还是陌生人,冷杉不可能对他说这些,让他难过的是,他看着自己的小屋会羞愧不已。
  曾经一度,余萧认为自己一年近十万的年薪已经算是小资阶层,很是自得,在冷杉面前也有一点优越感,现在才知道自惭形秽四个字该怎么写。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余萧前一天还认为冷桃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是个吃过苦知道艰难苦苦奋斗的坚强女子,现在才发现,冷桃真正的强势是在真人不露相。从她的吃穿用度看,她实在算不上有钱人,但她的财富却是个未知的宝藏。
  余萧皱起眉,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冷桃也实在过分,拥有这么多宝物却视若敝帚,连门都不锁,还是在那样人员混杂的酒吧。
  不是真的吧?谁也做不到这一点。余萧稍微安了点心,第一眼看见那些书的时候,他希望那是真的,那样冷桃在他心里会高雅很多,而现在他却强烈希望那是假的,他宁肯相信她是用那些赝品来撑面子了。
  折腾了一晚上,围绕这个真假让余萧辗转了一晚上,到了天亮,他放弃了去追究东西的真假,而是去希望他没看错人,冷桃和冷杉不会拿金钱来衡量他,毕竟冷桃说过巴不得他赶紧娶了冷杉。
  她们不是那么庸俗的人,不是眼里只有钱。余萧安慰自己,同时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卑鄙。
  到底要不要娶冷杉呢?前一天余萧考虑这个问题还是完全以感情为基础而犹豫,今天却彻底变了味了。如果她们真的很富有他会不会被别人误解自己是贪心?如果他因为这个放弃了又会不会被她们误解自己是小气?余萧左右为难,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换了个角度去看她们,又觉得很是佩服,荣辱不惊不是那么轻易做的到的,这样看来,这两姐妹的人品和涵养实在是难能可贵。余萧舒了口气,如果箐箐真的不在了,他很可能会跟冷杉结婚。
  想到箐箐,余萧突然清醒过来。
  “我都在想些什么?”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痛得倒吸冷气。
  “你怎么了?”小乙惊讶地抬起头问。
  余萧迷茫地看看她,才发现自己是坐在办公室,面前的电脑还只是处于开机之后的最初状态。他云里雾里的过了一整天。
  “你整个人都变了。”小乙嘀咕了一句,不再看他。
  余萧惭愧地低了头,拉开抽屉装着找东西。已经快黄昏了,他竟然忘了应该去探视冷杉。
  “问个问题,你不会介意吧?”小乙又抬起头,神秘地说:“你那个女朋友如果突然回来了,你会原谅她吗?”
  余萧心里咯噔了一下,直发呆。
  小乙半天没等到答案,嘲笑:“你们男人都是小鸡肚肠,嘴上说的好听,其实……”
  余萧只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她到底在唠叨什么。他心里跟乱麻一般,想的却不是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而是……
  究竟他还希不希望找到箐箐?
  “小余,电话——”隔壁办公室有人扯着嗓子喊他。
  余萧慢吞吞地站起来,不定又是上司叫他,说不定有任务要他加班。
  加班是好事,至少表示他被重视。余萧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就怒气冲冲地传来:“你怎么总不接电话?”
  余萧耳膜嗡嗡响,想了一会儿才听出是王翔的声音,他困惑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我打了不下七八个电话你都没接。”王翔的声音缓和了一点。
  “手机没响啊?”余萧奇怪地拿出手机,信号正常,未接电话一个都没有。
  “哦。”王翔显然没有相信,只是“哦”了一声。
  “毛毛,我这边没接到过电话,你是不是拨错了号,你有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到了。”
  “不可能吧,我存了你的号码,短信都发过。”
  余萧更加困惑,他能收到王翔的短信却接不到他的电话。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星期天有没兴趣来一下?”王翔还是有点没好气。
  “你们发现了什么?”
  “你有兴趣就过来一下。”王翔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余萧抿着嘴唇,知道王翔误会了,他也无从辩解,只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看了很久也没看出有毛病,余萧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了自己的号码,拨号音刚停,手机就响了,余萧反倒被吓了一跳,铃声还相当大。
  办公室的同事也抬头看着他。余萧讪讪地说:“这手机是不是该换了?老出毛病,你用你的手机拨我的号码看看?”
  一连试了四个同事的手机和三间办公室的电话,余萧的手机都忠实地告诉他它一切正常,连通话音量都没降低,余萧只有摇头的份,搞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所有的电话他都能打出去,也包括王翔的。
  “我的手机暂时有点毛病,你就直接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或者给我发短信。”余萧告诉王翔之后想了想又拨了冷杉的号码,听到的答复是已经关机,他才想起冷杉在生病。
  余萧真正感觉到了惭愧,他所深爱和喜欢的两个女子,一个至今下落不明,一个还重病在床,他居然把这些抛到了九宵云外,而却想别人到底是有钱还是装有钱去了。
  难怪王翔会生气,余萧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小人。他再次拿出手机给王翔发了条短信,肯定地告诉他他星期五晚上就回H县,短信发出后,余萧稍微好过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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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间也到了,余萧关上白开了一天的电脑,出门去给冷桃买晚饭,也许冷杉已经可以吃东西了,他又折回去多买了一份。
  “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了车,余萧警告自己。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箐箐。
  余萧反复提醒自己把注意力转回这个关键的地方,但他却否认不了一个事实,现在想起箐箐,虽然心脏还会刺痛,但那种痛楚已经淡了一些。
  “我是不是变心了?”站在舒心茶楼下,看着玻璃窗上的水墨画,余萧难过地问自己。
  他从来没有像关心冷杉一样去关心过箐箐,甚至有时候觉得箐箐是不需要别人去关心她的,她也没抱怨过也没提过这样的要求,而是心甘情愿地关心着他。
  箐箐也有提要求的时候,她只要求过他听她说话。
  “我只需要你认真听我说话。”她会反复强调这个要求,但是往往,余萧觉得满足这个要求还不如要求他在几年时间内给她买别墅豪华车来的实在。
  余萧不是不肯认真去听她说话,而是听过一些之后确实认为她说的话跟他们的生活完全不沾边,他不认为那些对话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听着听着就会不自觉地开小差,而出现这种情况,箐箐就会用异常失望的目光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尤其让他吃不消的是,箐箐会选上床后跟他谈话,有时候他疲倦到眼皮打架,她的声音就变成了催眠曲,更有甚者,有时候他是满怀激情想和她亲热,却被她一把推开,然后愤怒地指责他:“你根本就没用心!”让他从焚心似火直接跌到心如坚冰。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和她说话了。
  箐箐消失后快两年,余萧才终于从美满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开始意识到他和箐箐之间还有这么多不愉快的事。
  一直以来,余萧都认为他们是很好一对,和谐而幸福,有一些小摩擦完全是正常的反应,曾经他还和家人炫耀,说自己和箐箐从来没认真吵过架,也确实没有激烈争吵过,他和她是那种不会吵架的人,即便生气也是过眼云烟,以往看见有夫妻三天两头闹得不可开交,他既不理解同时也为自己得意。
  其实,如果真的可以吵架说不定就不出现今天这样尴尬的境地。余萧叹气。
  冷杉果然已经好了,气色看起来很正常,除了精神稍微差一点,跟平常没有两样。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还以为你会饿死我。”冷杉见了他就咕哝。
  余萧笑了一下,如果箐箐能像冷杉一样,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你看什么?”冷杉横了他一眼。
  “你好像更漂亮了。”余萧把饭盒递给她。
  “什么好像?本来就漂亮!”冷杉摇头晃脑地说。
  余萧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冷杉拉下脸。
  “是,是,是。”余萧急忙说。
  冷杉嘀咕:“这还差不多。”随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余萧暗自叹息,低了头不去看她。冷杉跟箐箐是不一样的,尽管有时候神情很相像,但本质上却是不同的两个人。箐箐显得要成熟和内敛一点,外表看也要温腕一点,但箐箐的内心却是个比较偏激和固执的人;冷杉不是,相比较而言,冷杉要通透一些,他也更容易把握住她的情绪,尽管表面看起来,冷杉有点喜怒无常,但她不会掩饰,是乐就乐,是悲就悲,箐箐却是生气与否都很难确定。
  “你又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冷杉说。
  “没什么。”余萧支吾。
  拿她们两个做比较是不恰当的,她们根本就两个人,在余萧心里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还爱箐箐,想起箐箐他会难过。他也喜欢或者可以说爱冷杉,跟冷杉在一起他觉得轻松。
  “你姐姐呢?”余萧吸口气,问。
  冷桃没在这里。
  “回去了。”
  “哦。”余萧立刻又想起那个神秘的书柜,有点心虚。如果冷桃知道自己偷看了她的宝物,会不会勃然大怒?
  “姐姐实在对我太好。”冷杉也叹气:“每次发作都要辛苦她好几天,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余萧理解。冷桃对她有养育之恩,等同于父母。
  “那我呢?我也很辛苦,你又怎么感谢我呢?”余萧笑,他不想看到冷杉忧郁的表情。
  “你?”冷杉瞪着他,半晌才说:“你想我怎么谢你?”
  “以身相许……”余萧故意逗她,冷杉果然就红了脸,没等她说话,余萧急忙说:“这个还不至于,不过亲一个是应该的。”
  冷杉刚刚褪去的红晕又腾地浮现了出来,她跳起来又羞又急地伸手打他,余萧趁势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带,她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冷杉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余萧说想吻她的时候是真心的,他确实那么想,也确实觉得红了脸的冷杉很动人,但是真的抱着她,他却突然没了冲动,他看着她扑闪着浓密睫毛的眼睛,良久叹息了一声,轻轻推开她,说了声“对不起”。
  冷杉站起来,脸色有点苍白,她没说话,而是默默退到床边去了。
  “我想休息了,你回家去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杉才低声说。
  余萧告辞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是不是真的爱上冷杉了?”这个问题余萧已经问过自己若干遍,但答案他却迟迟不能肯定,准确点说,他不敢。
  箐箐还下落不明,目前看来是凶多吉少,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移情别恋。可是冷杉确实很吸引人。余萧也承认,她最初吸引自己是因为她有点像箐箐,接触久了,他觉得冷杉很多地方比箐箐更可爱,她比箐箐活泼调皮。
  “也许我已经老了。开始喜欢孩子气的女人。”余萧的心沉甸甸,像挂在网上扑腾的鱼,挣扎起来都颇为费力。
  “你来了?怎么没陪着她?”有人挡在面前,声音软软。
  余萧吃了一惊,看见自己站在冷桃的酒吧门口。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上游路77号,幻影酒吧,招牌上有若干蓝色小灯,星星点点,毫不起眼。招牌上还有一行小字,和着荧光粉的字体明明灭灭:你看的都不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余萧问。
  冷桃笑了:“它会告诉你。”
  她的手在幽蓝黯淡的灯光下越发的白,雪白的白放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来吧,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冷桃轻飘飘地说。
  她说“来吧”,对他招招手,余萧就顺其自然地走进了酒吧。
  几杯酒下肚,余萧开始怀疑自己大头朝下倒立着的了,他伏在吧台上瞅着那个沉默寡言的怪人调酒师,呵呵傻笑,问:“你在酒里放了什么迷药?”
  怪人眼皮都没抬,冷冷地回答:“酒不醉人人自醉。”
  余萧舌头打结,半天才笑出声。
  “笑什么?”冷桃出现在旁边,一头长发还是波光粼粼。
  “你的头发真好看。”余萧说,一只手伸到她背后撩起一把,发丝滑过,冰凉如水。余萧把脸埋进手心,发丝上有淡淡的甜香,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黑色。
  “你喝多了。”冷桃的声音很低,像隔了很长的距离。
  头转动,一双黑色的眼眸看向他,发丝滑落,从他手心抽离。
  “不,不要……”余萧呢喃,握紧手,什么都没有。
  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握住了他想要的东西,可是手指弯曲,拢到一起,却什么都没有。
  有的不过是一点温度,不知真假。
  “回去吧。”冷桃轻轻握住他捏拢的拳头,放到他自己的胸口,贴着心跳的位置,看进他的眼睛:“回去吧。”
  “我进过你的房间……”余萧喃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嘴巴似乎脱离了身体,兀自在一边自言自语:“我进过你的房间,我看见好多宝贝,我好害怕……”
  “嘘——”手指竖起,贴在鲜红的唇上,乌黑的眼眸转动,余萧的心也跟着转动,跌进旋涡。
  逆流而上的鱼挣扎久了,徒劳无功,然后放弃,随波逐流,跌进旋涡,并不痛苦,只觉沉沦。
  挣扎是痛苦的,而沉沦却是快乐的,同堕落一样。
  余萧开始做梦,在旋转带来的晕眩中开始做梦,梦见芳草鲜美,落瑛缤纷,满眼绯红,欲穷其林,逐入迷津。
  再也不用醒来就好了。
  可惜太阳总会升起。余萧睁开眼,看见一线橘红的光,是夕阳。
  已经黄昏,他翻身,被褥干爽柔软,有香味。
  “箐箐……”
  没人答应。
  抬头,看见满柜的书。
  这是哪里?余萧诧异,带着宿醉之后的头痛,等他看清楚自己躺在哪里,痛楚更加剧烈。
  “醒了?”有人问。
  深色的书柜前站着一个雪白的人影,白色的面孔,白色的长裙,他看清楚了,是冷桃。
  冷桃?
  余萧猛地坐起来,浑身僵冷。
  被褥干爽,有阳光的味道,熨贴着肌肤。
  余萧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子下隆起的双脚,悄悄活动一下脚趾,大腿的肌肉也跟着动了动,上面的被子,下面是床单,中间……是他光着的腿。
  冷桃已经走到床边,俯视他:“酒醒之后的感觉不太好吧?”
  余萧抬起头,只能看见她的胸口。
  锁骨的线条在中间交汇成一个小小的圆,她说话,那个圆会随之改变形状,一点点起伏,向下延伸,领口微敞,隐隐约约。
  “你……我……”余萧的喉咙如火烧,渐成燎原。
  “喝水吗?”冷桃问。
  水也解不了渴,余萧要的不是水。
  身体滚落,缠着白色的被子,在地板上翻腾,雪白的裙裾,雪白的肉体,攀缠纠葛,没完没了。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冷桃低低的叹息。
  只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他渴望的太久,身体的温暖同样也会带来心灵的慰藉,分不清孰轻孰重。
  酒醉之后的人是软弱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余萧却无法原谅自己。
  欲望被点燃,光凭理智无法扑灭,他需要被自己唾弃。
  “别想太多。”冷桃的手放在他额头上。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心被撕成两半,一半在说:“我错了”,一半在说:“我想要”。
  耳朵嗡嗡响,余热久久不退,他无力抗争,侧身,把脸埋进她柔软的肩窝。
  “真的觉得错了请不要对我道歉。”冷桃的手指梳弄着他的头发,头皮在她的手指下微麻,像一条条看不见的游丝乱窜,心脏开始大力收缩,一阵一阵地痛,有泪水溢出眼眶,在柔嫩的肩窝处汪出水珠。
  他哭了,抱着冷桃,哭得像迷路的小孩子。
  冷桃没有说话,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夕阳的余辉已经褪尽,只有一抹残留的红。
  “我该怎么办?”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余萧终于问。
  “我不能替你决定什么。”冷桃淡淡地回答。她已经起床,换好了衣服,转过身,隔着沙发看着他。
  余萧还坐在床上,光着上身,也不觉得冷,只是绝望。
  “我只能给你一个愿望。”
  余萧吃了一惊,他终于想起梦里有人对他说的话,万圣节的晚上,有个女人在梦里对他说可以给他一个愿望。
  “不是说可以有三个愿望吗?”
  余萧低下头,自己太贪心。
  “回去吧。”冷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萧站在昏暗的过道上,外面酒吧有人在唱歌,很老的一首歌:“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门“砰”一声被打开,有人歪歪扭扭地进来,扑进卫生间,哇哇呕吐。
  余萧惆怅到看着门外的灯红酒绿,叹了口气,转身,不想再见到冷桃,推开另一扇,走了出去。
  酒吧有后门,就在过道的另一端。门外有台阶,余萧没留神,直接就跨出去,一脚踏空,跌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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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石子还有半人高的杂草。
  这是一个院子,篮球场大,杂草丛生,周围是林立的楼房。院子里没有人,估计是几栋楼的背面,圈成一个天井,草丛中有条小路,余萧爬起来,顺着小路往外走。
  没想到花天酒地的背后如此荒凉。
  从楼与楼之间狭窄的甬道出来,余萧站在了街上,环顾左右,才发现方向不对,他不在上游路,走了几步,看见一扇大门,有蓝色门牌:“电机厂小区,下游路18号”。
  下游路18号?这个地址好熟悉。
  余萧纷乱如麻的脑子实在记不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门牌号,他一直念叨这个地址,以阻止自己去想发生过的事。
  冷桃的身体非常柔软……,这个念头却不自觉地要冒出来刺激他的神经。
  “我该怎么办?”余萧再次问自己。
  没有答案。
  很多时候,一步踏错就再也无法回头,余萧开始真正明白了这个意思,当冷杉的电话打来时,他迟疑半晌,关上了手机。
  他没有办法去面对冷杉,也不想去面对她,包括冷桃。
  深夜的时候余萧重新打开手机,刷进几条短信,冷杉重新问了几次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最后一条短信是冷桃发过来的:“你并不是我想要的。”
  余萧叹了口气,他知道冷桃是在安慰他,不过看到她这么淡淡的一句话,他心里反倒酸溜溜地痛起来。
  沉吟良久,他还是回复了冷杉的短信,只是简单地说:“我出差了,对不起。”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信号不稳定。”
  信息发出之后半天没有动静,余萧握着手机发呆,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得到回复,也不知道冷杉看到短信会有什么想法,他只是隐隐觉得对不住冷杉,也对不起冷桃。余萧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谁,这一次却像跌进深渊,万劫不复。
  后悔是没有用的,余萧只希望有一天能对这姐妹俩有所弥补,但如何才能弥补这个伤痕他却一筹莫展。
  何况真的后悔吗?也未必,余萧想的最多的是如果这俩姐妹是一个人就好了,或者,如果只有其中一个就好了。可是往往,事情远没有期望的那么简单,余萧反省自己,长这么大,真正要他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很少,而真正需要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往往选择了逃避,就像现在。
  一直到星期五下班,他的手机都再没有响起过,余萧把手机握的发烫,也再也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被人牵挂是幸福的,可惜很多人都后知后觉。
  余萧搭最后一班车去了H县,半路开始下雨,开春之后的第一场雨,玻璃窗上有一条一条污浊的水痕,余萧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车停下的时候,余萧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是单线条的人,事情只能一件一件地去做,没有确定箐箐下落之前,他什么决定都做不了,也许等找到箐箐,很多事情就可以应刃而解。
  车站上的人缩着脖子散去了,他独自站在雨地里发呆,站了良久才出了车站。
  王翔没在家,开门的是他的父亲,也就是箐箐的姑父。
  “你就是箐箐的男朋友?”王校长听到余萧的名字,很惊讶地上下看了他几眼,让进了屋,给他端了杯热茶,才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
  余萧捧着茶杯没出声,杯口的热气扑到脸上,眼眶湿润,他不知道这位长辈是在说箐箐还是在说他。
  “我听毛毛说起过,你至尽还在找箐箐,难得。”王校长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余萧耳朵发烫,连脖子都红了。
  “他们一家遭遇太多的变故,如果家破人亡啦。”
  “姑父。”余萧打断他,放下了杯子,问:“毛毛去哪了?还有他那个朋友呢?”
  “毛毛去执行什么任务去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他给我交代过说你会来,那个小杨昨天回去了。”
  余萧纳闷,老杨既然昨天就回去了,怎么一直没跟他联系过?余萧心里满不是滋味,这个老杨显然有点轻视他,或者是一直把他排除在外。
  “箐箐这孩子小时候很可爱的,自从她爸爸出事后,她就变了,难得看到她笑,自尊心又太强,有时候要她到家吃饭,她也认为我们是在怜悯她,说什么都不肯,可怜。”老爷子自顾自地往下说,不知道他每个字都像沉重的岩石叠压在余萧的心上。
  “你去休息吧,毛毛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了。”王校长终于说。
  房间一看就知道是王翔的,枕头上搭了件制服,余萧顺手把衣服推到一边,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窗户没有关严,有夹着雨丝的风扑进来,窗户的插销锈蚀的厉害,试了几次都关不上,余萧只好放弃,缩回床上。被子不够厚,他觉得冷,顺手拉过衣服盖在身上,一个笔记本掉了出来。
  余萧翻了一下笔记本,巴掌大,很旧的牛皮纸封面,封面上还有鲜红的五角星,不知道是谁的笔记,字迹相当潦草,他把本子放到枕头下,闭上眼睛。
  模糊间,门锁响动,余萧立刻起床,光着脚出了房间。
  王翔正在收伞,看见他,“嘘”了一声,把他推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你没睡?”门关上之后王翔才问。
  “等你。”余萧回答,急切地看向他。
  王翔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有出租车被抢了,刚找回来。”
  余萧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已经临晨了,窗外的雨似乎停了,仍然有风。
  王翔揉着眼睛,半晌问:“你的电话怎么回事?”
  “不知道。”余萧拿出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很奇怪,别的电话都能打进来,只有你的不行。”
  “有这么怪的事?”王翔的哈欠只打了半个,满脸惊讶。
  “不信你试啊。”
  王翔看看他,当真拿出手机拨了号码,他的手机能清楚地听见接通的提示音,但余萧的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
  “怪了。”王翔又拨了两次,还把号码给余萧看,但余萧的手机就是不响。王翔又试家里的座机,结果跟余萧在办公室的时候一样,手机很正常。
  “奇怪。”
  “别管这个了,你倒是说说你找到什么了?”余萧把手机放到枕头上,焦急地问。
  “具体点说,什么都没找到。”王翔倒到床上,摸出一只烟来点燃。
  余萧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王翔吸完半只烟,才坐起来,打着哈欠说:“我睡了,有个东西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一边说一边去拿枕头边的那件衣服。
  “笔记本吗?”余萧连忙问。
  “对啊。”
  “放枕头下了。”
  王翔拿出笔记本塞给他:“有点乱,你慢慢看,我先睡了。”
  余萧坐到桌前,冷风一丝丝地扑到脸上,睡意全消,他开了台灯,翻开笔记本。
  读了两页,余萧才明白,他是在看一个故事或者说一部手抄本的小说。余萧困惑地问:“看这个干什么?”
  没人回答,一扭头,王翔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余萧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耐着性子往下看。
  他看的很快,草草扫一眼,直到看到“桃花潭”三个字。余萧吃了一惊,急忙翻回第一页重头看起。
  笔记本上的文字写的很乱,删改很多,有些地方几乎看不清楚,墨迹浓淡不一,有的还是有铅笔写的,也不是连贯的故事。
  出现“桃花潭”的那篇写的是余萧听过的那个传说,翻了十多页,余萧又看到这个故事,但是故事内容却跟原来那个相差太多。
  “桃花山的传说很多,大部分都是围绕桃花潭展开的,今天听周婆婆又说了一个,她说老辈子传下来,桃花潭出妖孽,每隔几年就会下山吃人,男女老少不论,妖怪大抵不挑剔……”
  余萧看的一头雾水,眼皮打架,伏在桌上瞌睡。
  又开始做梦,梦见漫山遍野的桃红柳绿,梦见很多人来来往往,梦见箐箐,在花树下巧笑靓兮,梦见他和她之间看似伸手可及的距离,却要用完一生的时间……
  “大哥,醒醒!”有人推他。
  余萧直起腰,迷茫。
  “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王翔站在他身后。
  余萧抹了把脸,满手心冰冷的水,他吸气,看向窗外。
  天晴了,仍然有风,早春的清晨,干净纯粹的让人心慌。
  “你看完了?”王翔从他胳膊下抽出那个本子,很小心地放回衣兜。
  “没看懂,这是谁的?”余萧老实地问:“都是些故事。”
  “这是那个师傅给我的,殡仪馆的那个。”
  “他病好了?”余萧跳了起来。
  王翔迟疑地摇头:“他说话很没条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说什么了?”
  “去吃早饭吧,我慢慢说给你听。”
  余萧反复挑着面条,就是放不进嘴里,胃里像塞满棉花,身上僵冷酸痛,他看看王翔,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有点愧疚。王翔在这边辛苦找线索,自己却在城里花天酒地犯错误。
  “本子是三十年前那个教授留下来的。”王翔慢吞吞地说。
  “他不是教生物的吗?怎么……”
  “他是教生物的,可是他老婆是作家,他自己好象也喜欢写点东西,本子上是他随时记下来的听到的传说和故事,还有些民风。”
  余萧想起箐箐,她实习的时候做过记者,也是随身一个笔记本,时不时记下点趣闻乐见。
  “笔记本怎么会在……?”
  “从头说起吧,这位教授老家就是H县的,解放前家里是H县最大的米商,殡仪馆的师傅是他家的帮佣,从小跟着这个少爷,感情比较深。教授下放回来,这个师傅帮了他不少忙。”
  “教授姓龙,因为家庭成分被牵连,又因为性格直,被批斗的很惨,回H县的时候,家里那些亲戚跑的跑走的走,留下来的远房也不敢跟他有牵扯,只有这个原来的跟班还恋点旧情。龙教授当时已经结婚,老婆刚生了个女儿,大概是为了孩子吧,老婆和他离婚划清界限,下放到这里的第三年,他前妻自杀了,娘家人也不愿意带那个孩子,就把小丫头送到H县,就留在那个师傅家里,当然这些都是偷偷干的。三十年前,教授带了小丫头去桃花山摘野桃,小丫头丢了,这个教授受了刺激,变得神经兮兮,常常半夜上山去找,有天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第三天才被砍柴的发现已经死了,就在桃花潭下面的山坡上。”
  余萧沉默了很久才问:“是那个师傅说的?”
  “不是。那个师傅只说了教授是他的少爷,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只是念叨龙家大少爷。这些是老杨从旧档案里找到的,他回去找教授老婆娘家人去了,今天会回来。”
  “查这些有什么用呢?”余萧还是不明白。
  “看看这几起事件有什么联系。”
  余萧没接话,他还是看不出这其中能有什么内在的联系,沉吟良久问:“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龙教授的照片是怎么来的还不清楚,但是我舅舅的那张,殡仪馆的人说因为有些死者家属想拍些追悼会的照片,所以殡仪馆随时准备有相机,但是要有家属要求才会拍,那个师傅就负责拍照,相机由他保管。”
  “三十年前也是一样?”
  “不知道。那个时候相机不像现在这样,又大又沉,殡仪馆也是才解的,应该不会准备相机,我们估计是照相馆的人拍的。可惜那个师傅已经死了,他家里人说老头子保留了很多老照片,这张没给家人看过,是死了之后清理遗物才发现的。”
  王翔吃完面,笑了:“你不饿吗?”
  余萧的碗里的面条已经凝结成块,他摇摇头,付了钱,王翔拉拉衣领,站起来:“走吧,我们去喝茶,老杨中午就会到。”
  余萧满腹疑问地跟他进了一家老茶馆,茶馆破旧肮脏,比起冷杉的茶楼来简直有天壤之别。余萧叹了口气,两三天没跟冷杉联系过,她也没有给他来过电话,不知道身体有没痊愈。至于他和冷桃的事,余萧相信冷桃不会说。
  余萧怅怅,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关系。
  茶是普通的花茶,香气跟茶中的茉莉干花一样,漂浮在表面,茶是茶,花是花,除了苦涩,不见其他好处,不比冷杉那里的上等绿茶,虽然淡,却香味清幽。
  口味高了就会变的挑剔。余萧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他开始想念冷杉的茶了。
  “你有点心不在焉。”王翔一针见血地说。
  余萧需要深呼吸才能集中精神,他苦笑:“我已经快疯了,自从你姐姐走后,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交代。”
  “也许她是身不由己。”
  余萧摇摇头。
  “还有一件事。”王翔低声说:“相馆师傅去世时,也是在殡仪馆里,当时殡仪馆那个师傅已经退休了,也去了追悼会,完了之后悄悄找到相馆师傅的儿子,问他有没看过这张照片,说找到照片就交给他,还说当年照片是他的,他一直没去取。然后这张照片才被找出来,可是相馆师傅死后两天,那个师傅也病了,相片就一直没交出去,我去调查舅舅那张照片的时候才拿到这张的。”
  “现在的影楼老板,也就是那个师傅的儿子,当时看了我舅舅的照片非常吃惊,他很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十多年前的彩色照片不多,他很感兴趣 ,也跟着父亲学冲洗,当时在暗房冲洗出来的时候把他吓得不轻,他还记得当时他父亲拿着照片看了很久,说了句又不太平了,另外告戒他不许对外说一个字。”
  “这么严重?又不太平了,是不是说这个师傅也知道原因?”
  “可能是吧,可惜他死了。”
  余萧捧着茶杯没说话,茶已经凉了。从大门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高山的轮廓,有薄雾缭绕,显得高且远,他收回目光,看的久了,茶馆内光线不够,眼前很黑,甚至看不清王翔的五官。过了很久他才问:“我还是想不通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王翔伸了个懒腰,笑了:“现在我都不肯定有没有联系,但是相馆师傅说又不太平了,应该以前还出过类似的事,问题在于,这两起案件都是单独的,每次只有一个受害者,不太平是什么意思?不太平应该是影响比较大的事,但是目前还没看出有什么相关的现象,如果箐箐的失踪跟这个有关,现在也没有看到其他不太平的现象,包括那个流浪汉,也没有相关的事情出来。”
  余萧似懂非懂,越听越糊涂。
  “等老杨来了再说吧。”王翔说:“他应该回去可以查到什么的。”
  等人是极为焦心的事,而且余萧的想法非常简单,他一直认为王翔和老杨应该动用警方的力量找到箐箐,找到了箐箐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我还是觉得找箐箐才是最关键的,那两件事已经很久了,破不破案好象没什么关系吧?”余萧小心地说。
  “问题是到哪里去找箐箐?我们已经托人去找了,但是跟你一样,一点线索都没有。”王翔摇头:“人海茫茫,去哪里找?”
  “登寻人启示。”余萧说。
  “已经登了,你没看到?”王翔惊讶地问。
  “登哪里了?”
  “早报晚报全登了。”
  余萧张张嘴,没说话,他这一个礼拜全部心思都在冷杉和冷桃身上,根本就没看过报纸。余萧有点惭愧,同时又有点诧异办公室的同事怎么没跟他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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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老杨终于回来了,进门就把两个人推进王翔的房间,并且锁上了门。
  余萧看的出他两眼放光,有点兴奋,自己也兴奋起来,他相信老杨查了什么,他很希望老杨已经找到箐箐的下落,既然寻人启事都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余萧不敢问。
  老杨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信封,递给王翔,里面是两张照片。
  余萧凑过去看,一张是个男人的照片,清瘦,头发花白,背景是医学院的大门,而一张则是很旧的黑白照片,是个女人,照片上很年轻,还梳着两条麻花辫。
  “这是谁?”王翔问。
  “这个男的就是春节时死的那个流浪汉,来头不小啊,以前是胸腔外科专家。”
  “不是生物老师?”余萧惊讶。
  “不是,是医生。这张照片是他八年前拍的,那年他退休。”
  “医生怎么会成为流浪汉?”余萧还是不敢相信。
  “问题就在这里。”老杨点了只烟,深吸一口气:“据他家人说,他退休后一直在家栽花种草,很悠闲,偶尔去医院坐坐门诊,去年春节前后,突然提出要去看看当年下放劳动过的地方,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家里人早就报了失踪案。”
  “去年?”余萧打了个寒噤。
  “他也是当年下放到这里的干部?”王翔问。
  “是。”
  这个答案余萧早就猜到了,还是禁不住心脏收缩了一下。
  “我们来看看这个时间。”老杨拿出一张纸,上面罗列了几行数字:
  龙程,生物学教授,死亡时间:1974年6月
  陆杰:生物老师,死亡时间:1988年9月16日
  伍育林,医生,失踪时间:2004年1月28日,死亡时间2005年2月11日
  成家兴,影楼老板,死亡时间:2004年5月13日
  江永刚:殡仪馆工人,2004年5月16日突然昏迷,随后痴呆
  陆箐箐:失踪时间:2004年4年5月11日
  老杨拿了只笔在后面三个人的名字上圈了一下,说:“这几个人除了时间比较接近外,还有一个共同点,清明节都去上过坟,而且上坟的时间都是4月6日上午,成家和江家的人都说 在山上碰到过陆箐箐,并且这两个人还和陆箐箐单独说过话,具体说的什么,其他人都没听到。”
  余萧背心又开始出冷汗,他一直希望箐箐失踪是单独的一件事,他不敢去想箐箐和这几起怪异的凶杀案有联系,但是一看到这个时间表,心顿时就掉进冰窟窿。
  “那前面三个又有什么联系呢?”王翔紧锁着眉头看着那张纸。
  “这两个,”老杨又把前面两个名字圈起来,用笔指着说:“他们是同一段时间下放到这里的,认识并且关系可能不错,伍医生回城的时间是1977年,也就是说龙教授死后他还在这里呆过三年,也许他知道什么,他老伴说他退休之后有段时间一直做噩梦,说以前有个朋友的女儿丢了,还说这个朋友托梦给他拜托他去找,伍医生梦到的就是龙教授。另外伍医生有记日记的习惯,我看了,可惜他老伴不肯借给我,我只记下了关键的几点。”
  老杨说着又摸出个笔记本,像做报告般清了下嗓子,要是平常余萧肯定会忍不住笑,这会儿他却是竖起耳朵认真听了。
  “我很清楚地记得小毛丫的羊角辫,也清楚地记得小毛丫的大眼睛,她叫我伍伯伯,她说她最想吃妈妈做的糖糕。”
  “那年端午节,没粽子可吃,毛丫说要跟爸爸去摘桃子,还答应我给我带最大最甜的回来,结果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龙程半夜出去过,去了山上,他是去找毛丫。”
  “毛丫怎么会走丢?她不似很会走路。”
  “龙程也失踪了。”
  “找到龙程,已经死了,听说是摔死的。”
  “龙程的遗物中有封信给我,我没看懂。因毛丫丢失,龙程神志失常,出现幻觉。”
  “龙程的死因不明,无外伤,怀疑是心脏病,嘴唇发青,无心脏病史。”
  “听说龙程的尸体上出现奇怪的痕迹,没亲眼看到,不知真假。”
  老杨抬起头,说:“就这么多,这是他退休后写的,有点象回忆录,没写完,也没找到上面说的那封信。”
  没人说话,王翔翻来覆去看那照片,似乎想透过纸面看到什么;余萧脑海里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其中的牵连和头绪。
  “那这个女的是谁?”王翔突然问。
  他手里拿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嘴角微扬,笑的有点羞涩。余萧皱了下眉,觉得有点眼熟,伸手接过照片。
  “这是龙教授的夫人,69年因为龙教授被下放改造,她刚生了孩子不久,为了保孩子和教授离婚,74年初吊死在家门口的树上,按现在的说法,是患了忧郁症,她死后孩子,也就是小毛丫被送到教授身边,借养在江永刚家里。龙夫人跟江永刚有点亲戚关系,娘家以前也是龙家的佃户,文革的时候是造反派,不肯收留黑五类的孩子,就把孩子推给了龙教授,据她大哥说,当年她和龙教授结婚还是江永刚做的媒,所以我带回这张照片,看江永刚能不能够想起来。”
  王翔“哦”了一声,嘀咕:“这几个人的关系还很复杂,现在可以这么说,龙程、伍育林、江永刚关系密切,但是我舅舅、箐箐还有成家兴,他们三个又有没联系?”
  “还不知道,中间跨了这么多年,现在是这张名单上是死了三个,痴呆一个,失踪两个……小余,你怎么一直盯着照片看?认识这个人?”老杨突然问。
  余萧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半晌说:“只是觉得有点面熟,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她死的时候我还不会走路呢。”
  “呵呵,这倒是的。”老杨笑起来,摸了摸寸头,说:“上头叫我再过两天就销假上班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对了,老杨,你去医学院看过解剖报告没有?”
  “看过,解剖报告说是心肌大面积坏死,是突发的心肌梗塞。”
  “还真跟我舅舅是一样的。”
  余萧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他一直在看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梳两条长辫子,穿一件花布衬衫,眉目清秀,笑容有点不自然,眼睛里有点戒备和羞涩,估计那时候能去相馆拍照还是比较生疏的事,看的出对镜头有点怕。
  余萧端详了很久,他觉得跟某人有点像,却想不起某人是谁,也许眉目清秀的女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是这张照片里的眼睛却让他深感困惑,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抓紧时间,我们去找江师傅。”老杨站了起来,身影挡住光线,余萧手里的照片上投下阴影,照片上的笑容看起来有点诡异。
  余萧还想看仔细,王翔已经拿过了照片,也站了起来:“我先回局里去一趟。”
  老杨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余萧也跟着站起来,冲王翔伸出手:“我去找江师傅吧,你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王翔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动作。倒是老杨沉吟了一下,点头:“你去也好,我们去的次数多了,江家人比较戒备。”
  王翔没再反对,把照片给了他,又不放心,问:“你知道该问些什么问题吗?”
  余萧还没来得及回答,老杨抢先说:“没关系,江师傅现在的状态你就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不如找他闲聊,说不定还能知道什么。”
  余萧问了地址,揣着那张旧照片独自走了。一路上他都在仔细看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他确定没见过,但是那双眼睛却很熟悉,余萧试着用手遮住其他的部分,只露出那双眼睛,杏眼,乌黑,睁得大大的,遮住其他部分单独看这双眼睛,感觉就是紧张和戒备。在哪里见过?
  江家住在一条小巷的深处,一个小院子,大门敞着,院子里有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树下有一张石桌,一个干瘦的老人坐在树下剥花生。
  “大爷你好!”余萧跨了进去。
  老人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剥花生。
  “请问你是江师傅吗?”余萧蹲到他面前轻声问。
  “你找我有事啊?”江师傅慢吞吞地问。
  “是啊,江师傅。”余萧老实地回答。
  “你是谁呀?”老人没有抬头,剥花生的手有点发抖。
  “江师傅,我是箐箐的男朋友,箐箐你还记得吗?陆箐箐?”余萧恳切地望着他。
  “陆箐箐?陆老师家的那个小丫头啊,记得啊记得,昨天我还给她吃爆米花呢,那孩子,乖啊。”
  余萧一怔,随即明白,在江师傅的记忆里,箐箐还是个小孩子。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余萧自己搬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帮着剥花生。
  “回家去了,被她妈妈叫回去吃饭了。”
  “哦,大爷,你剥花生来做什么?”余萧失望,想起老杨的话。
  “一会儿炒来下酒,一会儿,老成头过来喝酒。”老人说完就笑了,露出已经掉了大半的牙齿。
  “老成头?是不是那边影楼的成老板?”
  “啊。”江师傅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你是谁呀?”
  “我是箐箐的男朋友。”
  “箐箐又是谁呀?”
  余萧想了想,眨眨眼:“箐箐是我女朋友。”
  “哦。”江师傅不再问了。
  余萧剥了十来颗花生,才发现老人抱着整整一篮子花生,而且发现这个老人把花生壳放进篮子,剥好的花生却丢到了地上。看来他真的痴呆了,余萧叹了口气,蹲下去把地上的花生拾起来,放回篮子,一抬头,却呆住了。
  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清亮了一点,而且分明流露出伤感的眼神。
  余萧心里砰砰跳,难道他是装傻?但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回过神的时候,老人已经低下头,继续用颤抖的手指剥花生,还是把花生壳放回篮子,花生米丢到地上。
  余萧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转头看看大门,大门外没有人,这条巷子很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见,老人背后有几间平房,关着门,也没有人,院子里安静的出奇,只听见老人手里有轻微的劈啪声。
  余萧拿出那张照片,静静地放进篮子,不眨眼地看着老人。
  他的手还在哆嗦,固执地伸进篮子拿起花生,劈啪声后,花生米落进了篮子,壳被丢到了地上。余萧屏住了呼吸。
  “江师傅,我想找到箐箐。”余萧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老人剥花生的动作似乎慢了一点,始终没抬头。
  “江师傅。”余萧抓住了他的手,老人的手冰凉,哆嗦的厉害。
  “我不记得了。”过了很久老人才说话,这几个字异常清楚。
  余萧吃了一惊,放开手。老人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亮光一闪,随即就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余萧感觉那丝光有威胁的意思,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差点坐到地上。
  老人站了起来,颤巍巍到提起篮子,转身往屋里走。
  余萧也急忙站起来,提高了声音问:“小毛丫失踪后你还见过她吗?”
  老人站住了,半天侧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子,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余萧站在院子中,浑身冰冷。早春的阳光没有温度地洒到身上,风是冷的,有几片残留的树叶落下来,褐色的银杏叶,脚上一小堆花生壳和几颗红色的花生。
  “照片?”余萧突然想起来,那张照片还在篮子里,他打了个激灵,跑过去敲门,没人回答,过了良久,门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余萧的手僵住,门缝里塞出那张照片,门后苍老的声音阴深深地说了一句:“她早死了。”
  余萧几乎不能呼吸,又本能地拍起门来,门后再也没有动静。大门外有人探头问:“你找谁呀?这家老爷子病了,别吵人家好不好?要找人晚上再来!”
  余萧拿了那张照片,像踩着棉花般晕乎乎地走出来。
  她死了?她死了?
  余萧的耳朵里一直有那个深冷的声音,除了这句话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撞了鬼了?”
  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肩膀,余萧差点跳起来,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后,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他摇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余萧不知不觉走回王翔的家,给他开门的是老杨。老杨没再说话,扶着他进了门,把他按在沙发上,端给他一杯热茶,是老杨自己的茶杯,满满一杯浓茶,苦得难以下咽,但是余萧总算缓过劲来,喃喃地说:“他说她已经死了。”
  “谁?谁说谁死了?”老杨皱起眉。
  “江师傅,他说箐箐已经死了。”余萧声音埂咽。
  老杨没吭声,余萧的下巴哆嗦,半晌把脸埋在手心里,哭出声来。
  “他说的不一定是箐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杨才说,同时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余萧抬起头来,抹了抹脸,哭过之后感觉心里要清楚一点,人也冷静轻松了一点。
  “我觉得,”余萧咬着嘴唇,迟疑:“江师傅是在装傻。”
  老杨看了看他,眉毛一挑,笑了:“你也看出来了?其实我们也知道他在装傻,他跟你说什么了?”
  余萧把见江永刚的情节详细地说了一遍,老杨接过那张照片,半晌摇头:“他说的也许是照片上的人,也许不是指箐箐。”
  余萧叹气:“但愿吧。”说是这么说,但是余萧真的不敢再抱什么希望。
  “你休息一下,我去找小王。”
  老杨出了门后,余萧回到王翔的房间,眼前还浮现着江永刚转身看他时那双有点凶狠的眼睛,难道他是在威胁余萧?难道江永刚知道真相,难道凶手跟他有关系?他干吗要用那样仇恨的眼睛看他呢?余萧困惑不解。
  桌子上还放着那本破旧的笔记本,据说是江永刚交给王翔的,如果江永刚不愿意他们调查,干吗要把龙程的笔记本拿出来?
  余萧想不通。桌子上还有老杨那张时间表,上面画了两个圈圈,余萧看着那张纸发呆,上面被圈起来的“陆箐箐”三个字让他心如刀绞。
  名单、时间表,他背也背得下来了,这上面会有什么蹊跷吗?
  余萧一遍一遍地默念那个名单,突然跳了起来,膝盖撞着桌子,痛得他弯下了腰。
  门开了,老杨和王翔走了进来,余萧顾不得痛,扑过上抓住走在前面的老杨,兴奋地说:“我发现那个名单的问题了!名单上面死的都是男人,失踪的都是女人!”
  王翔扑哧一声笑出来,余萧愣住,半晌讪讪地低下了头。
  老杨倒是没笑,走到桌前低头看着那张纸,半晌“唔”了一声,一句话没说,慎重地把那张纸叠起来放进了衣兜。
  “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余萧又焦急起来。
  王翔摇摇头,也跟余萧一样,带着恳切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前辈。
  老杨转过身,扫视两人,大声回答:“吃饭!”
  吃饭的时候三个男人都没有说话,余萧一点胃口都没有,也不知道塞进嘴里的是什么,他眼前只有那个干瘦老人浑浊眼睛里闪出的那一丝恶狠的光,也只能听到那句“她死了”。
  酒喝下去,只有喉咙在发烧,其他的部位冰冷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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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要值班,吃过饭就匆忙走了,老杨也跟了去,没跟余萧说有什么事,余萧独自回到王翔的家,王校长去市里开会,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王翔的家并不宽敞,有点陈旧,灯光也不明亮,余萧独自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看不清画面,心慌意乱,江师傅说的到底是谁?
  那张照片还在他手里,余萧又拿出来,还是不记得照片上的人像谁,看久了,又熟悉又陌生。余萧直起腰,背心凉飕飕地痛,他伸了个懒腰,照片飘落到地上,翻转过来,灯光在泛黄的反面透下隐隐约约的几条阴影。
  余萧呆了一下,急忙拾起照片,凑近灯光仔细看。
  光线透过照片,像纸的背面有指甲划过的痕迹,余萧立刻就想起剥花生的那双手,江师傅留了指甲。
  眯着眼看了很久,确认那些划痕是两个字:“桃花”。
  这是什么意思?
  余萧用手按住乱跳的心脏,第一个念头是马上打电话给王翔或者老杨,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冲动。
  他记得很清楚,当他把自己见江师傅的细节告诉老杨的时候,老杨曾经说过江师傅在他们面前傻的厉害,但第一次王翔单独去找他的时候,江师傅说话还有点逻辑,并且说了龙教授是他家少爷,还给了那本笔记本。余萧猜测,江师傅如果不是真傻就一定是对老杨很戒备,大概因为王翔和余萧都是箐箐的家人,他才放松了警惕。余萧感觉江师傅不愿意老杨插手,他暂时打消了告诉他们的念头。
  不过江师傅告诉他“桃花”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告诉他?
  “桃花”肯定是指桃花山,难道箐箐还在桃花山?或者凶手在桃花山?
  余萧打了个寒战,箐箐不太可能在桃花山,快两年了,她没有理由一直呆在那里,那就是凶手?余萧的胃一阵收缩,他想起山上那对夫妇。余萧在桃花山住了四五天,只看见过那一对夫妻,难道?
  不!不可能!余萧使劲地摇头,那对夫妻看起来相当淳朴老实,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手,而且,龙教授死了三十多年了,那对夫妻的年龄……山里人看起来显老相,余萧能肯定他们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还有,三十多年前,桃花山是荒山,应该没有人住,至少,那对夫妻跟龙教授的死没有关联,但是箐箐……
  还有冷杉,如果他们有嫌疑,那冷杉就危险了!
  余萧头发都炸了起来,他急忙摸出手机拨了冷杉的电话,铃声响了很多遍都没人接听,余萧开始担心,又拨了冷桃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余萧听到音乐声和轻微的呼吸声,他的耳朵嗡嗡响,鼻子突然就酸了。
  冷桃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有事吗?”
  声音轻柔,像一只手拂过他的脸,余萧张开嘴大口吸气,一时忘了打电话的目的。
  “你在哪里?”冷桃又问,语气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余萧感觉到关切。
  “冷杉呢?”过了好半天余萧才艰难地说出另一个的名字。
  “她说出去散心,好象参加一个短途旅行团去了。”
  “哦。”
  沉默了,余萧觉得呼吸不畅,喉咙像被堵住,说不出话。
  “还有事吗?”冷桃的声音又轻轻响起,让他耳心发痒。
  “你……还好吗?”他终于问,紧张到手心出汗。
  “我很好,谢谢。”
  冷桃客气的声音让余萧莫名其妙地觉得委屈,他说不出话。
  “晚安。”冷桃说完就挂了电话。
  手机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余萧才放下电话,他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无头苍蝇般在屋子里乱转,胸口憋闷的慌,余萧紧闭着嘴唇,怕一开口会哭出声来。
  最近想哭的冲动特别多,长这么大,短短几个月他仿佛要哭完一辈子的眼泪似的。
  冷桃的声音像温暖的软化剂,余萧抗拒不了,如果冷桃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满足她,问题是冷桃从来没提过任何要求,她似乎总想和他保持距离,反倒让余萧欲罢不能,他想她却又有点怕她。
  像箐箐。冷杉只是某个神态像箐箐,但冷桃带给他的感觉和困惑更加神似。箐箐也跟冷桃一样,让他无所适从,她们像对他关闭了什么又似乎敞开了什么,诱惑和抗拒并存。
  箐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向他关闭了她的内心。
  余萧的眼睛还是湿润了,曾经一度,当箐箐用那种悲悯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他和她之间遥远的距离,那种距离让他心疼不已,以至于他会扑上去用尽全力去拥抱她,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他也还是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余萧抱紧自己,他需要一点外力,然而越用力,他的内心越清楚,他渴望的是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在料峭的早春之夜,他渴望拥入怀中的身体是属于冷桃的。
  这样的渴望让他羞愧,余萧冲进卫生间,用冰冷的水洗脸。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的道德观接受不了。余萧蹲下去,跪到了地板上,水打湿了裤子,膝盖冷的生疼。即便箐箐不在了,即便他要重新恋爱,他也应该爱冷杉而不是冷桃。
  可是,谁给他划了这个圈?爱没有该不该,他的头脑像被点着的火把,呼呼地燃烧,烟熏火燎中,他忘了冷杉的模样,忘了她的声音,他能看见的只有冷桃的眼睛,迷一般乌黑的眼睛……。
  眼睛?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余萧呼一下站了起来,瑟瑟发抖,他顾不得身上的水,冲进客厅,拿起沙发上那张照片。
  遮住那个女人的脸,只露出眼睛,余萧呆住了。
  那双眼睛的轮廓跟冷桃极为相似,甚至连睫毛的形状都差不多。
  冷桃没有习惯化妆,最多是抹点口红,她的睫毛不算浓密,但是长而微翘,尤其是眼角,跟照片中的眼睛一样,连双眼皮的痕迹和走向都差不多,有所不同的是,冷桃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紧张和戒备,有的只是流淌着的温柔和安慰。
  余萧的手缓缓移动,露出的那个女人的眉毛和额头,他皱起眉,照片中的女人有流海,看不出额头的形状,眉毛也比冷桃的粗,加上这部分再看这双眼睛,相似的部分就没有那么突出。
  余萧沉吟,冷桃是孤儿,从来么提过自己的父母,确切的年龄也没说过,会不会……她就是走失的那个孩子?
  不可能。余萧再次摇头。那个被叫作小毛丫的孩子走丢时只有三岁,一个三岁的孩子迷失在荒山野岭,能生存的系数很小,而且冷杉曾经说过,酒吧是冷桃家的祖业,是冷桃继承过来的遗产,如果是龙家的产业,老杨去调查的时候不会没查到。可是冷杉的话又有多大的可信度?
  余萧仔细去回想,惊讶地发现冷杉说过不少的假话,或者半真半假,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冷杉的话。
  不会的,这么多人,不可能这么巧,更不可能与这些案件有关联的人都出现在自己身边。余萧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再说冷桃似乎没到过桃花山。
  箐箐是单独的,跟冷桃冷杉两姐妹没有关系。余萧一直坚持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甚至他对他们的感情也是不一样的,箐箐是自己的亲人,那种割舍不下的亲人,她已经在他的生命里种了根发了芽,要连根拔除除非是要他的命,冷杉只是朋友,他很喜欢的一个异性朋友,他没有爱上她,余萧现在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喜欢和冷杉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可爱,更是因为她的外表有点点像箐箐;而冷桃,余萧的呼吸又艰难起来,她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是一种迷惑,像巨大的旋涡,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爱。
  有的女人会让你渴望,又的女人会让你安心,箐箐是后者,余萧怀念起有箐箐的日子,那种踏实的日子,没有太多的想法,一切都是平实和自然的,虽然现在想起来,他或者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但是有她在的时候,他觉得他已经获得了全部。
  夜已经深了,三个女人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转动,冷杉只是在俏皮地笑,箐箐出现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心痛和不舍,而想起冷桃是一种别样的紧张和刺激。
  余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很多女人,他为自己设计的生活也是简单的,遇到一个好女人,和她结婚生孩子,慢慢变老,如此而已,没料到这个他愿意和她相伴终身的女人突然消失,而随之出现的是两个难以抉择的女子。
  换句话说,他似乎走起了桃花运?
  余萧深深地吸气,乱烘烘的脑子平静了一点,窗外的夜空特别的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幕之下他想象着桃花山的轮廓。
  好像很多事情都跟这座山有联系。
  龙程的三岁女儿在桃花山丢失,之后龙程死在山上;箐箐的父亲去过桃花山,然后疯了,不久莫名其妙地也死了,还有那个伍医生,退休后突然回到H县想找回龙教授的女儿,却沦为流浪汉,死在下游路电机厂宿舍门口……
  下游路18号?余萧又皱起眉,从冷桃酒吧的后门那条小路走出去就是下游路18号宿舍区,这么巧?余萧的眉头越皱越紧,自己春节从H县回去路过酒吧附近的时候看见路边死了人,现在想起来,时间地点都对,那个人就是伍医生。如此说来,凶手活动的范围也离冷桃的酒吧不远,加上余萧是因为迷路到了桃花山,认识冷杉继而认识了冷桃,会不会……?
  余萧不敢也不愿意再往下想,而且他觉得不该这么不厚道地把冷桃两姐妹拉扯进来,一个箐箐都让担心的要命,再加上冷桃冷杉,还不如直接叫他去死。可是说不担心是假的,如果桃花山真的是凶手藏匿的地方,那冷杉的安全就是迟早的问题,至少他应该提醒一下她,余萧后悔没有问冷杉出门有没有带手机,犹豫良久,余萧还是鼓起勇气再次拨通了冷桃的电话。
  “你还没睡?”冷桃一如继往的语气疏淡,她只有妹妹面前才对他稍微热情一点。
  余萧的心跳又一次莫名地悸动,他真的无法把握冷桃的心思,并且很自然地想起那天晚上在他怀里绵软的身体。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冷桃再问,余萧仿佛看到她微带讥讽的笑。
  “冷桃。”余萧叫了一声又闭紧了嘴巴,脑后的火焰又要成燎原之势,他怕自己说快了会把“我想你”三个字冲口而出。
  “说吧。”冷桃轻声说。
  “你能不能劝劝冷杉?”余萧终于说,一边用手使劲掐自己的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劝她什么?”冷桃似乎有点担心。
  “劝她把那片林子包给别人。”余萧急忙说。
  “哦——”冷桃明显地松了口气,又问:“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那个山上有危险。”
  冷桃没接话,只听见低缓颓废的音乐,细碎,搅乱思维。
  “你在哪里?”冷桃缓缓地问。
  “我在……H县。”
  “找到箐箐的下落了?”
  “你怎么知道她叫箐箐?”余萧愣了一下。
  “冷杉说的。”
  “哦。还没有。”余萧停顿片刻又说:“我有朋友在帮忙查,现在看起来,都跟桃花山有关系。”
  “都?”冷桃惊讶地问。
  “我说不清楚,你也别问,你只要告诉冷杉少去那里就行。”
  “好,我转告她。”
  “还有!”余萧咽了口唾液,压低了声音:“你晚上少出门,酒吧多找几个保安。”
  “嗯。”冷桃说。
  余萧反倒呆住了,他以为冷桃会问他为什么,没想到她很顺从地就答应了,她一声“嗯”让余萧的双腿直发软,说不出的感动。
  “还有吗?”冷桃又问。
  “没有了,你早点睡。”余萧艰难地道了晚安,就急忙挂断了电话,再说下去,他很难保证自己不说出肉麻的话来。
  过了几分钟,余萧的心还在乱跳,以前他每次见到冷桃都会有尴尬的感觉,那天晚上之后他后悔愧疚了两三天,可是再听到她的声音,愧疚的想法就荡然无存,就连以前的尴尬都被突破,他是真的在想她了。
  可是现在不能想,现在还轮不到他去想风花雪月!箐箐还下落不明!余萧抹了把脸,闭上眼睛,努力去想江老头那双刺人的眼睛,他为什么对他有敌意,又为什么要暗示他?他又在暗示他什么?
  桃花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蹊跷呢?余萧捏着那张照片,照片是老杨才带回来的,背后指甲印只能是江老头划上去的……照片上的女子是龙教授的夫人……龙教授的夫人是作家……龙教授喜欢收集民间故事……他的笔记本……
  余萧猛地推开王翔的房间,那个笔记本还在写字台上,余萧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翻开了本子。
  江老头拿出这个本子是不是也在暗示里面有文章?
  余萧这次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放弃,读了几乎一半,让他失望的是,除了不同版本的传说,他还是没看出这上面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
  甚至没有提到龙教授的女儿。笔记本只用了大半,后面还有多空白页,余萧不甘心,又飞快地翻着本子,隔了很多空白页面后,又出现了文字。
  让余萧惊讶的是,前面的字迹已经很潦草,后面的文字简直是鬼画桃符,几乎没有一句能读通,也没有一句上下有联系。
  只有三页多的内容,也不是连贯的,中间也隔了两三页空白,零碎的话,甚至是些单词:妖怪、魔鬼、巫婆,很多重复,好象是在骂人,只有一句比较清楚,写的是“丫丫被抢走了”。
  余萧还是不明白,看着满纸凌乱的诅咒发呆。
  很多词都是诅咒,还有什么“天王老子”这些泄愤的词,这个教授可能是孩子失踪后相当气愤,可是谁让他出离愤怒呢?难道孩子真的是被抢走而不是自己走丢的?谁又会去抢一个三岁的女孩子,在那样一个动荡的时期,在那样一座荒山上?
  余萧记得上次住在桃花山时,也曾跟那对夫妻聊过家常,那对夫妻只有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去了,连冷杉都说他们没女儿,所以把她当自己闺女看,照顾的很周到,这么看起来,那对夫妻真的跟这些事没关系,余萧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龙教授的笔记本他还是没能看懂,满本子都是荒诞无稽的神话故事,都是些几乎不识字的老头老太太讲来哄孩子的故事,尽管都以桃花山为依托。也许那个山上曾经漫山遍野的野桃花太漂亮才产生这些传说,不同的是,这些传说都不像七仙女下凡一样动人,都比较倾向邪恶的说法。
  其中只有一个故事让余萧多看了几遍,讲故事的老太太据龙教授说是镇上最老的老人,有九十多岁,说是她很小的时候听她母亲讲的,她母亲又是听外婆讲的,总之是代代相传的故事,说有人亲眼看见从桃花潭里冒出个水怪,撑了把伞,用伞往人的头上一罩一收,这个人就被吸去了魂魄,变傻了,也变疯了,不久就死了。
  这个故事在余萧看来是极为荒诞的,如果说人被吸了魂魄,也是被妖怪手里的伞吸去的,难不成跟《西游记》的妖怪一样,都有一个偷来的法宝?可是书里的妖怪用的法宝能装人的不是袋子就是瓶子,没见过用伞装人的,用伞的那个天王也只是用伞抓人,没说可以吸人魂魄。
  当然神话故事都是不能去推敲的,吸引余萧不是这个故事中的妖怪,而是结尾部分,老太太的话:“死了的人身上都有伞骨的印子。”余萧立刻就联想到另外两张照片上的尸体,尸体上的纹路如果不是弯曲的话还真有点像伞骨的形状,只不过他记得那些纹路的间隔距离不是很规律。
  门被推开,余萧转身,是老杨回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我开门你都没听到。”老杨脱了风衣,蹲在床边找拖鞋。
  “你看过这个故事吗?”余萧指着本子问。
  老杨探头看了一眼,换了鞋子换上漫不经心地说:“看过了。”
  “我是说这个。”余萧加重了语气。
  老杨拿过本子,把刚才那个故事看了一下,顺手丢回桌上,没说话。
  “那些纹路是不是很像伞?”余萧小心地问,担心自己提的问题对一个老侦探来说显得幼稚会被嘲笑。
  老杨并没有笑,而是拧着眉毛在想问题。
  余萧也没再说话,他觉得这方面老杨有点看不起他,当然,他是外行,以前也懒得去推敲过别人的心思,最费脑筋的大约就是去想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做错了哪件事让箐箐生气而已,至于工作上的勾心斗角反正他只管技术,其他的一概忽略掉。
  箐箐曾经说过现在这世上像他这样头脑简单,认为好人绝对占大多数的人是稀有动物,没想到现在他也会去深思熟虑揣测人心了。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余萧有点黯然。
  “我刚才去查了一下这个县的失踪人口。”老杨突兀地说。
  余萧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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