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偶而和老公聊起战争,想到故去的几个亲人,一时思绪万千,不能自已。就写下来吧,是对他们的致敬和对他们时代的纪念。
我小时候去奶奶家时,总是看着门上的“光荣烈属”的牌子问爸爸妈妈,我们家里谁牺牲了。家里的伯伯婶婶,姑姑姑爹,叔叔孃孃都在,堂哥堂姐们年纪又不够,谁会是烈士呢?每到了重要的节时,这块牌子会被擦得干干净净。但是我爸爸妈妈从来不多言,只是叫我小孩子不要多事。我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这个牌子是关于敲锣打鼓胸戴红花的事,而关上门后孤儿寡母的凄凉完全不在我想象之中的。所以妈妈眼中的不忍我从来没有看到。
春节时大家都要去奶奶家聚一聚。主桌上当然是奶奶,近80的老人做首座,我的小堂弟一定在她一边,而另外一边就是三姑父。我是女孩儿,不知道排到第十几号了,当然是做小桌子啦。大家一起吃,一起笑,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三姑父的说话和笑声。中气十足的笑一阵接着一阵,自顾的冲上房顶,震得灰都掉到碗里。
喝了酒,男人的话就多了。叔叔们总是说以前困难的时候和爷爷经营肉店的事,伯伯和爸爸是读书人,谈天下,无聊的很。而三姑父的话题总是让我们一群孩子竖起耳朵。他说:冲锋号响起了,你就得上啊。开始是怕,怕得要人踹你屁股你才能向前跑;后来呢,啥都不想了,听到号就端起枪,跑,不跑就是死。
三姑父说的是抗美援朝。我有三个姑姑,而三个姑父都参加过战争。并不是我们家是好战之人,只是那个时代,谁又能独善其身?我奶奶一生有过14个孩子,活下来的有7个,年龄跨度很大。所以三个姑父,一个从缅甸回来,而另外2个都曾在朝鲜浴血。
三姑父在战争之前做什么已经不可考了,为什么他加入战争也无从推测。他入军队时是陆军,和同籍的士兵们在一个连队。都是老乡,约莫也有些亲戚关系,他们在一个队里生活上互相照顾战场上互相掩护。先开始是老乡的情谊,后来就是战场上的过命交情。他和一个老乡关系特别好,就称他的老乡为阿海吧。
三姑父说,过江就是阎罗场。大部队在江的一侧,桥早就没有了,浮桥也不是一时半会搭得起来的。怎么办?浮游过去。一队一队的人脱了冬衣游。只能晚上游,连一盏灯也不能有。冰冷的江水冻了四肢,只知道机械的划水划水。有人过不了江,有人侥幸过来了,在江这边也没有个取暖的火。怎么能有火呢?天上的飞机来回,有点火光就成了靶子,那汽油弹丢下了,热是热了,命就没了。
三姑父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他有时抹抹脸,有时就让它流着。一桌子人都静下来,孩子们也不说话,菜也放在那里凉了。喧闹的屋子一下子沉静了,连烛火灯光也少了摇曳,往往这时候三姑姑出来,端着冒热气的新菜,说“快吃,快吃,今年的新菜式,看看我学得怎么样!”。三姑姑从小在家里的肉店帮忙,长大的又经营街道的早点铺,她的手艺没得说。大人们就仿佛从梦魇中惊醒,纷纷打个圆场敬杯酒,又举起筷子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