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尼娜的妈好像也在厨房里嘀咕过几句,说尼娜好像晚上吃很多,大人们说可能她训练需要营养吧,她想想蛮有道理的,所以每顿又加了两个茶叶蛋。事情就在大家的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直到那批长虫子的米都吃完了,新米没有了米虫为止。
我和尼娜一起放学,一起去少年宫。我下着棋就听到隔壁乒乓室一阵掌声,等不及一到休息的时候就跑去看尼娜打球。每次看到她抽球特别漂亮,我会开心的拍手跳起来。教练也喜欢她,过去参观的人一多,就叫尼娜上来打。尼娜打起球来目不转睛,动作漂亮得像运动员,人小但是没有哪个球是她接不起来的。
那时候有外宾来参观少年宫,一群年纪挺大的美国老头老太坐着特别大的巴士,下来之后由翻译陪同参观每个兴趣小组。少年宫指导员教我们怎么说话,要为祖国争光,要为红领巾增添荣誉。比如“我爱我的祖国”,和“我很自豪我是中国人”。老头老太对我们特别好,时不时就留点礼物。蓉儿在市少年宫,也经常有小礼物,她总是很强调地告诉我们,“市少年宫叫中福会少年宫”。后来我就寻思着是不是老外以为少年宫是福利院,所以就特别有善举。否则解释不了80年代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跑到万里之外的中国,不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参观少年宫,还特别合影留念。
那些小礼物也挺有趣,有些是吃的,有些是玩具,娃娃,小汽车,各种各样。规定是要上交的,拿去做展览,但是有时候指导员也会让我们自己留着。我和尼娜每次拿到什么,都会等到对方活动结束,一回家迫不及待地一起拆开来看。小步因为没有参加兴趣小组,从来没有那些小礼物,她总是巴巴地看着我们。后来我们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大家每次集齐四个礼物,然后抓阄决定给谁。有几次小步拿到礼物,开心得一蹦一跳,连着几天都揣在口袋里时不时拿出来看。
有一次,我们又拿到礼物,一路跑着,快到家的时候,就看到小步站在弄堂旁边一个拐角里面哭。
“小步,你怎么还不回去?”我问。一问,她哭的更起劲了,眼泪啪嗒啪嗒,雪白的小脸被泪水打得晶莹剔透。
“我妈妈叫我出来买酱油,我刚才摔了一跤,把打酱油的瓶子摔破了……呜呜呜……”
“那你快点回去告诉你妈妈呀。”我说。在我的小脑子里,帮大人做事,还摔跤了,那是很值得大人表扬的一件事情呀,回去还不得让大人各种心疼加给零食?她为什么哭了?我不理解。
“晚上家里没有酱油我妈妈会叫我跪搓板的。”她哭得直擦脸。
“跪搓板疼吗?”我不解,“不疼的话就跪一会儿吧。”
倒是尼娜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于是说,“我到家里去拿个空瓶子给你,你再去打一点。是透明的还是不透明的那种瓶子?”
“不透明的……酱油店已经关门了。”小步又呜呜地哭出声。
“那我去倒一瓶给你。好伐?不要哭了,等我们回来。”尼娜说完,拉着我的手飞奔回家。刚跑到家门口,她突然说,“啊呀,我忘记了,我们家只有半瓶酱油了。”
“那我也去拿酱油瓶,然后叫蓉儿也拿过来。”我说。
我们回到楼里,结果发现错误地估计了偷酱油的容易程度。一个楼除了三楼,其他五户人家是公用一个厨房的。已经快晚上了,各家都在厨房里做菜,要明晃晃地偷一瓶酱油出来肯定是不容易的。
尼娜先跑到她妈身边去,“妈妈,晚饭做好了伐?今天吃啥?”
她妈正好手忙脚乱地准备一家人的饭菜,厨房才二十平米的样子,要挤五户人家,转身都转不过来。油锅饭锅又烫,就怕谁端饭菜的时候看不到小孩子,会不当心把热的东西泼到小孩身上。
“快回房间里去,马上做好了。”尼娜的妈说。
“妈妈,酱油瓶空了,我帮你去打瓶酱油好伐?”尼娜问。
“好的好的,赶紧拿了酱油瓶走开,厨房里不要多呆。”她妈道。
于是我也赶紧说,“妈妈,我也一起去。”我妈刚要递过来酱油瓶又说,“噢,里面还有半瓶,不用了。”
“那,依依妈妈,你有空瓶子伐?我去帮我爸爸换瓶啤酒回来。”尼娜继续说。我妈顺手拿了个空瓶子给我们,“快点出去,厨房里人都挤不下了,你们不要凑热闹了。”
我们两个人拿了两个瓶子,又叫蓉儿也拿了她家的酱油出来,把两个瓶子倒出大半到空瓶里,然后赶紧出去给小步。蓉儿刚要回去的时候,尼娜叫住她,她拿着两个酱油瓶到后院天井的水龙头里灌了水,到感觉份量差不多的时候,叫我们都拿回厨房。
小步拿了酱油,破涕为笑,擦干眼泪,一路小跑回家了。
“那你爸爸的啤酒呢?”我问尼娜。
“现在赶紧去买一瓶,压两分钱给他们就好了。”她说。
结果,尼娜的爸爸回来看到她买的啤酒,夸她懂事,又给了一毛钱零用钱。隔天蓉儿的妈跑到酱油店里去把那个店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他们酱油掺水,短斤缺两,缺乏基本的良心道德。店员百口莫辩,后来吓得每次看到蓉儿的妈都多给一勺酱油或者醋。
尼娜的妈有时候会笑着骂她,“聪明脑子都不用在读书上”。尼娜是很聪明,胆子也大,我有时候经常会暗暗佩服她各种对付大人的办法。不过她的确也是不喜欢读书,尤其是数学,应用题读着读着能把她读睡着。她妈并不在意她的成绩,因为年纪大了才有她,所以她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她健康开心地长大,别的都不重要。
小步的爸妈不一样,他们觉得读书可以改变长大当工人的定数,所以特别要她好好读书。但是因为碰到她不会做的地方也教不了她,看到她做错啥了,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就是揍。后来到了大概三年级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爸妈是老师,就一直叫她过来跟我一起做功课,不懂可以问。所以她后来被允许跟我们一起玩。
蓉儿的妈也不觉得成绩重要,她认为女孩子漂亮才是最要紧的,会跳舞或者会唱歌,选一样特长。那个踢球的海晨哥哥的妈就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功课好,后来上了大学,再后来被派到山里去做国防项目了,海晨哥哥没人管了,他爸要离婚,但是因为他妈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所以一时半会儿组织上也不允许,一直在做思想工作。蓉儿的妈就觉得,女孩子读书好未必能有好日子,漂亮、手巧就是最好的,手不巧的话只要嫁对人也是好的。
每每说到那,她便会叹一口气说,反正她是没有嫁对蓉儿的爸,那时候有个小开追求她,要是她当初选了他,现在已经跟人家去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