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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体剧本《中国的主人》(长篇连载·深度关注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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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体剧本《中国的主人》(长篇连载·深度关注现实)


▓题记


这是我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剧本,是心血,是生命,是活着的东西,是压抑七年的理想,源自最深处的良知与道义的召唤。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曾见到与之雷同的剧本题材,可以说,它是突破性的,是弥补性的,也是“大不了豁出去”的结果。恍如为自己、为历史做一个痛快的了断,狠心的抉择。


热血与泪水、理想与挣扎、恐惧与反抗、打击与爬起、信念与拷问……实在是积压到无以释放了,别无选择。在体验与见识、思索与追问中,我的世界钻进了一个深深的黑洞,这个黑洞在中国,在现存的中国,在未来的中国,在精神的中国,在奋起的中国。


《中国的主人》有高度理想、英雄的部分,也有高度现实、平民的色彩,我希望它与许多坚守在风口浪尖之端的奋起者一样,一直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传递下去。


《中国的主人》没有专门针对中国的某个省某个市某个区某个镇某个村某个人。我所指的,在于制度,在于现象,在于趋势,在于心灵。它会让你既看到自己,也看到他人,看到和你一样又不一样的太多灵魂。


我履行我的承诺:每日连载半集(约4500字-6000字),持之以恒。除非难以抵抗之外力,否则必定持续到彻底完结,使之“不太监”。


上苍保佑奋进且勇于思索的中国人。


 


独立作家 杨子昂(真名杨银波)
2010.3.6


 


▓中国的主人·第一集(上)


 


    旁白:诸位现在所见的,也许是自创作剧本起,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乃至二十年以后才得以面世的电视连续剧。这是公元2009年5月17日,农历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天——中国大陆地级市荆宁极普通的一天,也是本剧时间跨度的九天之中的第一天。这一天对于荆宁市大部分人民来说,依然如死水般平静,就如同我们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俯视这座无声城市的感觉。有些人则不然。位于荆南区的高速公路,一场示威活动正在愤怒情绪中展开,底层的怒火喷烧着围观的路人、司机与乘客。位于荆西区的地下赌场,一个银行出纳输掉83万,顿时感觉天崩地陷,走投无路。而一个混迹江湖仅四个月的小伙子,在此赌场居然迅速成为百万富翁。于5月16日摇出的体彩“超级大乐透”09055期追加投注的二等奖,在今天张榜揭晓于这个城市,奖金为141211元。与此同时,两群集成帮派的青少年——号称“红龙帮”或“威虎帮”的社会边缘人,已死死地盯住了这位福从天降的获奖者。有403个荆宁人生于今日,又有273个荆宁人死于今日。有89对夫妻在今天结婚,又有118对夫妻在今天离婚。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一群人上天,一群人入地,一群人在死亡中生存着,一群人在生存中死亡着。


    1.2009年5月17日。Time:08:21。高速公路。
    (约200名农民或躺或立,前方是被堵的车辆,现场围观者约600人。横幅打着:“还我土地!打倒贪官污吏!”)
    谭振东:乡亲们,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需要全社会给我们公道。我们将要丧失土地,政府正在出卖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鸿兴公司早已拿出了足够的钱,但是这些钱到哪里去了?是政府吞进喉咙里去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工作,没有饭吃。我们没有退路了!
    乡亲们齐呼:还我土地!打倒贪官污吏!
    谭振东:政府还说要请防暴部队来镇压我们。80多岁的老人,他们说推倒就推倒。农民去找镇政府理论,那些政府当官的居然还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河又没加盖子,你跳啊,你跳啊!”我们的人被关的关,警告的警告,这是堵我们的嘴,想为他们开脱罪责。我们有人去北京上访,但是被截了回来,这是把我们求生的道路统统都堵死了。乡亲们,不要再沉默了,我们不能向政府认输。大家有没有决心?
    乡亲们齐呼:有!
   
    2.Time:08:25。一辆轿车驶来,停在众车之后。轿车里。
    秦建勋:看来,我们有对手了。
    曾兴国:这个人最近几个月非常活跃,荆宁有人随时都在盯着他。他今天这样做,分明是挑衅荆宁市政府。
    秦建勋:你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你的观念,仍然活在上个世纪。你不懂政治。
    曾兴国:是,秦市长。


    3.Time:08:34。市政府会议室。
    柯远生:刘宇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共产党员,要讲党性。
    潘明达:是啊。不要有不满嘛,我们的觉悟一定要高于那些闹事的人。市局已经派人去了,政府一定要杀杀这股歪风邪气。
    毕开泰:领导干部要带头维护社会政治稳定,统一部署,统一行动,不要意气用事。
    聂建成:这个位置不是你能坐的。秦建勋曾经是副省长吴丹慈的第一智囊,你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要继续胡绞蛮缠下去。
    刘宇棠:对你们,我只有一句话:你们背叛了党,背叛了人民!从现在开始,直到新市长到来之前,我不想说一句话。
    柯远生:你!
    (秘书崔锦辉在柯远生耳边轻语。全体起身,走出会议室)


    4.Time:08:57。公安局刑警队审讯室。
    吕荆科:喝水?抽烟?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三天两头给我添乱。
    谭振东:你把人都给我放了,把我一个人关了就行。
    吕荆科:谭振东!如果不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马上就拘留你。你说你做什么不好?电脑卖得好好的,哪根经出毛病了?瞎起哄。
    (武文峰走进办公室,吕荆科招呼一声“武队”)
    武文峰:谭振东,我们又见面了。上次我们见面,还是在饭桌上。今天这件事,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你让我很为难。
    谭振东:武队长,你没有生活在底层,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悲惨情况。政府惨无人道,农民无路可走,我是实在看不下去!我是知识分子,不是白白接受高等教育的商人。这种不公不义的黑社会统治,是要遭到反抗的。
    武文峰:说下去。
    谭振东:我认为,按照游行示威的条款,你们就应该批准。可是我们来一个人你们就恐吓一个人,我们没有办法,那么多记者不敢来,那么多律师不敢接官司,政府部门推了又推,我们只能自己干。
    武文峰:可是你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而且性质还非常恶劣,是反政府演说。你想当圣雄甘地吗?这是在中国。你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
    (手机响起,武文峰接电话,沉默几秒)
    武文峰:我必须拘留你15天,别怪我。这是命令。
    谭振东:拘留一年都可以,但请把那些农民释放了。
    吕荆科:你这个人啊!我给叶雨晨打电话过去。
       
    5.Time:09:02。市政府大楼外。
    柯远生:建勋啊,你能来帮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秦建勋点头示意)
    柯远生: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同志,这位是市政法委书记毕开泰同志,这位是副市长潘明达同志。这位是,啊,刘宇棠同志。
    秦建勋:刘宇棠?副市长。很有印象,久仰久仰。(握手)我记得,去年10月27日《荆宁时报》曾经对你整版报道。不过很遗憾,那位岳安桐记者受到牵连,乃是报界的损失啊。
    刘宇棠:岳安桐先生目前正在监狱服刑。
    潘明达:秦市长,以后还需要你多多批评啊。我负责城乡规划建设、城市管理、国土资源、人民防空、环境保护、交通……
    秦建勋:那么刘副市长负责什么?
    刘宇棠:我负责农业、农村、民政、老龄、计划生育、人民武装、民兵预备役、双拥共建。
    秦建勋:你这个工作,要吃得苦啊。三农问题是重中之重,你的工作方向是弱势群体,但是不是就真的成了弱势副市长了呢?我看不一定。
    柯远生:别光顾着说话,请到会议室叙谈。


    6.Time:09:13。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村两委办公室。
    马富华:今天我们召开紧急会议。最近几个月以来,不少村民受到煽动,与政府作对,与经济发展的大局作对。我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觉悟,把干群的思想认识提高到政治层面上来,一切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稳定社会秩序为重点。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一定要搞好思想教育工作。
    郭树莲:马书记,直说嘛,什么事?我家里还要抽水灌田呢。
    马富华:慌什么?不搞好这种团结,就要出大问题!市里有个叫谭振东的,经常到我村来。政府让我们密切注意这个人的动向。谭振东是来搞破坏的,是别有目的的,现在已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可是我们的一些村民还说要到市政府去喊冤,这是谁的责任?董云升,就是你的责任!
    董云升:那个谭振东总有人护着他,我怎么打?我娘还骂我是地痞呢。
    马富华:你要是再让这个人给我们村出娄子,我就撤了你的治安队长!当了几年兵,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老罗,你认为呢?
    罗永魂:你们看着办吧。


    7.Time:09:38。鸿兴公司某建筑工地。
    (浩大的开工,轰鸣的起调机,汗流浃背的民工,一番忙碌而有序的景象。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民工们回过头来)
    马江威:快!董云高受伤了!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说:砖砸的!砖砸的!
    马江威:赶紧送到诊所去。真他妈烦,这个时候受伤。
    董云斌:马江威,你还有人性吗?我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
    马江威:你想怎么样?这么大的工程,就是死上几十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你他妈嚷什么嚷?还不赶紧给我送走?免得碍老子的眼。
    (董云斌提起砖刀砍过去,马江威的脸被当场划破,满脸是血,在地上打滚)
    董云斌:哥,我送你到市医院。弟兄们,跟我走!


    8.Time:09:49。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面对中国式的市场经济,需要军事家的野心与胆魄。我不愿意看到不敢冒头的职工,我需要敢于超越CEO能力与谋略的将才。不敢出头,意味着隐蔽自己的缺陷,推卸自己的责任,放低自己的担当。
    李亚岚:范总,我会努力的。虽然我到公司才工作三个月,但从你这里已经学到不少东西。
    范宁臣:通常说这种话的人,都不诚实。如果我是你,而且还是身为女性的你,我应该大声斥责:不要把你的东西强加给我,我可以比你强!真正的朋友,就是我给你一拳,你再给我一拳,然后我们大声狂笑。你喝酒吗?
    李亚岚:心情烦时会喝一点。
    范宁臣:我这里有一瓶正宗的清酒,有四年半的藏期,送给你。
    (敲门声)
    范宁臣:进来。
    李亚岚:我出去了,范总。
    范宁臣:不,你坐在那边。
    冯雪刚:姐夫!工地那边……
    范宁臣:叫我什么?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公司,我是范总,不是你的姐夫。你现在多多少少是个副总,是这个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要学会怎么说话,怎么办事。
    冯雪刚:是,范总。工地上有一名民工受了工伤。而且,包工头也受了伤,是被民工砍的。
    范宁臣:我很纳闷,你为什么要跑来告诉我?公司就如同一个国家,总统负责的是全局,是外交内政,不是这种阿猫阿狗的事情。而且,这是一建公司的事,别来烦我。滚出去!


    9.Time:10:52。荆宁市人民医院。
    沈婉婷:这点钱,可能只能坚持两天,你们要想办法垫付医疗费。病人伤得很重,脑内已经形成积血,可能需要准备两三万。
    董云斌:大夫,我们是为鸿兴公司工地干活的建筑民工。我哥受的是工伤,这个钱是该公司拿的。我们的身上只有这么多,还是大家凑起来的。
    沈婉婷:要找建筑商。通知你们建筑公司了吗?
    董云斌:走!弟兄们,找老板。
    民工们:谁是老板?这是马江威包的小工程,他的头是谁我们都不知道。除非,找劳动局,他们肯定知道谁是老板。
    董云斌:鸿兴公司总经理就是老板啊。你们没看电视吗?
    某民工:不对,跟人家鸿兴公司没关系,人家是出钱的老板,办事的还是建筑公司。
    董云斌:可这是在鸿兴公司的工地上出的事啊。大夫,你能帮我们联系鸿兴公司老总吗?
    沈婉婷:打114吧,能查到。
    (民工们走出医院。这时,刘宇棠从走廊过来,沈婉婷撇过脸去)
    刘宇棠:婉婷,我们谈谈。我知道我脾气不好……
    (沈婉婷不语,一脸不快)
    刘宇棠:你要为孩子想想!
    沈婉婷:为孩子想想?你几时为孩子想过?人家的孩子有钱去旅游,我们的孩子只能被逼着做作业。宇棠,你都38岁了,这么多年来,你得罪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被评为主任医师,可到现在居然还是医师!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你把人都得罪光了。
    刘宇棠:你听我解释。
    沈婉婷:我不想听……
    刘宇棠:你听我解释!我是副市长,是纳税人拿钱来养我,我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沈婉婷:是啊,你了不起,你崇高,你伟大,你无私,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进了监狱。这件事,就算荆宁市的人民都可以讴歌你、赞颂你,可是我,沈婉婷——沈世龙的姐姐——,绝不会原谅你。你的权力填满了无耻,填满了卑鄙。
    刘宇棠:谢荣山是腐败分子,世龙太见钱眼开,被谢荣山、柯远生利用了,把人打成植物人能不判刑吗?
    沈婉婷:瞧你那张自以为高高在上、铁面无私的臭脸。谢荣山判了吗?他现在只是被双规而已。你斗垮柯远生了吗?他还不是一样好好的?而我唯一的亲弟弟,却在囚笼里吃牢饭,被人欺负,被人殴打。这些你知道吗?
    刘宇棠:婉婷,这是法律,不是由你我来定的。如果我,作为副市长,我纵容我的舅子,我去走后门,那么所有人都可以为所欲为,所有人都可以抓我的把柄。
    沈婉婷:刘宇棠,你被共产党中毒太深了!不可救药。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也不想回去。如果你想要女儿,就到我父母那里去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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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一集(下)


 


    10.Time:12:18。荆宁大酒店。
    柯远生:建勋一路风尘,荆宁的风小,恐怕吹不落几许风尘啊。
    秦建勋:是啊。我已离乡多年,此次归来,已经有些认不得路了。这些年,荆宁变了,这个故乡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竟然是踏在腐败者的肩上所得来的权力。而第二件礼物,则是这里的民众正在反抗着这种权力。你说,这是为什么?
    柯远生:谢荣山只是一时不慎,是没有坚持党性的结果。至于有些人借着扑风捉影的事情,妄图抵抗政府,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当前,我市招商引资,规模宏大,乃是万民欢腾的盛世。629万人的荆宁市,加上建勋老弟这样的雄才,我们的步伐必将踏入更大的辉煌。来,干杯!
    秦建勋(碰杯):你对鸿兴公司怎么看?
    柯远生:鸿兴公司是我市资金实力最雄厚的大型企业,是经过许多年争取,才最终确定投资建设于我市的重要企业。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一天,鸿兴公司突然撤资,那么本地的金融系统和市场都将面临瘫痪。它的作用,好比红塔集团之于云南,天狮集团之于天津。鸿兴公司的社会影响力也是非常大的,去年年底,鸿兴公司就已捐助3000万元用于本市部分农村公路的建设。
    秦建勋:我看过这个企业的材料,烟、酒、服装、电子都有,可是现在还在扩建。
    柯远生:鸿兴公司的理想是超大的综合型企业,范宁臣可谓是商人中的楷模。我若经商,不及范宁臣先生之万一。这个人,比今天你我在荆宁市的影响力还要大。据我所知,他岳母在美国做后台指挥,但真正的经营,则是范宁臣完全凭借个人实力在商海里拼打成功。本市的商学院,他就是客座教授,是大学生最欢迎的公众人物之一。
    秦建勋:我想见见这个人。


    11.Time:15:08。看守所。
    邵昌建:我都盯了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知道关在这间屋子里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谭振东不为所动)   
    邵昌建: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跟警察、法官和律师之外的人说话了。这一个月,我经历了27次审讯,上法庭两次。上次进来的一个,据说被判了十三年。那个人崩溃了。
    谭振东:你是谁?
    邵昌建:简单。在他们看来,我是个罪犯,也就是黑社会。一个人在固定而狭小的空间里呆得太久,就会把心沉下去,理清很多脉络。比如说,如果我还有活着出去的一天,我将要做什么?
    谭振东: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担心我是来试探你的?
    邵昌建:你不会。你的气质告诉我,你属于那种具有叛逆精神的人。我喜欢这种人,意识里没有非黑即白,永远懂得挖掘深层的真理。
    谭振东:我是带领农民拦截高速公路被抓进来的,要拘留15天。他们说我反政府,所以关到看守所来了。
    邵昌建:哈哈哈!真是一群幼稚的政客,而你们则是一群幼稚的百姓。你手下有弟兄吗?有枪械吗?知道毛泽东是怎么打天下的吗?
    谭振东:我只是为那些可怜的人打抱不平,不是武力革命,也不是黑社会、恐怖分子。
    邵昌建:真可笑!政治的斗争,看似对权力的斗争,其实说到底还是实力的斗争。这个实力,必须要有民众基础,要有反抗后盾,否则永远都会被消灭掉。你相信吗?
    谭振东:我不主张武力革命,那是血腥的、惨痛的。
    (邵昌建突然重重一拳打在谭振东鼻子上,鼻血顿时冒出)
    邵昌建:你现在来反抗我,打我一拳,就像我那么重。
    谭振东:你跟我没有利益冲突,我不会还手。
    (邵昌建再重重一拳打在谭振东鼻子上)
    邵昌建:那么现在呢?你还手啊!
    (谭振东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被邵昌建紧紧抓住,又放开)
    邵昌建:这就对了!打不出这一拳,你就没法真正成为一个社会人。在这个国家,生存是很残酷的,拳头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真理。


    12.Time:17:52。朱宁萍家。
    (普溪镇派出所民警王旭钊、史维洋进屋,身后跟随的是双弘村党支部书记马富华。马富华一进屋就四处搜寻)
    王旭钊:你儿子呢?
    朱宁萍:云升犯什么事儿了?
    马富华:是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幺儿董云斌,他把我儿子砍成了重伤,故意杀人。我们要把他带走!把他关进牢里去。
    朱宁萍:警察同志,是不是弄错了?我知道,云升老爱惹事,可云斌是个老实人啊。怎么会这样呢?
    王旭钊:我们需要他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请你通知他尽快与我们联系。
    (这时,董云升从治安队打麻将回来)
    马富华:董云升,你幺兄弟呢?你把他给我抓过来。他杀人了!
    董云升:就我兄弟那熊样,杀人?杀谁了?
    马富华:我儿子!现在还在缝针呢。我看你这个治安队长是不想当了,居然敢杀我儿子。我只要跟派出所打个招呼,他要判多少年就是多少年。
    董云升:那行,你们先回去。我找到我兄弟,一定给送过来。还有,两位警察哥们儿,以后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别来惊扰我娘,她心脏不好。
    王旭钊:亏你还是治安队长!这叫公务,任何公民都要配合。别说你是小小的治安队长,你就是市长,我们也要执行,市长还得照样配合。马富华,你们这个村,以后注意用人啊,别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三个人走了)
    董云升:娘,你自己在家吃吧。我出去一趟。


    13.Time:20:05。鸿兴公司大门。
    (一辆辆轿车开出、开进。董云斌带着14名民工,东看西瞧。门卫室走出五个保安)
    孙君武:你们有什么事?别挡这儿。这都是些头头脑脑。
    董云斌:是工地上的事情。我哥受工伤了,我要见老板。
    孙君武:跟你们包工头说去!公司之内,闲人免进。再不走,我们要轰人了。
    董云斌:你他妈牛逼什么?不就是几个看门的吗?人命关天的大事,让我们进去!
    (保安挡住董云斌等民工,双方发生推搡。董云斌被一脚踢开,激起愤怒)
    董云斌:操你妈的!弟兄们,冲进去。
    (保安与民工发生激烈打斗。三名民工被打趴在地,两名保安也被打趴,其中孙君武的眼睛被打肿。这时,董云升赶到)
    董云斌:大哥!二哥受工伤了,还躺在医院。他妈的这群保安,不让我们进去。我们需要钱啊,医院等钱呢。
    董云升:还不快点滚?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鸿兴公司。警察都找上咱们家了。
    董云斌: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躺在医院里的,是你的亲兄弟啊。现在当老板的,简直是冷血动物,你还帮着他们?
    董云升:废话少说,跟我走。
    (孙君武不让走,抓住董云斌的衣服领口,要揍人,被董云升一把推开)
    董云升:瞧你那身手,练过吗?当过几年兵?扛过枪吗?告诉你们啊,今天谁他妈敢过来,老子弄死谁。
    孙君武:有种你就留下姓名。
    董云升:好啊,奉陪。记住了,我,董云升。别惦记着找不着我,给你指条明路,双弘村治安队,有种你就提枪过来,别带刀。


    14.Time:20:12。荆宁商学院演讲大厅。
    (800余名师生屏住呼吸,盯着墙上的幻灯投影)
    范宁臣:你们现在看到的,全是中国顶尖级的商业巨才。然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要么进了监狱,要么流亡海外。全世界的政府,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人。这就好比古代行刺帝王的刺客,全是民间的高手,你必须杀他,可又杀不得他。因为,这样的人足够厉害。如果在台湾或者美国,他们能够影响政权的更迭,可以在一夜之间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势力变成登得上台面的反对党。在美国的赌场,或者畅销书里,他们的身影就像你们学院的领导,是有威望的。西方记者,或者国家特工,严密盯防的也是这群人。
    魏茹曦:范教授,你是这种人吗?
    范宁臣:人的逐利性就是人性的本质,所以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这种人。商业的做大,是一项小型的国家建设,搭建各种系统,抓住权力、舆论和民间力量,以最低的成本,追求最大的风险回报。他们的周围,聚拢了一大批研究国家法律漏洞和各色人等劣根所在的智囊,拥有绝对独立的思考能力。人的世界,弱肉强食,而今天在座的,99%以上是不具备创业实力的。
    魏茹曦:我们学院的学生都希望能够到鸿兴公司就业,不知道贵公司对员工的聘用要求是什么?
    范宁臣: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正在纽约最繁华的街道里,看着衣着光鲜的人们从我眼前消失,当时的我被每一个人所忽略。我的老板,也就是餐馆里那个夹着浓重湖南口音的女华侨,对我喷洒着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咒骂。我洗碗的速度不够快。那时我的理想,就是随便找个美国姑娘,然后娶了她。深层的国家文化,并不因制度而更改,即使你在美国,你仍然可以活在地狱里。因此,鸿兴公司对于你们而言,不一定要当作理想,那里同样有让你窒息的深层文化。
    (掌声。学院院长胡冠农走上讲台)
    胡冠农: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校贵宾,鸿兴公司总经理范宁臣先生的演讲就进行到这里。范先生学贯中西,商海弄潮,是近年来非常杰出的企业家新秀。请大家再次鼓掌,欢迎范先生为大家送上最后一句话。
    (掌声,尖叫)
    范宁臣:胡校长已经说了,演讲就进行到这里,这就是最后一句话。同学们再见。 


    15.Time:20:23。一片树林。
    董云升: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你给我赶紧走人,走得越远越好。这是500块钱,其它的事情我来打点。
    董云斌:大哥,二哥怎么办?娘怎么办?
    董云升:我说了,我来办。马富华是不会放过你的,他那个混蛋儿子,我来应付。等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先到我在荆西的朋友贺志铭那里去,那里安全。这是地址,没事别往家里打电话。
    董云斌:何必呢?我砍马江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怕他什么?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他们吃的、喝的、耍的,都是我们的救命钱,是贪来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董云升: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分寸?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你斗得过谁?公安要抓你,想活命就早点走。
    董云斌:有那么严重吗?我只不过砍了他脸一刀,充其量就是拘留几天,赔点钱。
    董云升:你以为人家缺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爹有多横!这年头,民不与官斗。你赶紧走吧。 


    16.Time:21:03。荆城旅馆三楼307室。
    郑道勇双眉凝重,死死盯着笔记本电脑的WORD文档,他在思考怎么写下第一个字。手里的香烟突然烫着手了,他猛的一抖,写下:《天下没有白坐的黑牢》。隔壁房间传来闹轰轰的嘻笑声。郑道勇起身,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情形。三个初中男生模样的人,抽着烟。三个初中女生模样的人,踩在他们背上做按摩。其中一个女孩说:“说好的啊,一晚100块,不准反悔。”郑道勇再次双眉凝重。
   
    17.Time:21:40。荆宁市第一监狱。
    张天焕:跟“战友”们说件事。明天早上八点,我就要跟你们告别了。当初,我被判十年,在这里面也呆了十年。十年啊,我们打过、闹过,也彼此帮助过。今后,如果我能尽到力的,大家都可以来找我。
    姜传宏:张大哥,我的刑期只有一个月了,我们会碰头的。出去后,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到国外去吧。
    张天焕:我们是中国人,想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为民众做点事情,这是我们的战略要地,不能丢。传宏,你出狱那天,我会和同志们捧着鲜花、放着鞭炮来接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的党,我们的事业,都需要我们的坚持,我们的战斗。
    姜传宏:张大哥,能够结识到你,并且在共产党的监狱加入你们的党,加入你们的事业,是我姜传宏的荣幸。
    张天焕:这个国家,浸透了我们的泪水,榨干了我们的自由。所有先知先觉的中国人,都应当义不容辞地为自由而反抗,为人民的权利而奋斗。
    (囚室外响起脚步声,张天焕屏住呼吸)
    狱警:9273!
    张天焕:到!
    狱警:狱长要见你。
    (姜传宏向张天焕皱皱眉,点点头,眨眨眼,意思是“继续装下去”)


    18.Time:22:05。仙云阁娱乐城包厢。
    何馨艳:威哥,别闷闷不乐了。来,我们唱歌。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马江威:都比不起这宵……,操!广东歌太难了。给我来首激情点的,那个《曹操》。不是英雄,不读三国,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
    (突然闯进两个人,一脚踢翻茶机。其中一人直接煽了马江威两耳光。脸上包扎着纱布的马江威,认出那是建筑工地的项目部经理钟培钧)
    马江威:钟经理,打我干嘛?疯了?
    (钟培钧再煽马江威两个耳光)
    钟培钧:你小子长脑子了吗?给我拉一摊屎,让我来擦还不算,你他妈还叫你那个臭爹到处抓人。你知道你是为谁卖命吗?
    马江威:那小子砍我,我怎么能放过他?这叫有仇必报。
    钟培钧:去你妈的有仇必报!你想砸我饭碗啊?你才多大势力?干好你的本职工作,给我加紧施工,其它的都给我放下,老实点。哇,你马子不错啊,水灵水灵的。
    马江威:快,叫钟哥。
    何馨艳:钟哥。
    钟培钧:今晚,你就陪我了。要不,就让你的威哥来陪我。
    马江威:不,钟经理,这不行,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懂,你就……
    钟培钧:滚一边去!滚!
    (钟培钧身后的巩鑫良,将马江威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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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二集(上)


 


    旁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新的一天只是意味着旧的一天已成过去,黑夜变成了白天。然而,对于部分荆宁人而言,却一直在黑暗里度过着。处于黑暗中的谭振东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在看守所重新接受启蒙,而这启蒙竟将尾随他的一生。曾经叱咤风云的黑社会老大邵昌建,正以他独有的方式,给这位全身都流淌着热血的青年换血,将他骨子里的那种天真与虚幻渐渐消化掉,就如软软的胃吸收坚硬的骨头那样,将其化成可消化物质,并吸收进人的四肢毛发和五脏六腑。谭振东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来自自己对自己的恐惧,那种心慌缭乱却又急于找到某种答案的冲动,蔓延于他身体里的所有细胞。他想象着:天一亮之后,我可不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1.2009年5月18日。Time:08:03。看守所会见室。
    (早晨。叶雨晨泪流满面,谭振东勉强地笑)
    叶雨晨: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急死了,真后悔嫁给你这么一个人。还笑?
    谭振东:这叫豪迈人生。没多长时间我就能出来。那些村民放出来了吗?
    叶雨晨:我才懒得管那些事情,我讨厌政治。你知不知道?我怀孕了。孩子需要爸爸。
    (谭振东由惊诧到兴奋,由兴奋到哭泣,重重地捶打着玻璃窗)
    谭振东:快……快点生啊,好……好好地生。最好,一下子就生双胞胎,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男的叫子东,女的叫子晨。对,这名字挺好。
    叶雨晨:真拿你没办法。我一个堂堂的画家,居然嫁给你这么一个三天两头就坐牢的老公。玩行为艺术呢?你在里面还住得习惯吗?
    谭振东:哎哟,天寒地冻,饥肠辘辘,果不服食,衣不蔽体,真是国歌里“饥寒交迫的奴隶”啊。正所谓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凄凄惨惨戚戚。
    叶雨晨:老公,我等你出来。
    谭振东:跟着我,你真够受苦的。这世道啊。
    叶雨晨:我还是跟吕荆科求个情吧。
    谭振东:千万别求他,人到了那个黑洞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我们都不是当初那个高中同窗的背景了,什么都变了。
    叶雨晨:也许他还是会看我几分薄面的。
    谭振东:但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耻辱。我宁愿关在这里,也不愿意跪下来求人,永远不求人。


    2.Time:08:11。荆宁市第一监狱。
    张天焕:报告班长,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班长:出去!
    张天焕:报告干部,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干部处的干部,重重地给张天焕的释放证明书盖章,指示到大队)
    张天焕:报告大队,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秘书处的秘书,再在释放证明书上盖章,说了句“你可以出去了”。张天焕走出监狱大门,抬起头往前一看,大吃一惊)
    彭辰罡:热烈欢迎民主斗士张天焕出狱!
    姚崇崧:张教授,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天焕与彭辰罡、姚崇崧紧紧相拥,在彼此背上猛拍)
    张天焕:同志们都还好吗?我儿子凯森出狱了吗?
    彭辰罡:大多数同志都转入了地下,几个省的领袖要么被判刑,要么流亡海外,要么被直接押送到海外。我和崇崧是前年出的狱。张凯森在2006年5月20日被逮捕,判了三年,目前关押在第二监狱,马上也要出狱了。他的案件影响很大,海内外都在声援。只不过……
    张天焕:我妻子的事?她怎么了?
    彭辰罡:你妻子很坚强,现在澳洲主编一份发行量非常大的电子杂志。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是半个月前的事。我和崇崧想办法安葬了你母亲。她走得不痛苦,就是想见你和你儿子一面,喊了声“天焕”和“凯森”,就离开人世了,是睁着眼去世的。这个事情没有告诉你,是希望……
    张天焕(眼里含着泪水):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同志们!谢谢党!辰罡,崇崧,我给你们两位下跪了。
    彭辰罡(扶起张天焕):节哀吧。
    张天焕:走,送我去墓地。


    3.Time:08:26。荆西区人民路61号,荆宁互助会。
    董云斌:贺志铭在吗?
    贺志铭:你是被拖欠工资还是受工伤?
    董云斌:你就是?哦,是我大哥董云升让我来的。我……
    贺志铭:对不起,这里没有贺志铭。贺志铭已经到北京开会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汤万隆:志铭,给这位民工倒点水吧。这位朋友,你也别责怪志铭。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你大哥的行为的确让我们很伤感。董云升上次来拉回去两个农民,把人给打了。这让我们非常痛心。双弘村的征地案件,不应该这样处理。
    董云斌:我大哥确实打过我们村的人。大哥是治安队的,是书记让他这么干的。有的村民告了几个月都没告下来,大哥也劝我不要插手。
    汤万隆:你大哥跟你的区别就在这里。荆宁市所有的律师事务所都不敢接这个案子,这案子是我接的。但是,法院不立案。
    贺志铭:如果不念在你大哥是我在部队的战友,我绝对要连他一起告!我们这是NGO,荆宁市一共16个NGO,只有我们互助会介入了具体案件。上次我的两名助手到你们村去,居然是逃出来的。车的玻璃都被砸烂了,这是谁指使的事?就是你大哥。
    董云斌:他恐怕不知道那是你的人。
    贺志铭:放屁!领头的一个人追打我们的时候,喊的就是“滚你妈的互助会”。你大哥不知道吗?
    (这时,汗流浃背的民工严丰平,走进互助会)
    严丰平:汤会长,快跟我走!


    4.Time:08:34。鸿丰电子有限公司,荆西区。
    (2,000名员工走上街头,已经从公司门口游行了一里多路,横幅打着:“提高工资,我要活命!”)
    林祥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民工们齐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林祥毅:打击不法奸商,提高职工工资!
    民工们齐呼:打击不法奸商!提高职工工资!
    林祥毅:血汗不能活命,我们全体罢工!
    民工们齐呼:血汗不能活命,我们全体罢工!
    林祥毅:鸿丰蛮横无理,殴打谈判职工!
    民工们齐呼:鸿丰蛮横无理,殴打谈判职工!
    林祥毅:生存就是真理,反对暴力厂方!
    民工们齐呼:生存就是真理,反对暴力厂方!
    (武警迅速赶到,警察手持警棍挡住去路。2,000人站在原地,秩序井然)
    林祥毅:政府为民做主,敦促劳资谈判!
    民工们齐呼:政府为民做主,敦促劳资谈判!
    陶如高(举起喇叭):同志们,民工兄弟们!我是荆宁市新来的公安局长陶如高。你们这样做,是扰乱社会秩序,这是违法的。
    林祥毅:陶局长,我们要游行到劳动局,要求提高工资。我们现在每个月只有830元工资,根本不能活命。
    陶如高: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请大家立刻解散,马上回公司。不要给社会添乱,不要让我们难办。
    林祥毅:就地解决问题,我们立即解散!
    民工们齐呼:就地解决问题,我们立即解散!
    (陶如高询问身边的人,不断地“哦哦哦”)
    陶如高:林祥毅,你这样做是非常错误的,性质是极其严重的。我现在命令你,迅速解散游行队伍。
    林祥毅:没有解决问题,我们誓不解散!
    民工们齐呼:没有解决问题,我们誓不解散!
    陶如高(恼羞成怒):全体警力,听我命令,驱散民工!
    (武警、警察一哄而上,将民工往后推压。大多数民工迅速逃离,少数民工与武警、警察发生争执)
    丁慧娟: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一名警察将女工丁慧娟推到路边,丁慧娟摔了一跤)
    丁慧娟:你们这是暴力执法!黑白不分!
    (警察骂了一句,踢了丁慧娟一脚。人群越散越开,民工分崩离析。林瑞祥被抓住,拼命反抗,被戴上手铐)
   
    5.Time:08:55。汤万隆、贺志铭、严丰平赶到现场。
    严丰平:丁慧娟,人呢?
    丁慧娟:林祥毅被公安局抓走了,我们这里就剩这十几个了。很多民工都跑开了。
    汤万隆:志铭,你先了解具体情况。我马上到刑警队去。
    黄志铭:好。严丰平,你和丁慧娟马上叫上职工代表,到互助会来。能够绕过警察的就绕过警察,一个一个地出来。


    6.Time:09:06。荆西区坟场。
    张天焕:娘!娘!
    (张天焕跪在地上,额头反复撞击地面,号啕大哭,久久无言)
    彭辰罡:这就是我们中国公民党的牺牲与代价。我党创建十年以来,许多同志都经历过牢狱、打压、迫害,承受着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非人灾难。天焕,你要挺住啊,未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张天焕:是啊,娘!我要为你好好活着。我没有尽到孝道,没有尽到赡养的义务,但是,我会尽我的力量,为所有人的母亲——这个国家——活着。娘!我会等到凯森回来,他今年才27岁,还有大把的青春,还有大量的时间,来为国家做点事,尽我们最大最大的孝。
    姚崇崧:妈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实在憋不住了。啊……啊……
    彭辰罡:天焕,你的具体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到鸿兴公司去,找李亚岚,她是我的外甥女。你的底子这么好,绝对可以胜任许多工作。
    (张天焕擦干眼泪站起来)
    张天焕:现在看来,公民党并没有在中国成为有型的反对党。我们今后的工作,可能很多都是在拼民间的影响力。身为公民党党员,我相信,我们会在精神感召和思想运动上,呈现出巨大的优势。
    彭辰罡:公民党的骨干几乎都流亡或关监了,现在我们荆宁市还能有自由的,已经没几名党员了。我们要彼此协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保存实力,一点一点地把事情做起来。


    7.Time:09:18。鸿丰电子有限公司。
    (约50名警察站在厂的各处。民工们被迫走进职工宿舍,一个个愤怒非常。荆西区公安局长樊忠伟陪同陶如高走进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薛凤翎:感谢政府解围。这些民工,就是应该被治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简直是制造不稳定因素。
    樊忠伟:办公室里怎么是你在这里?你丈夫呢?
    薛凤翎:嘉延到香港去了。我在这里为他打点。
    樊忠伟:出这么大的事,他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今天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务必通知他尽快回来。
    薛凤翎:樊局长,你喝茶。我们鸿丰公司的工资,是严格按照劳动法规定执行的,没有低于本地最低工资标准,是完全合法的。现在市场物价高涨,我们的成本已经非常巨大,可以说,每一天能够保证不亏一分钱,就已经是赚头了。
    樊忠伟:你少跟我扯这些。要不要我让工商、税务来查你们啊?现在是什么时候?谢荣山已经不能为你们遮风避雨了。
    陶如高:怎么?谢荣山的案件,跟你们公司有关系?
    薛凤翎:你是……
    樊忠伟:这是我们头儿,市局陶局长。
    薛凤翎: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得很。陶局长,我们是合法经营,这是政府都知道的。以前龚汉祥局长在的时候……
    樊忠伟:少跟我提龚局长。龚汉祥已经下课了,跟谢荣山是一路货。在我们眼皮底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去。
    薛凤翎:樊局长,我想你对我们公司一定有很深的陈见。无论是谁主政,我们一样遵守国家法律。
    樊忠伟:等徐嘉延回来,我一定要当面问他,鸿丰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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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二集(下)


 


    8.Time:09:33。荆宁市公安局刑警队审讯室。
    吕荆科:姓名。
    林祥毅:你们无权审我。你们是资本家的走狗,鹰犬!
    吕荆科:大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公安局,是惩治罪犯的地方。
    林祥毅:我不是罪犯。我是公民,是纳税人,是养你们的人。我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你们只知道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你们才是罪犯。
    武文峰:来,喝口水,歇一下。
    (林祥毅愤怒地撇开脸,不喝。武文峰仔细地端望着林祥毅)
    武文峰(拿着谭振东的照片):看清楚,认识这个人吗?
    林祥毅:不认识。
    武文峰:可是我怀疑,像你这样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想法?是不是有人指使?
    林祥毅:当然有!全厂2,000名职工都在指使我。我老婆,我孩子,当他们吃不起肉的时候,他们就在指使我。当你们居然全副武装,对付手无寸铁的我们的时候,你们也在指使我。指使我要起来斗争!
    武文峰:你的世界与我们不同。你只能站在你的位置上思考问题,而我们必须着眼全局。你想,你这么游行,整个社会都会乱。你已经成了危险人物,并且还在不断给我们制造危险。
    林祥毅:要杀要关,随你们的便。甭废话。别以为你们有一身警服,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错,我是个打工仔,我死不足惜。但是,有人会为我讨公道。
    武文峰:谁?
    林祥毅:历史!人民!
    武文峰:真可笑,还没睡醒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历史?
    (一名警察走进来悄悄对吕荆科说话)
    吕荆科:武队,有人要见你。
    武文峰:不见!
    吕荆科:那个人说,你认识他。


    9.Time:09:40。刑警队办公室。 
    武文峰:汤老师!
    汤万隆:还是叫我老汤吧。我老了,教不动你们了。今天我是来求你的,可不可以释放一个人?这个人叫林祥毅。我不想听你解释,放还是不放?就你一句话。
    武文峰:汤老师,我很为难,这不是人情问题。再说,你跟林祥毅又是什么关系?
    汤万隆(皱眉虚眼望向武文峰):武文峰,武队长,你变了。变得势利,变得圆滑,变得不诚实,我对你很失望。在你们这一届里,大都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要知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像林祥毅这样的民工,是很了不起的,是很值得你们去帮助的。
    武文峰:汤老师,作为你过去的学生,我承认,你教给了我们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我们需要的是程序的正义,需要的是社会的稳定,这你应该很清楚。社会背景不一样了,不是书斋里的革命。
    汤万隆:既然武队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那我也把话说清楚。林祥毅是我们互助会的会员,是NGO成员,作为互助会会长,我有义务来关注他的安全。如果今天我失败了,不能带走这个人,那么我会竭尽全力地营救他。
    武文峰:营救?林祥毅不过是一个扰乱社会秩序的民工,又不是异见人士,不是反对党,营救从何说起?
    汤万隆:你别忘了,他是NGO成员,是非政府组织成员。现在你们这个政府要处罚他,我们就必须营救。我今年都63岁了,比你更能看穿体制内的弊病。现在我退出来了,不跟这个体制耍了,不当政协委员,不当人大代表,也不想再去当什么老师、教授了。我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不想变成窝囊废。
    武文峰:汤老师,你大概还不知道政府对你和你的NGO的态度。你们介入的案件,大都是与政府作对,这让我们很难堪。明明一件事可以平息下去,可是你们还是紧抓着不放。作为个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作为警察,我有义务保障社会的公共安全,打击犯罪。
    汤万隆:你的思维,仍然是政府思维,也就是统治思维。你大概还没弄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政府不要管得太宽了。你们更应该去服务、协调,而不是惩治、打击,尤其是面对林祥毅这样的人,更应当灵活处理。
    武文峰:我是刑警,经常跟穿草鞋的人打交道,这是我们的特色。我了解这个社会,但是命令就是第一,服从就是天职。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你走吧。
   
    10.Time:09:48。绿飘香茶舍。
    崔锦辉:曾秘书跟随秦市长有多少年了?
    曾兴国:自33岁起,至今六年。倒是崔秘书不同凡响啊,先是跟随前市长,现在又跟随市委书记,真是党政两边跑,经验多得很啊。
    崔锦辉:曾秘书客气。你和我同吃这碗饭,都是为了给领导分忧,为领导办事。领导没想到的,我们要首先想到。
    曾兴国:前市长谢荣山被双规,崔秘书大度,这么坦然!只是我今天看《荆宁时报》的评论文章说,希望政界与社会都能齐心协力,抛弃前嫌,这段话很有深意啊。作者的笔名,我记得是“金惠”。
    崔锦辉:没错,那是我的手笔。我们荆宁市的改革业绩不容质疑,所有人都应该抛弃包袱,着眼未来,而不是到现在还纠缠不休,迟迟不前。
    曾兴国:你是指副市长刘宇棠?
    崔锦辉:这个人,自以为是一代清流,总是抓住一点没证据的把柄就不放人。这次秦市长上任,他这个副市长的位置一直没动,心里自然有怨气。所以,我希望我们荆宁市的党政班子能够团结起来,我们之间能够团结起来,不能因为有人有这样的怨气而发生任何摩擦。曾秘书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11.Time:09:55。市长办公室。
    秦建勋:范先生,你能亲自前来,是给我这个新市长面子。昨晚我花了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整理国内外媒体对你个人和鸿兴公司的报道与专访。第一个小时,我只能看见媒体中的你。第二个小时,我能看见现实中的你。第三个小时,我已经能够看到超越现实的你。是不是很烦那些只擅长用别人的脑子来思考的人?
    范宁臣:这个世界,墙头草很多,靠不住。从事经济的人,与从事政治的人,往往搞错了彼此的角色。所以,我讨厌愚蠢的记者,讨厌卑俗的商人,讨厌下三滥的政客。我非常不情愿看到,有权的人只知道钱的益处,有钱的人只知道有权的益处。昨晚,在我对商学院师生的演讲中,我引用了秦市长2003年6月在《社会学导刊》上发表的论文标题,《对经济改革与政治体制的哲学思考》,这恐怕是能够明确自己所在位置的重要方式。
    秦建勋:我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范先生跟我的前任谢荣山多有接触,你如何分析他这个人?
    范宁臣:这是你,以及你的领导应该分析的问题。作为商人,能够大致搞清权力的边界,分清插手与不插手的差异,就已经算及格了。我不做评论。
    秦建勋:鸿兴公司的影响力我已经感受到了。作为政府,我们能够做的一定会做,请你不要客气。
    范宁臣:现代化的企业经营,其制度创新之多元化,已经远远超出政治的保守。企业与政府都在努力营造适应新时代背景的制度氛围,直接地说,我们需要一流的政治家。秦市长有高瞻远瞩的眼界,有不落俗套的对比研究和从政经验,所以我对秦市长有信心。唯一的缺憾在于,我不能像持不同政见者那样批评政府,但也会经常与有共同愿景的政府官员喝喝茶,聊聊天。
    秦建勋:范先生是否注意到双弘村的不满民意?
    范宁臣:这不是该我来平衡的事情。但我要坦率说,鸿兴公司今天面临着各种挑战。一是部分前政府官员吞掉了我们给农民的部分征地款,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之中。二是劳动者权利意识陡然增强。一个半小时以前,本市荆西区的游行示威,就涉及到我旗下的鸿丰公司。公安武警处理严重失当,我强烈要求释放林祥毅。请秦市长通融。


    12.Time:10:07。荆宁市委宣传部。
    汪立熹(猛拍桌子):又是这个郑道勇!他以为他就是天吗?一天到晚骂政府,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还指名道姓地污蔑柯书记。这个人,简直就是我们荆宁市的祸害,搞得整个荆宁上上下下不得安宁,乌烟瘴气。
    蒋航彬:汪部长,我们已经搜集了郑道勇最近一个月在境外媒体发表的所有文章。他的文章在网上转载量特别大,已经对社会构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认为,应当立即通知国保队,实施抓捕。
    汪立熹:这个郑道勇,以前不是毕恭毕敬的吗?我还给他颁过奖呢。《荆宁时报》的岳安桐被抓之后,他居然辞职了。我原来以为,他仅仅是不满政府的处理,想回避而已。没想到,他居然立即跟境外敌对势力一唱一和,严重诋毁荆宁市领导。小蒋,你安排个时间,让肖兆禄到我这里来。
    蒋航彬:我觉得没有作用。上次肖兆禄跟我说,《荆宁时报》还是原来那批人的天下,廖鹏飞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头儿放在眼里。
    汪立熹:你放心。关于准备把廖鹏飞调到荆南区宣传部门的事情,我已经跟柯书记通过气了。他没那么大的能量。
    蒋航彬:可是这一期的特稿,廖鹏飞居然派记者采访彭辰罡。彭辰罡是激进的反共分子,出狱以后只不过做了点作秀的善事,廖鹏飞就跟这伙人接上头了。
    汪立熹:彭辰罡是个非常狡猾的人物。我们系统中的一些同志,就是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立场,给我们的建设事业带来了障碍。这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把握好舆论导向。


    13.Time:10:15。荆宁互助会。
    (汤万隆脸色沉重地走进互助会。登上二楼图书室,室内除贺志铭、董云斌、严丰平、丁慧娟外,另有五名民工在场)
    贺志铭:会长,刚才刑警队打来电话,说已经释放林祥毅了。可是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林祥毅。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汤万隆:肯定被控制了。我担心林祥毅可能会被辞工。
    某民工:要是林大哥被辞工,我们就再罢一次工。
    严丰平:他们要是敢动林大哥一根毫毛,我这100多斤就豁出去了。林大哥这个人非常好,耿直,特别耿直。我们厂里没一个不佩服他的。
    丁慧娟: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地下党啊?搞得神神秘秘,轰轰烈烈的。电视上,好像以前的共产党就是这么搞的。
    汤万隆:我们不是地下党,我们是NGO,就是通过政府行政之外的渠道,来解决社会问题。我们没有政治追求,不想推翻什么,就是想解决实际问题,不流血,不打架,靠谈判、交涉、诉讼和舆论压力,来解决问题。
    董云斌:我二哥受工伤了,这事你们管吗?
    汤万隆:当然管。只要我们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够尽力的地方,互助会都要管。
    董云斌:如果你们管我二哥的事情,那么我跟着你们干什么都可以。我们的包工头,是我们村书记的儿子,权力大得很。
    汤万隆:不管对方权力有多大,势力有多大,我们都全力以赴。我们NGO,除了我、贺志铭以外,还有许多教授、学者,我们可以一起来解决这样的事情。
    董云斌:我想加入你们互助会,可以吗?
    汤万隆:这里你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互助会会员。他们一年只需要交80块钱的会费,有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出面。
    董云斌:我……我现在就加入。我有500块钱,我交400块钱,管五年。
    汤万隆:不,你只需要交80块钱。如果这一年你觉得我们这个互助会对你没有帮助,这80块钱到时还可以退给你。不过,互助会成立两年以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退会。这个会费,是用于公共开支。我们都是义务做事情,连打官司都不收费。
    董云斌:那你们怎么生活?
    汤万隆:能够在国外申请到项目资金,我们就申请。实在申请不到,就全靠自己了。你放心,我有退休金。志铭当过军人、武警,还当过交警、巡警,做过水果批发生意,现在开着药房。所以,再吃紧的时候,我们都有办法。
    董云斌:你们真是活菩萨。要是我们村有你们这样的干部,我们的日子就没那么苦了。
    汤万隆:人有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好人不一定能办成好事。许多根本上的问题,你在互助会的时间呆久了,也就懂了。


    14.Time:10:52。荆西郊外地下赌场。
    (一切赌具应有尽有。来往人等,兴奋而紧张。到处都是保安,监控器安装在各个角落。所有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方能入内,唯独冯雪璐如回家一般,所有人都对其点头致意)
    冯雪璐:崔先生尽管玩,不要拘泥。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崔先生上次来的时候,可是颇有收获啊。
    崔锦辉:冯总真痛快。我曾参观澳门赌场,金碧辉煌,酷似皇宫大内,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乡巴佬。冯总的赌场虽然没有澳门赌场那么气派,但在这里却总让人感觉踏实。
    (冯雪璐招呼好崔锦辉,走上楼去,重重扑倒在床上休息。这时,门外服务员喊:“冯总,雷先生找你。”)
    雷松战(对服务员彬彬有礼):谢了。
    (冯雪璐打开门,雷松战带着微笑进来,轻轻关门。一转身,“啪”的一个耳光煽在冯雪璐脸上)
    雷松战:蠢猪!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崔锦辉这种人不要带进来。你有你的生意,赌场、商场、酒店、娱乐城,你光赚钱就可以了。可我有我的兄弟,十多个人跟你看场子,是要命的事情。我说的话,你当放屁啊!
    冯雪璐:好,很好。
    (冯雪璐掏出手枪顶在雷松战额头上)
    冯雪璐:看来你是活腻了。当初,邵昌建进去的时候,你在哪里?谁给你饭吃?谁给你衣穿?你不就是有一群残兵败将吗?我他妈一枪打死你,他们敢把我怎么样?你想清楚了,你是马仔,一辈子都是他妈的马仔。
    雷松战:冯雪璐,你可以把我打死。可你也别想活着。
    冯雪璐:什么意思?
    雷松战:还记得老大被抓那天吗?哈哈哈。你这么好的身材,不拿给全世界欣赏真是太委屈你了。如果范宁臣看到那火爆身材居然被三个男人一起爬过,他还会饶了你吗?
    (冯雪璐猛然想起那天起床时,全身酸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被雷松战悄悄灌了迷药,遭到轮奸)
    雷松战:想起来了?别想甩掉我,我雷松战没这么傻,不抓点你的把柄,以后你叫我怎么过日子?只要你把赌场的收入,分两成给我们这些兄弟,我绝不为难你,没人能够回忆起你之前遭遇过什么。
    (冯雪璐站在原地发愣,头脑一片混乱。她甚至想到了范宁臣对她的冷漠,渐渐收起了手枪。雷松战迅速夺过手枪,把冯雪璐按倒在床上。冯雪璐如麻木了一般,任由雷松战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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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三集(上)


 


    旁白:北京说唱歌手李小龙曾有一首歌,《我们的生活就是娱乐》,这已越来越成为许多人精神避难的教条。当残酷的争斗已经遍布周围,太多人选择了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在荆南区的仙云阁娱乐城里,每一天都释放着疯狂、宣泄、欲望,它就像烟鬼们手中的某根香烟,解决着许多人戒不掉的瘾。通常,我们的社会没有固定的方向,没有人能够完全把握未来的命途。有人为下一顿饱饭而活着,有人为下一次攀比而活着,有人生活在沉沦的可以享受和慰藉的颓废中,有人生活在亢奋的可以反抗和挺拔的激进中。在烟雾弥漫的仙云阁娱乐城,每天24小时都在延续着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何为白天,不知道何为黑夜。身为娱乐城老板的冯雪璐,擦干了身上的污迹,如精魂一样飘了进来——连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巨大之空。


    1.2009年5月18日。Time:13:15。仙云阁娱乐城演出舞台。
    (冯雪璐找个位置,瘫软地坐下。今天,是崩溃乐队的主场,底下的客人异常安静守序。女主唱霍蓓蕾拎着拉罐啤酒,抱着电吉它,静静地坐在麦克风面前,一口气喝完,如梦话般说:“我醉了,可灵魂还醒着。”稍作停顿,“《崩溃》!”她突然站起,高亢地清唱——)
    霍蓓蕾:醒来,这灰暗的城。醒来,这残酷的人。耶……
    (霍蓓蕾的电吉它、韩佳菲的贝司、熊寰宇的鼓强劲响起,客人欢呼尖叫。霍蓓蕾完全进入状态,“叭”的一声将拉罐狠狠地甩在地上)


    满脸的伤痕
    血烧成灰
    已忘了我是谁
    哭喊着我的名字
    分不清卑贱与高贵


    统统都睡去
    统统都枪毙
    统统都不再是我的
    不再是我的
    我的破碎的你


    给我 一声怒吼
    天堂撕裂成地狱
    给我 一场战斗
    人间浇灌着血雨


    抬起你那苍白的脸
    给你所有的钱
    掏出你那黑暗的心
    晒在阳光下面


    我是谁 我是谁
    谁崩溃 谁崩溃
    你是谁 你是谁
    全崩溃 全崩溃


    噢 醒来 醒来
    这灰暗的城
    噢 醒来 醒来
    这残酷的人
    醒来 醒来 醒来……


    (冯雪璐听得泪流满面,但已没有那种与众人一起高唱“醒来”的激情)


    2.Time:13:48。高速公路旁的一片香焦林(位于双弘村三组)。
    (警灯闪烁,警戒线之外的围观者甚重。荆南区公安局长魏邦华在尸体面前强忍泪水,拿出手机拨号)
    魏邦华:陶局长……
    陶如高:别说了。这件事你必须回避。
    魏邦华:凶手杀的是我老婆!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陶如高:这是命令!
    魏邦华:陶局长……
    (魏邦华气愤地扔掉手机,又捡回来,向荆宁市刑警队长武文峰走去)
    魏邦华:武文峰,你马上打电话告诉陶如高,我强烈要求由我亲自带队侦破案件,缉拿凶手。市里不要再插手了,让我们区里的人上。
    武文峰:这样我会很难做。但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魏邦华:甭跟我扯废话。我当警察当了22年,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陶如高新官上任,他应该对我们区的实力有所信任。
    (吕荆科偷偷在武文峰耳旁小声说话,武文峰略作迟疑)
   
    3.2009年5月19日。Time:08:22。鸿兴公司总经理秘书室。
    李亚岚:张叔叔,舅舅跟我谈起过你的一些情况。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可以工作吗?
    张天焕:1999年以前,我是在荆宁商学院教“西方政治与经济”的教授,曾经做过一些企业的顾问和翻译。但是你也知道,我被判了重刑。这一点恐怕会让你为难。如果有必要,我想见见你的上司,这样不至于为你添麻烦。
    (“谁要见我啊?”范宁臣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李亚岚:这是我们范总。范总,这是我舅舅的朋友——张天焕先生,他希望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范宁臣:张天焕?听说过。商学院对你这个名字可真是谈虎色变啊,就像在共产党里面说蒋介石,在国民党里面说陈水扁。如今的商学院已经大不如前,要学术没学术,要胆魄没胆魄。张先生,久仰,我叫范宁臣。
    (两人握手)
    李亚岚:范总也是商学院的客座教授。
    范宁臣:那档子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像临床医生跟学生讲人体有多少块骨头、多么长的血管。张先生的事迹我听得不少,这个世界负心的人很多,当年那帮人真是太冷血了。如果我的老师或者同事就这样进去了,起码也是要呼喊几声的。可惜啊,当年整你的人之一,现在已经是学院院长了。
    张天焕:胡冠农?
    范宁臣:甭提这个人,一听他的名字,我就有呕吐的冲动。这恐怕是某一层面的中国特色的选拔标准吧。你怎么就不问我怎么会一见面就跟你说这些?
    张天焕:你已经说了我想说的。
    范宁臣:哈哈,城府的虚伪。你应该说,“不,绝不仅仅只是这些”。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理解广义的政治。你是公民党的人,对吗?
    张天焕:是。
    范宁臣:你是谁,你们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都清楚。既然决定了,那么就要准备付出代价、承担责任,何况是一个有政治担当的坐穿牢底的在野党呢?来帮我一把吧。可以先观察我们鸿兴公司一段时间,再决定做什么。
    (张天焕眼框红润,迅速笔直站立,向范宁臣低头致意)   


    4.Time:08:33。荆南区普溪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孟青彪:你问我一百遍,我也不想说一个字。这是人间悲剧,而你们这些记者,还像苍蝇一样,搞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傅敬源:孟书记,邓淑颜身为普溪镇镇长,突然被杀,外面流传的版本已经不下100种。你身为党委书记,难道没有义务来做些事情?
    孟青彪:我要谈,但不是跟你谈。你们《荆宁时报》一天到晚揭露这个,揭露那个,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乱说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就是我的原则。
    傅敬源:邓淑颜被杀,有人传言跟双弘村征地有关。根据尸检,邓淑颜被捅了17刀,脸上被泼了硫酸,完全毁容,尸体还被深埋在土里。普溪镇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杀人案件,为什么平静了整整三年,身为一镇之长,反而被杀得如此残忍?这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孟青彪:反思有个屁用!现在是荆宁市公安局在破案,凶手是谁?你去问他们。我们已经够烦了,镇里要招商引资,现在突然爆发大案,你们这么一报道,以后谁还敢来?
    傅敬源:《荆宁时报》有义务让人民知情。现在不但民间到处流传本案,连网上也是骂声一片。有大量的网民竟然为“杀镇长”一事叫好,把凶手当成梁山英雄。这能不说明问题吗?
    孟青彪:刁民!暴民!你们难道会站在这种人的立场上?邓淑颜是非常出色的镇长,当年担任普溪中学校长的时候,就已经显示了非常优秀的领导能力。这样完全不顾及社会影响,没有最起码的同情之心,那些人是最该被惩治打击的人。你们也别胡说八道,一篇报道改变不了什么,普溪镇党委政府的业绩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傅敬源:我会把你今天的言论一字不差地报道出来。
    孟青彪:随你的便。就算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来了,我也这么说。你们这些文人,只不过动动嘴皮、动动笔杆,没有任何基层执政经验,还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和真相。我现在要求你,立即出去,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傅敬源:孟书记,你接受其它媒体采访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特别是在宣传你的政绩的时候。你到底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张脸是假的?
    孟青彪:随你怎么看。如果《荆宁时报》发表的报道歪曲事实,毁坏普溪镇党委政府的名誉,我绝对会提起名誉权诉讼,告死你们。
    傅敬源:奉陪。告辞。


    5.Time:08:40。荆宁市公安局会议室。
    (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魏邦华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陶如高和武文峰从局长室出来,坐在魏邦华面前一言不发)
    魏邦华:陶局长,我已经等了五分钟。我现在要去破案,就现在。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意我来动手。你们还在等什么?
    陶如高:你先回去,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市政府刚才已经对邓淑颜一案开了会,决定让市局侦破。这是《会议决定》,你看看,要服从组织安排。
    魏邦华:我去找秦市长,我就不信,秦市长会这么冷血。陶局长,说句不敬的话,如果被杀的是你的老婆,你怎么想?
    陶如高:是复仇吗?如果仇恨胀满了你的大脑,你还会有冷静的判断吗?身为区公安局的局长,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你怎么去秉公办案?再有,这个决定是我提出来的,市政府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魏邦华:我不同意!
    陶如高: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我就说这么多,你回去吧。想好了,就打我电话。
    (魏邦华立即起身离开。武文峰将烟灰缸拿走)


    6.Time:08:47。荆宁市委宣传部。
    汪立熹:你自己说,你这个社长是怎么当的?你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吗?
    肖兆禄:汪部长,时代背景不一样了。《荆宁时报》的人,都是干出来、拼出来的,像我这种人,连刚来报到的实习记者都敢指我的鼻子骂。《荆宁时报》如果光靠我,可能控制不了,那里面的人个个都倔得要命,狂得要死。
    汪立熹:搞新闻,必须懂政治,政治立场不坚定,我们党的事业就会功亏一篑。该停职检查的,就给我停职检查;该卷铺盖走人的,就给我卷铺盖走人。你们《荆宁时报》必须面临一场大换血的考验,这是为了党的利益,为了荆宁市社会的稳定,为了配合经济发展的大局。你们报社的很多记者,就是打着新闻自由的幌子,完全脱离组织性、原则性,已经严重失控。
    肖兆禄:要让《荆宁时报》走向正轨,除非撤走廖鹏飞。这个人脾气大得很,报社里的人都跟着他转。我在报社里,除非我去叫人,否则没一个人会到我的办公室来,当我完全不存在。廖鹏飞这个人,我怀疑是窝藏在我们中间的危险人物。
    汪立熹:有这个觉悟是好的,但是觉悟归觉悟,你还必须行动起来,该强硬的时候一定要强硬,我会为你撑腰的。柯书记跟我谈了好几次了,书记对廖鹏飞已经忍到了极限,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如果想以后有更大的作为,就必须做出点成绩出来,让大家信任你。《荆宁时报》一直脱离荆宁日报集团管理,今后我们要将它整合到荆宁日报集团之中。在这个集团里,你会坐在什么样的位置,关键要看你现在的表现!
    肖兆禄:有汪部长这句话,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汪立熹:放屁!什么赴汤蹈火?这是你的光荣职责,是正义而且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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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三集(下)


 


    7.Time:08:56。市纪委双规点。
    谢荣山: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现在就一个念头,我要活下来。
    裴敏琳:你觉得还有这个可能吗?我们纪委与警察不同,不是与穿草鞋的打交道,而是与拎皮包的打交道。
    谢荣山:裴书记,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希望我死,我死了,他们就能安心了。我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我看透了,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如果你真是一个正直的纪委书记,那么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应该去找的人是柯远生。柯远生这个混蛋把我害惨了,我双规起码也要保留职务吧,现在我连这职务也没有了,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裴敏琳:那是你自己提出辞职,是经过市人大通过,经过省委组织部批准了的。
    谢荣山:我以为这样做,柯远生就会看在这种情面上把我救出来,至少不至于赶尽杀绝吧?我愿意帮他们背点黑锅。可是现在,我成了人人喊打的旧市长,而柯远生成了打击腐败的市委书记。你敢挑战这样的上司吗?市检察院、市法院到时候敢跟市委作对吗?我谢荣山,21岁就当干部,什么人我没见过?我知道柯远生要整我,如果我死了,而你们却放过了他,我就是做鬼,也要来找你们算账。
    裴敏琳:你有什么证据?
    谢荣山:证据?哈哈。你跟一个快死的人要证据,不觉得荒唐吗?你入党多少年了?
    裴敏琳:25年。
    谢荣山:25年了你还不知道这个世道是什么说了算吗?我就是证据,可是我这个证据要死了,是个死证据。你们现在去查,什么都晚了。柯远生比你们精明一百倍。没错,我腐败,我收受贿赂,我是一些黑道的保护伞,可是现在整我的人,成天都希望我死的人,他们就那么干净吗?抓我,抓龚汉祥,抓邵昌建,抓沈世龙,抓得都对,对极了。可是,又抓得都不对,因为这里已经成了老鼠的窝,你窜过来,我窜过去,比你想象中要黑暗得多。我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裴敏琳:谢荣山,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们?
    谢荣山:你们跟我有什么不同?不一样是工具吗?今天我打击你,明天我争斗你,后天我算计你,这就是政治。你们能消灭腐败吗?腐败的生命力,比任何信仰都要强,因为那是利益,巨大的利益,是人的本性所需,每个人都在腐败的支撑之中。你们被当作枪来使,我也被当作枪来使,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人格。谁有自己的人格呢?也许,刘宇棠就有,岳安桐就有。虽然他们揭露过我、攻击过我,可我就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看得起他们。我看不起的,是你们这种犹豫不决、畏首畏尾的人。
    (裴敏琳眉头紧皱,一时说不出话来)


    8.Time:09:15。荆宁商学院校会。
    胡冠农:老师们,同学们,又是一年一度的优秀师生颁奖大会。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商学院涌现出了一大批催人奋进的优秀教师和学生。在这里,我特别要指出商学院法学系的柯幸瑶同学。柯幸瑶同学不但是我校学生会主席,而且也是荆宁市人民广播电台的优秀主持人,她主持的节目《关爱心灵》,受到荆宁市人民的热烈欢迎。上一周,柯幸瑶在电台发起为身患白血病的普溪镇中学高中教师孔焱霞的捐款活动,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柯幸瑶的父亲正是我们荆宁市的市委书记柯远生同志。柯书记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也拿出自己的工资,向孔焱霞捐款一万元。这一消息感动了荆宁市的所有百姓,大家纷纷慷慨解囊,与人民的优秀教师孔焱霞一起,共战病魔。这种精神非常了不起啊。今天,柯书记也推开繁忙公务,来到我校。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柯书记讲话。
    (众人鼓掌)
    柯远生:幸瑶是我的独生女,她从小就非常坚强,也特别独立。我从小教育她要怎么做人,怎么做事,现在也从她这里,反过来感染了我,启迪了我。当我们开着车去上班的时候,应该想到还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甚至拄着拐杖步行。当我们吃腻了肉,进而提倡素食主义的时候,一些农村还在进行着另外一种没有钱买肉吃的“素食主义”。困难时刻都摆在我们面前,可是我们要有战胜困难的信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这个民族非常珍贵的优秀传统。幸瑶其实不应该被当作突出的典型,我身为她的父亲,身为这个市的市委书记,是不应该让人误会成这是作秀、是权力带来的光环。我来之前,胡院长告诉我,这次大会,包括幸瑶在内,是有奖金的,1000元。我跟幸瑶商量过,把这1000元捐给身患白血病的孔焱霞老师。我的话讲完了,谢谢。
    (众人鼓掌)
    胡冠农:柯书记的一番讲话,我受益匪浅,我相信在座的师生们都是受益匪浅,令人鼓舞啊。我们有这样的市委书记,有这样的共产党领导,如此心系群众,关怀百姓,我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下面,请大家欢迎柯幸瑶同学发言。
    (众人鼓掌)
    柯幸瑶:我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父亲就是市委书记。有时,我会这样想,如果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一个民工的孩子,甚至是一个捡破烂者的孩子,我会怎么生活?怎么尽我的能力来关心这个社会?其实,众生平等。我珍惜每一天,让自己充实地过每一天,怀着感恩的心,去爱这个世界,去帮助那些最弱势、最无助的人。爱,也许只是一杯淡淡的清水,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一双满是老茧和伤口却暖暖的手。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优秀,我只是太热爱生活,太热爱生命,看到别人的痛苦,就像自己也痛苦得要命。我的话很平淡,但却是我心里最想说的。谢谢大家。
    (众人鼓掌。颁奖活动正式开始,胡冠农宣布获奖者名单,柯远生和秘书崔锦辉向获奖者一一颁奖)       


    9.Time:09:41。荆宁市第二监狱会见室。
    廖鹏飞:安桐,你要挺住,要坚持到最后。你过去的很多博客读者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签名声援运动,现在就有2000多人签名,我们报社就有38人签名,包括我自己。境外有许多组织也在声援你。我们刚刚把你写的文章和报道整理成集,筹钱在印刷厂印刷了第一版,印了5000册,全部免费赠送给官方和民间有影响力的人物。我们还要印第二版。总而言之,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岳安桐:请你转告帮助我的人,我感谢他们。我搞新闻,最后被新闻搞,搞来搞去,权力强奸了新闻自由。我不服气,一次次地申诉,居然不起作用。去年的“10·27事件”把他们彻底激怒了,他们把我发在博客上被转载到境外媒体的文章罗列起来,断章取义地栽赃给我,先要告我是间谍,后要告我泄露国家机密,接着又告我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判我三年。我不服气。
    廖鹏飞:台湾颠覆政权都已经颠覆两次了,怎么没事?我们这边的人恐惧啊,还在搞报禁。新闻自由是没有国界的,他们在当袁世凯。
    岳安桐:廖社长……
    廖鹏飞:叫我老廖吧,我已经不是社长了,现在是主编,这主编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现在的社长是市委宣传部强行调过来的肖兆禄。这个无耻的下三滥,一到我们报社,就天天当侩子手,专门枪毙稿子,走上层路线,专门让那些御用文人发稿,导致《荆宁时报》的销量严重下跌,原来是40万份,现在只有12万份了。
    岳安桐:国家就是败在这种人的手上,宣传部门简直成了新闻杀手,党的下贱奴隶。
    廖鹏飞:他们下一步肯定还要整人,我们会顶住压力的。你这个案件,牵动着千千万万的人。文革时,我的母亲就是这样被逼疯的,然后跳水淹死,那年她只有29岁。我会陪他们玩到底,对得起“新闻自由”这四个字。如果我哪天进来了,我就强烈要求跟你关在一起。
    岳安桐:老廖,你是报界的良心,保重啊。我岳安桐若是以后出来了,还是要干新闻,干到底。
    廖鹏飞:他们整你,反而让中国许多记者的信念更坚定。一些记者已经组成联盟,报纸杂志上见不到的,统统网络传播,就跟你写博客一样。你知道吗?你的博客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在香港、台湾和日本的网站上都有备份,不是我们弄的,是你的读者弄的,总的点击量已经超过800万次,每一天都有声援文章和报道。
    岳安桐:谢谢,谢谢所有为正义和良知而战的人。我老婆还好吗?
    廖鹏飞:卓玉诗很坚强,比我们当中的一些大老爷们还坚强。你进去以后,她信了基督,非常大气,处变不惊。她们现在每个礼拜天都会进行家庭教会的聚会,我去过,非常庄严神圣。任何脆弱的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力量。
    岳安桐:阿弥陀佛,佛教徒在监狱里受难,基督徒在教会里祈祷,这就是心灵的家啊。有这一点,我就知足了。请你告诉我老婆,我爱她,佛主保佑她,耶稣眷顾她,她并不孤独。
    (廖鹏飞终于忍不住,溢出了眼泪,对岳安桐竖起大拇指)


    10.Time:10:28。荆西郊外一处草丛。
    林祥毅:你们到底是谁?绑架我这么长时间,不给吃不给喝,你们不是人!
    (林祥毅的头被麻布口袋紧紧地套着,双手被反背捆着。两个人专门打他的膝关节和肘关节,一边打一边咒骂:“叫叫叫!操你妈的,操你妈的!”林祥毅被打得“啊啊”叫唤。直到林祥毅被完全打得瘫倒在地,一阵抽搐、禁脔)
    钟培钧:这里鬼都见不到一个。你啊,还没长醒,就死翘翘了。
    (钟培钧和巩鑫良拿出一个黑色大袋,将林祥毅装进大袋,再将大鹅卵石塞进去,紧紧捆起来。林祥毅猛烈挣扎,钟培钧搬起一块大鹅卵石,往林祥毅头部方向狠狠砸去,林祥毅一声惨叫,再没了动静。两人将装着林祥毅的大袋扔进河里,大袋迅速沉入水中。两人面无表情地走进车里)
    徐嘉延:干得漂亮。这是10万(工商银行卡),密码是六个9。
    钟培钧(接过卡):徐总,以后这种拉完屎擦屁股的事情,最好越来越少。范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赏你一碗饭吃,你还给他留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徐嘉延:钟培钧,你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不就是一个混混吗?别以为在鸿兴干,你就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拿好你的钱,赶紧给我滚蛋。
    (巩鑫良想动手,被钟培钧挡住)
    钟培钧:你吉人自有天相,好自为之。走!
    (钟培钧、巩鑫良下车,跨入另一辆车中,扬长而去。留下徐嘉延的一句“妈的”)


    11.Time:10:49。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中。
    (两个农民,一男一女,围着章群力而坐,章群力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手写完毕的资料)
    方翠琼:北京是没有希望了。一下火车就有人来问我是哪里人,中南海那边到处都是便衣。很多人已经上访十多次了,还是不起作用。
    章群力:资料都递上去了?
    方翠琼:国土资源部信访办那里,都递了。他们让我找驻京办。去驻京办的时候,很多人在那里交流经验,说要把资料写得尽量简洁,任子鹏又帮我重新写了一份。我在驻京办哭了,求他们,里面的人就写了一张纸条,发了传真给荆宁市政府,“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可是一出来,我们就被五个彪悍大汉骗走了。他们说有办法,有熟人,可是一上车就把我们控制住,把我们送到一个疗养院里面,关了半天,押到火车站,盯着我们上火车。
    任子鹏:这个案子的背景一定很深,不然不会连北京都安排了人。如果斗不过他们,那么我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胡锦涛、温家宝知道我们的案件?
    章群力:我不同意这样做,绝对石沉大海。目前的形势就是,整个村都动起来了,已经住到安置房里的人,也不同意那个补偿标准,也开始闹了。我们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重新按照2009年的法定补偿标准进行补偿,搞好安置,解决就业问题和养老保险问题,总共就是这四个问题。
    方翠琼:驻京办的人给我看了一张当天的《人民日报》,关于2009年的补偿标准,是有的,比原来那个补偿标准高得多。这是报纸的复印件。
    任子鹏:我觉得必须让大家了解这个新政策,让大家看清楚我们都被骗了。可是,鸿兴公司到底拿了多少钱出来呢?
    章群力:鸿兴公司又不跟你谈,他们只跟政府的人谈,我们都被“代表”了。补偿标准的提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土地没了,房屋没了,怎么生活?怎么住房?能不能像搞得好的那部分三峡移民一样?属于我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土地没有了,又拿一点点钱去买价格昂贵的安置房,钱就没有几分了,只有全部外出打工,或者到信用社贷款。养老保险还要我们自己来交,这等于是政府完全把我们抛弃了。
    任子鹏:听说这几天又要来推我们的土地,怎么办?
    方翠琼:到底要征多少土地?双弘村十个村民小组,就差我们这个组没有推了,难道要占完才算数?是不是还有什么大项目要来?
    章群力:经济发展,我不反对,所有人都支持。可是,以掠夺为手段,搞赚钱的动作,这就是强盗。方翠琼,你的这个疑问很重要,政府在做生意,做赚高差价的中间人。也就是说,他们先以低价格来买我们的土地,一旦推平,就以高价格卖给公司。不管以后还要来什么公司,总之,他们先把土地买下来,变成他们自己的财产,然后再卖出去。
    任子鹏:可是我们没具体证据啊。
    章群力:证据?你们去上访,把你们关在疗养院。互助会介入我们的案件,人被追,车被砸。谭振东帮我们呼喊,又被关进去。这些不就是证据吗?这个政府,到底是为谁做主?为谁办事?
    方翠琼:中南海那边,墙上到处都是这种大字报、小字报,上访的人都在骂政府、骂贪官。原来我还不相信,一去了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世道,太黑暗了。


    12.Time:11:43。荆宁市人民医院。
    (脑外科躺着董云高,血液科躺着孔焱霞。董云高痛苦地躺着,连他的母亲朱宁萍给他喂稀饭也不想吃。孔焱霞这边倒是热闹得很,她那坐着轮椅的丈夫陆成栋,荆宁市人民医院院长,普溪中学的校长,荆宁市教育局副局长、荆南区教育局局长,荆宁市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还有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都在场。围在孔焱霞病床旁边的,还有大量的信件、鲜花、水果、补品。这一切,对于被荆宁市广泛知晓的孔焱霞来讲,已经平常之极)
    董云高:外面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朱宁萍:我去看看。
    (朱宁萍走到血液科病房,门外面挤满了人)
    荆宁市教育局副局长(对着摄影记者镜头):孔焱霞是非常优秀的人民教师,她的感人事迹已经传遍荆宁市的大街小巷。身为孔焱霞在教育系统的领导,我为她的行为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在孔焱霞老师检查出患有白血病之后,她仍然拿出自己微薄的工资,为自己班上家庭贫困的两名学生垫付了总计1340元的学费,这种牺牲奉献的精神,感动了荆宁市的所有教育工作者,感动了所有荆宁人。
    (记者将镜头对准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
    孟青彪:身为普溪镇的党委书记,我有义务为身为共产党员和人民教师的孔焱霞奔走呼号。关注孔老师,就是对普溪镇的感动人物的关注,也是对普溪镇的关注。我代表普溪镇的党委政府,感谢社会各界对身患重病的孔焱霞的慷慨解囊……
    朱宁萍:孟书记!我儿子也是普溪人,我儿子也没钱看病动手术,也在这个医院躺着!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门外焦急的老妇朱宁萍投去。一帮领导皱起眉头,摄影记者赶紧关闭了镜头)
    (孟青彪向朱宁萍走过去)
    孟青彪:你是普溪镇哪里的?
    朱宁萍:双弘村三组。
    孟青彪:你儿子是怎么回事?
    朱宁萍:在工地上被砖砸破了头。
    孟青彪:这种事,你们应该去找包工头和老板,关政府什么事?走开走开。
    朱宁萍:你是孟书记吗?
    孟青彪:是啊,我就是孟书记。
    朱宁萍:有你这样当书记的吗?为什么你们对学校的老师那么好,对村里的农民那么差?我儿子也是人啊。
    孟青彪:我说你这个老太婆,怎么这么蛮不讲理?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这是工伤,工伤是有法定赔偿的,你儿子动手术的钱应该由他的老板来拿。不要在这里没事找事。
    (朱宁萍愁闷着脸,转身离开。孟青彪向记者招呼“继续,继续”,记者将镜头重新打开,孟青彪的微笑重新浮上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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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四集(上)


 


    旁白:一个分裂的社会,即使在大灾大难面前也是常态,更何况是在一潭死水般的平静之中。地下永远都燃烧着野火,每一个人都在挣扎着。你既看得见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也看得见怨声载道、生灵涂炭。太多人生活在矛盾之中,并渐渐被矛盾所征服,于是便活在那种承担磨难、忍受磨难和纵容磨难的氛围之中。新来的市长秦建勋正试图去正视这样的氛围,这片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早已历经了沧桑,如今仿有积重难返的意味。他的案桌上放着那张“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的传真纸。就是这么一张纸,让他此刻也极其异常地摸摸衣服里的兜,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包烟来,可是,连一包烟也找不着——其实,他是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


    1.2009年5月19日。Time:14:30。荆宁市政府会议。
    秦建勋(盯着官员名单):公安局局长陶如高。
    陶如高:在。
    秦建勋:国土局局长顾克震。
    顾克震:在。
    秦建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
    (无人回答)
    秦建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
    顾克震:钱局长到省城去了。
    秦建勋:那就这样。陶局长、顾局长,你们两位看看这份传真,从驻京办传来的,“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沉默)
    秦建勋:陶局长不说话,我理解。他和我一样,刚来这里。可是,顾局长,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克震:你要我说什么?
    秦建勋:你不说?可以。今天,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钱瑞青虽然没来,可是我却请到了纪委书记裴敏琳同志。我的前任,现在就在她手中。裴书记,你谈谈吧,双弘村征地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
    裴敏琳:这个双弘村呢,是一个经济比较贫困的村。十年前,这个村的土地,就已经划好了征地的范围,普溪镇政府和双弘村村委会签订过一份预征土地合同。这十年之内,来过许多商人,要在这个村建厂,但基于各种原因,商人们都走了。最后,鸿兴公司来了,一共来了七次,最终确定了要办厂,建一个大型企业。在我们荆宁市,鸿兴公司一共建了两处,一处是荆西区的鸿丰公司,一处是荆南区的鸿兴公司总部。群众反映,荆宁市政府的一些前任领导干部,和基层的一些干部,在征地过程中集体贪污,分掉了许多征地款。但是,现在有许多证据,我们还在搜集调查之中。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秦建勋:你说的一些前任领导干部,都是哪些人,包括谢荣山、龚汉祥吗?
    裴敏琳:材料的东西不能直接当作证据。我们还没有调查到谢荣山、龚汉祥跟征地案直接相关,他们的主要问题是受贿和当黑社会保护伞。
    秦建勋:双弘村征地过程是怎样进行的?
    裴敏琳:普溪镇政府和双弘村的村民小组组长、村民代表一起签订征地合同。合同里,注明土地价格,包括耕地、非耕地、附着物。
    秦建勋:房屋呢?怎么补偿?怎么安置?
    裴敏琳:分楼房和瓦房,补偿价格不一样。在这些之外,普溪镇政府鼓励村民办理“农转非”手续,每办理一个,也有一点钱。新的房屋已经修好,需要村民去买,在价格上相对于市场价而言,要低一些。
    秦建勋:这些丧失土地的农民,他们的就业问题怎么解决?
    裴敏琳:很多村民提出想到鸿兴公司就业,可是他们又说鸿兴公司不要他们村的人,因为据说是有村民多次偷盗鸿兴公司工地上的建筑材料。只有少数村民在鸿兴公司修厂房,还不是正式的在岗职工,全是民工。村民们有许多在外打工,最近这半年,突然回来了很多人,都是为这个征地案件回来的。等于说,现在连打不打工,都已经不重要了。
    秦建勋:你直率地告诉我,这个征地案件到底有严重?
    裴敏琳:根据我们的统计,从前年到现在,双弘村的村民上访区级以上的各级机关,总计21次。我们纪委收到的检举材料,一共有11份。在这些材料之中,有三份是联名检举的,最多的一份有861人签名。这还不算以村民个体的名义发出的信件。拦高速公路,打横幅示威,与政府官员和推土机司机发生冲突等等,一共有六次。为了这个案件,被拘留过的人——这个在公安局是能查到的——,我们这边的统计是27人,年龄最小的16岁,年龄最大的78岁,最近的一个叫谭振东,这个人本来在荆南城区卖电脑。外界对这个征地案也有声援。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


    2.Time:14:58。普溪镇双弘村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家中。
    (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走进屋内,这屋是安置房。罗永魂连忙招呼:“坐。”)
    章群力:罗主任,开门见山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也知道我们这帮人跟这个鬼政府是斗定了,必须要得到我们该得的。你能不能站出来?当初,是大家选你上去的,你应该站在村民利益的角度着想。
    罗永魂:“我们”?“我们”是谁?是你们三个?还是所有村民?
    任子鹏:罗主任,我觉得你跟马富华不一样,不是那种良心都被狗啃了的人。我们这几个,也算是在外面跑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不要认为我们永远斗不过官,我们的背后有一大群人。
    罗永魂:只要你们村民小组的土地征完,我们这个村就算消失了,大家都成了非农业人口,我也不再是你们的村委主任了。我帮不了你们什么。我只想对你们三个说句掏心窝的话:我,罗永魂,从头到尾,没有贪一分钱。
    方翠琼: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信任你。只要我们能够跨过这道坎,以后是不会忘记你的。罗主任,我们告了政府三年,被抓的抓,被打的打,可是我们还是要告下去。这说明什么?
    罗永魂:那是鸡蛋碰石头。我到处跑,跑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是什么底细,我不知道吗?你们是斗不过的。我这个村委主任,跟光绪皇帝一样,没有实权,手脚都被套着,干不成事情。
    章群力:罗主任,不,罗永魂,当年的炮兵,当年那个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的军人,你已经变了,变得像个孬种。我也当过兵,当了六年的兵,立过三等功。你连敌人都不怕,怎么怕起这帮混账?怕起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配叫军人吗?
    罗永魂:行了,章群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要走了,还要到镇上开会。
    章群力:开会?开腐败会吧?我也不打算说什么了,想说的都在这里!
    (章群力拿出一份没有村民签字的《罢免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动议》,“叭”的一声拍在桌上,转身即走。罗永魂拿起材料,愤怒、恐惧、忧虑集满整张脸庞。突然,手机响起)
    罗永魂:喂!
    马富华:你就甭过来了,我们过去,你在村口等着。


    3.Time:15:06。看守所。
    谭振东:跟我说说黑道的事吧。
    邵昌建:道上的人,别看一个个都耀武扬威的,其实都害怕自己。他们之所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那是为了证明给自己:我就是最强的。在黑道,过去是讲规矩的,现在已经不成规矩,没有规矩,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弱肉强食,实力第一。在中国,最大的黑道不在民间,而在掌权者的手中。权力型的黑道,比暴力型的黑道,要猛烈得多。
    谭振东:你们卖白粉吗?
    邵昌建:不。
    谭振东:你们收保护费吗?
    邵昌建:过去收过,后来没收了,没几个钱。
    谭振东:别人给你们钱,你们会去杀人吗?
    邵昌建:因人而异,除非万不得已。
    谭振东:那你们怎么生存?
    邵昌建:通常,我的那些兄弟,各看各的场子。有时也会替人打个抱不平,跟一些狠角色摊牌,拿点钱。这个市里党的一把手,就被我吓得向我下跪。
    谭振东:柯远生?
    邵昌建:就是这个狗日的。他的罪,比我不知道大多少倍。我到这里来转悠,他可是功不可没啊。如果我还能出去,我一定陪他玩到底。过去都是陪他耍耍而已,不想动什么真格的,可他把我逼急了,我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谭振东:你们之间有仇?
    邵昌建:江湖嘛,恩怨是常有的,可恩怨也要有是非。我跟他之间,首先是是非问题,其次才是恩怨问题。
    谭振东:邵大哥,你外面还有家人吗?
    邵昌建(仰起头,闭着眼睛):哎,甭提了。


    4.Time:15:35。荆宁大酒店808房。
    (窦明婕在房间里乱砸东西,在砸破玻璃以后,又除去衣服,泡进浴缸。柯远生拿钥匙打开门,看到这等破碎情形,大喊:“明婕,明婕!”)
    窦明婕:滚出去!
    柯远生:宝贝,生我气啦?没关系,生气就砸东西,使劲砸,想砸什么砸什么,只要你觉得那样会让自己高兴就行。
    窦明婕:我不高兴!我恨透你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又不让我出去,我是猪啊?
    柯远生:外面不安全,这里最好啦。我不是经常来看你吗?宝贝,再过一个星期,我保证让你恢复自由。你仍然可以回到娱乐城去唱歌,我甚至还可以为你搞一台演唱会,只要你喜欢。这个酒店的老板,你猜是谁?
    窦明婕:不会是你吧?
    柯远生:当然不是。就是你以前的娱乐城老板冯雪璐。
    窦明婕:冯总?
    柯远生:她可不是一般人啊。你想不想有一天像她那样成功?
    窦明婕:这有什么稀罕的?不就是有钱吗?不过,冯姐以前对我挺好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对我好的人不多,就那么两三个。
    柯远生:别说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的女人。你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人,今生今世,永永远远。
    窦明婕:什么狗屁永远!还不是那档子事儿?
    柯远生:还不是因为你太迷人了吗?以后啊,不要想别人,你有任何不满,我都听你的,我都依你的。只要你不去想你的那个什么邵大哥。他跳不起来了,你要死了这条心。
    窦明婕: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啊?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这天底下最好的,你们都要。谁是你们的对手,谁就马上倒霉。我可不是傻子,见的人多了,什么都明白。
    柯远生:明白就好。该明白就明白,该糊涂就糊涂。来,宝贝,到床上来吧,我等你。
    (柯远生宽衣解带,裸身入被)


    5.Time:15:41。荆宁市第二监狱。
    岳安桐:小张,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凯森:多为民众做点事,具体做什么,要出去以后才知道。三年了,我在这里整整三年了,睡过潮湿的地板,关过漆黑的单间,冲撞过狱警,也被打断过一匹肋骨。三年来,想了很多,总觉得原先的很多想法并不正确。
    岳安桐:你认罪了?服了?
    张凯森:两码事。他们囚禁我,我不服。可是,我自己真的没有反思的地方吗?我为什么非要去故意激怒中共?为什么不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共同做一些事情?我才27岁,青春还有一大把,我必须珍惜时间,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
    岳安桐:中国有你这样的青年,很是欣慰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民间维权是相当了不起的,你们的未来一定会非常宏伟。
    张凯森:岳记者,我出去以后,也会为你呐喊。我在这里写了很多东西,有些朋友陆陆续续带出去了一些,都是我的狱中日记。你们身在体制之中,却同样有相当强烈的民间倾向,为底层弱势说话,你们没有理由在这里受苦。
    岳安桐: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坐牢以后的张凯森,不一样还是张凯森吗?而且,这个张凯森将比以前更成熟,更坚强,更智慧,更感天动地。我们的身体虽然被囚禁了,但是我们的心还是自由的。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继续做朋友。你出去以后,麻烦到这个地方,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妻子卓玉诗,是身为佛教徒的我在监狱读《圣经》的感悟。
    张凯森:没问题。政治犯、良心犯的家属是最难当的,出去以后,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你的家人。
    岳安桐:谢谢,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归属。在你这个年龄,本来应该是成家立业的大好时机。以你的品貌和才学,你一定会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妻子,和你共度一生。
    张凯森:我的爱情,从被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亡了。那时,她在卖服装,只有20岁,那年我24岁。三年了,没有她的一封信,没有她的一句话,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张凯森仿佛走入深深的回忆,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非常漂亮的女孩,真的”)


    6.Time:15:53。荆宁互助会。
    (贺志铭拨打手机,董云斌在一旁盯着)
    李亚岚:喂,鸿兴公司。
    贺志铭:你好。我是荆宁互助会的工作者贺志铭,请问鸿兴公司总经理在吗?
    李亚岚:我是总经理秘书李亚岚,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讲。我不能办的,可以交由总经理办。
    贺志铭:是这样。贵公司承建方的民工董云高,在贵公司建筑工地受工伤,我作为他的代理人,希望贵公司能够迅速采取行动,请一定重视这件事情。方便告诉E-mail或传真号码吗?我把我与董云高的授权委托书发来。
    李亚岚:好的。8336,四个9。我会把授权委托书立即转交给承包建筑工程的建筑公司。我已经记录下你的手机,有任何结果,都将通知你。
    贺志铭:好,谢谢,再见。
    (贺志铭关手机,发传真)
    董云斌:可以了?
    贺志铭:可以了。如果到今天下午六点都还没有消息,我会把你哥哥的工伤一案,告之荆宁市的劳动局、工会以及媒体。这一句,在授权委托书的“备注”里是说了的,等消息吧。
    董云斌:哇,你简直是神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贺志铭:差不多,可也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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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四集(下)


 


    7.Time:16:18。荆宁市人民医院脑外科病房。
    朱宁萍:我儿子一吃就吐,什么都吐出来了。沈医生,你到这边来,我跟你说件事。
    (沈婉婷跟着朱宁萍到了病房外面,朱宁萍显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开口)
    沈婉婷:有什么话,你就说,没关系的。是不是钱的问题?
    朱宁萍:对!我们是普通农民家庭。这么说吧,云高是老二。老大成天晃东晃西的,不成器。老三也不见人,也没电话。全靠我了。我找亲戚借了点钱,总共才借到1000块。能不能把那些特别贵的东西都撤了?每天这样几百上千的,实在是承受不住。还有,就是能不能不动脑内手术?我听病房的人说,一动手术,就成植物人了。我觉得……
    沈婉婷:没关系,你接着说。
    朱宁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帮我们想想最省钱又能治病的办法,千万不能让我儿子成植物人。
    沈婉婷:那就是保守治疗,用药物来降压,把大脑里面的积水排出来。现在这几天呢,病人会难受一些,等积水被不断吸收以后,他就没这么痛苦了。而且医疗费也会不断降低下去,现在是这么多,以后可能就是每天100块钱左右。我们的心情,跟你们病人家属其实是一样的。关于钱的问题,如果你们能够与公司或者政府的民政部门谈谈,那么你们自己是不应该再出钱的。
    (正在这个时候,李亚岚打车过来,走入医院,进入脑外科)
    沈婉婷:你找谁?
    李亚岚:我找董云高先生。
    朱宁萍:我就是董云高的母亲。你是?
    李亚岚:我是鸿兴公司的。
    朱宁萍:阿弥陀佛!来,来。
    (朱宁萍、沈婉婷、李亚岚走到董云高身边)


    8.Time:16:27。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中。
    (普溪镇代镇长余海宽、派出所所长邹思坤,以及马富华、罗永魂走进屋内)
    陈菊蓉:你们找谁?我们家群力不在。
    马富华:那就叫他赶紧回来,这是余镇长。
    陈菊蓉:怎么邹所长也来了?是来抓人吗?
    邹思坤:如果要抓人,我就不会亲自来了。你赶紧打电话给你老公,让他快点回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不用打电话了”,屋外响起章群力洪亮的声音)
    章群力:各位请坐,我老婆没礼貌,不要见怪。来者都是客,菊蓉,给客人倒水。
    (陈菊蓉拿出茶杯,泡上茶)
    余海宽(伸出手):章群力,你好。我是代镇长余海宽。
    章群力(伸出手相握):1997年8月13日,余镇长跳入大河,救出两名中学生,这件事我知道。《荆宁日报》在第二天就报道了,你在当年拿了一个奖。余镇长是在荆宁商学院读的经济学吧?
    余海宽:好记性。你还知道什么?
    章群力:我还知道,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你曾在荆南区经贸局当副局长,一当就是五年。
    余海宽: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群力:我还知道,在你当荆南区经贸局副局长之前,曾经在荆西区当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当时有个绰号,叫“余财办”。
    余海宽:不错。你跟我想象中的章群力不一样。按照你们这里的当地人说,你是这里的造反派头头,专门跟政府作对。你能够告诉我,你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章群力:跟你们学啊。要不就站在你们的对立面,要不就拉拢一些人,包括拉拢你。我们了解现在政府每一个官员的来龙去脉,看他们有多大可能站在我们的立场来想问题。今天你不找我们谈,我也会找你们谈。我们是平等的,在合同上是甲方、乙方的关系,我们有谈判的资格。
    马富华:章群力,你不要自不量力!你不就在部队当过几年兵吗?炫耀什么?人家余镇长是经济学硕士,是经济方面的专家。合同早就签了,怎么?你们还想反悔?
    余海宽:马富华,你跟我闭嘴!你那张臭嘴,能不能在牙刷上多挤点牙膏?章群力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成为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国际问题都可以谈,为什么村镇问题就不能谈呢?对吧?
    章群力:很好。
    (章群力拿出一份《我们的强烈要求(附国家法律、法规、政策)》,递给余海宽。余海宽摸出眼镜,仔细阅读)
    邹思坤:章群力,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章群力:自己养自己。从荆西的几个养猪厂拉活猪,拉到荆南几个镇,卖给几个镇的杀猪匠。有意思吧?
    邹思坤:有意思,至少不是杀猪匠。你们肯定是赚得不少。我们就苦了,买房子还要月月供房。
    章群力:你也是房奴嘛。哈哈,要记得维权哦。


    9.Time:16:39。荆宁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武文峰:陶局,已经鉴定出来了。烟灰缸里的烟头唾液、指纹,与我们第一时间赶到香焦林现场的烟头唾液、指纹完全吻合。怎么办?
    陶如高:还有没有其它物证?脚印,工具,或者车轮印?
    武文峰:只有报案人黄登兴的脚印,现场有一双拖鞋,一个喷雾器,都是黄登兴的。黄登兴是双弘村三组的人,那片香焦林是他自己的。他说,他去打农药,听见地底下有手机响的声音。黄登兴就去挖,结果就看见了。马上就拿自己的手机报了案。
    陶如高:黄登兴有作案嫌疑吗?
    武文峰:我认为没有。从群查情况来看,黄登兴从家里外出的时间都不在作案时间里面。邓淑颜的死亡时间是前天的凌晨两点到四点。在这个时间里,黄登兴还在双弘村治安队里打麻将,这个村的治安队长董云升也在场。
    陶如高:现在这个案件影响很大。今天的《荆宁时报》已经很不客气地把矛头指向了我们荆宁市社会矛盾激化的问题,我们不能被舆论牵着鼻子转。一定要尽快找到铁证,以最快的速度破案。魏邦华是刑警出身,一般的手段对他不起作用,不过还是可以监控起来,不能被察觉。
    武文峰:我担心一旦露出破绽,影响市与区之间的关系。
    陶如高:怕什么?这样的案件在中国很多嘛。记住,不要正面接触,要从侧面来查。
    (武文峰手机响起)
    吕荆科:刚才110接到报案,荆西郊外发现一滩血迹。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现场。
    武文峰:好,我马上过来。
    (武文峰关手机)
    武文峰:陶局,荆宁市上空的乌云已经越来越浓了。我走了。
    陶如高:去吧,谨慎一些。


    10.Time:17:03。荆西郊外一处草丛。
    (现场拍照,提取指纹、印痕、血液等,一番紧张忙碌的景象)
    武文峰:报案人在吗?
    吕荆科:已经离开了,自称是学生。这周围的血迹,都是人血。从现场的杂乱情况来看,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脚印从这里一直到河边,一路都在滴血。武队,你再看这里,从脚印的深度来看,这最后一步比哪一步都深,这四个脚印,也就是两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突然用了很大的力。还有,现场有两种轮胎印,一辆车从那边开过来,一辆车从这边开过来,然后又各自返回原路。从这个草丛到车轮那里,没有一滴血。这个滴血的人,不能到车辆那里,那么这个人到哪里去了呢?
    武文峰(一惊,与吕荆科齐说):河里!
    武文峰:迅速打捞一遍,把人捞起来再说。通知搜救人员,赶紧!
    (吕荆科的手机突然响起。武文峰告之其余人的任务)
    吕荆科:说!
    叶雨晨:吕荆科,在干什么呢?
    吕荆科:破案。有什么事吗?
    叶雨晨:瞧你那口气,当警察就一口官腔了。谭振东能不能早点放出来啊?
    吕荆科:这是刑事拘留,法不容情。要没别的什么事,挂了吧。
    叶雨晨:好。那你们就关他,关死他。再见,老同学!
    (叶雨晨挂掉电话)
    吕荆科:雨晨……
    武文峰:怎么回事?
    吕荆科:一个老同学,让我放了谭振东。
    武文峰:你喜欢这个老同学吧?可这个老同学,求你这个喜欢她的人放了她的老公。其实,谭振东的案件不大,他无非就是插手了征地案这件事,太冲动了,激怒了市里面的头头脑脑。拘留他而不是拘捕他,就已经很轻了。你这个老同学啊,头脑简单,一根筋,太单纯了。
    吕荆科:武队,这河这么深,能捞得到吗?
    武文峰:天知道呢。


    11.Time:17:09。荆南区建设路27号,东晨工作室。
    (左边一排,是台式、笔记本式的电脑及各类硬件、软件、光碟,墙上贴着“电脑·谭区”。右边一排,是一幅幅油画、水粉、水彩、绣品、雕塑,以及各种荣誉证书,墙上贴着“艺术·叶区”,旁边特意注明“不授徒”。一处角落被特意挖落下去,角落摆着电脑、音响及摇滚杂志,此时正放着左小祖咒的《爱的劳工》,音效极好。叶雨晨正翘着二郎褪,着笔一幅名为《萧瑟·飘》的水粉画。两个男人进入店内。叶雨晨起身)
    叶雨晨:随便看吧,选你们最满意的。
    (两个男人走向一幅《悲伤的旧事》的油画面前。画中,一个上半身裸露的女人举着酒杯在苦笑,湿润的头发盖满了渗出眼泪的双眼,手腕上是一处割伤流出的血液,窗外是深红色的天空,一只猫惊恐地看着主人,翘直了尾巴。画的角落,写有“叶雨晨作品,2005年夏”)
    杜智学:什么价?
    叶雨晨:这幅是不卖的。你可以选择其它任何一副画。
    杜智学:如果我出两万,你愿意卖吗?
    叶雨晨:很抱歉。
    杜智学:你坐。
    (叶雨晨预感不对劲,坐下)
    杜智学:我们是国保队的。我叫杜智学,这位是我的同事许寒峰。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叶雨晨:我老公的事情吧。
    杜智学:那是刑警队的事。国内安全保卫,简称国保,负责侦查、控制、防范、处置危害国内社会政治稳定和国家安全的组织、人员和活动,工作方式包括侦查、劝说、软禁、拘押乃至刑讯等,行动原则是突击、秘密,对象包括反动分子、非法组织、上访者等。
    (叶雨晨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许寒峰:知道国保的地位吗?公安部一局就是国保局,是政治侦查机关。你认真想想,你自己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来找你?
    叶雨晨:我明白了,岳安桐网站的事。
    杜智学:还有呢?
    叶雨晨:还有什么?你说。
    杜智学:《助网》是你经常上的网站吧?从你的网络浏览习惯来看,你似乎更钟情于境外网站。《助网》被屏蔽以后,我们仍然看得到你的IP活动于其中。今天早上,一个署名为“邱蕊静”的人,在《助网》发表了一篇《双弘村征地案纪实》,有图片,有录音,境外媒体纷纷转载。你想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吗?
    叶雨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杜智学:叶小姐,不要心存侥幸。我们是想挽救你,不是来害你的。你还很年轻,不应该这么冲动,毁了你自己。这篇文章的上传IP在荆宁互助会,而投寄这篇文章给《助网》站长汤万隆的途径,正是从你的电子信箱寄出,投寄时间是今天凌晨6时22分53秒。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冒失吗?
    许寒峰: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起初我们认为,你顶多跟谭振东一样,只是打抱不平,看不惯,是出于一般的心态。现在看来,你已经介入得很深。投寄这篇文章,有人授意你做吗?
    (叶雨晨沉默)
    杜智学: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想提醒你,汤万隆这个人,你不一定了解,可我们了解。有些事情,你要换个角度去想,不要总是站在一个角度考虑问题,那样是非常偏颇的。


    12.Time:17:16。鸿兴公司建筑工地。
    冯雪刚:培钧,你过来一下。
    钟培钧(走过去):刚哥,什么事?
    冯雪刚:施鸿程跟你谈了吗?
    钟培钧:谈了,不就是给点钱吗?我已经让鑫良到医院去了。他妈的,这个施鸿程居然敢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
    冯雪刚:工程结束了,你还是从荆宁第一建筑公司退出来,监督到位,赚到钱就行了,到鸿兴来坐你的老位置,帮帮我的忙。
    钟培钧:谢了,刚哥。
    冯雪刚:要记住一点,董云高这件事,不要扯大了,要化大为小,化小为无。一建公司不注意形象,鸿兴公司是要形象的。你永远都是鸿兴的人,有我在,你就有饭吃。
    钟培钧:私了的钱我先垫着,我会向施鸿程狮子大开口的。这个老混蛋。
    冯雪刚:市场经济嘛。斗争要低调,赚钱要高调。
    钟培钧:刚哥,你要注意李亚岚这个小女人啊。办事情太滴水不漏了,范总好像挺喜欢她。
    冯雪刚:你不了解我姐夫。他是那种你即便脱光了也提不起他兴趣的人,简直像个和尚。李亚岚在公司也没跟我们对着干,犯不着把她当成障碍。我们不就是图点钱吗?能赚钱就行了。
    钟培钧:李亚岚挺清纯的,典型的OL(Office Lady)。刚哥要是有那个意思,我让鑫良帮你办,时间、地点,你来选。
    冯雪刚:别狗改不了吃屎!长点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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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五集(上)


 


    旁白:当柯远生从窦明婕的温柔乡里醒来,不下10条短信早已涌向他的双卡手机。在那最保密的手机号码中,此时正如车辆上装载着易燃易爆品,躺着太多的危机。各方面的核心人物,已经纷纷向他明白地表示:“秦建勋已经插手征地案。”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官场的老手,早已排除险情,没想到这面前的险情竟比谢荣山还大。他暗笑秦建勋的幼稚,可又迅速收起这个念头,越来越沉重地感觉到,这次碰到了真正的对手。“人总会有污点的”,柯远生想到这一屡试不爽的招数,决心变被动为主动,要拿下秦建勋的诸多把柄。这浑水深得很,秦建勋未必能搞出什么大动作,非但名堂弄不出来,可能还会引火烧身。柯远生又开始自信满满了,对窦明婕的脸颊轻轻一吻。


    1.2009年5月19日。Time:17:22。荆宁市人民医院脑外科。
    朱宁萍: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帮了我儿子这么大一个忙。
    巩鑫良:老人家,我们一建公司是必须遵照鸿兴公司的意图来做事的,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鸿兴公司。第一笔,是两万,不要图节省,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一建公司很有钱啊,你们不要怕我们给不起。荆宁市互助会已经有人帮你们代理工伤赔偿的事情了,你们一定要提赔偿的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朱宁萍:我们不图有多少钱,就图把人给医好,其它的事情,过得去就行了。巩先生,巩老板,民工不容易啊,一年累到头,也剩不出什么钱来,要是所有的建筑公司都像你们公司那样,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巩鑫良:老人家,你要感谢鸿兴公司啊。一建公司挺黑的,这件事要是碰上别人,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这时,董云斌和贺志铭走入病房)
    董云斌:娘!
    朱宁萍:云斌!来来来,见见这位大好人,巩先生,巩老板。
    巩鑫良:你好。
    董云斌:你好。
    贺志铭:大娘,我是荆宁互助会的贺志铭,来为你儿子代理工伤赔偿的。
    巩鑫良:贺先生,你好。我就是鸿兴工地和承建方一建公司的人,我叫巩鑫良,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建议私了最好。
    贺志铭:董云高的工伤等级还没进入鉴定程序,现在就私了,恐怕说不过去吧。我担心匆忙的私下调解,会降低赔偿的数额。
    巩鑫良:贺先生不用担心,我们一建公司很有钱。你如果不方便说,那就我来提议好了。你也不用计算伤残补助、就业补助、误工费等等。医疗上呢,我已经打进医院两万块钱。工伤赔偿呢,我给七万,然后我个人再表达一点心意,增加一万,总共就是十万。你看怎么样?
    贺志铭:你打算怎么操作?
    巩鑫良:当然是现在就操作。我打电话让荆宁市公正处的朋友过来一趟,你可以和董云斌一起,到医院旁边的邮政储蓄开个户。大家都在场,我转账八万进去。然后就签订一份协议。
    贺志铭:这种事,真是好到了极点,出乎意料。
    巩鑫良:一切都是鸿兴公司的功劳,现代企业办事情,比的是人心。我想,你来之前肯定已经进行了详细的计算,按照《工伤保险条例》以及荆宁市统计局公布的各项赔偿基数,我想就算伤残等级弄成七级,也不过就是六七万的事情。对吗?
    贺志铭:董云高,董云高?
    董云高:嗯?嗯,嗯,嗯!
    贺志铭:那好,巩先生,就这么办,开始吧。


    2.Time:17:48。东晨工作室。
    杜智学:只要我们想了解,就一定能了解到。叶雨晨,也许你老公也没想到你是一个厉害人物。
    叶雨晨:我厉害在哪里?
    许寒峰:你是公民党党员!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你隐藏得太深了。还说对政治不感兴趣,邱蕊静就是你,你就是邱蕊静。明镜出版社的《公民党之路》当中的一章就有你的手笔,你居然还以假乱真地为自由亚洲电台写专栏评论,许多敌对网站上都有你的文章。不要以为我们在你的中国银行账户什么都查不到,国内是有人为你转经费的,这个人,就是原来公民党在荆宁市的第一负责人彭辰罡。彭辰罡把收到的境外经费,转到你母亲的工商银行账户里,而你母亲又将里面的钱每个月定期转给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最重要的是,每周星期天下午,你就会到彭辰罡的家里聚会,搞活动。最近流传在民间市面的小册子《反腐手册》、《竞选手册》和《公民主义》就是你们聚会的结果之一。我说的,都对吗?
    (叶雨晨沉默)
    杜智学:从个人的角度讲,我钦佩你的这种参政勇气,还有你隐藏自身的技巧。你欺骗着谭振东,在他面前装出自己对政治的极端冷漠,其实,你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活动者,谭振东不是。
    叶雨晨:境外经费的说法我不同意,那是我的稿酬,同国内稿酬相比,那是很一般的稿酬。既然你们都已经了解得这么清楚,那我告诉你们,国内媒体的童方璇也是我,我就是童方璇。在《市民》、《财经》、《南风窗》、《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新京报》上,我同样在发表作品。《博客中国》上,有我的专栏;《1510部落》上,有我的博客;《牛博网》没被封的时候,我也有上传文章。谭振东就是童方璇的忠实读者,但他不知道那就是我。
    杜智学:你们真的是夫妻吗?
    叶雨晨:当然是。一三五,我住我母亲家,他住这里;二四六,夫妻同住;星期天,他自由安排,我也自由安排。我们是独立的夫妻。
    杜智学: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走这条路吗?
    叶雨晨:因为我信仰公民主义,那是人的主义。
    许寒峰:不对吧?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母亲叶欣薇就是彭辰罡的情人!你的亲生父亲在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就死了,那年你七岁,你本来姓戚。我说得够明白吗?
    (叶雨晨流出泪水)
    杜智学:彭辰罡利用了你们,他把你养大了,让你们为他卖命。1989年之后的“六四”十周年纪念日,他们参加了公民党。彭辰罡走进监狱,他老婆跟他离婚。你母亲叶欣薇此后又按照彭辰罡的方式培养了你。
    许寒峰:你母亲也是公民党党员!
    杜智学:这个女人的牺牲可真大,彭辰罡出狱以后,仍然没有结婚。可是,我们一直监控着彭辰罡。你今年27岁了,翅膀已经硬了,可是,不管你有多么狡猾,我们最终还是发现了你。
    杜智学:这幅《悲伤的旧事》,究竟是表达你呢,还是表达你母亲?你所表达的,恐怕是红色政权压抑着一个女人的对持不同政见的男人的爱,是这样吗?
    叶雨晨:我无话可说。你们的嘴长满了牙,想说什么就说下去吧。


    3.Time:18:22。荆宁市体育馆篮球场。
    (范宁臣与几位老板一起打篮球。席位上空无一人,全场包下。打罢,休息时刻)
    老板一:大家说,荆宁首富是谁?
    几位老板:当然是范总。
    范宁臣:如果我是首富,为什么不请大家去打高尔夫?何必来打篮球?很多人说,香港首富是李嘉城,我看未必。比尔·盖茨也不见得是首富。即使单纯从金钱数额这一片面标志来衡量,也是如此。你们说,现在最值钱的是什么?
    老板一:金条。
    老板二:哪里是金条?是信息。你如果知道下一次的双色球开奖号码,投注20倍就是一个亿。
    老板三:你那不叫信息,叫预测。我觉得权力最值钱,开动权力,整个国家乃至国际社会都会动起来,金钱、物资、兵力,还有人心,都动起来了。去年的汶川地震不就是这样的吗?
    老板四:我看是新能源。再有权力,没有水喝,没有汽油,没有电,怎么办?人的权力再大,敢跟自然界叫板到底吗?新能源可以延续整个人类。
    老板五:屁话。国安是吃素的?你能掌握新能源吗?越重要的东西,国家就越会盯住你不放。
    范宁臣:那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既安全又最值钱的?
    老板六:这样的东西哪里找?共产共产,你的东西终究有一天不是你的东西。
    范宁臣:可有一样东西,在法律上确实不属于任何人,你根本没有所有权。土地!有人骂房地产商的暴利,那只是点到小处,真正的利害,在于土地根本不是私有的。既然如此,变相的私有就是致富的捷径。几位老板,你们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吗?
    老板七:谁有啊?胡锦涛也不见得有。
    范宁臣:所以啊,我们只不过是小店小铺,掌管土地的人,才是批发商。广东有一个2000人的村庄,里面的人经常靠借钱来维持生活,很多人宁愿赚多少就用多少,不喜欢去存款。为什么?因为那是黄金地段,任何人来征收土地,每个人在一夜之间就能变成百万富翁。谁能够征服这批农民,一夜之间,自己的财富最起码就是20个亿。可是谁有胆子这么做呢?
    老板八:绝对会革命,跟你拼了。
    范宁臣:没错。台湾的黑金政治其实无法跟大陆相比。黑金,不过就是黑道从政,承揽政府工程,赚大利。可是台湾很小啊,再贫穷也不会像荆宁的许多乡镇那样。你能够在台湾买10000亩土地吗?能够在台湾卖10000亩土地吗?不行。但是在大陆,只要你的手能足够柔软、贪婪,那么任何不可能都会成为可能。所以,黑金政治仍然是权力型的致富,地盘小,制度有阻拦,你就成不了气候。地盘大,管理脱节,制度分裂,贫富分化严重到极点,就能办成事情。  
 
    4.Time:18:40。荆宁市巨森公司(位于荆西区)。
    柳月玲:我已经说过了,价格上这已经是最低的了。你是要租,还是要征,都可以选择。
    某老板:柳总,柯书记没跟你打招呼吗?
    柳月玲:就是胡锦涛跟我打招呼也没用。我们反正已经把土地推平了,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65万/亩,这是个底线。
    某老板:甭想蒙我。你们顶多给那些农民16000元/亩,这一翻就是几十倍,心也太黑了。
    柳月玲:不愿意谈就别谈了。我看你天天这么跑来跑去的,也真够累的。我烦你这种人,跟打麻将一样,连两圈都玩不起,还非要玩。
    某老板:柳总,我们要的是15亩啊。况且,我送的钱已经够多了。上下打点,也总该够了吧?
    柳月玲:脑袋挪到屁股上去啦?我收过你一分钱吗?吃你一顿饭,就酸成这样。
    某老板:你别逼人太甚,你老公柯远生总共拿了我80万,别不认账。
    柳月玲:有收据吗?他亲自收了吗?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做事情放聪明点。你还想怎么样?跟政府叫板?滚回你们上海去,你们才几个臭钱?
    某老板:柳总,我再咬咬牙,55万/亩,再高上去,我就要跳楼了。
    柳月玲:死你的去吧。你再叫价,信不信给你70万/亩?告诉你,我们不愁没有人来要,那块地皮,好多人排着队等啊。现在是市场经济,要不要搞竞标?一竞标你就死定了。
    某老板:柳月玲,算你狠!咱们山不转路转,你总有求我的一天。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这位老板愤然离开。柳月玲打电话给柯远生)
    柳月玲:没戏。要盯死这个人。
    柯远生:既然那么不识抬举,就不陪他耍了。我这里还有一位买主,出最高价60万/亩。我看,可以出手。
    柳月玲:是不是又是小恩小惠?
    柯远生:不,是大手笔。知道是谁吗?冯雪璐,鸿兴公司总经理范宁臣的老婆,本市第一女强人。她要50亩,做大型超市和楼盘。
    柳月玲:秦建勋那里有问题吗?
    柯远生:先等等看。


    5.Time:19:05。仙云阁娱乐城。
    (冯雪璐招呼崩溃乐队主唱霍蓓蕾到总经理办公室喝咖啡)
    冯雪璐:坐。这是你们这一周的酬劳,由我亲自来发。
    (霍蓓蕾接过一个信封)
    冯雪璐: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每个人一个红包。
    霍蓓蕾(接过三个红包,打开):这么多!每人600。
    冯雪璐:商人通常是很世俗的,所以对艺术的渴望较之一般人显得更为强烈。你们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我不希望别人把你们挖走。你们也不用继续租在外面的平房里,以后就住荆宁大酒店,那是我的酒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霍蓓蕾:谢谢冯总。可是,作为一支民间性质的乐队,我们要创作,在酒店是肯定不行的。
    冯雪璐: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担心的是环境的改变会改变音乐的性质。放心,四个房间,三间睡房,另外一个房间专门安装隔音设施,用来创作。能体会我的意图吗?
    霍蓓蕾:不能。我觉得太突然,像在做梦。我们的摇滚乐都是极悲观的,就像我们的入世态度一样。
    冯雪璐:我尊重任何人的价值观,只要活得真实就行。别看这里是个娱乐城,可是每个人都在这里追求着一些东西。我有个想法,想帮你们联系唱片公司,让你们的音乐能够进入市场。但前提是,你们的摇滚乐一定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风格和长项。其实很多歌手都是从PUB里面出来的,今后的娱乐城永远都有你们的位置。
    霍蓓蕾:听说以前这里最红的人是唱流行的。
    冯雪璐:对,叫窦明婕,挺年轻的姑娘,比你们小一点,现在就住我的酒店里。娱乐城需要各种不同的风格,摇滚、朋克、流行、民俗、RAP,都不拒绝。除了卡拉OK允许唱别人的歌之外,所有艺人在这里都必须唱自己的歌,坚持原创。窦明婕也是一个创作型的歌手。你们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霍蓓蕾:我们拒绝打着摇滚的幌子唱滥情的流行歌曲。
    冯雪璐:这点你放心,我不是那些势利的唱片公司。
    霍蓓蕾:很多“北飘”,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在北京呆过,那里搞摇滚的人都挺穷的。我还是感觉在做梦。
    冯雪璐:有梦就可以了,不要满足现状。说说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吧。
    霍蓓蕾:熊寰宇,我男朋友。韩佳菲,我女朋友。三个人,两对恋人。熊寰宇是韩佳菲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韩佳菲的亲生父亲在西安农村病死了,熊寰宇的亲生母亲是个武疯子,失踪了。四个人组成了家庭。韩佳菲17岁那年,熊寰宇的父亲强奸了韩佳菲。韩佳菲的母亲把熊寰宇的父亲送进了监狱。闲言碎语太多,韩佳菲的母亲承受不住打击,跳河淹死了。两兄妹就出来了,流浪到荆宁。我是荆宁人,在荆宁商学院因为跟体育老师上床,被双双开除。那个体育老师最后抛弃了我。是摇滚救了我。就这么简单。
    冯雪璐:哦,是这样。我无法想象你们的生活。
    霍蓓蕾:我是双性恋,但比普通人想象中要纯洁得多,不吸毒,不抽烟,不吵架,不打架,不卖身,生命中就爱这两个人。
    冯雪璐:假如有人喜欢熊寰宇或者韩佳菲,怎么办?
    霍蓓蕾:自杀。死前留一封遗书,希望他们兄妹相爱。
    冯雪璐:挺酷。
    霍蓓蕾:没别的选择。
    冯雪璐:你的家人还好吗?
    霍蓓蕾:简直好得不能再好。都因为各自的爱离婚了,又都因为各自的爱结婚了。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两个弟弟,两个家庭,我是多余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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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五集(下)


 


    6.Time:19:46。荆宁大酒店某包房。
    (柯远生、聂建成、毕开泰、汪立熹四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崔锦辉站在一旁看表。潘明达气喘吁吁地赶到)
    潘明达:来迟了,来迟了,堵车,堵车。
    柯远生:你开的是什么车?
    潘明达:红旗。
    柯远生:难怪你会迟到。我、聂书记、毕书记和汪部长都是开奔驰、宝马,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参加这个聚会吗?开不起奔驰、宝马,就是没实力。你迟到,就是藐视我们,藐视市委。你们这些政府系统的人,头顶上还有没有党管干部的悬剑?
    潘明达:柯书记,都怪我,都怪我。
    聂建成:还不赶快找把椅子坐下?
    (潘明达赶紧坐下,递“中华”烟,柯远生把手一挡:“少来!”)
    柯远生:崔秘书,把另外一把椅子搬走,不等了。我们开会。
    (崔秘书把椅子搬到包房外面。这时,顾克震也气喘吁吁跑来,到处找椅子,极其尴尬)
    顾克震:柯书记,我……
    柯远生:这个会你就不要参加了。今天你没有红包,滚蛋。
    顾克震:柯书记,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把秦建勋整下去。我以我的人格和党性担保。
    柯远生: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条狗。学狗叫!叫了就给椅子坐。
    顾克震:柯书记,我都这么大人了,你好歹也……
    柯远生:滚!
    顾克震(蹲在地上):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柯远生:孺子可教。把椅子端进来吧。我们开会。该怎么做,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形势,党政里面是三派,一派是我们这一派,一派是秦建勋那一派,还有一派就是墙头草,监察局局长钱瑞青就是墙头草。秦建勋那一派,以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为代表。他们要搞新政,咱们也搞新政。现在这个事情又揭开了。裴敏琳好办,让她去党校,女流之辈搞什么政治斗争?政治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就不要掺和了,让她们这些女人当党中央总书记也成不了气候。刘宇棠不是喜欢与民同乐吗?干脆,弄到基层去搞调查,调查荆北区,那里没有征收的土地。现在纪委那边,关起来的,一个是谢荣山,一个是龚汉祥;看守所那边,关起来的,是邵昌建;监狱那边,关起来的,是沈世龙。我原来念及一些旧情,本来还想养养谢荣山,让他坐几年牢就可以了。没想到他会反水。这个狗日的,不知好歹,非要找死,那就成全他。我让检察院直接整这个事,务必判他死刑,不要无期徒刑,也不能有缓刑,要立即执行。龚汉祥就聪明多了,乖得很,不动他。沈世龙是刘宇棠的舅子,这个傻逼,跳不起来。邵昌建一定要判,这个人比谁都危险,让他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吧。大家有问题没有?
    聂建成:那秦建勋呢?
    柯远生:监控起来,搜集证据。如果你们不行,就让国保的人上。顺便看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能不能派上用场,他好歹也是纪委副书记。人哪有不沾腥的?
    毕开泰:这个我来安排。政法委也可以直接承办市委交办的工作,不必什么事都求他们政府系统的人,国保的人政治意识强过了头,都是人精,能不动他们最好。我们政法委一向督促和推动大案、要案、疑案的查处,610办公室就是非常厉害的,法轮功问题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市长?
    柯远生:要秘密进行。如果把秦建勋整下去或者弄开,不管是责令辞职还是引咎辞职,我们以后就通过推荐、选举的办法,把聂建成弄成市长。人大嘛,再怎么大,也大不过党。潘明达,你要努力啊,多跟聂书记学学,能不能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要看你的表现。
    顾克震:那我以后呢?
    柯远生:你?你能保持住你现在的位置就不错了,怎么?想当副市长?你没看见汪部长在这里啊?汪立熹比你卖力得多,没把你算成墙头草,就是给足了你面子。
    顾克震:我不觉得自己比汪立熹差多少。征地案的所有证据都在我这里,检察院要起诉,也要从我这里走一道,我可没什么分寸。
    (柯远生扬手“叭”的一下,将顾克震打翻在地)
    柯远生:老子下一个就弄死你!信不信?敢背叛我的没一个有好下场。你才吃过几年政治饭?就敢这么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顾克震:柯书记,不敢了,不敢了。
    柯远生:今天的红包,每人十万。事情成功了,根据各人的表现,该拿权的再拿权,该拿钱的再拿钱。散了。


    7.2009年5月20日。Time:08:03。普溪镇双弘村。
    (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总计四人,没有经过区与镇的党政机关,由村民介绍,直接进入章群力家中)
    陈菊蓉:你们找谁?我们家群力不在。
    秦建勋:是不是每次有当官模样的人走进你的家中,你都会重复这句话?
    陈菊蓉:你是谁?
    刘宇棠:这是我们的……
    秦建勋:章群力的朋友。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所有真心诚意地关心征地案的村民都能在这里集中。
    (陈菊蓉接过名片,吃了一惊,赶紧倒茶,打章群力的手机)
    陈菊蓉:群力,秦市长来了,想了解征地案的情况,你赶快召集村民到我们家中来。
    (就在陈菊蓉通话时,马富华赶到,治安队队长董云升也带了五六个人过来)
    马富华:你们是干嘛的?滚出村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董云升——
    董云升:别找不痛快,否则打得你们皮开肉胀。
    秦建勋:曾秘书,把DV打开,录下来。
    (曾兴国打开DV。董云升冲上去抢DV,秦建勋挡在面前)
    秦建勋: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关心你们的人吗?你们的良心被狗啃了吗?我是荆宁市市长秦建勋!你们是妨碍公务,暴力治村。
    马富华:市长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上头,比你大的官多了去了,打!
    (治安队的人都不敢动。董云升不信邪,一拳打在秦建勋鼻梁上,又一脚踹过去,将秦建勋踹翻在地。现场一片混乱)
    刘宇棠:报警!
    秦建勋:别!让他们打,打舒服了,再问究竟。
    (秦建勋爬起来,流着鼻血,堵在董云升面前。董云升一时不知所措。正这时,章群力带着任子鹏、方翠琼等人赶到)
    章群力:谁打的?谁打的?我的朋友也敢打!董云升,有种跟我单挑啊,老子打得你吐屎。马富华,你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还这么嚣张!要不要我拉一帮人,把你们这些土匪给灭了?
    (董云升畏惧地退后两步。秦建勋把鼻血擦掉,拿出纸堵住血,又扔出血纸)
    秦建勋:这个村谁负责?
    (无人说话)
    章群力:就是这个狗日的,马富华,党支部书记。打你的这个人,是治安队队长,狗腿子,董云升。
    秦建勋:村委会主任呢?
    章群力:在家等着被我们集体罢免呢,一部《村委会组织法》就可以让他下课了。
    秦建勋:你,马富华,过来,坐这里。你,董云升,到外面去,把你们这个村的村民都给我找来。快去!
    (董云升准备动身,可又总觉得自己做得太出格,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围绕着他)
    董云升:秦市长,我等会儿就去投案自首,我一定投案自首。
    秦建勋:自首什么?美国总统还被扔鸡蛋呢,小意思。去吧。
    (董云升一惊,赶紧动身找人)   


    8.Time:08:10。普溪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孟青彪的手机响起)
    一位线民:孟书记,有情况,有四个人进我们村了。看样子都不是简单的人。
    孟青彪:到底是什么人?
    一位线民:我也说不清楚。有人给他们指路,到章群力家里去了。已经有一阵了,还没出来。
    孟青彪:马富华是干什么吃的?
    一位线民:不知道,进去了就没出来。孟书记,这次可要兑现,200块钱的情报费。
    孟青彪:你他妈“不知道”,还想要200块?下次有情况再说。
    (孟青彪赶紧叫上派出所所长邹思坤和民警王旭钊、史维洋,警察皆配枪而行,坐车奔赴双弘村)


    9.Time:08:12。双弘村章群力家中。
    秦建勋:曾秘书,把DV打开。
    (曾兴国打开DV,对准在场的人)
    秦建勋:马富华,你先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们这种外面来的人?
    马富华:我没跟你打过交道,什么也不想说。你就是录下来也没用。
    秦建勋:你为谁办事?你的治安队为谁办事?
    马富华:这么说吧,如果那些老板突然不要土地了,我敢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跪着求他们要土地。我们本来就穷,要脱贫,就必须要有钱,没钱怎么发展经济?
    秦建勋: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为谁办事?
    马富华:为党啊,为政府啊,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是老党员,还是我们镇的人大代表。
    章群力:马富华,你不配!秦市长,马富华只是征地案的小卒子,他其实知道得也很少。这个征地案,绝不仅仅是我们双弘村的十个村民小组,荆南、荆西、荆东这三个区都在征地。昨天晚上,我从一个上海老板那里了解到,在荆西区,有一个荆宁市巨森公司,老板叫柳月玲,是市委书记柯远生的老婆。这个公司根本不生产任何东西,里面的很多人都是荆宁市上上下下各级党政官员的亲属。他们低价买土地,土地推平以后,再以几十倍于补偿价的高价,买给或者租给商人,所得的钱就他们内部分赃。这是一群国家的强盗。
    秦建勋:那个上海老板怎么清楚这些?
    章群力:他自己就准备买一块地皮,双方在价格上谈不下来。这个上海老板昨晚碰到我了,发泄了一通。
    秦建勋:马富华,你自己贪了多少钱?你现在不说,等公安局再来跟你谈,性质就变了。
    马富华:我没贪钱。我们的账目都很清楚,你可以去查。
    章群力:账目?我们成立查账小组,派出所就拘留了我们两次。账目在哪里?
    马富华:总之不在我这里。
    秦建勋:马富华,悬崖勒马吧。这件事,震动全市,乃至全省、全国及海外,大家都在盯着你,你能侥幸逃脱吗?
    马富华:不要以为我这个党支部书记是个小官,我同样可以起诉你们每个人。如果没有证据来诬蔑我,我是可以到法院申请名誉权巨额赔偿的。
    章群力:你信不信,我就能动员全村党员,在党内把你搞下去?你是死到临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说,现在整个村,你们一天到晚除了打击这个、整治那个之外,还干什么好事了?你们搞的是黑道统治!你的上司孟青彪也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的幕后人物,你们未必见到过。
    秦建勋:你见过?
    章群力:秦市长,我熟悉每个人,包括你。这个征地案,如果要撤查,就会有权力斗争,要看你敢不敢跟柯书记的派系进行较量?如果你敢站出来,我们都会站在你的后面,助你一臂之力。省里是知道这件事的,我们上过报告,可是你知道这些情况吗?
    秦建勋:不知道。
    章群力:他们担心你一下来就陷于人际的泥沼,拔不出来,这一招可以说是高明,也可以说是愚蠢。
    (章群力家中挤满了人,外面也拥挤得水泄不通,秩序一流良好)


    10.Time:08:29。双弘村村口。
    孟青彪:董云升,你在干什么?人呢?弄走了吗?
    董云升:你自己去看。
    (董云升一副不予理睬的表情,向章群力家的方向走去)
    孟青彪:董云升!什么态度?
    董云升:我就这态度,怎么啦?
    (孟青彪将车开至章群力家门口。身穿警服的警察冲向围观的人群,“走开走开走开”。人群里冒出一句“穿狗皮的又来啦”。孟青彪躲在车里面不出来。曾兴国将DV对准门外面)
    邹思坤:你们是干什么的?把证件拿出来!非法集会啊?
    章群力:操,又要抓人了。邹所长,带枪没有啊?没带枪的话,记得回去把枪带过来。你看我们今天有多少人?有没有催泪瓦斯?
    (邹思坤不理章群力,径直地向秦建勋走去。看见曾兴国的DV)
    邹思坤:把机子关了,快!
    (曾兴国正欲指出自己的身份,秦建勋赶忙制止)
    秦建勋:你想干什么?
    邹思坤:证件。
    秦建勋(故意):没带。
    邹思坤: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到派出所里说清楚。
    秦建勋:你的证件呢?
    邹思坤:我是派出所所长。
    秦建勋:你就是公安局长也得有证件啊。
    邹思坤:我说你他妈到底是混哪道的?证件!拿来!不然我可就铐你了。
    秦建勋:凭什么?凭你乐意吗?
    邹思坤:就凭我乐意!
    秦建勋:就凭你这件事,我第一个就让你停职检查。是这些人养你,你还反过来整这些人,有点特权了不起,是不是?
    邹思坤:你唬我!王旭钊、史维洋,给我铐走。
    曾兴国:你敢!这是荆宁市市长秦建勋,看清楚。
    (邹思坤退后一步,马上变为一脸微笑)
    邹思坤:哦,是秦市长啊,您到我们这里考察工作?等会儿我们请客,一定宴请秦市长,感谢秦市长下乡做工作。
    秦建勋:你很有钱吗?为什么不开警车,要开桑塔纳?车里那人是谁?
    (孟青彪赶紧下车,满面春风地仰视而行,伸出双手要握秦建勋的手)
    孟青彪:秦市长,我是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
    秦建勋:拿开你的臭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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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六集(上)


 


    旁白:秦建勋无疑是中国人所期待的政治人物之一种,即使这仅仅是作为个体的一个人,是“权力谱”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旋律,但此时的双弘村村民却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他身上猛烈下注。没有人清楚究竟有几成胜算。但有一点是令村民们感激的,那就是以往面对他们的官员多是以恐吓、打压、拉拢为手段,而这位新来的市长却像个好奇的孩子或者刚出国的中国人,他是那么急切地想了解到真实的情况。这种市长式的调查采访,与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调查采访是不一样的,因为记者并不直接参与权力的持续斗争,他们只需要在新闻审查机制的背景下把情况公之于众,乃至选择性、策略性地公布,而不必去做决策和持续推动。秦建勋已经明显感觉到这潭水够黑、够浑,但他仍然低估了黑与浑的程度。事实上,危险已经一步步向他袭来,即将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1.2009年5月20日。Time:08:40。双弘村章群力家中。
    孟青彪:秦市长,你明察。十年前,我们就跟村委会签订合同了。我是当时的镇长,马富华是当时的村委会主任,而且还是民选的村委会主任。这有法律效力嘛。当时签字的,除了村委会成员,还有各村民小组的组长和村民代表,一共有33个人签字。等于说,十年前,双弘村的土地就已经由镇政府主管了。
    任子鹏:我就是当时的村民代表,是你们逼着我们签的。签完字,每个人发500块钱,这是什么钱?这是昧良心的钱。我不签,你们就叫派出所的警察给我们洗脑,吓唬我们。邹思坤,当时警察三天两头来我家,其中就有你在!
    方翠琼:我是当时双弘村三组的组长,我不签,马富华就把我的组长职务撤了,重新换人,让别人来签。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谁批准征地,没有批准征地的机关,没有批准征地的文号,也没有说土地用途、范围、面积,甚至连征地补偿标准、农业人口安置办法、办理补偿的期限都没有公布。
    孟青彪:那是预征土地,在法律上,只要签了合同,土地的所有权就变了,就不是集体所有,而是国家所有。你们还闹什么闹?简直是无理取闹。2006年5月,才是正式征用,要用来建厂,用来建商业区、工业区。
    章群力:放屁!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看到鸿兴公司在建厂,其余的土地都被推平了,还被拉上了铁丝网。哪里有商业区、工业区?你派人一次又一次地骚扰我们,分化我们,拘捕我们,是因为我们知道这里面的黑幕。一亩地,你才给我们12000元,办个农转非你才给我们11000块钱。推房子,楼房才补偿280元/平方米,瓦房才补偿140元/平方米。你们既不为我们办养老保险,又让我们出钱买你们修的商品房,而且限定每人只能买20平方米,每平方米400元,超出了20平方米的部分就要800元/平方米。你们的心也太黑了。
    孟青彪:那你说要补偿多少?难道要我们为你们交养老保险?我们已经发了通知,40岁以上的人,大概缴两万给政府,你们以后呢,女的55岁以后,男的60岁以后,按照三个档次得养老金,A档120元/月、B档180元/月、C档240元/月。这两万以后还要退给你们嘛。秦市长,我们都是按照程序办事,他们这些农民根本就不懂这些。
    章群力:少装蒜!我读的报,看的书,比你两倍都还要多,有能力调查的朋友不亚于你那些鹰犬的水平。第一,要征地,前提就是必须先办保险,在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办理完全以后,才能审批。第二,你们的征地根本没有由荆宁市国土局上报国务院审批。不要说镇政府,就是区政府的建设预留用地也不能超过100亩。我们双弘村总共有4318亩土地,你们全征了,国务院的审批一项就可以让你们全部下课。第三,你们向我们少报土地面积,4318亩被你们说成是4157亩,这其中的161亩土地的所有补偿费用被你们完全据为己有。第四,你们自己乱报根本就不存在的村民,在农转非的钱里面贪钱。第五,你们降低补偿费用,荆宁市的土地分为两类,一级为18000元/亩,二级为16000元/亩,我们的耕地是一级土地,你们每亩就吞了6000元。这还没有算非耕地补偿,你们给的是1700元/亩,有这么便宜的土地吗?农转非的补偿,是29000元/人,你们从中拿到的差价是18000/人。第六,安置房的问题,安置房的质量根本不合格,是豆腐渣工程,经常漏水。荆宁市政府的规定是,每个人的安置住房面积是30平方米/人,你们只有20平方米/人。我们去上访,跟你们的人对峙,你们就断水、断电,拿催泪弹打我们。我想问你,孟青彪,你是不是想当军阀?
    孟青彪:你根本就不了解内情,还自以为是。
    任子鹏:那你们政府就要透明啊,就要公布到底你们得了多少钱?我们该得多少钱?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下的人,以后怎么生活?如果今天秦市长不在,你还会这么跟我们说话吗?恐怕早就叫警察拿警棍、手铐来对待我们了。你说我们不懂法,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犯罪者,应该被抓捕起来枪弊。
    孟青彪:任子鹏!你太嚣张了,你这叫恐吓!恐吓国家干部!恐吓领导!你是反党分子!
    任子鹏:我他妈反的就是你,整个双弘村想拿你人头的人,不下100号。我这100多斤,今天就搁这儿了。你要拿,随时拿走。
    秦建勋:好啦!孟青彪,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明天你就到公安局去说。
    孟青彪:去就去,我不怕。秦市长,我比你年纪大,我奉劝你一句,给自己留点后路,免得以后后悔。我不陪你了!
    (孟青彪起来要走)
    秦建勋:坐下!我是市长,你必须配合了解情况。
    孟青彪:你才来几天啊?地皮踩熟了没有?邹所长,走,开车。
    (孟青彪在所有人愤怒的眼光下,傲慢地踏入桑塔纳,驱车而去)


    2.Time:09:28。省城一处别墅。
    (蒲玄恒躺在藤椅上,看《高层政参》杂志。柯远生像个仆人一样,为蒲玄恒撒鱼食)
    柯远生:蒲教授,你还是不忘记关心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小字辈的人,要像您一样热爱学习。你和我说的论文结集《共和国使命》的出版事宜,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今天给您把样书送来,只等您的序言了。
    蒲玄恒:其实我也就是提一下而已,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从政界退下来,只是怀念当初给你们上课讲学的日子。我已经老了,对于一般的名和利都没有了兴趣,甚至还讨厌得很。你这次跑来,有什么事?
    柯远生:跟你谈一个人,看你是不是感兴趣?
    蒲玄恒:谁?
    柯远生:秦建勋。
    蒲玄恒(眉头紧皱):别跟我提这个名字!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有煽你耳光的冲动。
    柯远生:蒲教授息怒。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可是你想不到啊,他现在正在给你老人家挖坟。
    蒲玄恒:他有什么能耐?不过就是个不成熟的政客。这些年,要不是吴丹慈护着他,他早就离开政界了。
    柯远生:秦建勋在查征地案,已经查到我这里了,下一步就是你啊。蒲教授,旧仇未报,新仇又来,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件事,恐怕需要庞启明和唐景尧出面。
    蒲玄恒:亏你想得出来!唐省长是什么人?任何政绩对于这个时候的他而言,都是我们的防范之处。你难道想让他当省委书记?最好让他平调。至于庞书记,早就修炼成佛了,比你我精一百倍,等不了几年,他就是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人选。他那是真正的道家政客,无为而治。远生啊,亏你还是一方之主,脑子里怎么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上层路线?
    (柯远生手机响起)
    柯远生:说话。
    孟青彪:柯书记,救我!
    柯远生:你是谁?
    孟青彪:我是普溪镇的孟青彪,秦市长带人来了,我完了……
    柯远生:哦,对不起啊,这个电话号码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们之间又不是很熟,以后就不要再打进来了!
    (柯远生匆忙关手机)
    孟青彪:喂,喂喂……柯远生,你个老混蛋!老混蛋!
    (柯远生又打开手机,拨电话)
    柯远生:我是柯远生。陶局长,你叫上荆南区公安局长,下午一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柯远生又笑眯眯地凑近蒲玄恒)
    蒲玄恒:火烧屁股了吧?《圣经》说,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孔更难。你信耶稣吗?
    柯远生:我信毛泽东。
    蒲玄恒:毛泽东如果遇到这种事,肯定是哈哈大笑,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远生啊,革命人物,要乐观一点。
    柯远生:蒲教授,秦建勋在搞民粹运动,想用民间力量来打垮我们。
    蒲玄恒:民进党就是这样打垮国民党的,可最后还是被国民党打垮。共产党坐山观虎斗,你说谁厉害?
    柯远生:你是说让我……
    蒲玄恒:能意会就行了,跟你说得太多,你消化不了。实在意会不了,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朽木不可雕也”。


    3.Time:09:50。普溪镇镇长办公室。
    (孟青彪故作镇定地敲门而入,余海宽正在整理一堆材料,抬头看见孟青彪)
    余海宽:哎哟,孟书记,请坐请坐。
    孟青彪:海宽啊,才到普溪,还习惯吗?
    余海宽:习惯。孟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吗?
    孟青彪:这几天你也到处看过了。你怎么看待征地案这个问题?
    余海宽:严格地说,法院没立案,就不能为案嘛。一切照常进行。
    孟青彪:可是,秦市长都下来了,就在双弘村。市政府好像有意要搞出点什么名堂来,杀鸡给猴看。我是老了,56岁了,你才不到50岁,政治生命还很长啊。如果市政府拉你去垫背,那游戏就不好玩了。
    余海宽:孟书记,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孟青彪:不要在我面前装傻,我们都是党领导的基层干部,应该跟上级保持同步。市委已经花了大力气来惩治借征地案来搞破坏的不正之风,市政府现在又翻过这个案件,是要为腐败的前市长一竿人等翻案,这是政府跟党对着干嘛。我们一定要听市委的话,不要冒然行动。卷入这种牺牲非常大的权力斗争之中,很危险,要警惕。
    余海宽:那好。我现在就去看看情况。
    孟青彪:去吧,要注意密切观察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行,回来跟我汇报。
    余海宽:孟书记,你去吗?
    孟青彪: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几个重要文件要批。


    4.Time:10:17。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与马富华、董云升、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等人一道,涌向安置房楼群)
    章群力:秦市长,刚才我已经跟几位朋友通了电话,他们都是强烈关注我们村征地案的重要朋友。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等于没有发生过。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能够为我们做什么,总之,今天请你一定尽量留出时间来了解我们最真实的情况。去年汶川大地震,我和其他一些退伍的军人去灾区当过11天的志愿者,我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家是最珍贵的。当你看着那些失去家园的人们,那种绝望、痛苦、恐惧、迷茫,你就能懂得失去土地没有得到公正对待反而遭受镇压和屈辱的我们这种农民,其情形跟那些灾民何其相似。征地是可以酝酿人祸的,人祸的灾难比天灾大得多。
    方翠琼:任子鹏,你把材料拿过来。
    (任子鹏把一叠材料交给方翠琼,方翠琼把自己的材料和任子鹏的材料放在一起,突然跪在秦建勋面前)
    方翠琼:秦市长,我们全村的村民都靠你了。
    (秦建勋扶起方翠琼,把材料拿过去,交给秘书曾兴国。在场所有人已是热泪盈眶,包括秦建勋。看到这个情景,不远处的安置房里跑出一名妇女)
    一名妇女:市长!我们这里也有证据!村民们,村民们,把你们的拘留证都拿出来,统统拿出来!
    (尚在双弘村的人们动起来了,各自在家中拿出拘留证,一一数来,有23张,都送到了秦建勋手中)
    章群力:秦市长,还有一些被拘留的村民没来。现在关在看守所的,不光有我们村的两个村民,还有一个不是我们村但却为我们维权呐喊的良心人,叫谭振东。我们没有革命,没有武力斗争,没有推翻政府,我们只是想要按照国家法定的补偿、安置政策来享受被征地后的待遇。虽然像我这样的人,知道还有许多制度性的问题,比如农村与城市在征地拆迁上的差别对待、歧视对待,比如土地买卖实行计划经济方式,由政府独断卖权,等等。我们的村民太纯洁、太善良、太老实了,才会产生荆宁市这么多的腐败分子和暴政统治者!我们错了吗?有罪吗?我们到底错在哪里?罪在哪里?党和政府究竟把专政的矛头对准谁?警察的枪是对准老百姓吗?想抓就抓,想打就打,凭什么?我们是要抗争到底的!村民们,我们下决心永远抗争到底!
    村民们齐呼:抗争到底!抗争到底!抗争到底!
    (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站在人群中间,情绪也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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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六集(下)


    5.Time:10:31。荆宁市第二监狱。
    (张凯森的目光透着帅气与坚毅,迈出监狱大门。张天焕与范宁臣站在车旁,两人看着身体有些单薄的张凯森。张凯森已经流不出泪,与父亲张天焕深深拥抱,以鼓励的眼光相对父亲)
    张天焕:俯身大地,祭拜祖先,紧闭抬望眼。
    张凯森:春去秋来,草木枯谢,花儿红似血。
    张天焕:孤戚戚星空凋零,浩浩然一身正气。黑洞洞暗中放箭,巍巍然独世屹立。
    张凯森:冷清清夜幕降临,壮烈烈一身虎胆。闪亮亮利刃相逼,悠悠然嘻笑怒骂。
    张天焕:好儿子!你长大了,比我当年强!我在监狱里读到朋友送来的你的《江山》和《救世词》,就已经哭得像个女人,每天都会看一遍,每天都会背一遍。你已经是一个非常出众的青年才俊了。来,儿子,跟你介绍一下,我的老板和恩人,范宁臣先生。
    张凯森(伸出手):范叔叔,你好。
    范宁臣(伸出手):你好。你的手腕……
    张凯森:手铐的痕迹,额头、背上、肋骨,都有伤。
    范宁臣:啊,自古以来,时代的每一次进步,都以牺牲它最优秀的女儿为代价。走,我为你接风洗尘,小英雄。
    张天焕:范总,谢谢你的心意。我和凯森还要去看他奶奶的坟。
    张凯森:奶奶……
    张天焕:走吧。
    范宁臣:我送你们。


    6.Time:10:45。魏邦华家。
    (魏邦华正要打个电话,电话里传来细微的“嚓嚓”声,他赶紧放下电话。走进卫生间,将手机卡取出来,重新换了一张卡,走出门外,打电话给女儿魏茹曦)
    魏邦华:茹曦,在干什么呢?
    魏茹曦(哭):爸,我想你……找到杀妈的凶手了吗?你是公安局长,你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魏邦华:茹曦,别说了,我挺难过的。市局让我回避,怕我的情绪影响办案。你上次回来忘了把你的房间门关上,挺乱的,我想帮你收拾一下。
    魏茹曦:别收拾,我有隐私。
    魏邦华:我是你爸,有什么事连我都要瞒啊?
    魏茹曦:爸,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可是,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魏邦华:你还没毕业呢。学习很要紧啊,还怕没有人要你吗?你们商学院人才辈出,比我们那会儿的条件好多了,要珍惜啊。
    魏茹曦:又是这种官腔!妈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好孤独。虽然以前我跟妈之间的关系不太好,沟通也少,但她走了,我觉得心里好空。爸,我需要关爱,我都20岁了,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不想像你们两个一样,没感情地过一辈子,多累啊。
    魏邦华:那你说说你的白马王子是怎么一个人?
    魏茹曦:他啊,有风度,有学识,是个特别深刻的极品男人,我们全寝室的人都迷他。可惜,他结婚了。
    魏邦华:那还废什么话?你这么年轻,思想还不成熟,见的世面还不够宽广,很容易被骗的。而且,我担心你陷入其中,别人拿你来做工具,让我也成了别人的工具。
    魏茹曦:爸!你这就是职业病,见谁都不像好人。我都已经20岁了,这是我的第一次恋爱,你就这么摧残我啊?


    7.Time:10:58。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秦建勋等人进入安置房,一间一间地看,曾兴国拿着DV摄像。漏水的天花板,没有任何装修的强烈水泥气味,扑鼻而来。一位刚卖完垃圾的农民进入房内)
    章群力:秦市长,这就是征地后的农民,他是个孤寡老人,土地和房子被推以后,连种庄稼的机会都没有了。本来他们家是草房,地也少得可怜,得到的钱拿来买房子还不够,是大家凑钱才让他住进来的。
    秦建勋:你现在靠什么维生?
    农民:捡破烂。卖瓶子、铁丝、胶布,昨天有11块钱,今天上午只有5块钱。
    秦建勋:平时吃什么?
    农民:泡菜,稀饭。
    (秦建勋端起桌上的一碗冷稀饭,闻一闻,那味道已经馊了)
    秦建勋:倒了吧,都馊了。
    农民:别,能填肚子就可以了,现在的米都是一块六一斤,以前自己还可以种,现在没地方种了,只有靠买。
    秦建勋:你可以办低保啊,到政府民政部门去。
    农民:别提低保了,我们跟村里当官的都没亲戚关系,又没送钱,办不了的。我去过镇政府,一去,就让你登记,可是等几个月都没消息,我们是贱人啊,他们避都来不及。
    (秦建勋等人又进入另一个房间)
    妇女:秦市长,你要救救我弟弟。他没有去堵高速公路,是我去的,那天我弟弟帮人抬预制板去了。他们明明知道是我去的,可是非要抓我弟弟。我弟弟关在荆南分局的看守所里。
    秦建勋:那天我也在,是我刚来这里当市长的第一天。
    妇女:我自己也被打过。本来我和老公在荆南区建设路卖民工的盒饭,日子还过得去,可是自从我开始上访以后,荆南区城管局的土匪就天天来骚扰我们,连生意都没法做下去。他们就是不让我们告。秦市长,荆宁市太黑了,到处都是警察打人,流氓打人,混混、耍人特别多,我们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这时妇女的老公走过来,拉开妇女)
    妇女的老公:说这么多干什么?能起作用吗?斗不过的!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没枪,又没炮,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别说了!
    (秦建勋等人沮丧地进入另一个房间。约十个人在里面诈金花,桌上堆满了一元、五元、十元。秦建勋等人走进去,故作未见到)
    某个人:哟,市长啊,了不得。市长要不要跟我们这种烂人赌两把?
    另一人:人家市长肯定觉得我们玩得太小。现在当官的诈金花,起码100做底,3000封顶,就我们这种穷光蛋,边儿都挨不上。
    又一人:市长,你慢慢视察啊,我们反正也就这样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当汶川地震又来了,我们都死了。
    (有个农民愤怒地扔掉手中的扑克,站起来)
    农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来说!现在当官的,都是他妈的一群土匪,而且比土匪还狠。土匪抢农民,用枪来抢,抢得很有限,被抢了还可以找政府救济。现在政府抢农民,用章来抢,什么都抢,一个印章就可以把我们逼到绝路,而且还没地方得到救济,简直是杀得干干净净,比日本鬼子还狠。
    (秦建勋不忍再听下去,一言未发,抽身离开)
    农民:别他妈把自己装成好人!有本事,你就杀了这些腐败分子!我们不要什么狗屁解释,我们要一个结果,实实在在的结果。老子宁愿一辈子种地,也不愿意过这种被当成一跎屎的日子!
    (几个打牌的农民拉住他,“打牌打牌,浪费你的口水”)


    8.Time:11:30。荆西郊外地下赌场。
    (荆宁第一建筑公司总经理施鸿程,以及钟培钧、巩鑫良在里面玩得起劲。施鸿程手气尚好,押大小已赚得20余万。钟培钧的手气简直背到了家,推点子不过是每局最高押1000元,却已输去12万之多。眼看手中只剩下两个赌码——一个赌码1000元——,钟培钧、巩鑫良遂向施鸿程走去)
    钟培钧:施总,手气不错啊,借你50个赌码。
    (钟培钧一个一个地将赌码数在手中)
    施鸿程:拿过来!输了就输了,还赌什么?不借!你们先回去,我玩得正高兴呢。
    钟培钧:可我没玩高兴啊。我是借定了。
    (钟培钧捧起一大把赌码就走,施鸿程抓住钟培钧的衣服)
    钟培钧:干嘛?你还差我20万呢,我现在就要。
    施鸿程: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差你20万?你把赌码放下,放下!
    钟培钧:董云高那里,我已经支付了20万,私了协议都在我这里。这钱你该拿给我吧?
    施鸿程:20万?吓唬谁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想打我的主意,没门儿!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能拖就拖嘛,一个民工能怎么样?告到劳动局,我还可以起诉劳动局,一审二审,不执行就是不执行,我拖死他。
    钟培钧:你不给我钱是吧?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把记者围在你的办公室。然后,建委、工会、劳动局、仲裁中心,还有司法局,我全部通知。最重要的是,我他妈在范宁臣那里告你一状,你的工程,嘿嘿,玩完。
    施鸿程:钟培钧,你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人,你怎么还反过来害我?
    钟培钧:你以为范宁臣是猪啊?我就是卧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工减料的事,别说让范宁臣知道,就是让公安局知道,你也等着坐牢吧。
    施鸿程:钟培钧,你这个卑鄙小人!
    (施鸿程挥舞拳头去打钟培钧,反被钟培钧踢翻在地。巩鑫良的拳头如雨点般打向施鸿程,施鸿程惨叫。赌场看场子的雷松战等十多个人,带着电棒过来。二话不说,就给钟培钧和巩鑫良几电棒触去,钟培钧求饶)
    雷松战:你们可是坏了规矩啦。要不,留下一根手指;要不,就支付违约金。
    (雷松战掏出《会员条例》的一张纸)
    雷松战:《会员条例》第65条第二款,“凡闹事者,依据情形,罚5万、10万、20万不等”,你们就拿20万吧。
    钟培钧:这位兄弟,我也是混过江湖的人,你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不会了。
    (雷松战向弟兄们打个手势,四个人架着钟培钧、巩鑫良,拖向赌场下面的地下室。施鸿程赶紧结账而逃)
    钟培钧: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我们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全输光了,到哪里去弄钱呢?
    (雷松战越来越瞧不起钟培钧,将钟培钧的右手拉出,一刀切下钟培钧的右手尾指。巩鑫良挣脱架住他的人,一拳打向雷松战,雷松战被打中嘴巴,吐出血色唾沫。巩鑫良又被几个人拉回去,一阵毒打)
    (雷松战手势一招,毒打停止。雷松战凑近巩鑫良被打得青红一片的脸)
    雷松战:有骨气,有血性!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巩鑫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巩鑫良!
    雷松战:他是你什么人?
    巩鑫良:钧哥。
    雷松战:你这种铁打的汉子,怎么跟了这么一个废物?可惜了。邵昌建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巩鑫良(一惊):听说过。曾经把市委书记都吓得下跪。
    雷松战:那是我以前的老大。我们这种当马仔的人,要跟,就要跟这种人。把你的眼睛擦亮点,选个有胆有识的人吧,不然会埋没了你自己。你走吧,把你这个窝囊废的钧哥带走。
    巩鑫良(立即扶起钟培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雷松战:雷松战。
    巩鑫良:谢了!


    9.Time:12:07。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秦建勋等人走出安置房,《荆宁时报》主编廖鹏飞、记者傅敬源、辞职记者郑道勇,《荆宁时报》被捕记者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荆宁互助会汤万隆、贺志铭,甚至包括公民党成员彭辰罡、姚崇崧、叶雨晨,都已一一赶到。村民们陆陆续续搬出凳子、椅子,整个场面,俨然是个临时大会。与此同时,普溪镇代镇长余海宽也赶到现场)
    章群力:村民们,村民们,今天我们终于不用去游行,不用拿肉身去堵挖掘机、推土机,不用被抓到刑警队、派出所去跟警察吵。让我们在今天重新团结起来。今天,秦市长来了,《荆宁时报》来了,荆宁互助会来了,还有一些朋友也来了。没人敢抓我们,我们今天的所有意见都要发出来。
    秦建勋:村民们,各位朋友,我们是要来了解真实情况的。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副市长刘宇棠同志。
    (刘宇棠向人群鞠躬,村民们鼓掌)
    秦建勋:这位,是市纪委书记裴敏琳同志。
    (裴敏琳向人群鞠躬,村民们鼓掌)
    秦建勋:我的秘书曾兴国将把今天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全部录制下来。我们将在市政府会议上公开播放所有的录像。
    (村民们热烈鼓掌,“好!好!”)
    村民一:秦市长,当务之急,是依法办事,必须首先整顿警察队伍。我们都是非常守法的农民,如果不是政府派人来强行填土,强行拆迁房屋,我们是不会跟警察对峙起来的。警察必须是人民的警察。你作为市长,有义务逼迫荆宁市公安局长把警察管好。
    村民二:我说两句。现在的腐败分子太猖獗了,完全变成了黑社会。要抓腐败分子,就要先从普溪镇党委政府抓起,他们滥用职权,一个个都成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了。他们说:“如果不由我们政府来卖地,土地价格能有那么高吗?”农民没了土地,土地卖得那么贵,开发商花大钱买土地,还要交四费一税,最后楼房的价格就会涨得不得了。这不仅仅是农民的事,也是城市人的事,买不起房子的人,也要找地方政府算账!
    村民三:秦市长,你是荆宁市政府的一把手,你如果敢查,那就查下去,一直查到底,绝不要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我们大家都支持你。只要你让下面的人能够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的对征地农民补偿、安置、办保险的办法来做,我们就永远支持你。否则,我们就要告你行政不作为。
    村民四:深圳的岭澳村村委会就告过深圳市国土局和大鹏镇政府,我们也可以这么办。到法院去立案,找律师为我们打官司。
    村民五:怎么告?法院又不立案。法院非但不立案,而且还反过来成为政府的帮凶,强制执行推平我们的土地。这个办法不行。只有撤查腐败,公布账目,才是办法。那些法官的素质还没我们这些农民高,我们去一次,他们就挖苦我们一次,这是谁的法院?是政府的法院!政府拿钱给他们,他们为谁办事?当然是政府。
    村民六:当官的都怕得罪大官,秦市长上面不是还有柯书记吗?我们给柯书记写了多少信啊,可最后一封都没回。他们不但抓村民,还抓岳安桐、谭振东,这说明什么?说明整个荆宁市都在围着柯书记的意思转。
    村民七:秦市长,如果连你都帮不了我们,我们走投无路,只能走向武力了,老子拼了命也要把土地拿回来。土地是老子的,不是什么集体的、国家的。你要抢老子的土地,老子就干死你。不就是一死吗?与其这么窝窝囊囊地忍气吞声,倒不如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国民党执政的时候,土地是地主的,现在呢?土地是政府的。
    章群力:我现在强烈建议,市政府从巨森公司查起。我们的维权要成功,就不应该只顾及我们自己这个村,而要把眼光放在整个荆宁市。荆宁市相当多乡镇的土地,都被巨森公司买了。里面的人,各有各的股份,各有各的好处。这是全体荆宁人的重任,只有落难的人互相帮助,才不会感到自己是单枪匹马。我们要团结起来,一起向腐败分子进行反抗!
    村民们齐呼:反抗!反抗!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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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七集(上)


    旁白:真实的生活并不如文人的剧本或者主流的反腐败小说那样前进,事实上你根本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但总有人抱着未来的梦,一直做下去。此时轰动双弘村的秦建勋,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真实地看到底层的热血、怒火、渴望以及那种最本质的民间力量。他从一个对经济与政治研究多年的学者型人物,转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场合的哑巴。他几乎没有机会在这样的场合进行一番政治演讲或者反腐败动员。他的身份,就像一个读者或者歌迷,正在打开双弘村这本书或者这首歌的MP3文件,仔细地阅读与感受。他在感觉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的同时,基于某种长期形成的政治意识,同样感受到了恐惧。原来,丧失土地之后得不到公正对待的农民,竟可以有如此狂热的政治激情。荆宁市的上下政界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连法律也无力去解决当中的根源。这不是一篇论文、报道就能解释和呈现得过去的。


    1.2009年5月20日。Time:12:25。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章群力:村民们,我们不是河北定州,不是四川自贡,不是广东开平,不是佛山南海,不是番禺太石村。太多太多的征地案在中国此起彼伏地发生着,我们都不希望重复着征地案的流血悲剧。我们虽然照样被警察拘留,被地方司法部门轮番说教,被截访人员扣押,被政府派出的人扔催泪瓦斯,但是,我们没有被逼死,没有去跳楼,也没有去报复某个官员或警察。作为职务行为,我们理解;但是作为非法的镇压手段,我们坚决反对。我们的手,本来是种庄稼、搞建筑的手,是用来劳动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我们没有暴力的资本,只有生存的本能,我们要吃饭,要养活老人和孩子。留给我们的办法,就是请愿,和平的请愿。我们要对政府说:我们不是暴徒,不是扰乱社会秩序的犯罪分子。我们是人,是要生存的人!
    任子鹏:太石村我们去过,那里的村民们曾经想看村里的账本,曾经发动全体村民罢免村委会。我们的村委会本来就可以被罢免,我们选出了他们,而他们却不为我们办事,那么我们就可以重新选出我们新的村委会,让章群力为我们办事!
    村民们齐呼:好!
    章群力:村民们,我这里有两份我起草的文件。一份是《罢免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动议》,一份是《我们的强烈要求》。我宣读一下《我们的强烈要求》,事实和理由都不说了,就念要求。第一,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征地补偿标准、安置住房标准,对双弘村重新补偿;第二,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征地农民养老保险缴纳方法,为村民们办理养老保险;第三,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农转非补贴标准,补贴办理农转非手续的村民;第四,要求解决青壮年村民的免费培训和实际就业的问题;第五,要求对生活困难的村民,给予低保待遇;第六,要求对安置房进行建筑质量检查,重新修补安置房;第七,要求对在征地过程中发生的贪污、贿赂、挪用、私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问题进行立案侦查和依法处理,追回流失资金;第八,要求对遭受拘留的村民予以国家赔偿,并释放现在仍被关押在看守所的两名村民和维权人士谭振东;第九,要求鸿兴公司向村民公布买地合同,普溪镇镇政府向村民公布征地账目细表;第十,在荆宁市、荆南区两级民政部门的监督下,重新民主选举双弘村村民委员会成员——如改制为居民委员会,按照居民委员会成员选举办法,民主选举产生居委干部。村民们,如果大家同意这十条要求,那么就请到这里来,签上你们的姓名,不会写字的,就按手印。每个人签三份,一份交给秦市长,一份由我亲自交给省长唐景尧,一份留给我们自己保留。大家行动起来吧!
    (秦建勋感到不安,但此等情形已经无力收场。村民们像潮水般涌来,纷纷签字、按手印,场面乃是如此振奋人心)


    2.Time:13:06。荆宁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口。
    (陶如高一个人等候在门口踱来踱去,已经极不耐烦。魏邦华姗姗来迟)
    陶如高:你是怎么搞的?手机都打不通,整个荆南区公安局都不知道你这个局长跑到哪儿去了。
    (魏邦华不说话)
    陶如高:问你话呢!
    (魏邦华还是不说话)
    陶如高:是不是因为你妻子的事,有抵触情绪?
    (魏邦华照样不说话。这时,柯远生的车赶到,进入办公室。陶如高、魏邦华进入室内,笔直站立,柯远生坐下,翘起二郎腿)
    柯远生:你们今天表个态,怎么处理有人为罪犯翻案这种事?
    (陶如高、魏邦华一头雾水)
    柯远生:怎么?不表态就是纵容犯罪!你们一个是市公安局长,一个是区公安局长,难道就没警惕到秦建勋的目的?你们对他不了解,我了解。秦建勋是想为谢荣山、龚汉祥翻案,他的目的就是排除荆宁市所有跟他立场不一致的人马。你们知道秦建勋的底细吗?他是窝藏在政界的危险人物,89动乱他就在天安门广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民运分子。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当市长,是荆宁的祸害。你们必须表个态,怎么整治这种歪风邪气?
    陶如高:你要我们怎么做?
    柯远生:现在秦建勋就在普溪镇的双弘村,那些村民个个都恨政府,秦建勋去做他们的后盾了。他树立个人形象的目的,就是剪除异己,完全脱离党的领导。你们的国保支队、国保大队必须密切注意这个人,要有高度的政治觉悟,不能站在他这种歪风邪气的一边。从现在开始,你们派相当得力的人手,去监视现场,注意保留证据。
    陶如高:可以。支队出面吧。
    柯远生:魏邦华,荆南区是你管的地盘,你必须给我控制好局面,尤其要密切注意双弘村的一举一动。你可以越级上报,直接跟我单独汇报情况。不要再给我生出事端,荆宁市仍然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你要坐好你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这种敏感意识。


    3.Time:13:32。巨森公司。
    冯雪璐:可以抽烟吗?
    柳月玲:请便。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冯总的风采,闻名不如见面,冯总真是有一个有个性魅力的女人。
    冯雪璐:开门见山吧。我出3000万,拿50亩地皮,这不是买菜,我不想讲价,你也不用讲。我看好荆南区的双弘村,你给我留50亩,是靠近镇中心的。
    柳月玲:这样的地很多嘛。
    冯雪璐:不,必须与鸿兴公司相靠,别的地我一概不要。那里以后将有数万名外来务工人员。
    柳月玲:冯总对范宁臣先生的这份情意,真是……
    冯雪璐:少提他。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清楚。女人依靠男人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柳月玲:冯总打算怎么利用这块土地?
    冯雪璐:这是你老公的事情。你只负责谈价格、收钱,你老公负责选地点,让市长盖个章、签个字,批准用途,就这么简单。别人买地皮还得向政府要贷款,有打不完的交道,政府那帮人又怕钱借出去了收不回来,侵吞国家资金。我不同,我一分钱都不想跟政府借,银行就是找我借我也不借,我不喜欢空手套白狼的下三滥。3000万,我直接转账给你就行了,你不用担心以后有任何麻烦。
    柳月玲:我们什么时候办?
    冯雪璐:这要看你老公这杆枪,是不是能够随时都听你这个党来指挥?越快越好,最好不要让我等一个星期。
    (柳月玲立即给柯远生打电话)
    柳月玲:冯总要挨着鸿兴公司的地,靠近镇中心。
    柯远生:这就麻烦了,那里是双弘村三组,还没推平呢。你问问她,能不能换一块地?
    柳月玲:必须是那块。
    柯远生:那就答应下来,让她先预付20%的定金。
    (柳月玲挂电话)
    柳月玲: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不过,要先付20%的定金。
    冯雪璐:柳月玲,我讨厌你们这种精明,讨厌你们这种市侩。你以为我不清楚那块地是什么情形?那里是双弘村三组,是黄金地段,也是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敏感地段,那叫民怨沸腾,就差农民起义了。做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千万不要勉强,否则会降低你的诚信度。我走了。
    (冯雪璐走到门前,回头)
    冯雪璐:我重复一遍,最好不要让我等一个星期。


    4.Time:14:49。荆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邵昌建一脸麻木地盯着宣读厚达43页《刑事判决书》的审判长,终于已到结论性的尾声)
    审判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零五条第二款、第二百零六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百一十二条第(二)项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二条第一款、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一款和第三款、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二百七十五条、第二百二十五条、第三百八十九条第一款、第三百九十条第一款、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一款、第一百二十八条第一款、第二十六条第一款和第三款、第五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九条、第六十四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一款的解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八条第二款的规定,判决如下:
    一、撤销荆宁市荆西区人民法院(2009)荆刑一终字第83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中对再审被告人邵昌建故意伤害罪的量刑及决定执行的刑罚部分。
    二、再审被告人邵昌建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维持原一审对邵昌建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700万元;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妨害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的判决部分。对邵昌建上列被判处的刑罚并罚,决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人民币400万元。三、再审被告人邵昌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聚敛的全部财物及其收益,依法追缴;供其犯罪使用的工具,予以没收。本判决送达后即发生法律效力。
    (邵昌建自嘲地向法警露出笑脸)


    5.Time:15:20。荆宁市检察院院长办公室。
    (政法委书记毕开泰抽着烟,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沉默已久的检察院院长鲁宪庭)
    鲁宪庭:纪委死死地扣住谢荣山和龚汉祥,他们是内部调查,完全内控。我们也没办法批捕啊。毕书记,这让我们很难办。
    毕开泰:虽说政法委和纪委监察局是平行关系,互不领导,但是纪委监察局也是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我们政法委事实上领导着所有行政司法机关,任何公检法司都可以管。这是组织原则。柯书记已经向我再三强调,有些纪委同志,就是没有办事效率,怕得罪人。谢荣山和龚汉祥一被双规,就主动提出辞职,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本身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罪行。检察院也可以行使针对贪污、渎职等犯罪的侦查权嘛,不是有个反贪局吗?
    鲁宪庭:毕书记,你不了解情况。谢荣山和龚汉祥事实上并不是市纪委在搞,市纪委背后有省里面的人撑腰啊。
    毕开泰:你才不了解情况。为什么要把谢荣山和龚汉祥在第一时间限定在市纪委的调查层面,不让省纪委插手?这是为了防止引起不良影响。鲁院长,市纪委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问题,到现在也不是问题。你们要从速、从快,要严厉惩治像谢荣山和龚汉祥这样的腐败分子,他们对不起党和国家的栽培。其它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要深刻领会到市委的指导思想和工作方针。


    6.Time:15:58。双弘村村两委会议办公室。
    (秦建勋坐在会议桌中间,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近坐,其下依次为代镇长余海宽、村书记马富华、村委会主任罗永魂。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三位村民,与廖鹏飞、傅敬源、郑道勇、卓玉诗、汤万隆、贺志铭、彭辰罡、姚崇崧、叶雨晨坐在另一边。办公室外面,大门紧闭,村民们要求:“我们要进去!我们要进去!”)
    马富华:出去出去!添什么乱?
    秦建勋:让他们进来,都进来,坐不下的,可以靠在窗子那儿。
    (村民们涌了进来,门外也挤满了人。人群中,农民扮相的国保支队的杜智学、许寒峰站入其中)
    秦建勋:这是一次极其特殊的会议。我们政府欢迎媒体监督,欢迎民间力量帮助政府来解决重大民生问题。今天我坐在这里,带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我想听所有人对双弘村征地案的意见。
    卓玉诗:秦市长,我先说吧。我的丈夫,就是因言获罪的《荆宁时报》深度报道组组长岳安桐。
    秦建勋:我知道岳安桐,看过他的一些报道。
    卓玉诗:那只是努力显露出来的一部分而已。今天,我丈夫的领导廖鹏飞,同事傅敬源、郑道勇也在这里。他们和我都知道,我丈夫在去年10月27日《荆宁时报》的刊发稿件,只是一大批稿件中的一小部分。刊发之后,荆宁市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给荆宁市宣传部长汪立熹,让汪立熹惩治《荆宁时报》。汪立熹又与荆宁市国保支队联手,没有任何手续,就野蛮查抄我家。他们的目的,是抢走我丈夫的所有底稿和采访记录。我丈夫是逃走的,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就将所有稿件发到了他的博客上,境外媒体纷纷转载。法院就是根据这些文章,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莫须有罪名,判了我丈夫三年。
    刘宇棠:卓玉诗,你好。我非常惭愧,非常自责,去年10月27日岳安桐刊发的采访录,就是我的发言,我就是刘宇棠。
    卓玉诗:你是体制内的良心,无须自责。作为岳安桐的妻子,我失望的是这种以黑社会手段打压新闻自由的黑手党统治制度。去年11月2日,我丈夫在他母亲面前被捕,而且是硬生生地绑走的,他母亲当场昏倒在地。秦市长,我丈夫所揭露的问题,就是在荆宁市以市委书记柯远生为首的一个大型官场派系,以第一权力的手腕,在荆宁市大肆敛财,贪赃枉法,打压良善。谢荣山和龚汉祥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秦建勋:与双弘村征地案有关联吗?
    卓玉诗:当然有。双弘村征地案,是我丈夫调查报道的重中之重,他曾经六次来到双弘村,草稿已经写好,就被国保支队拘捕了。双弘村的4000多亩土地,是双弘村村民赖以维生的重要资源,但是,政府野蛮征地,强行填土,降低补偿安置标准,抓捕抗议村民,不顾百姓死活。我丈夫就曾在报社接待过一位女村民。
    方翠琼:就是我!我觉得这个政府实在是太狠了,他们又觉得我们是在捣乱。连同情我们的人都要判刑,这能不叫人心寒吗?
    叶雨晨:秦市长,你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七岁时我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戚竞南这个名字吗?
    秦建勋(紧张起来):你是?
    叶雨晨:我是他女儿。
    秦建勋:你母亲是?
    叶雨晨:叶欣薇。
    秦建勋:哦……20年了。你父亲呢?
    叶雨晨:20年前就死了。
    秦建勋: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叶雨晨:秦市长似乎不愿意回顾历史?
    秦建勋:今天谈的是双弘村的现实问题,其它的最好都不要谈。我们解决实际问题,好吗?
    叶雨晨:好。我希望政府责令公安局召开记者会,向社会公众解释我丈夫谭振东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被拘留?强烈要求公安局向我丈夫道歉。我丈夫同情双弘村村民,推动双弘村的维权,可是就在你来到荆宁市的第一天,他就被抓到看守所去了。第二天的所有新闻媒体,展示的都是对你的欢迎,可是在这样的欢迎背后,却是政府强行镇压民间的正义声音,让你安安稳稳地坐上市长的宝座。
    秦建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这件事我回去以后会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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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七集(下)


    7.Time:16:22。荆宁大酒店901房。
    (霍蓓蕾、韩佳菲、熊寰宇正在反复讨论一首新的摇滚乐)
    熊寰宇:我们的《歇斯》,两个版本都有问题。一个是高亢到底,一个是颓废到底,我想问,这到底是要做朋克还是做摇滚?
    霍蓓蕾:摇滚。
    韩佳菲:那歌词就必须换顺序,好比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这样循环下去,最后必须有个四,这四的部分应该是超越所有一二三的一般表达。旋律感的体现是很重要的,要有波浪起伏,不能这样平行下去。
    霍蓓蕾:OK。


    8.Time:16:34。荆宁大酒店8楼。
    窦明婕甚感无聊,在楼道间转来转去。不经意间,走向9楼,哼着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
   
    9.Time:16:36。荆宁大酒店901房。
    (霍蓓蕾关掉DVD里的MP3音频——超载乐队的《重访陈胜吴广》,大家情绪激昂。熊寰宇的鼓首先响起,持续十秒,而后有韩佳菲的贝司,霍蓓蕾的吉它。一首《歇斯》的初样摇滚乐陆续呈现)


    抓不住黑色的死
    晒不干红色的湿
    留不下蓝色的诗
    摧不毁白色的事


    逝去的灵肉 逝去
    窒息的烟雾 窒息
    血骨的承诺 血骨
    悼亡的心眸 悼亡
    沉重的传奇 沉重
    萧索的遗梦 萧索
    风流的寒鸦 风流
    偏执的歌哭 偏执


    煌煌史册的扣问
    墨迹未干的血痕
    泣血黄泉的饮恨
    地狱青铜的冥文
    杀戮降卒的冤魂
    固执妄念的消遁
    薄如纸片的俗尘
    歇斯底里的艰深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生命 你的灵性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刀光 你的剑影


    耗尽我一生的真挚
    给你我狂热的迷痴
    黄沙卷走风中的字
    别让悲剧成为历史


    逝去 窒息 血骨 悼亡 沉重 萧索 风流 偏执
    扣问 血痕 饮恨 冥文 冤魂 消遁 俗尘 艰深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生命 你的灵性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刀光 你的剑影


    (窦明婕透过901房的门孔,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似乎是看一群神经失常的酷者。崩溃乐队停罢,彼此拥抱)
    熊寰宇:蓓蕾,我们是在表达什么?象征?意象?超现实主义?
    韩佳菲:会被砸眼睛吗?像指南针乐队的主唱罗崎。
    霍蓓蕾:表达到了极限,就是沉默,或者混乱的悲剧感。其它的都不计较。
    (三人推开房门,见窦明婕尴尬地站在那里微笑。崩溃乐队并不理睬这个漂亮女孩,各自走入房间的浴缸)


    10.Time:17:03。双弘村村两委会议办公室。
    汤万隆:我们互助会在第一时间代理了双弘村的征地案,但是遭遇极大的阻力,这些阻力包括暴力。今天我们来,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双弘村有权对征地的甲方,也就是普溪镇政府提起诉讼,要求重新依法补偿和解决安置等问题,普溪镇政府现在的做法已经是严重的违法,甚至应该受到刑法追究。第二件事,荆西区鸿丰电子公司的员工林祥毅是我们互助会的会员,现在已经失踪了,与家人、与我们都失去了联系,我怀疑林祥毅遭到绑架。我们已经向荆宁市公安局报案,公安局也没有查出林祥毅的下落。我们向鸿丰电子公司交涉,结果被里面的保安赶了出来。这件事,不是普通个案,如果林祥毅的失踪与林祥毅带领民工维权有关,那么政府与企业勾结陷害正义的弱势者就成为现实,将在荆宁市产生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激起更大的不稳定。
    贺志铭:《助网》已经在第一时间发布了林祥毅失踪的消息。公安局告诉我们,林祥毅因为带领工人游行,被抓以后又迅速放了出来。可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人。这件事,请秦市长过问。
    (秦建勋拿出手机,拨打陶如高)
    秦建勋:我是秦建勋。陶局长,发现林祥毅的下落了吗?
    陶如高:没有。
    秦建勋: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陶如高:好。
   
    11.Time:17:07。陶如高家中。
    (陶如高关掉手机)
    陶如高:武文峰,我们今天的谈话,你要保密。
    武文峰:明白。
    陶如高:公安局并不安全,我家里也不安全。你的手机再装个卡,以后往我的这个号码直接通话。
    (陶如高在纸上写一个手机号,武文峰正要储存起来)
    陶如高:不要存!用脑子记下来!
    (陶如高拿打火机烧掉那张纸,丢在烟灰缸里)
    陶如高:平时,我们仍然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但是我们不能面对面地讨论今天的内容,知道了吗?
    武文峰:明白。


    12.Time:17:32。张天焕家中。
    (张天焕排着擦眼泪的张凯森的肩膀,推开大门。范宁臣紧随其后。房间里,一部旧彩电,一个旧茶机,两个破沙发)
    张天焕:范总请坐。革命者一般都比较穷,见笑了。
    (范宁臣搬来一张凳子坐下)
    范宁臣:当年孙中山不也是靠商人救济吗?张凯森,你以前上的是哪所大学?
    张凯森:我没有上过大学。在荆宁中学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进过大学,18岁我就出道了。
    张天焕:他们这一代比我们这一代要幸福,至少可以有选择。我们以前是没什么选择的,上山下乡,没人敢不去,都争着去。
    范宁臣:那时的人多单纯啊,50年代摸摸女人的手都觉得自己罪恶,60年代看本外国小说都觉得自己在犯罪,70年代穿裙子不敢上街,80年代没结婚就生孩子,就该考虑在哪里跳水自尽了。张凯森,你还算幸运啊,你父亲以前是荆宁商学院的教授。
    张凯森:正因为我父亲在商学院受难,我才拒绝上大学的,荆宁商学院是我当时的第二志愿。第一志愿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国际法学专业,差7分,没考上。荆宁商学院来了录取通知书,我没去。
    张天焕:是爸爸对不起你。
    张凯森:宁可选择自生自灭,也不愿意在专制下接受洗脑。我的后来,都是靠自学,靠自己的琢磨,不是靠别人灌输没用的教条。
    范宁臣:出来后,你打算怎么谋生?
    张凯森:大隐隐于市。纯粹的文人是很难成气候的,我不想当李敖,也不想当柏杨,总想做出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出来,这需要钱。赚钱并不可耻,人人追求财富,国家才有希望,人人才有向上攀登的基础。我在监狱里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总体觉得,每个人的生存都不容易,但生存下去就是希望。
    范宁臣: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
    张凯森:不,谢谢。你已经聘用了我的父亲,这已经是莫大的帮助,我不希望你的公司成为异议人士的敬老院或者民政局。我想自己干一点事。
    范宁臣:本钱呢?
    张凯森:入狱之后,有朋友在美国和香港把我的文章汇编成集,出版了《血与火的抗争》和《最底层的呐喊》,发行量不错,我有三万多块人民币的版税。还有一个奖项,是美国一个作家组织授予的,有一万块人民币的奖金。我在入狱前,在澳州的委托人那里还有我的稿酬,我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
    张天焕:我知道,已经转到你妈妈那里。出狱后,我跟你妈妈通过电话。有1380美元、940澳元,是光票,已经兑换成现金存起来了。你的版税、奖金,也在你妈妈那里。
    范宁臣:1380美元、940澳元,按照现在汇率,就是将近一万四的人民币。加上版税、奖金,你有将近六万元的本钱。你想做些什么呢?
    张凯森:我自己留四五万。其余的钱,我想送给我在监狱的狱友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岳安桐揭露荆宁市的腐败,以前是《荆宁时报》的重量级记者,他被关进去以后,家人的生活非常艰难。
    张天焕:我支持。
    范宁臣:这样吧。我也搭把力,我这个人从来不管什么意识形态、阶级立场,人就是人,何况还是一个弱女子?我拿出两万,我就不去了,张凯森去,不必透露我的名字。帮我把这两万带给这个女人,顺便帮我买点营养品和水果。女人特别喜欢衣服,给这个女人买几套时尚的服装。她如果不要衣服,就拿3000块钱帮她填补家具、电器这些。
    (范宁臣拿出支票本,随手写下一个2、四个0,递给张凯森。又递出3000元现金给张凯森)
    张天焕:范总的风范令我敬佩,你在做一次良知行动。
    范宁臣:哪有那么严重?去年汶川地震,政府希望我出把手,捐个几百万给红十字会,我是不出手的。我干脆买下50万斤大米,派人送到灾区的灾民手中。我真想在汶川、北川开两个分公司,直接招收灾民,可惜鸿兴公司还是羽翼未丰,只能发封邀请函给四川省政府。现在的鸿兴公司里,就有74人是地震灾民。人活着,只要肢体健全、头脑不糊涂,就要靠劳动养活自己,不必特殊看待。张凯森,你不是天才,但你是人才,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张凯森:我说了,你可不要笑我。我也想做点生意,做彩票,开个店,同时在网上卖。
    范宁臣:这个倒是可以的,可是两年前网上就禁止买彩了。不过,那是禁止网上代购合买,如果有客户端软件,那么这种特殊的客户端购买就是合法的。
    张凯森:我想注册一家彩票站,体彩、福彩都卖。网上可以卖,网下也可以卖。
    范宁臣:这是个赚钱的买卖。先做着,钱不够,就来找我。程序有麻烦,我来打通关节。
    张凯森: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先说好,借的钱,我规还8%的利息。你不要拒绝,你如果拒绝,我就没有动力了。
    范宁臣:一言为定。帮助他人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像我们这种人,赚钱赚下去就是游戏,轻描淡写,一秒钟过去就能算出自己有多大利润。我这也叫小额贷款,茅于轼的翻版,哈哈。


    13.Time:17:50。一处公园。
    (监察局局长钱瑞青与荆宁市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坐在一起,喝着茶)
    聂建成:瑞青啊,躲总不是办法,这件事,你就是跑到纽约或者吉隆坡,都是躲不过去的。眼下的形势,你清楚该怎么办吗?
    钱瑞青:聂副书记,我还有一堆报告要写,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聂建成:《高层政参》不过是一本给一帮老人消遣的杂志。他们这个廉政会议,没有多大的价值。省城的一批退休干部,总有人发点怨言的,心有不甘嘛,拿点钱出来,雇佣一些胆大妄为的空喊口号的人,搞出这么一本杂志,那是很幼稚的,政治不成熟。你我都算年龄不太老的人,应该知道党的更高方向。
    钱瑞青:对不起,我有我的工作,我得走了。
    聂建成:钱局长!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就是用这种态度跟领导交流吗?你要知道,作为上级领导,我要对你负责,对你的政治前途负责。你打算怎么处理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
    钱瑞青:依法处理。
    聂建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滴水不漏?我是问你,如果你来接手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最快什么时候可以送交检察院批捕?检察院已经等不及了,这件事连省里的人也非常不满,不满我们的办事效率。
    钱瑞青:那就直接交给省里的人来办。
    聂建成:钱局长!你最好能够认清当前的形势,不然对自己、对大家都不好。你什么时候能够大脑开窍,什么时候就能坐在裴敏琳的位置上。
    钱瑞青:聂副书记,我真的得走了,这个报告非常重要,监察局的人还在等我。你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就把内容直接发到我的电子信箱里,[email protected],好吗?
    聂建成: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钱瑞青:再见,聂副书记,有空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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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八集(上)


    旁白:张凯森回到阔别三年的家中,躺在那张久违的床上。27岁的年纪却有着72岁的沧桑,他的人生重新开始。整理高柜里的衣服时,一张画纸落了下来,那是一副极其美丽的速写画,画中人清纯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带着感伤。他想起当初在酒吧和这个画中人在酒味中拥吻,那首伤感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似又响起:“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他以为自己的心死如灰是注定了的,可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个当初只有20岁的画中女孩,其一生之坎坷,远超人们想象所及。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永远都是秘密。他在墙上写了一排字:“国家,我回来了!”收拾自己的房间,张凯森又看到自己的收音机。他向父亲要来电池,一打开,即是柯幸瑶主持的《关爱心灵》。


    1.2009年5月20日。Time:22:06。张凯森家。
    (收音机传来孔焱霞的声音)
    孔焱霞:感谢《关爱心灵》,她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温情,那么多人无私的爱心和关怀。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我希望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入教室,为学生上好每一堂英语课。大家的关爱,让我坚强。我现在正在写《白血病日记》,把每一天的感悟都记录下来。要相信生命的希望,要有战胜灾难的信心,让所有关心我的人放心,我会更加坚强的。
    柯幸瑶:以上是今天下午本台记者在荆宁市人民医院对孔焱霞老师的专访。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每一分钟都是重要的,把握生命的每一秒,活生生的生命才会有价值。下面,我念一段孔焱霞老师的《白血病日记》:“太阳又升起来了,天空的灰色在渐渐淡去。我渐渐回忆我的人生,在那看似平顺的路上,收获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人生如此短暂,就像雪花融化的一刹那,美丽的是那融化的一刻。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因为我爱过、活过、努力过,回过头去,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值得我去珍惜所有发生过的一切。我爱这个世界,我爱我的生活,我爱升起的太阳,我爱湛蓝的天空。”听众朋友,当你听到此处,一定与我一样,收获着感动。让我们一起来听一首顺子的歌《回家》,我们祝愿孔焱霞老师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回到家中。
    张凯森(在收音机旁自言自语):回家,回家,哎……
    (此时,刚装的座机响起。远在澳洲的赵慕莉打来电话)
    张天焕:喂?
    赵慕莉:天焕,儿子呢?
    张天焕:凯森!凯森!
    张凯森:喂?
    赵慕莉:凯森,你终于出来了。
    张凯森:妈妈!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赵慕莉:好。我在墨尔本兼了三份工,主编电子杂志《华人视点》,跟一位老太太当保姆,同时也在做“网赚”,办了一个调查赚钱网站。你好吗?身体怎么样?
    张凯森:妈妈!你要保重,我没事。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赵慕莉:我恐怕是回不来了。妈妈已经是中共黑名单的人了,是被禁止入境的。儿子,你要坚强起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们一定是可以团圆的,要相信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这么黑暗下去。
    张凯森:那你保重,一定保重。
    赵慕莉:让你爸爸接电话。
    张天焕:慕莉。
    赵慕莉:明天上午,你到农行荆宁支行去,在“西联汇款”那里把款取出来。取款密码在你新申请的电子信箱里,我已经发过来了,一共是14700澳元。有11700澳元是凯森的,我自己再寄了3000澳元过来。大概就是将近七万人民币。全部交给凯森。凯森的路,要让他自己选择,好吗?
    张天焕:我懂。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后悔吗?
    赵慕莉:Nothing can stop us,I don't care。
    张天焕:Nothing can stop us,love you,forever。


    2.2009年5月21日。Time:08:51。荆宁市人民医院血液科病床。
    孔焱霞:你是?
    吕荆科:市刑警队。孔老师不要紧张。我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知道邓淑颜的情况吗?
    孔焱霞:哦,邓淑颜是我们中学以前的校长。
    吕荆科:我是说现在。
    孔焱霞:在普溪镇当镇长。
    吕荆科:还有呢?
    孔焱霞:不清楚。
    吕荆科:她死了。
    (孔焱霞眼睛睁得极大)
    吕荆科:死在一片香焦林里,身上捅了17刀,脸上泼了硫酸,被深埋在土里。
    孔焱霞:什么人这么恨她?
    吕荆科:我已经去过普溪中学。2001年5月有一件事,你曾经为教育局拖欠教师工资的事情,跟邓淑颜吵翻脸,对吗?
    孔焱霞: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吕荆科:你们甚至发起罢课。邓淑颜曾在校长办公室对你喊:“早晚让你玩完。”有这件事吗?
    孔焱霞:有。
    吕荆科:所以你就放弃了?
    孔焱霞:我不明白你想让我说什么。
    吕荆科:别紧张。你老公陆成栋的腿是怎么回事?
    孔焱霞:我不想谈这些,这都是过去的事情。
    吕荆科:你在刻意回避。可是我在想,八年过去了,你老公在轮椅上过了八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孩子。你就这么忍过去啦?
    孔焱霞:我提醒你,这是个人隐私。
    吕荆科:对于刑警而言,我们把这个叫作线索。八年前的人民医院,躺着一个昏死的26岁男人,右腿被打断骨头,下身被阉割睾丸,这个人就是陆成栋。陆成栋并没有放弃,正因为你被威胁,所以他就更猛力地反抗,结果就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殴打至昏死。你不承认吗?
    孔焱霞(忍无可忍):你们这些警察,简直无能透顶,查不出凶手,还要揭人家的伤疤,你们还有没有同情心?
    吕荆科:别演戏了,孔老师,你早就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对吗?
    孔焱霞:对不起,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吕荆科:好,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孔焱霞:不送。
    吕荆科(起身):孔老师,我敢保证,24小时之内你会给我打电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你老公也是一个正直的人。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我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龌鹾、无能。


    3.Time:10:34。一家体育馆游泳池。
    (鸿丰公司总经理徐嘉延正在游泳池里自由驰骋,与其一道的是仙云阁娱乐城小姐何馨艳。荆宁市刑警队长武文峰与荆西区公安分局局长樊忠伟一道,坐在旁边桌子上,喝着果汁)
    武文峰:这个人看起来很悠闲,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樊忠伟:冷汗流得太多,不免也要洗洗。让他上来一起喝果汁。徐嘉延!徐嘉延!
    徐嘉延(在水里喊话):二位,你们在影响公民的正常休闲。要不,下来游两圈,活跃活跃!
    樊忠伟:徐嘉延!上来!
    徐嘉延:我——偏——不!
    (徐嘉延与何馨艳在水中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徐嘉延:宝贝,我可真是爱死你了。
    (徐嘉延在何馨艳的屁股和胸上狠抓一把,故意做给武文峰、樊忠伟看)
    何馨艳:你好坏!讨厌,讨厌……
    (徐嘉延亲吻何馨艳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又向武文峰、樊忠伟翘起右眉。樊忠伟被气得直炸肺)
    樊忠伟:徐嘉延,你太嚣张了,我们在执行公务。
    徐嘉延:什么狗屁公务!吓唬我啊,现在是我谈恋爱的时间。噢,青春啊,我的青春!樊局长,你谈过恋爱吗?那感觉真爽!
    (武文峰招呼被激怒的樊忠伟)
    武文峰:徐嘉延,我就不陪你了。今天你没时间,我也恰好没有心情,等你有了时间,我再有了心情,我一定会和你好好聊聊的,不过不是在这里。
    徐嘉延:一路走好!
    (徐嘉延继续与何馨艳拥抱亲吻。等武文峰与樊忠伟走远,徐嘉延立即甩开何馨艳,一个耳光打过去:“你他妈有没有刷牙啊?口臭!”)


    4.Time:11:06。荆西区公安局门口。
    (武文峰与樊忠伟刚下车,就见一个女人坐在公安局门口,旁边是个小女孩,约有六岁。一块纸板上拿红色墨水写着:“公安局,把我的丈夫林祥毅还给我!”围观者甚众,几名女警察在旁边劝这个女人,她叫康巧香)
    樊忠伟:让开让开!闹什么?你这叫扰乱公安局工作秩序,走走走!
    康巧香:你是谁?
    樊忠伟:你管我是谁?走走走!就你现在这个行为,拘留你十天都够了。
    康巧香:女儿啊,你要记住这些人。他们欺负我们外地人,欺负我们农民。就是他们把你爹抓走了,现在你爹不见了,我们该怎么办?
    小女孩:还我爹!你们还我爹!
    樊忠伟:胡闹!我说你这个女人,太不知道怎么当母亲了。拿孩子当道具,你想干嘛?你老公没经公安局批准,就擅自游行示威,扰乱社会秩序,市公安局依法拘捕你丈夫,后来又放出来了。他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知道?你居然还跑到区公安局来闹,走走走!
    康巧香: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冷淡,这么无情?
    樊忠伟:走开!你们几个,把这个女人给我赶走。什么人哪?竟然在公安局门口叽叽喳喳的。快!
    (几个警察将康巧香强行拉走,小女孩哭着喊:“娘!娘!”)
    康巧香: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是一群狼!狼!吃人的狼!
    (樊忠伟头也没回,与武文峰径直走入公安局。警察们逢到必见头微笑,并招呼一声:“樊局。”)
    樊忠伟(坐在办公室):谈谈你的思路。
    武文峰:马上向刚才那个女人赔礼道歉。
    樊忠伟:开什么玩笑?怎么赔礼?怎么道歉?她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外地民工。
    武文峰:樊局,你这番话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讲,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樊忠伟:破案需要舆论引导吗?你第一天当刑警啊?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们自己也有刑警队。
    武文峰:看来,第一站走在你这里,是个并不明智的选择。


    5.Time:13:28。天仙阁娱乐城。
    (窦明婕从酒店偷偷溜出,戴着帽子、墨镜,混进娱乐城的迪吧,纵情炫舞。音像里传来“的士高”版的零点乐队摇滚乐《爱不爱我》。一位与窦明婕不相识的英俊男子与窦明婕一起跳得颇欢。此时,在娱乐城转悠的雷松战已经发现了她,叫来两人,一直盯着窦明婕和那英俊男子。窦明婕去洗手间,刚出来,即撞在等候在洗手间外的雷松战身上)
    窦明婕:雷松战?
    雷松战:嫂子,走吧。
    窦明婕:上哪儿?
    雷松战:我会安排的。
    (窦明婕与雷松战走入车内,呼啸而去)
    雷松战(车上):柯远生对你怎么样?
    窦明婕:他软禁我。邵大哥怎么样?有希望出来吗?
    雷松战:判了无期。嫂子,你在我这边,如果觉得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老大被抓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窦明婕:我知道邵大哥对我的好。
    (娱乐城内,那位英俊男子被押到黑暗处。一人压住那男子的喉咙,另一人一拳一拳地打在男子的腹部上,没有说一句话,持续时间长达三分钟。而后,两人离开,也无人发现那被殴打得吐血的男子。人们只沉迷于又一首“的士高”版的汪峰摇滚乐《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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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八集(下)


    6.Time:14:33。鸿兴公司总经理秘书室。
    李亚岚:请进。
    (魏茹曦推门而入)
    魏茹曦:你好,我叫魏茹曦,是你们范总的学生。我想见范宁臣教授。
    李亚岚:你有什么事?
    魏茹曦:我想送他一样东西。
    李亚岚:我来转交就好了。
    魏茹曦:这份礼物非常珍贵,我一定要当面交给他。
    (李亚岚拨电话)
    李亚岚:范总,你的一位学生想见你。
    魏茹曦:是魏茹曦!
    李亚岚:哦,她说她叫魏茹曦。
    范宁臣:让她过来。
    (李亚岚向魏茹曦点头,魏茹曦笑得极甜蜜,直接走向范宁臣的办公室。范宁臣正在题写书法“奋进”二字)
    魏茹曦:范教授。
    范宁臣:别这么称呼我。讲座上我是教授,讲座下我就是普通人。请坐。有什么事?
    魏茹曦:送情书,送给你。
    范宁臣:好啊,我看看,千万不要语句不通啊。
    (魏茹曦被范宁臣的镇定自若吓到,赶紧递出情书。范宁臣展开信,不到30秒即看完)
    范宁臣:阅读完毕。小朋友,你啊,并不懂爱情。爱情是要爱到天昏地暗,根本没有办法解释,没有理由,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一糊涂蛋,这叫爱情。就像警察爱罪犯,狼爱上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嘿!它偏偏就要变成可能。比如说吧,假如我爱上了你,我才不管你是谁,如果有威胁或者危险,那我宁可抛弃整个企业,抛弃所有不理解我的人,拼命去爱你。这就是真爱。
    魏茹曦:我就是喜欢你。
    范宁臣:很多人都喜欢我啊,我也喜欢你。你这么直接,要是碰见豺狼虎豹型的男人,就不怕吃亏吗?
    魏茹曦:那你就是答应我的求爱喽?
    范宁臣:如果不答应,你会不会自杀?
    魏茹曦:会。
    范宁臣:可是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我有合法妻子。
    魏茹曦:那你就是不答应。
    范宁臣:你这么自信我会爱上你?
    魏茹曦:是的。因为我漂亮,我可爱,我珍惜这份感情,我爱你。我还会做很多事。
    范宁臣:那这样,我推荐你看四部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中国式结婚》、《复婚》、《结婚二十年》。四部电视剧,就是四场讲座,你慢慢看就会明白的。跟偶像剧有点差别。
    魏茹曦:我们是80后的最后一批,我们懂爱情,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爱情观。我都20岁了。
    范宁臣:茫茫人海,缘生缘灭,你怎么就能确定地球上的这个人,就是你的唯一选择?
    魏茹曦: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反正你要答应我,不答应就是不行。
    (魏茹曦掏掏挂包,掏出一套西装、一件衬衣,一条领带,还有一张电脑光碟,一一放在范宁臣的办公桌上)
    魏茹曦:我没你那么富裕。西装、衬衣和领带是我用大学生活费买的,花了我900多块钱。我从来没有跟任何男生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张电脑光碟,是我写的日记,里面都是我喜欢你的证明,写了两年。我要走了,你要送我。
    范宁臣:我……
    魏茹曦:你不能拒绝我,不然我会哭得很厉害,很丢脸。我第一次追求我的爱,如果就这么失败了,以后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范宁臣:那我送你。
    魏茹曦:还有。今天晚上七点半,你要穿上我送你的衣服,在荆宁大酒店请我吃饭,饭钱由你来付。没有反对,只有同意。
    范宁臣:我们之间相差整整两代,你都是我女儿一辈了。
    魏茹曦:老土!老土!老土!走,送我。要开心,开心,笑笑,笑笑。别忘了哦,等会儿回到办公室马上阅读我的爱情日记,一字不差。
   
    7.Time:15:10。回荆宁市政府的车上。
    (秦建勋接到柯远生的电话)
    柯远生:建勋,你直接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
    秦建勋:对不起,吴副省长也打电话给我,让我在她的办公室出现。
    柯远生:如果我见不到你,那么我会出现在吴副省长面前。
    秦建勋:可以。
    (秦建勋关手机)
    曾兴国:秦市长,吴副省长……
    秦建勋:你去省城,找吴副省长。柯远生已经急了。
    曾兴国:光碟。
    (曾兴国给秦建勋一张,自己保留一张。拿着DV机赶紧下车,搭乘一辆出租车远去。这当中的谈话,早已被安装在秦建勋车上的窃听器监听着,杜智学通知国保队警察跟踪曾兴国,务必拿下那张光碟,以及所有摄像设备)


    8.Time:16:18。市政府。
    (秦建勋、刘宇棠、裴敏琳带着所有资料,一下车就迅速奔赴会议室。秦建勋坐在会议桌中间,刘宇棠、裴敏琳坐下。然而,来的官员只包括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
    秦建勋:人呢?通知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们三个?
    潘明达:我们在第一时间就等在这里了,一直没看到别的人。
    刘宇棠:潘明达!肯定是你们把人都支开了。这是政府紧急会议,任何人都不能不来。我来打电话。
    (刘宇棠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打,结果不是关机就是“对不起,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秦建勋(拍桌子):有人想把我整成孤家寡人!我这个市长是傀儡吗?
    潘明达:这我不清楚。秦市长可以去见柯书记,他还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你。
    秦建勋: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潘明达:政府的人啊。
    秦建勋:我为荆宁市有你这样的副市长感到耻辱。
    潘明达:秦市长,你自己是个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坦白说,你的选择很危险。还有你们两个,冥顽不化。
    秦建勋:怎么个冥顽不化?双弘村征地案的反响程度,超出你我的想象,你能逃避这种社会压力和呐喊呼求吗?
    潘明达:荆宁市需要开放的市场经济,需要长远的眼界来支撑,如果任何人都跟双弘村那些闹事者一样保守、刁蛮,国家建设还能进行下去吗?交通不发达,还要走泥路,一代又一代的人守着那些破房子,有什么好处?工业化、城市化、商业化,是国家经济转型和社会转型的大势所趋,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你居然还反过来去加强那些人的保守,向共产党示威,做那些落后愚昧的人的后盾,这叫什么?你自己清楚。
    秦建勋:你讲效率,是不是?你讲稳定高于一切,是不是?你讲我们党的利益就是代表大多数人民的利益,是不是?那么,兼顾的公平何在?表面的稳定、高压的稳定,能不能替代实质的不稳定?大多数人民的利益如何具体体现?谁是大多数?我们的党员只有几千万,我们的干部靠百姓养活,他们养着我们,我们就应该想到如何让每一个公民的权利意志都得以体现,而不是去藐视、灭杀他们的权利。
    潘明达:经济建设能没有代价吗?国家既然要发展,就必须有代价,就像一个人想做成一件事,总要付出一些,牺牲一些。现在看来,农民确实没有了土地,可是从长远来看,他们能够享受的实在太多太多。有多少农民能修够档次的楼房?有多少人修了楼房之后能不欠债累累?他们就一辈子当农民吗?种庄稼能有多大产值?事实上,在没有开发到普溪镇的时候,整个普溪镇的财政有80%都是靠农民在外打工来维持,而在没有打工之前,财政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很多基层干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是市长,如果你没有工资,你怎么去为人民服务?你应该为国家的公务员想一想,经济如果不前进,连干部的生存都解决不了,那么各级行政能运转正常吗?
    秦建勋:经济的发展是不能以违法犯罪的手段来进行掠夺、强占的。双弘村的补偿、安置是依法进行的吗?拘捕、监控、恐吓是必须的吗?如果我们不能妥善解决农民们的愤怒,而是用强盗和黑社会式的方式来打压他们,那就是逼着这些底层的人挺身而出,向我们宣战。明朝末年,是有邮差制度的,当时有一批人靠当邮差过日子,可是有一天朝廷突然取消了邮差制度,有一个邮差就因为这样,失去了生计,继而反抗朝廷。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潘明达:我不知道。
    秦建勋:是李自成!
    潘明达:现在是公元2009年,时代背景早就不一样了。
    秦建勋:错!不服从命运和安排的人,你如果把他压制到没有生存的余地,那么他就会反抗,而且是不断地反抗。
    潘明达:他们反抗有用吗?跟现代化的武器反抗?跟整个制度性的国家机器反抗?笑话!秦市长,你的这些认识是非常危险的,身为荆宁市的市长,你不但没有全局意识,反而煽动这些底层造反的意识,你的这种性质,已经严重脱离了党的教育。我不想跟你多说,你可以去找柯书记,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走!
    (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离开会议室)


    9.Time:16:30。一段公路上。
    (曾兴国和出租车司机驾着车在路上穿行无阻。突然,曾兴国接到电话)
    陌生人(声音与吴丹慈副省长完全相同):小曾啊,建勋告诉我,你要送资料过来,不要送到我的办公室,你把车开到“富云山庄”,到C栋1楼103房找我。我等你。唐省长也在。
    曾兴国:好的。
    (曾兴国和司机驶向“富云山庄”,将资料放在车上,一个人走向C栋1楼103房。司机在车里等着。曾兴国一进去,就被两名秘密警察拿黑色袋子蒙住脑袋,但警察并没有找到资料,索性将其铐在床杆上)
    曾兴国: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回答)
    曾兴国: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回答。与此同时,司机也被蒙面的警察控制住,整辆出租车被搜得一干二净,光碟、DV机都被拿走。司机一言不发,也不敢动,只能盯着四名秘密警察远远离开。那司机待四名警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立刻开车逃逸)


    10.Time:16:46。市委书记办公室。
    柯远生: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建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远生:没有。
    秦建勋:那就是说,我也被专政了?
    柯远生:没错。
    秦建勋:你到底是谁?
    柯远生:你说呢?
    秦建勋:你觉得你能代表共产党吗?你是够资格的共产党员吗?
    柯远生:那要看结果,不能看过程。
    秦建勋:我是不是就此被隔离了?
    柯远生:应该是的。你是一条可怜虫,稀里糊涂的一条可怜虫。我在大学的一位教授告诉我:有的人跟有的人就像硬币的两面,有的人朝天,有的人朝地,看上去两者是完全相反,可实际上,他们的命运都是被硬生生地贴在一起的,难解难分。
    秦建勋:你说的这个教授,指的就是蒲玄恒吧?可是我的导师告诉我:一个靠着压迫别人的不平等与保护自己的特权共生互利的集团,是注定要灭亡的。
    柯远生:你说的这个导师,我也知道,是吴丹慈。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我们之间的斗争又开始了。
    秦建勋: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远生:没有。可是,我的老同学,我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事二主”的小人。你就是一个小人,你今天倒大霉是注定的,可你还是这么糊涂,不可救药。
    秦建勋:我不糊涂。1989年我就看得非常清楚,蒲玄恒不是我的选择。
    柯远生:你和我都曾经是蒲玄恒在北大最器重的研究生,你知不知道你辜负了他多少的期望?他把他的女儿也嫁给了你,而你,却让他的女儿在年仅26岁的时候就走向了死亡。孩子在哪儿?在她肚子里!你这个罪人!
    秦建勋:那是我的孩子吗?那是你的孩子!
    柯远生:蒲梦雅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她永远也不属于你,永远!你知道我是多么爱梦雅吗?我们同时上同一所中学,同时上同一所大学,我疯狂地追求着她,她也深深地喜欢着我。可是你,你这个荆宁人,根本就不懂我们新疆人对爱情的态度。你敢说,你真的了解蒲梦雅吗?你他妈甚至连石河子都没去过!你知道什么叫天山之恋吗?那是冰清玉洁的爱情!别说你看不起蒲玄恒,就连我也看不起他,他居然把女儿嫁给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件事。
    秦建勋: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柯远生: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纯洁。蒲玄恒爱权,他一直在往权力的路上走,他以为你是为他铺垫权力之路的一块好石头,所以他选择了你。那么当时的你难道就不是想靠他这棵大树吗?他当教授,你留校当他的助手,而我呢?只能去当澄江市铁孜区的什么狗屁工委!他当海津市文化局的局长,你也一直跟着跑,而我,只能跑到荆宁市这个破地方来当个下三滥的宣传部长的秘书。他当澄江市的市委副书记,你还是跟着跑,而我,只能一辈子困在荆宁,困在这个有你一身怪味的地方!
    秦建勋:那都是过去!1989年以后,我们已经分道扬镳,还有什么可说?蒲玄恒做了多少龌鹾事?你不知道?他写文章揭发自己在北大的同事,揭发自己的政敌,揭发我,在澄江亲自指挥逮捕那些不满的学生和市民。他靠着这种沾满人血的地毯,走向荆宁市市委书记的职位,而且居然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如果不是吴丹慈救我,我一辈子都完了。
    柯远生:你居然还有冤屈?蒲梦雅的死,难道与你没关系?你一年到头,回过几次家?你们俩一见就吵,一见就吵。她挺着大肚子,冲上街头,被武警的车当场压死,那就是你打她一耳光的后果。没错,我跟她偷情,我让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我们是真心相爱。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资格叫做男人的人!你他妈精子死亡率是80%,你凭什么给她幸福?你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即使你又娶了程丽颖,可你老婆还是只能像一棵植物一样,躺在你的家里,一动不动,成了活死人。
    秦建勋:我明白了!你一直在报复我,包括报复我的妻子程丽颖。
    柯远生:你有证据吗?沈世龙都判了重刑,你还想把他怎么样?
    秦建勋:两年前的这件事,是你指使的?
    柯远生:不要问我。我想告诉你,沈世龙这个仇人,你知道是什么背景吗?他就是现在快要跟你穿同一条裤子的刘宇棠的亲舅子。哈,你居然跟仇人的姐夫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你不觉得悲哀吗?还有,你知道你这个市长是怎么当来的吗?建勋,这是个陷阱啊。
    秦建勋:柯远生,我没那么糊涂。蒲玄恒现在是省委组织部部长,他在利用我,给我一口井,让我跳下去。可是他也应该知道,我早就不是他当年那个学生了,我有我的力量。
    柯远生:哎哟,乖乖,你他妈都已经出局了,就不要说这些酸溜溜的狠心话了,坦诚面对省委组织部对你的调查吧。从现在开始,你的市长职位就没了。这是省委组织部的决定,你拿去看吧。
    (秦建勋接过那份决定书)
    秦建勋:这是你们这种共产党里面的败类的决定!我坚决不服从!
    柯远生:就凭你这一句话,你的政治生涯就可以永远结束了。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等组织部调查完毕,回去照顾你那植物人的老婆吧。你不能总让你母亲当保姆啊,她都是70多岁的人了,当初生你、养你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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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九集(上)


    旁白:如果世界需要黑暗才能运转,那么任何一丝光明都不能有存在的空间。当秦建勋带着满腔热血却遭遇凉水洒泼的那一刹那,他并没有出离愤怒到忘却自己的某种使命。这大概基于他的某些亲身体验、悲情历程,以及仅有的底线。省委组织部好比控制木偶身上的细线的那一只手,这只手有着巨大的指挥功能:纪委书记裴敏琳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必须在明天上午八点钟到省委党校报道,学习一个月,纪委书记的工作由纪委副书记钱瑞青代理。而副市长刘宇棠则被组织部安排到荆北区的一个果农示范基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基层考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种怎样的安排,然而党校里的教授们、示范基地的果农们却浑然不知这当中的痛苦滋味。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乃至被视为机会或者锤炼。中国式的政治规则,在此已经比李宗吾的《厚黑学》更为深邃,然而透析这一点的人们却差不多选择了沉默,那是只可做、不可说的事情。


    1.2009年5月21日。Time:18:22。一家普通饭店的空调包间里。
    裴敏琳:喝点酒吧,我这个老女人也跟你这个老男人痛快地喝一回。来,满上。
    钱瑞青:裴书记,你怎么啦?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裴敏琳:说句冒险的话,纪委在中国的存在,本来就不对劲。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中间环节,没有层层卡住,如果我们可以直接向国家主席胡锦涛负责,那么大陆的纪委就会成为香港式的廉政公署,我就可以不去党校,刘宇棠就可以不去荆北,我们也可以不在这里喝酒。来,喝!
    (裴敏琳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钱瑞青也一饮而尽)
    钱瑞青:裴书记,聂建成跟我谈过话,他让我直接替代你,把谢荣山、龚汉祥的案子交给检察院。这批人完全疯了。
    裴敏琳:你是监察局局长,来当我的副手,你理所当然是被统战的第一对象。你能告诉我这些,说明你自己还是知道原则,而不是服从潜规则。我是非去不可了,可是你该怎么办,你清楚吗?
    钱瑞青:我不清楚。
    裴敏琳:纪委的工作方式是什么?是内部调查,是有隐蔽性的,不像检察院的反贪局,他们有些权力我们没有,我们有些权力他们也没有。你如果把案子交过去,他们批捕、公诉,谢荣山、龚汉祥是死定了,可是更大的幕后主使却活下来了,而且势如破竹,无法阻挡。
    钱瑞青:那就由我来请示省纪委。如果走不通,就找中纪委。
    裴敏琳:一个地市级的纪委副书记,居然也要成为上访人员,这说明什么?你在盼清官,你在盼好官,可谁能清楚地知道谁是清官、谁是好官呢?来,喝!
    (裴敏琳将一杯白酒又一饮而尽,钱瑞青也一饮而尽)
    钱瑞青:那你说怎么办?妥协?
    裴敏琳:你清楚你的对手吗?不,绝不是柯远生,也不是柯远生背后的那些人,而是你自己。你才是你的对手,如果每个人都能跳出自己的局限来看问题,那么每个人都知道方向在哪里。我认为,人是有良知系统的,这种良知每个人都会有,包括柯远生,他也有良知。但是,在某种框架背景、特殊环境和利益驱使之下,良知是会被隐藏的。他对良知是有恐惧的,为了征服这种恐惧,他就必须自己灭杀自己,这是反人性的反常现象。柯远生与一般人的差异在于,他的这种反常现象已经形成一种约定束成的规则,或者说另一种法则。
    钱瑞青:我还是倾向于由省里出面来解决问题,我们的力量实在太小。
    裴敏琳:你错了。这样做,只会限制解决问题的出口,迫使制度走向狭隘的趋势。我走以后,你能不能顶得住?如果顶得住,你就抓紧时间搜集证据,不要为自己留后路。如果顶不住,那就不要顶。我之所以顶得住,只因为我在有的时候选择了沉默,我清楚每一个人在想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去想。
    钱瑞青:我可能顶不住。
    裴敏琳:那就尽力而为。你不是我,所有的纪委工作者不一定都是反腐先锋,不必要求每个人都选择一种方向,但是你要为你以后的人生付出代价。你的良知会谴责你,直到你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
    钱瑞青:裴书记,当你的副手,是我的荣幸。
    裴敏琳:但是很多人不这么看,他们会认为我在扼杀你的政治前途,危险元素正在呈几何级上升。喝了这杯酒吧,也许今天就是你当我副手的最后一天。


    2.Time:18:51。荆宁市烈士陵园。
    刘宇棠:秦市长,不要灰心丧气。我是根老油条了,得与失都没关系,总之我不想当一个庸官。你要挺住啊。
    秦建勋:你知道这块墓碑下面埋的是谁吗?
    刘宇棠:“秦继浩”?
    秦建勋:我是地地道道的荆宁人。墓碑下面,是我的爷爷。1951年旧历二月初五,在荆宁市的北源镇发生了一起暴乱事件。四周邻镇和山区里的土匪突然袭击北源镇粮站,我爷爷就是当时的粮食站站长秦继浩。他是地下党,曾经在战场上一口气歼灭过17人。1951年,北源镇的兵力严重不足。百姓生活极其艰难,土匪极为猖獗。那场暴乱,从凌晨五点,一直打到晚上十点。土匪的老大被打死了,我爷爷这边也都死得差不多了。爷爷被绑在一棵大松树上,第二天被土匪当中的老二当众杀害。那是一刀一刀地割死的,先割皮,再割肉,最后把内脏挖出来,挂在松树上,心、肝、肺、肾、肠子上布满了苍蝇。
    刘宇棠:太惨啦!
    秦建勋:这些年,这个烈士陵园,一直是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可是,除了我爷爷是烈士之外,我的父亲秦文贤也应该是烈士,可惜至今为止,他的死仍然不准翻案。我父亲是一名作家,曾经写过非常多反映老百姓真实生活的小说和戏剧,像小说《山河在哭泣》、《呼喊中的工人》、《无法抹去的记忆》,还有戏剧《谭嗣同》。1957年,父亲被打成右派。1967年,父亲被抄家,所有没来得及烧的手稿都被当作罪证。他跟红卫兵打起来了,结果被红卫兵打得大便失禁。那天是腊月初八,我只有五岁。我唯一的哥哥秦建功,因为向红卫兵吐了一口口水,就被押进牢里,死了连个尸首都找不到。从一生下来开始,我就经历着种种政治运动,杀、打、骂、斗,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刘宇棠:我是安徽人,我也经历过政治运动,特别窒息,有时一闭眼就会想起来。
    秦建勋:1987年,我25岁。那一年,我结婚。我的岳父,就是今天的省委组织部部长蒲玄恒,那时他刚刚从海津市文化局局长的职位上任澄江市的市委副书记,我是他的秘书。1989年,运动来了,我去了天安门广场,目睹了所有的一切,跟所有人一起哭,一起唱。我的父亲、哥哥,都是在政治运动中死去的。坦白说,我当时真有求死的心,尤其是部队进入广场以后,那种浴血奋战的心就变得更为强烈。当时,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是我们荆宁的人,叫戚竞南,他和他的爱人经常和我们在一起。军队开枪以后,我突然胆怯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逃窜。许多年过去以后,也就是在昨天我才知道,戚竞南已经死了。
    刘宇棠:就是昨天那个叶雨晨的父亲?
    秦建勋:对,20年了,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人。
    刘宇棠:那么后来呢?
    秦建勋:应该说,我本来是不可能还有后来的。我逃回澄江,有两件事让我彻底崩溃了。一件事是我的岳父,亲自指挥逮捕了在街头抗议军队开枪的人,老人、学生还有市民,都没有放过,澄江的两家报社被控制起来,许多知识分子被传唤、警告、谈话。另一件事是我的妻子,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我们吵起来了,妻子冲上街头,被一辆疯狂穿行、到处抓人的武警军车当场压死。岳父没有向武警算账,反倒是叫澄江市的警察把我抓起来,把我当作天安门广场上的暴徒来对待。我坐了半个多月的牢,是吴丹慈救的我。
    刘宇棠:吴副省长?那可是极大的冒险。
    秦建勋:不,她当时还不是副省长,而是荆宁市社会科学院的院长,也是荆宁市委党校的校长。整个荆宁市,数十年以来,在“学而优则仕”这一点上,她是最出色的一位。吴丹慈曾经是西南政法大学的教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访问学者。从2003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是省委党校的校长。她是个厌恶权力斗争的人,但终于还是在1989年六四事件以后,从荆宁市委党校调到省委党校担任教授——省委党校的教授实在被撤离了太多。身为荆宁人,我跟吴丹慈有过几次触及灵魂的交流,她是我所见过的高级知识分子之中极罕见的一类。她与蒲玄恒完全不同,就像共产党眼里的国民党,就像国民党眼里的共产党,是这种对比。得知我入狱后,她曾经仔细地阅读过我的一些著作,然后又在新华社内参刊载了她的见解,当时体制里面受她影响的人很多。我出狱的那天,蒲玄恒跟吴丹慈在看守所门口大吵了一架。我第一次公开对蒲玄恒说:“从此以后,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彻底断裂。”
    刘宇棠:我也曾拜访过我们安徽巢县的一个学识渊博的人,这个人就像高山上挺立的松柏那样。他以前是安徽省人大常委、安徽省青联副主席,也是知名的专业作家和学者。1989年六四事件以后,他曾七次领军上街游行,抗议武力镇压,并愤而辞去了所有的社会职务和荣誉头衔,然后就做访问研究,到北美10多所大学和各地侨界讲演,还出版了自己的作品,引起轰动。
    秦建勋: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叫辛灏年,也就是高尔品,今年已经62岁了。我在境外网站听过他的几场演讲。他们办的每一期《黄花岗》杂志,我都会看的。那是一批当代孙文式的人物。而你和我,都是那种总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力求独立的底线,在黑暗现实面前表现理想主义的人。很孤独,是吧?
    刘宇棠:有时会这样。可是人如果只为自己而活,那是注定要孤独一生的。
    秦建勋:你听说过程丽颖这个人吗?
    刘宇棠:听说过。
    秦建勋:那是我现在的老婆。
    刘宇棠(惶恐不安地抽了一口烟):秦市长,你找我来是为这件事吧?
    秦建勋:不。这事跟你没关系,甚至跟沈世龙的关系也不大。放轻松一些。


    3.Time:19:35。荆宁大酒店。
    (范宁臣穿着魏茹曦赠送的西装,打着魏茹曦赠送的领带,颇有风度地坐在将自己打扮得有些“不协调的性感”的魏茹曦面前)
    魏茹曦:你这个死混蛋,整整晚了五分钟。我已经点好了所有的菜,鸡爪、鸭脚、猪蹄、鲳鱼、牛肉,还有粉蒸肉、烧白和回锅肉。你喜不喜欢吃?
    范宁臣:你确定你能吃得完吗?
    魏茹曦:当然不是只为了吃,是我想告诉你,这些菜我都能做。我们家乡还有一种菜,在荆宁大酒店都找不到,是“龙眼肉”,就是把肉卷起来,看上去像龙的眼睛那样,哇,非常非常好吃。哦,今天还有一样东西,一定要吃完哦,因为是我做的。看!
    范宁臣:蛋糕!你过生日啊?
    魏茹曦:不是。今天是我妈妈44岁的生日。
    范宁臣:那你母亲呢?
    魏茹曦:已经去世了。
    范宁臣:对不起。你父亲来了吗?
    魏茹曦:才不能让他知道。像他这种顽固又保守,生活完全没有品味,一脸的苦难和怀疑眼光的人,实在不好交往。我们喝酒吧。
    范宁臣:学生是不宜饮酒的。
    魏茹曦:哎,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也有代沟呢?其实,酒对于女人来说,是特别滋润皮肤的。你看,我的皮肤好好。有的女生一天到晚都在塑造身材,我这完全是自然形成的。有时,我就会偷偷地带一瓶烧酒,放在包里。啤酒是肯定不行的。服务员,麻烦拿两瓶60度以上的烧酒过来。
    (范宁臣怪异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魏茹曦)
    魏茹曦:我们先吃蛋糕。等会儿酒足饭饱之后呢,我肯定醉得不省人事,你就要把我放在这个酒店的房间里。等明天早上一起床,我就要看到你出现我的床边,趴在床边睡觉。因为从送我到房间的那一刻起,我就会不断地醒来,还会喊你的名字,让你递水给我喝。总而言之呢,我要你陪着我,直到明天早上。
    (魏茹曦一边切蛋糕,一边口里念着:“这是妈妈的。妈妈,女儿给你过生日了,你不要觉得孤独哦。我会想你的。”)
    魏茹曦(指着自己的低胸裙):你觉得我这样穿,过分吗?
    范宁臣:Sexy。
    魏茹曦:真的吗?我好开心哦!我的脸肯定都红了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就是你理想型当中的那种。
    范宁臣:把她丢在街上,她会自己搭公交车回家。可以弹一曲欧式唯美音乐,也多少懂得中国式的民俗。如果我有任何事情,都不掉眼泪或者发脾气,因为她信任我。要敢于吃药,敢于打针、输液,身体要健康。不太计较个人得失,物质欲望非常小。
    魏茹曦:那么身材呢?脸蛋呢?
    范宁臣:就像你这样啊。
    魏茹曦:我倒!狂晕!
    (两人可谓天马行空地胡侃到底,酒一杯杯地下肚)


    4.Time:19:54。一辆警车上。
    (吕荆科接到电话)
    陆成栋:我是陆成栋。你想了解什么?
    吕荆科:八年前你被殴打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报案?
    陆成栋:因为我不相信政府。
    吕荆科:说下去。
    陆成栋:我不该打这个电话。
    吕荆科:可你毕竟还是打了。
    陆成栋:好吧。当时呢,我是普溪中学的体育老师,从体育学院出来工作没几年。普溪镇的拖欠教师工资特别严重,附近的四个乡村中学也有这个情况。我们向区教育局反映,区教育局不理。后来就打电话到荆宁电视台,来了两个记者,吃了邓淑颜的一顿饭,就提腿走人了。我和几个老师在网上写帖子,到处都有转载。后来《荆宁时报》报道了我们被拖欠工资的事情,市教育局也来人了。当官的来了,学校却不准我进去,我被停课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我得知老师们只拿到了一个月的工资,其余的三个月都没发工资。我们罢课,后来几个老师被叫去训话。我们就游行,结果被普溪派出所的警察赶了回来。有一天晚上我回家拿衣服,天有点黑,我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看到一些流氓欺负一个女学生,我下车去救,结果就被打成这样了。
    吕荆科:那么你为什么不报案?
    陆成栋:我已经说了,我不相信政府。
    吕荆科:陆成栋,你不老实。我们查过你的银行账户,在你被打伤后的第二天,你的账户里就有一笔20万的钱。这笔钱是谁存进去的?
    陆成栋: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是嫌疑人吗?我自己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难道还想把钱也拿走?
    吕荆科:不。是为了了解邓淑颜的案子。
    陆成栋:我承认我恨她,可是打我的人绝对不是她找来的。
    吕荆科:难道真的像到处传言的那样?你想强奸那个女学生,结果被那个女学生的一群朋友打了?
    陆成栋:这是栽赃!我跟我老婆孔焱霞的感情很稳定。
    吕荆科:那么到底是谁给你的钱?为什么要给你钱?
    陆成栋:孔焱霞得白血病住院,人家又拿了50万的现金。你们要查,当然也查得出来。
    吕荆科:那你说,到底是谁给了你这70万?
    陆成栋:给你打这个电话,我真傻。
    吕荆科: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
    陆成栋:其实不止70万,我的父母也拿到了30万,一共是100万。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我的钱,而且送钱跟我被打有什么关系?人家是通过荆宁慈善会转交的。
    吕荆科:还有什么情况?
    陆成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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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九集(下)


    5.Time:20:19。荆宁大酒店。
    (魏茹曦已经喝得烂醉,两只眼睛充血,眼神飘忽,并带着鲜有的愤怒)
    魏茹曦: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小,我幼稚,我乱发神经。天啦,我都20岁了,我讨厌那些男生假装像个男人一样,天天缠着我。我不爱他们,他们就是一堆狗屎,天天花着爸爸妈妈的钱,到处乱搞。而我,却还要去发传单、打零工、做家教。我想做个自食其力的正常人!范宁臣,我爱你,这个世界没有爱情的怨女还多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妈妈死了,大家都以为我要哭,我要痛苦,可是我不想哭,也没有痛苦。范宁臣,我需要爱,需要你的爱,可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视若无睹、满脸平静的样子?你知道对于一个还是处女的女生,说出这句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吗?你以为我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吗?
    范宁臣:魏茹曦,你喝醉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魏茹曦: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天底下的女人都让你看不上眼吗?你以为我喜欢你是贪图你的钱财吗?第三者就一定是可耻的吗?妈妈以前告诉我,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是那种喝醉了以后就想和你上床的混蛋。范宁臣,你想和我过夜吗?回答我!
    范宁臣:我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那种人。
    魏茹曦:你一定……一定是看不起……看不起我。我没有让你兴奋的冲动吗?我也偷偷看过A片,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对我没有兴趣,摆出一张苦瓜脸给我看。为什么所有的爱情都没有幸福可言?为什么所有关心我的人都在伤害我、教训我、堤防我?范宁臣,你这个混蛋,你让我暗恋了你两年。你知道一个20岁的女生还没有尝试过自己的真爱,有多丢脸吗?有的同学去打胎,打了一次又一次,子宫壁都已经刮得不能生育了,你以为我也是这种人吗?
    范宁臣:魏茹曦,你真的喝醉了,什么都别说了。
    魏茹曦:范宁臣,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麻木冷血的人,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对你的在乎。在你眼里,我根本就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你这个混蛋,混蛋!
    范宁臣:闭嘴!
    (范宁臣将魏茹曦背到酒店三楼的307房,魏茹曦仍在糊里糊涂地骂骂咧咧。范宁臣此刻就像尽职尽责的保姆,为魏茹曦脱鞋、盖被,倒开水,擦额头)
    魏茹曦:范宁臣,我要你抱着我,抱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拒绝我,不要不爱我。范宁臣,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教授就假装正经吗?你是假正经,假清高,你根本就藐视,藐视我这种小女生。啊,热,热,把裙子给我脱了。热!听到没有?你这个混蛋。
    (范宁臣离开房间,叫酒店阿姨前去照顾魏茹曦)


    6.Time:20:43。麦当劳店。
    张凯森:这个地方,我过去和一个女孩经常来。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张天焕: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张凯森:这恐怕不是自己计划中的事情。当我们这种人的妻子,是要准备承受跟寻常人不一样的代价的。妈妈不就是这样吗?这个世道,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一切都在想象和回忆里度过。监狱里,我也特别想女人,想从前。
    张天焕:你一生有过几次恋爱?
    张凯森:严格地说,只有两次,其他的都不算。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在文学社曾经有一个文友,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到学校后山的山道从黄昏谈到深夜,有一次甚至一起露宿到天亮。我们每天晚上都在各自的寝室里写文章,然后第二天一起床就会互相交换作品。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喝醉了,是她抱着我睡的,就在学校后山的那个茅草房里。她是我的初吻。很遗憾,我到最后居然连对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学校的黑板上,我看到她被录取到浙江大学,我落榜了。现在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第二个嘛,是这么回事。当时她在一家商场卖衣服,有20岁了。我们认识的第二天就同居,在外面租的房子。她曾经被强暴过,好像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初三都没读毕业,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张天焕:其他的呢?
    张凯森:那就太多了。比如暗恋老师,有小朋友不懂事来追求我,偶尔看见邻居妹妹在洗澡,或者某个等客人的小姐跟你打招呼,遐想啊,乱想啊,会持续一两天,或者几星期,那都不算的。
    张天焕: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张凯森:李亚岚。
    张天焕:什么?哎呀!李亚岚我认识,就是彭辰罡的外甥女。你不知道?
    张凯森:我真不知道!能找到她吗?
    张天焕:当然。每天我们都工作在一起,就在范宁臣的鸿兴公司里。你的第二个女朋友叫什么?千万不要我也认识啊,你老爸我在监狱里呆的可是十年。
    张凯森:她叫……算了,不说了。
    张天焕:有伤心事?
    (张凯森沉默)


    7.Time:20:55。麦当劳店。
    (柯幸瑶走进麦当劳,点了薯条和果汁。荆宁商学院的四个男学生在邻桌)
    男生甲:鸿哥,看,柯幸瑶,你的梦中情人。
    男生乙(回头):柯大美女!柯幸瑶,你这种市委书记的女儿也出来麦(卖)啊?
    (柯幸瑶装没听见)
    男生丙:鸿哥,瞧你那德性,人家睬都不睬你。
    男生丁:走,坐过去。
    (四人坐在柯幸瑶面前)
    柯幸瑶:你们是哪里的?
    男生乙:没看出来吗?社会上的呀。
    柯幸瑶:拜托你们,跟女生说话,要有教养。我很忙,没工夫陪你们。
    男生乙:可是我的心灵很受伤啊,你也关爱关爱我的心灵吧,商学院优秀的女大学生。
    男生丁:鸿哥,你真他妈肉麻。你上网查一查去,“女大学生”都快成“小姐”的代名词了。人家柯幸瑶、柯主播、柯公主,是贵族阶层,关爱你?
    男生乙:那就要看柯美女今晚有没有空了。柯幸瑶,你有男人了吗?要是没有,我们都来陪你。
    (柯幸瑶将一杯果汁泼在男生乙也就是所谓的“鸿哥”的脸上)
    男生乙:我操!
    (男生乙也拿起自己的咖啡泼在柯幸瑶的脸上,柯幸瑶的脸顿时被黑色咖啡染黑)
    男生乙:你他妈的贱货,给你脸不要脸。市委书记算个屌,老子就是要睡你,也是你的荣幸。你们几个,把她的嘴掰开。
    (三个男生走过去架住柯幸瑶,掰开她的嘴,男生乙猛吸一口浓痰,正要吐进柯幸瑶的嘴里。这一切,被围观者尽收眼底,无人靠前——张凯森除外。张凯森随手提起一把椅子,就向男生乙砸过去,那椅子正中男生乙的后背,男生乙被砸倒在地。另外三人冲过来要干架,其中一人甚至掏出一把匕首,人群惊呼)
    男生甲:我操你妈的,有你什么事?
    (男生甲刺过去,张凯森一躲,肘部往男生甲一击,男生甲被撞到地上。张天焕也出手,将两名冲上来的男生打翻。如此持续一分多钟。三人倒下又爬起,人群如看猴戏一般地注目。突然,男生乙从后面冲过来,往张凯森的腰部捅上一刀,张凯森惊叫一声,靠着仅有的力气,用右肘猛击在男生乙的头上。四人迅速爬起,逃窜)
    张天焕(扶起受伤的张凯森,拨手机):110!我们在荆南广场的麦当劳店,我儿子被四个人殴打捅伤。我们马上去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过来帮忙,和张天焕一起扶着不断流血的张凯森。连续几辆出租车都避之不及,好不容易,柯幸瑶掏出一百元招手,一个司机才停下了车。人群照样围观着,议论纷纷)


    8.Time:21:23。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
    (任子鹏、方翠琼纷纷掏钱出来)
    章群力:收回去,这钱我不要,我不缺钱。我还是要亲自见到省长唐景尧才行。
    任子鹏:秦市长他们能帮到咱们吗?
    章群力:就算唐省长能帮,也只能是一小部分,秦市长就更不用说了。老实讲,我寄予的希望真的不大。你们看,我这里还有一份名单,这是各国媒体驻中国的办事处,主要在北京和上海。我已经说过,双弘村的事绝不仅仅是双弘村的事,而是整个中国的事情。我想冒个险,跟这些媒体联系。
    方翠琼:我觉得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鸿兴公司的总经理。这个人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章群力:方法很多,那我们就分工。任子鹏留在这里,有任何问题,跟我们联系。我整理了一份通信录,如果有事,就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方翠琼,你试着去找找鸿兴公司总经理,如果见不到、不让见,那就算了。说话要有分寸。我到省城去,你们不要担心我出什么事。那就这样,你们都回去。
    任子鹏:我总觉得今晚不太对劲,我到村口守着。你们睡。


    9.Time:21:36。双弘村治安队。
    (董云升一个人在屋里看美国电视剧的DVD压缩碟《24小时反恐部队》。互助会的贺志铭也坐在沙发上,董云斌出去买啤酒和花生)
    董云升:牛逼,真他妈牛逼!24小时以内破案,而且都是国家级、国际级的大案。一开头就来刺杀美国总统候选人,这可能吗?
    贺志铭:人家是集体创作,每个编剧出一个点子,让你完全想象不到结尾,从头到尾都是悬念,语不惊人誓不休,打破常规。那都是一群敢想敢做的人,哪像我们中国,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
    董云升:离开部队这么多年了,你还穿这身军装?
    贺志铭:这可不是普通的衣服,是我们的精神啊。你还记不记得抽烟连火都打不燃的日子?
    董云升: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这边的好多战友一个个都他妈变了,平常很难聚在一起。
    贺志铭:有时间就聚聚吧,唱唱《驼铃》、《小白杨》。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结婚?
    董云升:我在等一个人,就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郭树莲,挺漂亮的,人家又是乡村医生,跟你同行。
    贺志铭:我是卖药的,医生是我们的下家。
    (董云斌提着六瓶啤酒、一斤花生,走了进来)
    董云斌:贺先生,来来来,我们喝点酒。我要感谢你啊,你帮了我二哥这么大的忙。大哥,我们一起敬敬贺先生。
    董云升:怎么才这点花生?我来。(拨手机)小莫,给我烤条鲶鱼,要三斤左右的,炒盘“蚂蚁上树”,拌个“蒜泥白肉”,弄个空心菜汤,送到治安队来。多放点辣椒。记得弄三碗银耳汤,顺便带点牙签过来。
    (董云升倒酒,各人举起斟满酒的杯子)
    董云升:老战友,我跟你赔个不是。过去呢,我他妈就是一个糊涂蛋,我向你拜个矮。从今往后,我,董云升,就为自己活。我欠你的,以后我还上。我二弟的事,多亏你帮忙。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怎么向你赔罪。
    (三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贺志铭:我倒是有个主意。罚你做俯卧撑,做100个,部队的规矩。
    董云升:那好啊,小意思嘛。
    (董云升立即做俯卧撑,贺志铭与董云斌在旁边数数,气氛欢快。这时,马富华和他的儿子马江威闯了进来。董云升继续做俯卧撑,当没看见)
    马江威:董云斌,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咱们俩的账什么时候算?
    董云升:老三,别理他!多少了?
    贺志铭:13。
    马富华(拉着董云升的衣服):你给我起来!
    董云升(用食指指着马富华):放手!喂,放手!我他妈叫你给我放手!
    (董云升说话间将马富华推向一边。马江威冲过去踢了董云升一脚:“你他妈翻天了?”董云升爬起来,扯着马江威的衣领撞在墙上,一个耳光煽过去,“狂不狂”,再一个耳光煽过去,“狂不狂”,又一个耳光煽过去,“狂不狂”。马江威实在反抗不起来,因为全身都被高大强壮的董云升压住。贺志铭去拉董云升,董云升罢手)
    马富华:好啊,董云升,我撤了你这个治安队长。
    董云升:你以为我想当啊?撤吧。这个村会打几手的人,都是我教的,看你以后到哪里找人去。马江威,我告诉你,你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屁大的官儿,别他妈太嚣张。谁跟谁过不去都不好,你没那个实力就不要充老大,世道上的事,你不懂的还很多。收起你的尾巴,赶紧给我滚蛋。
    (马江威不服,又一拳挥过来,被董云升逮住手腕,一个擒拿手将其控制住,然后踢向马江威的膝盖,马江威摔倒在地)
    董云升:给你活路你不走,非要寻死。老三,我刚才做了多少?
    董云斌:13。
    董云升:还有87个。马江威,你给我老实做,什么时候做齐了,什么时候走人。
    (马富华想打电话叫警察,被董云升抢过手机,扔在沙发上。马富华一脸无奈。马江威唯有一个接一个地将俯卧撑做下去,做起来颇为吃力)
    董云升:14,15,16,17,做!18,19,20,21,做啊!22,23,是不是个男人?24,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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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十集(上)


    旁白:过分寂静的夜晚,流淌着太多不确定的危险,每一个人都在接受命运的考验。一群人在思考着维权,一群人在思考着镇压维权。敌人、敌人的敌人,看得见的敌人、看不见的敌人,过去的敌人、现在的敌人,都在浓墨般的黑夜里混乱起来。上层的艺术家们总要宣扬正义必胜的道理,总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然而,在一个真实的社会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既定规则。人在经历灾难的时候,总会斥责上帝,斥责人们常说的冥冥之中主宰着万物的那双手,甚至认定为那一切都不存在,没有神,或者没有道。大道的废尽,人们方才去寻求德,乃至寻求最低的道德,也就是法律。可是,当法律也成为玩偶,人心也就崩溃完尽了。多少年的洗炼,已经将无数中国人的大脑榨成干枯、无奈、窒息与麻木。这样的夜晚,正如网络诗人东海一枭所写的《五千年的夜》:“五千年的愤,五千年的悲,五千年的夜啊苍茫凄厉,五千年的大梦何时醒来?五千年的铁黑何时启明?”它是那样的黑暗,那样的黑不见底。


    1.2009年5月21日。Time:22:18。荆宁市人民医院。
    (一群记者纷纷赶来)
    记者甲:市委书记的女儿也没有安全感,那么荆宁市人民的安全感也就无从谈起了。
    记者乙:是不是有人故意跟市委书记作对?
    (议论一直在进行着。柯幸瑶和张天焕守在急救室外面,记者丙和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丁走向柯幸瑶)
    记者丙:你好,我们是荆宁电视台《市井百态》栏目记者。请问柯幸瑶小姐,里面躺着的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柯幸瑶:我不认识。他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张天焕:那是我儿子张凯森。
    柯幸瑶:张凯森?是荆宁中学的张凯森吗?
    张天焕:你认识他?
    柯幸瑶:是不是高2000级重点班的张凯森?
    张天焕:他确实在荆宁中学读过书。
    柯幸瑶:还当过荆宁中学的学生会主席?
    张天焕:这我不清楚。他读高二的时候我还和他生活在一起,那时他是荆宁中学篮球队的队长。
    柯幸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张伯伯,我是他的校友,我是初2002级重点班的柯幸瑶。他读高三的时候,我才读初一。我还曾经送过他一个老鹰雕像。他是荆宁中学的骄傲,曾经破过荆宁市的50米短跑记录,6秒07。
    记者丙:柯幸瑶小姐,你能跟我们讲讲你今晚的情况吗?那些歹徒你认识吗?
    柯幸瑶:我不认识。
    记者丙:听群众反映,好像四个歹徒是荆宁商学院的学生,他们好像特别熟悉你,在麦当劳挑逗你。
    柯幸瑶:没有经过确认的事情,我不方便说。请你不要采访我,好吗?我也是媒体工作者。
    记者丙:会不会是他们喜欢你,然后跟张凯森争风吃醋?
    张天焕:有完没完?你们是新闻记者还是娱乐记者?知道怎么做新闻吗?
    记者丙:张先生,你是不是担心你儿子与市委书记女儿之间的地下恋情曝光?
    张天焕:你如果有工夫,应该去建筑工地,去贫困农村,去信访中心,去看守所,去戒毒所,去了解这些真正的社会问题、民生问题,而不是无中生有地瞎遍乱造别人的虚假隐私。
    记者丙:张先生,你一定是在惧怕什么吧?
    张天焕:我郑重告诉你,我从不惧怕什么。现在请你离开,我儿子被歹徒袭击受伤,身为父亲,我很痛苦,这你能理解吗?  


    2.2009年5月22日。Time:00:05。双弘村村口。
    (任子鹏坐在商店门口,与几个在商店打麻将的村民一起吃西瓜)
    村民甲:任子鹏,你说政府会推进来吗?杠,一筒。
    任子鹏:除非吃了豹子胆,不想活了。
    村民乙:三萬。这年头,人家喊你站着你不敢坐着,喊你坐着你不敢站着。我们农民懂个毬,人家吃得过你,就要吃。
    任子鹏:你不会反抗啊?人家都要刨你祖坟了,还不豁出去?
    村民丙:豁出去什么?六条。农民都他妈一盘散沙,各顾各的,有人还巴不得你倒霉。
    任子鹏:这些年,政府吞了我们多少钱啊!我们养的完全是一帮贪官污吏。人家抽的是什么烟?住的是什么房?开的是什么车?这些钱从哪儿来的?都是贪污的钱。
    村民乙:杠,嘿!杠上花。
    村民丙:真邪,单吊独一张都自摸,你看,我这里就有一对八筒。任子鹏,你买的是哪家的马?
    任子鹏:七条。
    村民乙:哈哈哈,开双倍。你又买中了。你娃连牌都没摸上,就赢了100多吧?
    任子鹏:差不多,拿钱拿钱拿钱。
    (这时一辆警车驶进双弘村,穿过村口而去,车上坐的是派出所的邹思坤、王旭钊、史维洋)
    任子鹏(拨手机):章群力,快跑!派出所来抓人啦!
    任子鹏(再拨手机):方翠琼,快跑!派出所来抓人啦!
    村民甲:打牌打牌打牌。狗日的,半夜三更抓人。欠一手啊,这把我自摸,抵个账。暗杠一个,操,幺鸡。
    村民乙:日妈是不是滚在粪坑里啦?老有杠。


    3.2009年5月22日。Time:01:03。孟青彪家。
    (孟青彪家里还在继续“斗地主”,200块起价,乘法翻番,一派热闹情景,总共是三桌人。突然,孟青彪接到柳月玲的电话,孟青彪打出手势:“嘘!”悄悄走到阳台上,关上门)
    孟青彪:什么事?柳总。
    柳月玲:你还想不想当这个镇委书记啦?脑壳坏掉啦?什么时候推地?给个明白话。
    孟青彪:柳总,快了,快了。
    柳月玲:我给你个期限,无论如何,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必须看到土地被完全推掉。你不要跟我耍花招,该你得的,我一分钱都不会少。
    孟青彪:可能得武警出面。
    柳月玲:那你他妈就叫武警啊!你怕普溪镇住不下啊?赶紧通知魏邦华,就直接说我等不及了。
    孟青彪:我一个小小的镇委书记,怎么请得动人?
    柳月玲:你以为魏邦华是个什么货色?还不是见钱眼看?缺多少钱?说!
    孟青彪:200万。
    柳月玲:我给你250万。赶紧给魏邦华送去,天一亮就让他动手。给他多少,你看着办。
    孟青彪:那没问题。
    柳月玲:我就知道你这德性,钱是你妈的逼啊。你给我记住,收了我的钱,要是没干好活,你小心点。
    孟青彪:是,柳总。你早点休息,别太累着了。
    柳月玲:休息个鬼!有你们这帮办不成事的窝囊废,我哪还能睡个安稳觉?
    (柳月玲挂了电话。孟青彪赶紧带着一张农行卡,向魏邦华家开车奔去)


    4.Time:01:16。荆宁市人民医院。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
    医生:家属。
    张天焕:我是。
    医生:危险期过去了,但是我们发现病人的肝脏非常不好,血压也非常低。
    张天焕:那肯定是营养的问题。
    医生:现在还不能做最后的结论。外伤没什么影响,伤口虽然有六公分的深度,但是并没有伤及内脏。病人体质非常好,他这个失血量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现在就是这个肝脏和低血压的问题,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交钱了吗?
    柯幸瑶:交了,交了3000。
    医生:不够。你是病人的妻子吗?
    柯幸瑶:不是。病人是见义勇为,为我受的伤,是我的恩人。
    医生:哦,是这样。病人可能要上午才能醒过来,有什么异常,随时向值班室的医生和护士报告。就这样。
    张天焕:医生,你们一定要救他,他还没有成家。
    医生:请你放心。只要资金到位,技术上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吗?
    张天焕:好的,谢谢。
    (张凯森从急救室推了出来,张天焕、柯幸瑶跟着进入病房,外伤科508号病床)
    柯幸瑶:张伯伯,我对不起张凯森。我愿意负担他全部的医疗费用。
    张天焕:你父亲是柯远生吧?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父亲的仇人。
    柯幸瑶:你怎么会跟我爸爸结仇?
    张天焕:不光是我,我儿子,我老婆,我母亲,还有我的很多朋友,都是你父亲的仇人。当然,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你跟你父亲不一样。
    柯幸瑶:我父亲挺好一个人啊,对我也很好。在这个医院,还有一个白血病人孔焱霞老师,父亲也帮助过她。
    张天焕:小柯啊,人有非常复杂的一面。你知道我和张凯森坐牢的事情吗?
    柯幸瑶:坐牢?
    张天焕:没错。这些你父亲都知道。我不是挑拨你和你父亲的父女关系,我只是想说一些事实。1989年,你几岁?
    柯幸瑶:我是87年生的,当时两岁,怎么啦?
    张天焕:那你肯定不知道六四事件了。那一年,凯森七岁。六四事件,使我在荆宁商学院被停了三年的课,不准教书,只准在图书馆里呆着。
    柯幸瑶:我也是商学院的,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四。
    张天焕:你可以问问商学院的教授,他们可能会告诉你张天焕是谁。1999年,我们组党,中国公民党,听说过吗?
    柯幸瑶:我只知道上个世纪40年代的中国公民党。
    张天焕:不,我们是要组建一个现代新型政党,作为共产党的在野党,合法地存在和竞争。但是在那一年,全国都在抓人,你父亲作为荆宁市市委书记,亲自抓捕了我,还有我的一批同仁。我坐了十年牢。而凯森呢,在2006年,被判了三年刑,他最近刚刚从监狱里出来。你可能想象不到这是为什么,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政治犯、文字狱,就像秦始皇焚书坑儒那样。知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个典故吗?
    柯幸瑶:知道。
    张天焕:凯森就是当代文字狱的受难者,他是为我,为很多底层人,为很多冤狱受害者,鸣不平、呐喊、呼吁、思考、发表,就这样坐了牢。
    柯幸瑶:我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天焕:他是一个值得让每个基督徒在神面前祈祷说“神啊,请您宽恕他吧,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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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主人·第十集(下)


    5.Time:01:37。柯远生家。
    (柯远生在做梦。梦里,子弹在飞射。一个人跑过来对我他:“前面杀了十个人了!”武警埋伏在四周。人群逃散。他向目的地跑去,撞到一个武疯子,疯子拿出一把刀,在割他的肉,割了六刀。他带着流血的身体,继续奔跑。前面已经荒无人烟,可他还是停不下来,突然跑到悬崖处,跳了下去,可怎么也落不下地,身体在空中被飞舞的子弹打穿,最后四肢还有眼睛都飞走了,自己只留下一张人皮,挂在一棵没有一片叶子的树叉上。突然,电话响起,柯远生从噩梦中惊醒)
    崔锦辉:柯书记,荆南广场的麦当劳店发生了一起伤人事件。
    柯远生:不就是伤人吗?大惊小怪。
    崔锦辉:你女儿也在。
    柯远生:什么?谁干的?
    崔锦辉:幸瑶没受伤。
    柯远生:什么幸瑶?你配叫这个名字吗?说,我女儿在哪?
    崔锦辉:人民医院。
    柯远生:查出来了吗?怎么回事?
    崔锦辉:还没结果,可电视都播了。
    柯远生:他妈的,陶如高这个狗日的在干嘛?
    崔锦辉:他们派人到过医院。可是,听说是个男的帮你女儿挡了一刀。那个男的,就是张凯森。
    柯远生:我不认识这个人。
    崔锦辉:你忘了?三年前……
    柯远生:哦!是他!这些记者,简直是添乱,还有没有政治意识啦?
    崔锦辉:柯书记,这事怎么办?
    柯远生:叫陶如高无论如何要查出凶手,严惩不怠!注意分寸啊,别跟张凯森这种人走得太近。


    6.Time:01:54。魏邦华家。
    (没睡好的魏邦华一脸恼怒去开门)
    孟青彪:魏局长!
    (魏邦华眉头一皱,暗示他到外面谈)
    孟青彪:怎么啦魏局长?神神秘秘的。
    魏邦华:什么事?说。
    孟青彪:调部队,把双弘村三组给平了。
    魏邦华:谁的意思?
    孟青彪:当然是柯书记的意思。
    魏邦华:你让柯书记亲自跟我说。
    孟青彪:我哪有那本事?是柳月玲打的电话。你看。
    (孟青彪的手机“通话记录”上显示着柳月玲打电话的时间)
    魏邦华:我有什么好处?
    孟青彪:50万。
    (魏邦华一听数目,立即走向家门口,准备进去)
    孟青彪:100万!
    魏邦华(倒退回来):200万,否则没戏。
    孟青彪(咬咬牙):成交!
    魏邦华:你还得保证,把我的兵养好、吃好。这个钱,你来付。
    孟青彪:魏局长,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魏邦华(揪着孟青彪的领口):你他妈知道武警有多苦吗?他们一年到头吃过几顿好菜好饭?你不给他们好处,他们能为你卖命吗?
    孟青彪:那好吧。还有四个钟头就是六点,能出动吗?
    魏邦华:钱。
    (孟青彪递过去一张农行卡。魏邦华“叭”的一声将卡甩掉)
    魏邦华:现金!
    (孟青彪又上车回家拿钱。在行驶的车上,手机响起)
    邹思坤:一个都没逮到,全跑了。
    孟青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都守在那里,天亮了有任务。


    7.Time:02:38。荆西区地下赌场。
    冯雪璐:这是分给你的弟兄们的。这是你的。
    (冯雪璐递给雷松战一叠60万的钱,另一叠是10万)
    雷松战:可以再给些吗?
    冯雪璐:你想要多少?开口。
    雷松战:再给我30万,不是我要。
    冯雪璐:可以。但你得说是给谁。
    雷松战:窦明婕。
    冯雪璐:那是理所当然!你老大邵昌建始终还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欺负你嫂子。她还小,很多事不懂,不要让她浸染得太深。
    雷松战:这我清楚。冯总是个爽快的人,我为我以前的事向你道歉。这是光盘,我还给你。
    冯雪璐:你留着吧。可以随时要挟我,万一我不给你钱呢?对不对?在道上混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我也不例外。但我做事有原则,有一个度。
    (雷松战大受感动。将两碟光盘当场掰烂)
    冯雪璐:你帮我的这段时间,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雷松战:冯总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我雷松战服了。
    冯雪璐:那我让你做一件事。今天早上六点,你们去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三组,把那些刁民挡住。事成以后,给你和你的那些弟兄们50万。
    雷松战:我一分钱都不要。就当是欠你的,我先还上一些。
    冯雪璐:好吧。你去把窦明婕叫来。我有话跟她说。30万,我亲自给她。
    (雷松战起身离开。不一会儿,窦明婕敲门)
    冯雪璐:进来吧,美女。
    窦明婕:冯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雪璐:那你说,我应该在哪里?这是我的地盘,荆宁大酒店也是我的地盘。我还有好多地盘,你只是不知道而已。人说狡兔三窟,我起码有十窟,真是狡兔中的狡兔。
    窦明婕:你会把我交给柯远生吗?荆宁再大也是他的地盘啊。
    冯雪璐:有我在,情况就不同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地盘。还想回娱乐城唱歌吗?
    窦明婕:柯远生还会来抢我的。
    冯雪璐:你为什么偏偏就这么迷人?如果要发起一场战争,我看你一个人就可以成为导火索。
    窦明婕:冯姐,你相信“红颜祸水”这句话吗?
    冯雪璐:这是自古以来男权镇压女权、欺凌女权的最卑鄙无耻的成语。你祸害谁了?你杀人了吗?你投毒了吗?你抢劫了吗?你是女毒枭吗?你是“四人帮”江青吗?你不是啊。
    窦明婕:可是爱我的人全都没好下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冯雪璐:爱?爱就是他妈的一个屁,放放而已。那是爱你的身体,爱你的乳房、阴道和屁股,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爱。你永远不要低估男人的坏,男人的贪婪,男人的丑恶。
    窦明婕:冯姐也曾有过巨大的心痛吗?
    冯雪璐:我比你还惨。你至少还有人为了你争来争去,可是我呢?没几个人敢碰我。在我丈夫的眼里,我只是一种空气,根本不存在。婚姻不但是爱情的坟墓,而且也是人生的坟墓。女人啊,要让自己过得好点,就必须得有人民币,有自己的独立基础。这是30万,你拿着,去做点自己的事,哪怕就是开个小饭馆,做个美容店,也比活在男人的怀里要强一百倍。
    (冯雪璐将30万现金推向窦明婕面前。窦明婕突然“扑嗵”一声,跪在冯雪璐面前)
    窦明婕:冯姐,我想报仇,否则我活不下去了!
    冯雪璐:你这是干什么?起来!
    窦明婕(起身):我要把糟蹋我的男人统统都杀了!八年了,我活在这种地狱里已经八年了,我什么都没了,除了仇恨,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冯雪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8.Time:03:17。荆宁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拿了夜宵过来,请张天焕吃,张天焕没心情)
    柯幸瑶:张伯伯,凯森的妈妈会来吗?
    张天焕:她恐怕来不了,因为她在澳洲,是被国保警察逼走的。准确地说,那是被你父亲逼走的。
    柯幸瑶:你这么说,我好有罪恶感。好官有坏人骂,坏官有好人骂。
    张天焕:做好你自己,保存自己的良知,就是偿还罪恶。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好树就结好果子,唯独坏树只结坏果子。好树不能结坏果子,坏树也不能结好果子。荆棘里你不能摘无花果,咸水里也不能发出甜味来。
    柯幸瑶:你是基督徒?
    张天焕:不是,但我看过《圣经》。
    柯幸瑶:张伯伯,我觉得跟你说话好亲切。
    张天焕:跟你说话也很亲切啊。我听过你的《关爱心灵》,虽然你们都必须要去避开许多真正受伤的心灵,尤其是异议者和维权者的心灵,但是你们还是多多少少能抚慰一些小小的平凡心灵。谈谈你印象中的凯森吧。
    柯幸瑶:那时候我还很小。张凯森在荆宁中学非常活跃,文学、演讲、辩论、体育、美术、摇滚,好像什么都来。有一年我们开校会,他一个人,哇,就他一个人,就连续上台领了五个奖,全校都轰动了。当时我们这些初中生刚刚进文学社,他就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居然就在每个周末给我们上课,讲他自己的中篇作品《浮尘》、《死城》。在我们的眼里,张凯森就已经是学生时代的顶峰了。当时,连我们后来的商学院院长胡冠农来演讲,都邀请张凯森去开研讨会。荆宁电视台也采访过张凯森。
    张天焕:那是凯森的耻辱。胡冠农这个人,我太了解了。1999年,他就是揭发我的人,邀功请赏,他这个院长就是这么来的。他有自己的学术吗?先是照搬罗素,后来又抄袭台湾南怀谨和国内学者周文彰、范恒山、邹东涛、汪玉凯这些人的东西,根本谈不上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他的治校方略,就是党治、权治,把有能力的整下去,把没能力的提上来,搞劣胜优汰。这种小人,居然在商学院主政,是我们这种教授的耻辱,也是你们这种学生的耻辱。
    柯幸瑶:张凯森为什么坐牢?太遗憾了。
    张天焕:这个问题,就像问屈原为什么投江,岳飞为什么死去,秋瑾为什么被杀。他如果不坐牢,那简直都不正常。我儿子这个人就是太正直了,别的没学到,就跟我染上了同一个德性。况且,他出道早,影响不浅,无论在荆宁还是在海内外,都算得上是一根骨头,是有血性、有硬骨的那种人,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你父亲的政绩,其中一部分,就是靠这种消灭异己的手段来维持。这种权力,非常丑恶。
    (柯幸瑶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恐惧与自责,他望着躺在病床上一脸平静的张凯森,真担心他突然醒来)


    9.Time:03:25。荆西区地下赌场。
    冯雪璐:好啦好啦,别哭了别哭了,跟冯姐好好说说。
    窦明婕(流着眼泪):八年前,我还在读初三,就快要毕业了。有一天,柯远生到我们普溪中学来视察,学校搞了一场文艺表演,欢迎领导。我记得我上台的节目,是舞蹈《颜色》,服装可能比较暴露。那时候,有一些男生为了追我,经常打架,但是我当时暗恋我的体育老师陆成栋。表演完了以后,晚上的夜自习,校长邓淑颜把我叫到校长办公室。因为我父亲当时得了胃穿孔,邓淑颜就给我了我一笔钱,有5000块钱,说是市委书记柯远生的心意,她让我去亲自道谢。我什么都没想,就到柯远生住的镇政府招待所去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柯远生要包我过夜。我都跪下来求他了,把钱扔在地上,可是他还是没放过我,活生生地把我强奸了。
    冯雪璐:这个畜牲!
    窦明婕:我流着血,跑到派出所报警,当时的所长叫魏邦华。我只说我被强奸了,但没说是被谁强奸的。魏邦华带着我,跑到招待所,见到了柯远生,当时他还是光溜溜的一身。魏邦华让我回学校,说他会处理。结果谁知道呢?反正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不敢爸爸妈妈说,不敢跟老师说,更不敢跟校长说,但是我写了日记,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写上强奸我的人的名字。有一天,有个喜欢我的高年级男生来偷我的东西,把日记偷走了,又到处谣传他已经把我上了。结果就在一天夜里,那个男生的朋友和另外一群人把我拉到一片树林里,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打。他们都说喜欢我,打得不可开交。陆成栋老师刚好路过那里,我以为我得救了,就喊:“陆老师,陆老师,救我!”陆老师从摩托上下来,男生们都不打了,就把矛头对准了他。
    冯雪璐:这不是一群小混蛋吗?他们知道什么呀?
    窦明婕:那是我第一次哭着求那些男生:“你们放过我吧!”也是第一次哭着对陆老师说:“陆老师,我喜欢你!”他们就说是陆老师把我强奸了,我卖身给陆老师了。打得太惨了!我都不想回忆……
    (窦明婕用双手蒙住双眼,不停地哭泣。冯雪璐把窦明婕抱住,在她肩上拍拍)
    窦明婕:他们一共有20多人,全部围上来,一棍一棍地打陆老师的腿,腿都打断了。有个男生说:“把他的鸡巴割了!看他还以后还拿什么日你?”人一个个都疯了,他们脱了陆老师带血的裤子,把他的那个睾丸割了,血淋淋的一跎,抛到水坑里去。可是还没完,我都快崩溃了,他们一个个扑上来,叫我“贱货”,叫我“臭婊子”,叫我“烂逼”,把我的衣服裤子都脱了,轮奸我,践踏我。甚至,还向我撒尿,拿树叶塞进我的下身……
    冯雪璐:混账!你现在还认得他们吗?
    窦明婕: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这还没完。我几乎是爬着走的,等了一个多钟头,才看见有个三轮车过来。那个师傅想把我和陆老师送到医院。可是,还没到医院,就在路上,被那群男生截住,那个师傅被打了一顿,打跑了。有人报警,派出所来了两个人。魏邦华只把我送到一个乡村诊所里,陆老师被送到另一个地方。我根本就没法动,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一个星期以后,我母亲把我接回家去,她什么都没说,只跟我说:“有人送了20万过来。你那个该死的爸爸在医院要治病,要花钱。”我跟母亲大吵大闹,可是母亲根本不理我,甚至说我年纪轻轻就去卖身。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相信我的话。从小到大,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就非常不好,她只喜欢弟弟,喜欢男娃。
    冯雪璐:明婕,不要哭,说下去,有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窦明婕:我又去派出所报案。可是,魏邦华根本就是拖延我,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绝望了,想自杀,可是我不甘心。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学校校长成了拉皮条的,派出所所长根本不管事,父亲又是那个样子,母亲只想到钱。我偷偷回家,找了两个多钟头,只找到三万多块钱,就离家出走了。母亲报警了,到处贴寻人启事,我在一家旅馆里被警察找到,警察把我带到魏邦华面前。这一次,魏邦华的面目完全暴露出来了,他居然说要治我的偷窃罪。我害怕,我真的怕极了,可是他说:“只要你跟着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从那一晚开始,我真正堕落了。从小父亲最疼我,可是他跟母亲经常吵架,一吵架就打,就酗酒,结果得了胃穿孔。我没有任何安全感,到处都有人在找我,一旦找到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结局。那些男生会放过我吗?
    冯雪璐:你不知道魏邦华跟邓淑颜的关系吗?他们是夫妻。这根本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你跳来跳去,还不是刚出狼群,又入虎窝?你知不知道邓淑颜已经死了?
    窦明婕: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冯雪璐:鬼晓得是怎么死的!有些天数了。我在普溪镇也有项目要做,邓淑颜这个人,我打过交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过了这么多年?
    窦明婕:我那时真的是走投无路。那一晚,魏邦华说他喜欢我,要送我离开荆宁这个地方,到澄江去读艺校。每隔一个月,他就会到澄江来一次,和我睡一夜,然后给我钱。我在艺校呆了三年,整整打了三次胎。眼看就要毕业了,可是有一天魏邦华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离开澄江,到上海去。我问为什么,他的态度非常凶,又不说原因。我没走,结果第二天艺校校长就叫我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说学校已经以我多次堕胎为由,把我开除了,让我马上离开学校,连文凭都没有。我怎么也没想到,魏邦华的手会伸那么长。这以后,我去过广州天河,进过制衣厂。制衣厂太苦,又跟一帮人去唱野歌,成了流浪歌舞队的一员,但是好景不长。为了生存,在台上总要被迫说着一些淫荡、肮脏、下贱的话,我就又离开了。到深圳福田一家歌厅唱歌,在里面唱了两个月,亲眼目睹老板把一些漂亮小姐染上毒瘾,我真的怕了。又跑了。
    冯雪璐:你小小年纪,怎么偏偏就这么倒霉?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堆在你头上了。
    窦明婕:算命的说,我前世冤孽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啊。可我曾经非常纯真,我爱唱歌,我爱跳舞,我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我恨我漂亮,巴不得我就是个丑鬼,拿把刀把相破了算了。可是谁又忍得下心呢?我的仇还没报啊。这么多男人把我折磨成那个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一回想起来自己都会呕吐。回到荆宁后,我曾在发廊洗过头,在酒吧当过酒吧歌手,在商场卖过衣服。这时才我知道,魏邦华早已不是当年的派出所所长了,而是荆南区的公安局长。邓淑颜也不是当年的校长了,而是我们普溪镇的镇长。我不明白这么龌鹾的人,怎么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冯雪璐:遇到过真心喜欢你的人吗?
    窦明婕:遇到过,但是三年前就坐牢了。
    冯雪璐:街头混混啊?
    窦明婕:不是。是一个作家,叫张凯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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