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如果你没有见过，那么恭喜你，如果你见过，那更加恭喜你。

秦黎不是天才，他从小平平无奇，论成绩从小学到初中班里总有几个人和他势均力敌，甚至更甚一筹，论体育，他不喜欢体育。

秦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高于录取分数线一分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X中。录取通知书伴着一张通知：开学第一天摸底考。整个暑假秦黎一天也没有放松，连他妈妈都劝他：不过是一次考试，将来的考试多的是呢。秦黎却有他自己的理由，不是为了一次考试，是为以后的学习打好更坚实的基础。

X中开学那天早上，校园里人头攒动，家长和小孩人人背着两个大包，在指示牌的指引下找到宿舍安顿下来。9点铃声响起，家长们必须离开学校，他们一步三回头看着铁围栏里的娃娃，心里充满了希望——进了X中，高考就不再是独木桥而是康庄大道。

秦黎被分到八班，他还没来得及认识新同学，摸底考就开始了。考试从早上考到下午，老师连夜批改试卷，第二天成绩和排名就出来了。一个矮个子平头中年男人走进秦黎所在的教室，把一摞摞试卷发下去，自我介绍道：“我姓吕，双口吕，是你们的地理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这次摸底考我们班平均分在十个班级中排名第三，比中考成绩高了两个名次，这非常好，说明大家暑假里没有放松，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你们能够再接再厉，在最终的高考中考出更好的成绩，考上理想的大学。现在你们先看下自己的试卷，等会我来公布排名。”

最初秦黎对自己的成绩还算满意，可没一会他发现同桌每一门的分数都比他高，他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位还没说过话的同学：他长得挺黑，眼睛却又大又亮，高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睛。秦黎不假思索的问道：“你暑假一直在复习啊？”

同桌一愣，转头扶了扶眼镜道：“没有啊，刚放假我去河边爬树摔伤了手，一整个假期我妈都把我关家里，我只好打了两个月游戏，你看。”他褪下左手袖子，露出一个大疤，“还没好呢。不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镜，“前几天刚换的，我家里遗传性近视，现在更深了，我妈都后悔了，说还不如让我去外面玩。你呢，你暑假去哪玩了？”

秦黎心里不舒服，自己辛辛苦苦看书还不如人家打游戏的，他别扭道：“没去哪。”

同桌却没感觉到，热情的说道：“我叫贾亮，我住504室，你呢？”

秦黎道：“我住503。”

贾亮道：“那正好在我宿舍对面，我从家里带了好多吃的，等会你来拿。”

正说着，吕老师叫大家安静：“这一次的摸底考不算什么，考的好的不要骄傲，考的差的也不要气馁，高中是一场长跑，没跑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但是，排名又很重要，它让你知道自己的短处，让你知道前面还有很多人需要超越，后面还有很多人在追赶，所以要更加努力的学习。好，我现在从第一名开始念名字，听到的站起来喊到。”

“第一名，张玮，568分。”“到。”

“第二名，董娇霏，562分。”“到。”

“第三名，朱宏杰，557分。”“到。”

“第四名，杨卿卿，553分。”“到。”

“第五名，贾亮，552分。”“到。”

。。。

“第十名，秦黎，540分。”“到。”

。。。

第五十六名，陈杰如，498分。”“到。”

分数公布完毕，吕老师又讲了一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广播里传出开学典礼集合的声音。全校三个年级近两千名师生跟着义勇军进行曲的节奏跑步来到操场上，吕老师让八班女同学在前男同学在后，按身高排成两列。秦黎恰和贾亮差不多高，两人便并排站着。

高中的开学典礼和初中差不多，先是升国旗。全体肃静中，一下下有力的踏步声传来，秦黎透过人群望去，只见三名身材高挑修长的女生穿着蓝色的校服踏着整齐划一的正步护送着国旗走来。秦黎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一样紧紧盯着她们，看她们走到旗杆下、把国旗固定到绳子上，随着国歌的第一个音符，站主位的女生长臂一挥，国旗在风中展开全貌，在全体师生的歌声中缓缓上升。秦黎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后面的校长国旗下讲话几乎都没听进去，直到教导主任宣布颁发奖学金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秦黎第一次听说奖学金，X中的奖学金很少，全年级第一名才一百元，第二、三名五十，第四到第六名二十，第七到第十名十元。钱虽不多，但名字从广播中传出被全校熟知，身影登上主席台被全校关注，这种荣耀却是无与伦比的。高一新生的排名由中考成绩决定，每班都分到一个前十，八班的是张玮，正好排在第八。秦黎极羡慕的看着他上台，心里浮现出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他暗下决心明年一定要登上这个主席台。

可事不如人意，很快秦黎就发现他学不好政治，更学不好地理，连化学都是普普通通。政治，只要他拿起书看见里面的字就觉得头晕目眩，不知写的是什么，每个字都认识，可没有一句话看的明白，那白纸黑字个个都在嘲笑他，他恨不得把书撕烂撕碎，扔在地上踩几脚才出气。地理，他天生难分左右，吕老师在课上讲环流、讲左右手法则，全班都懂了，只有他还在区别左手和右手，一堂课下来精疲力尽却什么也没听懂。化学老师是一个刚毕业的女老师，讲话声音高亢，可说到重点总会突然压低声音，秦黎努力的听，却总是听不到重点。他只能在课外加倍努力。他在每天早自修最清醒的时候强迫自己看政治，他自习地理和化学，把作业和习题做了又做，他还买了一个手电筒，晚上熄灯后躲在被窝里看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期中考秦黎得了全班第五，正在他沾沾自喜时，却发现同桌贾亮考了全班第一——这远远超乎他的预料，贾亮第一？怎么可能？早上秦黎争分夺秒吃完早餐来早自习时，贾亮还要慢腾腾回宿舍，中午秦黎放弃午休学习时贾亮在宿舍睡觉，晚上秦黎在被窝努力时，贾亮，贾亮一定也在挑灯夜战！一定是这样，不然不能解释。

他问贾亮：“你的手电筒家里买的还是学校小卖部买的？我的是小卖部买的，一点也不好用，常常一闪一闪的。”贾亮莫名其妙：“什么手电筒？我没有手电筒啊，学校又不停电，要是停电就好了，多好玩。”

秦黎不信，脱口而出：“那你什么时候学习的？”贾亮道：“和你一样啊，上课、自习，我们都住校，人人都一样嘛。”

秦黎还是不信，他想知道贾亮到底比他强在哪，如果只是政治、地理和化学，那或许还能解释。于是他找借口把贾亮的卷子都借了过来，一看，数理化基本满分，英语、语文和地理都比他高，历史和他差不多，只有政治比他低。秦黎紧紧抓着试卷，无法理解这一切。

期中考后是长周末，全校放假三天。秦黎的妈妈专门请了假给他做大餐，陪他去买衣服买书、看牙。可是秦黎却像变了个人，买的书全丢在桌上动也不动，做什么都蔫蔫的无精打采，对着电视机把频道从头按到尾再按回来。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不知道。秦黎妈妈以为他在学校受了委屈，连连追问，他这才将事情说出来，说完嚎啕大哭：“妈，我太笨了，我就算笨鸟先飞也追不上他，怎么办？呜呜呜。”秦妈妈听了倒是大笑不止：“我以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原来就是因为你同桌比你聪明啊，这有什么呢？你妈我连小学也没上完，但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就算是你们班最聪明的，其他班还有比你更聪明的，你就算是全校最聪明的，还有其他学校比你更聪明的。再说了，他聪明是他的天赋，你也有你的天赋啊，在我看来你比他有毅力，就说政治这门课，你虽然痛恨到要扔了课本可还是硬着头皮学，而且还学的比他好。这世上很多事啊，有毅力比聪明更重要。”

秦黎将信将疑，秦黎把他搂在怀里又道：“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只要你尽了力，无论你考第几名都是我的好孩子。”

秦黎感受到妈妈粗糙的手抚摸他的背，眼泪又流出来：“妈，我要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你就不用去工厂上班了。”

秦妈笑道：“傻瓜，你读书是为了我吗？是为了你自己呀，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挣多挣少反正不饿着自己就行。你要是为了挣钱读书那不如现在就去混社会做生意，将来说不定比你的这些同学都有钱。”

秦黎道：“可我不知道喜欢什么。”

秦妈道：“所以你要慢慢的学，慢慢的找，读书就是寻找的过程。我和你爸以前没机会读书，没机会寻找自己的兴趣，只能去厂里做工，一辈子过的糊里糊涂。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兴趣，并坚持下去，做一个幸福的人。”

秦黎灰了的心又活过来，坚持，是他最擅长的事。

返校后不久，秦黎发现自己和贾亮有了一个绰号：黑白双煞。因为两人一个黑一个白，成绩都好，还是同桌。贾亮起初叫小黑、黑亮，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嘿嘿，又因他爱笑，最后变成了哈哈、大哈，秦黎也从小白变成了小哈。在本地方言里“哈”是螃蟹的意思，秦黎很是无语，但挡不住别人这么叫，便默认下来。

十一月初是校运会，秦黎本来不善运动，只打算做啦啦队和后勤队员，谁知吕老师出了个奇怪的规定，成绩前五名的同学必须参加一个项目，替补也算。于是秦黎莫名其奥妙就成了3000米的候补队员，每天下午第四节课就被体育委员“押送”到操场练习。秦黎一开始是千不愿万不愿，直到他在操场上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是国旗班的女同学。

这位女同学穿着背心短裤，露出修长的四肢，正在试跳1.5m的高度。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秦黎和同伴们也不由自主走过去，他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鹅蛋脸、丹凤眼，小鼻子小嘴，长得非常秀气可人。秦黎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挤上来推到他，他才回过神，听见旁边的窃窃私语：“她就是校花？也不怎么样嘛。”“你眼光真高，人家国旗班的，高一进来就是校花，当了足足三年了，不过听说她是体育特长生，和我们不一样。”“哦~~~。”

秦黎五味杂陈，那声“哦~~~”带着轻蔑和不屑，深深扎进他心里——如果她不是体育生多好。他默默转身去跑道上热身。贾亮随后跟过来，笑嘻嘻道：“你真练习啊？不如我们借两个拍子去打羽毛球？体育馆里没风，正好。”

秦黎很犹豫：“还是要练一练的吧？”贾亮道：“你我都是替补，还真能上场吗？吕老师就是找个机会让我们动一动，免得我们四体不勤。再说了，打羽毛球也是练习，所谓天下武功，一通百通。”

秦黎说不过他，只能和他一起打球。两个人都是新手，只有蛮力没有技巧，倒也旗鼓相当。一节课下来，两人大汗淋漓，意犹未尽，贾亮提议：“以后我们每天来打吧。”秦黎道：“每天来？不学习了吗？”贾亮道：“每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斜杠活动课，我们可以选择活动啊。”秦黎断然拒绝：“不行，我不像你，学什么都快，一通百通，我学的慢，我要自习。”贾亮有些尴尬，讪讪道：“哪有。”秦黎道：“你也别谦虚了，对了，马上有数理化竞赛，你参不参加？”贾亮道：“参加啊。”“都参加！？”“不就是学校的竞赛吗？不参加也是在教室里坐着，去试试呗。你呢？”秦黎道：“我就参加数学和物理，化学我不行。”贾亮道：“其实化学比数学物理简单多了，最难的是数学，最有趣的是物理。你要是化学不行那一定是任督二脉还没打通，一旦打通，那简直手到擒来啊。”秦黎从没听过什么任督二脉，奇道：“你都哪里学的词，奇奇怪怪的。”贾亮手舞足蹈：“射雕英雄传啊，还有神雕侠侣。”秦黎摇摇头，“金庸，我们老乡，没听过？”秦黎还是摇摇头，贾亮遗憾的叹息道：“金庸都没听说过啊，他可是写武侠小说的巨匠，电视里好看的武侠片都是他写的。”秦黎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走进食堂，长长的队伍中有人向贾亮招手：“大哈，饭盒已经帮你拿了，来来来。”他和秦黎打了招呼便飞奔过去，只剩下秦黎一个人。他也更习惯一个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贾亮的话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物理最有趣”，什么是有趣？这和幸福一样无从追寻却又让他无限向往。

周五，校运会的前一天，第二节数学课铃声刚响，吕老师却比数学老师更先进了教室，把陈杰如叫了出去。不久，有同学从窗户看见陈杰如提了大包小包往校外走，旁边跟着吕老师和一个保安。很快班里传言四起，据说陈杰如在长假期间和其他学校的人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本来学校想把事情压下去，可对方家长不依不饶，一定要让陈杰如退学，不然便告到省教育局去。学校拖了一个礼拜，考虑到各种影响，最后还是把他开除了。吕老师很快证实了这个消息，并下了封口令，不许大家再讨论这件事情。男同学私下仍议论纷纷，有的说陈杰如是见义勇为，就是出手太狠了点，有的说他家里本来就是黑社会，早晚得出事，只有秦黎猛然想到他是陈杰如3000米的替补！

他顿时坐立不安，他从没跑过3000米，就连1000米每次都跑的生不如死，怎么能跑下3000米？他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直接退赛吧？他想找体育委员张建说说，贾亮看出了他的不安，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明天长跑？”“嗯。”秦黎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贾亮道：“其实校运会就是友谊赛，你只要走到终点就是胜利，虽然众目睽睽下走3000米是有点奇怪，但总比当缩头乌龟退赛好吧。再说了，我们都会为你加油的。”

张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走过来问秦黎：“小哈，明天3000米你行不行啊？”一群男生听闻也围过来，七嘴八舌道：“行，怎么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不行怎么行啊？”说完哄堂大笑起来。秦黎似懂非懂，咬咬牙道：“行。。。吧。”

张建挺负责，自习/活动课的时候带着秦黎走了遍过场，又教他长跑的要领，秦黎虽然一一记在心上，可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周五晚上一整夜他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校运会如期举行。3000米安排在下午，是最后一个项目。秦黎浑浑噩噩坐在看台上，听着广播里时不时播出“请高一段男子跳远比赛选手入场准备。”“高二（3）班传来捷报，张丽雅同学在高二段女子100米短跑中取得第一名。”“请高二（9）班陈聪聪同学速来主席台。”。。。心里忐忑不安。同学们时不时跑来鼓励他，却让他更加紧张，手心里直冒冷汗。

上午十点半，食堂准时开饭，不少人已经离开操场，贾亮过来找秦黎去吃饭，突然广播里响起一条播报：“请高三段女子跳高比赛选手准备入场。”秦黎坐的观众席正好俯看跳高比赛场地，他拉住贾亮：“再等一会。”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她第一个试跳，助跑、起跳、跃杆，一气呵成，场上响起掌声。贾亮道：“这不是国旗班的高文娜吗？跳得真好。”秦黎讶异道：“你认识她？”“她那么有名，谁不认识她？刚开学的时候我们还去他们班门口看过她。长得比你和我都高，太高了。”“反正人家明年就毕业了。”贾亮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她毕业了能变矮点吗？”秦黎突然站起来道：“毕业了就不用再看见她了，高啊矮啊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吃饭去吧，吃多点长高点。”贾亮倒是很高兴：“早就叫你吃饭了，你才要多吃点，下午还要跑3000呢，到时候我在路边给你递水，你记得拿。”秦黎把手伸给他：“别说了，我紧张死了，等会吃完饭我能去你宿舍待会吗？”贾亮摸了他一一手汗，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跑完呢，来吧来吧，我有好多磁带，邓丽君、王菲、王杰、四大天王的都有，你想听谁的？”秦黎道：“我只知道邓丽君，我以为你都听巴赫、莫扎特呢，原来还听流行歌曲。”贾亮笑道：“在下不才，只听流行。”

两人吃着饭又听见广播：“高三（4）班传来捷报，高文娜同学夺得高三段女子跳高比赛第一名，打破校记录！”秦黎心中一喜，不知怎的轻快了许多。

吃完饭到了贾亮宿舍，因为校运会没有卫生检查大家都没收拾，床上被子衣服乱糟糟，桌上脸盆水杯也是歪七竖八，只有贾亮的床和桌子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贾亮从柜子里取出零食和随身听，还有一叠磁带，挑了一盒邓丽君的：“你先听听邓丽君的？”秦黎接过来看了看：“不听了，我就坐一会。”“那你吃东西吧。”

正说着，贾亮同宿舍的两个同学进来，四人坐在一起聊天，不知怎么的聊起宿舍卫生，一个说：“我就没见过比哈哈更讲卫生的男生，每天睡觉以前一定要用脸盆倒了水洗脚，大夏天的，都洗过澡了，为什么还要洗脚？”一个道：“你是没看见过哈哈的脚，我觉得比我的脸还干净。”说完四个人笑成一团，贾亮边笑便辩解道：“我从小就这么洗脚，不洗脚我睡不着觉，再说了，你们洗澡什么时候洗过脚？一个个都是香港脚、臭气熏天，你去你被窝里闻闻，臭死了。”一个爬上床铺掀起被子故意抖了抖，大家捂着鼻子四散而逃。隔壁有同学闻声过来，看见秦黎，笑道：“小哈在这？真是稀客，都很少看见你在自己宿舍，今天大哈小哈齐聚一堂，难得难得。”贾亮笑着招呼大家进来坐下吃东西。秦黎看的出来贾亮和同学们相处融洽，而他像个局促的陌生人，他不禁有些自卑，为什么他学习比他好，人缘也比他好？他突兀的问道：“你们觉得贾亮有什么缺点吗？”同学们面面相觑，贾亮自己站起来说：“我缺点太多了，我唱歌太难听了，五音不全，也不会跳舞，跳起来像机器人，体育也不好，长的还不高。来，张建，你接着说。”“长得没我帅！小康，你接着说。”“也没我帅！大康，你说。”“那更是没我帅了，萧仁，你说。”萧仁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冷笑道：“确实太多了，以后你会知道的。”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大家尴尬的不知所措。张建站起来拍了拍秦黎的肩膀：“走吧，先去做下热身。”秦黎的心又提了起来。

3000米比赛是三个年级一起跑的，只是分了男女。当30个人齐刷刷站在起跑线上的时候，秦黎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发颤，金秋的风再吹猛一点点他就要倒在地上了。不过枪声一响，他还是跟着队伍跑了出去，他听从张建的建议，调整呼吸紧紧跟在队伍最后，很快跑完一圈，他感觉越来越吃力，抬头一看，第一名已经领先他半圈，跑道边是各班的同学在呐喊加油，他扫了一眼，看见贾亮正拿着水在向他摇晃，他低下头继续默数步子，“342,343。。。”，他算过，按他的步伐长度，大概2500步就能跑到终点了，坚持，坚持就是终点。两圈，三圈，秦黎一直跑在最后，但也一直紧跟着倒数第二名。可他感到越来越累，头晕，四肢软绵绵的，感觉随时会倒地不起，心里一个声音越来越大：“跑不动了，不想跑了，退赛吧。”突然，他感到左腹一阵疼痛，这个张建提过，他这样从没训练过的，有可能中途会出现腹痛，大概率是呼吸不规律造成的，他用手按住腹部，努力调整呼吸。众人见他捂着肚子，赶快报告了吕老师，在他跑过时吕老师大声喊：“别硬撑，坚持不住就下来。”可秦黎全神贯注和腹痛对抗根本没听见，他机械的跑着，都忘记了数步子。跑过五圈，忽然疼痛消失了，疲劳也消失了，他感觉身轻如燕，似乎有无穷的力气，似乎可以永远跑下去，似乎刚刚是攀登悬崖峭壁，现在是登顶后的一片坦途。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再次听到了场上的加油声，他接过贾亮递来的水倒在头上，一阵酣畅淋漓。六圈的时候他听见终点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想来第一名已经产生了。七圈，八圈，最后的冲刺了，他看见前面还有三个人，他们都在加大步伐加快速度往前冲，他也使出全身的力气，可惜并没有超过任何一个。

一过终点线，同学们便围过来给他递水递毛巾、称赞他。吕老师也走过来：“感觉怎么样？”秦黎大口喘着气：“我跑下来了。”张建搀扶他慢慢的绕圈走：“小哈你很不错啊，你捂着肚子的时候我真担心，没想到你竟然跑下来了。我们班的女同学都疯了，不停地喊你的名字，我耳朵都要聋了。以后3000米都你来跑吧。”秦黎摆手道：“你别害我了，我再也不跑了。”话虽这样说，他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热闹的校运会结束后很快是高一年级的竞赛，先是化学，秦黎自觉实力不济没有参加，接着是数学和物理。没几天三大竞赛的红榜就挂在了学校主路的宣传窗里。贾亮的名字都在第一个，他彻底成了全年级的名人。而秦黎数学第十、三等奖，物理和董娇霏并列第二、二等奖。八班在竞赛中斩获颇多，萧仁、张玮、吕燕青等都取得了名次。各科老师都发出了邀请，希望同学们加入各自的俱乐部，为全国竞赛做准备。

八班的物理老师是个中年妇女，身材姣好，皮肤雪白，然而长相凶悍，她对竞赛结果极其满意，语无伦次的在课堂上发言：“我很高兴我们班在物理竞赛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我们学校已经多年没有在全国大赛上获得名次，这次我觉得我们班的贾亮同学非常有希望。我一直相信男同学学物理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从来男同学的物理成绩都要好过女同学。贾亮同学这次在校竞赛中的成绩是一骑绝尘，他第一名86，而第二名女同学才67，差距是巨大的，所以你们男同学一定要加油，要迎头赶上。。。”

秦黎听的非常疑惑，站起来问道：“熊老师，我是男生，我也考了67，你说我到底学的好物理还是学不好物理？”

熊老师愣了愣：“我是说男生学物理比女生有优势。。。”

不知谁嘟囔道：“熊老师你也是女的，你学好物理了吗？”

熊老师被说的气恼万分，摔门而出：“我本来是表扬你们班，你们既然这种态度，这节课不上了，你们自己学吧。”

她一走，全班哗然。很多人上来夸秦黎有勇气，女生们赞他为她们出气，董娇霏也偷偷对秦黎竖了个大拇指，秦黎觉得莫名其妙，他只是为自己说话而已，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很快吕老师闻讯赶来：“你们取得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成绩就骄傲了是吗？连任课老师都敢赶走了？都还要不要学了？自己觉得了不起谁也不配教的可以马上回宿舍收拾包袱回家！”

全班鸦雀无声。

“没人说女生比男生差，男女本来优势就不一样，校运会比赛还分男女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你们都是全市统考选拔上来的尖子生，每一个将来都是前途无量，别人说几句话就能改变吗？就这么沉不住气吗？别人越说你不行，你偏要证明你行才是正道，堵别人的嘴算什么好汉？你们好好反省一下，这节课改自习，下午的自习课改物理。秦黎，你出来一下。”

秦黎提心吊胆的跟着吕老师到了办公室，以为会挨一顿骂，谁知吕老师和颜悦色道：“我很看好你，你有韧劲，有上进心，但是你凡事要和自己比，不要和别人比，知道吗？”秦黎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吕老师又道：“你想好参加哪一科俱乐部了吗？”秦黎摇摇头，吕老师道：“其实参加哪一科都可以，现在的成绩不是最主要的，你是长跑型选手，不跑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赢。”秦黎问道：“那贾亮，他是什么型选手？”吕老师笑道：“刚和你说过不要和别人比，尤其是贾亮。你要不要换个位置，和别人坐同桌试试？”秦黎想了想，其实贾亮是个很好的同桌，学习好，人也不错，他摇头道：“不换。”吕老师语重心长道：“贾亮是天才型的选手，他的物理试卷为什么只得了86分？因为他忘了反面还有最后一道大题。这道题全年级没人做出来，熊老师第一时间就去问了他，他很快就做出来了。其实能遇到这样的同学是幸事，你既然不想换位置，就好好珍惜和他的缘分。”

秦黎心中震惊不已，所以他和贾亮的距离不是19分，不是33分，而是试卷根本测不出来的距离。怪不得物理老师那么失态的表扬他，一瞬间他觉得课堂上提问的自己像个笑话。可随之而来他感受到的不是嫉妒和怨恨，而是得到答案后的平静。既然追不上，那就向他学习吧。

贾亮、秦黎、董娇霏和萧仁都加入了物理俱乐部，俱乐部一共四十多人，每周六上午由物理组的老师轮流培训。一上来，熊老师就给他们发了一叠资料，有物理竞赛新编，物理竞赛题选集之类，又单独给了贾亮厚厚一沓，秦黎跟着他翻了翻，有新概念物理、物理难题集萃等等，还有高等数学。熊老师道：“这些书你先看着，看不懂随时来找我。”

物理俱乐部里各班同学很自然的坐在一起，萧仁抢先一步坐在贾亮旁边，挤眉弄眼对秦黎道：“小哈，给你个机会和美女同桌，别错过哦。”秦黎只好坐在董娇霏旁边。

第一次上课的是个男老师姓周，讲了几个习题，然后出了一道题让大家思考：打开水龙头，水从静止开始下落，在距水龙头 L 和 4L 两处，各取一段极短的相等长度的水流，假设水流始终连续，那么水的质量之比是多少？秦黎毫无头绪，他看了看董娇霏的本子，上面也是一片空白。过了十分钟，周老师问有没有人做出来，只有贾亮举起了手，周老师看了他的答案，点了点头，对全班说道：“其他同学再想一想，我提示一下，水流是自由落体，不同的位置速度是不一样的。”又过了十分钟，有两个同学举起了手，周老师听他们说出答案，摇了摇头，然后让贾亮去黑板上演示。

贾亮走到黑板前轻松的说道：“这题其实很简单，在相同时间内水的流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体积是一样的，而水流做自由落体运动，在不同地点的速度不一样，相当于长度不一样，所以它的面积是不一样的。。。”

听到后来秦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真的是很简单啊，可他为什么偏偏不会呢？无意间他看见萧仁不服气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贾亮在俱乐部很快成了主角，每次课间都有人围在他课桌边请教。无论多么难的题，贾亮想一想，三分钟就能给出完美的解答。秦黎常常好奇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而贾亮毫不吝啬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解题思路，秦黎有时候如醍醐灌顶，有时候如坠迷雾。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熏陶，秦黎还是受益良多。

贾亮、秦黎、萧仁、董娇霏四人在俱乐部里熟络了，便常常一起吃饭、聊天。萧仁时不时会大声叫贾亮螃蟹或者蟹，他自称是幽默，贾亮也不置可否，但秦黎始终不喜欢，总觉得他带着一种挑衅与不满。

很快元旦将至，准备元旦晚会的节目成了文艺委员董娇霏的心病。本来全班合唱是最简单的办法，可学校规定高一年级要百花齐放，不能简单的合唱了事，董娇霏只能众筹点子。有的说唱歌不行就来段舞蹈，可编舞排练得耗费不少时间，再说一时也找不到编舞老师；有的说来个诗朗诵，被众人轰下去；有的说讲个相声，但说起来容易，写起来却难；最后还是英语老师提醒：“你们可以排个英语舞台剧啊，我有剧本，你们自己来挑，演员你们自己定，我可以帮忙把把关。”这一建议获得了大家的交口称赞，董娇霏和英语课代表曲林岚马上跟着英语老师去挑剧本。两人本想挑一个莎士比亚的，可惜都太难，最后只能选了马克吐温《百万英镑》中的一段。

两人很快把剧本打印了好几份，给全班介绍了剧情，让大家毛遂自荐出演其中的角色。其中男主亨利亚当斯是重中之重，戏份多，台词长，排练起来会耗费许多时间，难免影响学习，期末考在即，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舞台剧影响成绩。

这时萧仁道：“贾亮可以演男主，他记性好，再说他不怕耽误学习，就算他天天演舞台剧，很多人也追不上他。”

贾亮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会演戏。”

秦黎跟着起哄：“当初我跑3000米你怎么说我的，怎么你演戏就不行了？你怕什么？”

英语老师笑道：“我看可以，先试试吧，不行再说。”

很快定下演员，秦黎也获得一个配角，演一位顾客；曲林岚演女店员。一群人和英语老师约定每逢自习课便出去排练。

贾亮私下里掐秦黎：“我真不会演戏，一上台就发慌，你干嘛？”秦黎笑道：“往小了说你得上主席台领奖吧，往大了说，万一将来你当了教授得了诺贝尔奖，要上台演讲怎么办？我是让你从小练习练习，长大了才不会怯场，快谢我吧。再说我也演了一个角色呢。”贾亮咬牙切齿道：“秦黎，你变了。”

舞台剧排演很顺利，曲林岚饰演的十九世纪英国女店员娇俏优雅，一口伦敦音有腔有调，贾亮饰演的亨利机智有趣，非常可信，除了他的口音。他有中国人特有的扁直的英语口音，总是发不全“i”，而发成“ei”，“er”发成“or”，并且怎么改也无济于事。英语老师提出换人，董娇霏却灵机一动：“要不把亨利亚当斯改成，亨利贾，从中国去的伦敦，这样服化道还简单了。”英语老师同意：“那再加几句台词，表现下英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贾亮问道：“刘老师，你去过英国吗？英国人真的歧视我们中国人吗？”刘老师有些难堪，道：“我没去过英国，不过英国人到处殖民，连香港都抢过去，他们看不起别人很正常。”贾亮道：“明年香港就回归了，而且香港从渔村变成了东方之珠，我怎么觉得英国人对香港挺不错的呢？”刘老师结舌道：“这个。。。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回答不了，你有兴趣可以研究一下。”

元旦晚会前最后一次排练，不少人来观看，萧仁也在其中。排练结束，萧仁拉着贾亮、秦黎去校外吃小炒，说是提前庆祝元旦还有他们表演成功。因为元旦晚会后马上是三天长假，贾亮和秦黎便答应了。三人随着走读生溜出校门，找了一家干净点的饭馆，萧仁点了一盘鱼头汤，秦黎点了一盘羊肉，贾亮点了一碗红烧肉，又加了一份小炒，三人稀里哗啦吃的盘光碗光，老板娘笑哈哈道：“三个帅小伙胃口这么好，要不要再来点别的？”萧仁看了看手表道：“要不再吃点甜点？”说着又叫了三碗米酒汤圆。

吃完了三人摸着肚子往学校走。x中前两年才搬到这个新校区，周围一大片是正待开发的野地，此时天色已暗，路灯却还没亮，路上没什么人。贾亮和秦黎走在前面聊着舞台剧的事，萧仁跟在后面，不时紧张的望向旁边黑乎乎的野地。突然，半道冲出四个年轻壮汉，上来就抓着贾亮朝他头上来了一拳。贾亮被打蒙在地，几个人还不停对他拳打脚踢。秦黎吓坏了，定了定神大喊着来拉人，却被甩到一边，磕伤了手。他正要叫萧仁，却见他一溜烟跑回了学校。秦黎以为他去找人，于是胆子壮了壮，站起来又去拉，边拉边喊：“你们住手，保安马上就来了！”那几个人见贾亮很不经打的样子，也怕出事，又踢了几脚便匆忙跑了。秦黎见贾亮满脸是血，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吓得不知所措，连滚带爬跑到门卫处说明了情况。很快值班老师带着一群保安赶来，手忙脚乱把贾亮送去了医院，吕老师随后也赶到了医院。幸好贾亮没有内伤，只是鼻子被打歪了，脸上身上一片青紫。秦黎在医院包扎了一下手臂，便陪着贾亮。

没多久几个警察来分别问话，秦黎不认识也没见过那几个人，因天色昏暗，他又害怕，只知道是四个年轻人，比他们高壮，其他也说不出什么。贾亮也差不多。

吕老师通知了贾亮父母，还没等他们来到医院，班长杜晓良带着几个同学探头探脑找了过来。几个人围在贾亮床边七嘴八舌的讲话，曲林岚道：“哈哈，你这一受伤，我的女主角都泡汤了，你说怎么办吧？”贾亮肿着脸笑道：“你一直都是女主角啊，台上台下都是。”“还会油嘴滑舌，看来没事。”秦黎一看萧仁不在，问道：“萧仁怎么没来？”杜晓良道：“他说他受了惊吓，先回宿舍休息了。”董娇霏见他手上缠着纱布，关心道：“你也受伤了？严重吗？”秦黎摇摇头。

很快，吕老师就催大家回学校，众人一一和贾亮道别。车上秦黎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回到学校，他径直回了宿舍找到萧仁问道：“你跑回学校为什么不找人？你什么意思？”萧仁理直气壮：“那几个人明显冲着贾亮去的，谁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我可不想被他拖下水。再说我找吕老师了，他当时不在办公室。警察找过你了吧？也找过我了，警察都没说我什么，你凭什么指责我？”

秦黎气的满脸通红，可他虽有怀疑却没有证据，也不好乱说，只能冷笑道：“凭什么你自己清楚！”

第二天一早，董娇霏悄悄问秦黎：“昨晚班里在传说贾亮父母欠债不还，催债的才过来打他逼他父母还债，是不是真的？”秦黎安耐不住，大声道：“就算是，贾亮平时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什么时候出过校门？昨天刚好出去吃饭就碰到催债的，有那么巧吗？”董娇霏若有所思，可又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吧？”秦黎道：“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吧。不管怎样，以后离萧仁远点。”

元旦晚会热闹而精彩，只有八班落寞而沉重，不过在X中文艺和体育毕竟是点缀，只有成绩才是硬指标，所以大家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元旦后返校，贾亮还贴着纱布，学校里的传言比他身上的纱布还多，最离奇的说他是某高官的私生子，被高官老婆发现才找人来打他。秦黎很担心，劝他：“别理那些，都是傻子传来传去，过段时间就好了。”贾亮却无所谓，笑嘻嘻道：“他们爱传就传呗，历史上哪个传奇人物没点传闻轶事？”

时间过得飞快，临近期末考，警察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有一天中午秦黎吃完饭回教室自习，打开桌盖却看见书本上放着一张卡片，他好奇拿起来一看，里面写着：“我喜欢你---董娇霏。”秦黎顿时面红耳赤，赶紧丢下卡片盖上桌子。他心怦怦直跳，怀疑是自己错觉。过了好一会，他环顾四周见没几个人，又悄悄打开桌盖，翻开那张卡片，上面确确实实写着：我喜欢你---董娇霏。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把卡片压在桌子最下面，拿出书本来看。可他什么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不停的胡思乱想，她喜欢我？她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做了什么让她喜欢上的？她会不会放错了课桌？也许，也许她是写给贾亮的。她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他不可抑制的紧张，眼神不停的看向窗外，看董娇霏什么时候进来。

没多久，董娇霏和几个女同学说笑着进了教室，刚坐下她似乎感觉到了秦黎的目光，猛不丁的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了怔，满面通红的移开目光，同时低下头假装看书。一整个下午秦黎都心不在焉，老师讲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董娇霏再也没转过头来，但秦黎看的出她和他一样紧张，他想是不是应该和她说清楚，可是说什么呢？她不应该喜欢他，她不能喜欢他？他不喜欢她？

自习/活动课结束，后排的大康站起来长叹一声：“小哈，你小子也太沉的住气了，你看见课桌里的卡片了吗？”秦黎觉得不对劲，假装镇定道：“看见了。”“我就说你看见了，萧仁不信。你既然看见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枉费我模仿你们的字迹模仿了那么久，真不好玩。”秦黎心里一惊：“你们？你写了几张卡？”“你说呢？你们两都没反应，唉，真是急死我了。”秦黎心想：“不好！一个箭步冲出教室追上董娇霏，把她拉到僻静处，急急道：“那个卡片，你看到了吗？不是我写的，是大康写的，我也收到了，我知道不是你写的，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意思。”董娇霏脸色由红转白，轻轻的“哦”了一声夺步便走。

秦黎心里愤恨不已，大康萧仁真是无聊透顶玩这种游戏，现在多尴尬！萧仁，怎么又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可这事秦黎也问不出口，只能自己生了会闷气不再想它。

期末考贾亮毫不意外的排名全年级第一，秦黎还是全班第五，全年级四十三，萧仁进步了不少，全班第二，全年级第十，只有董娇霏突然下滑到全班第十二名。散学后大家都回宿舍整理行李，董娇霏一个人在教室偷偷哭泣，这次她基本上每门课都考砸了，她痛恨写卡片的大康，也痛恨和她说实话的秦黎，更痛恨轻易受影响的自己，她这次考的一败涂地，为了什么呢？都说女生容易分心，后劲不足，她是活生生的例子吗？秦黎，她讨厌秦黎！

教导主任在学校巡视，正好经过八班，看见一个女学生伏在桌上，以为她生病了，便进去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家？不舒服吗？”董娇霏擦了擦眼泪摇摇头。教导主任立刻懂了，“考砸了？”董娇霏没有说话。教导主任道：“考砸了就哭，哭有用吗？考砸了的学生我见的太多了，个个都哭哭啼啼的，下次照样考砸。你要从考砸中汲取经验教训，哪里是薄弱项，哪里可以抓分，哪些分必须不能丢，这得你自己去钻研。你现在才高一第一学期，现在哭完了，情绪释放了，回家开开心心过年，回来稀里糊涂过一个学期，明天期末考继续考砸，继续哭，有意思吗？啊？考了第几名啊？”董娇霏小声说：“第十二名。”教导主任脸色顿时缓和下来：“那还不错啊，那哭什么？当然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但是不要哭了，回宿舍收拾收拾，回家好好过个年，明年再接再厉，争取考进前十，不，前五，好不好？”董娇霏点了点头，回宿舍的路上刚好遇上秦黎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冷冷瞥了一眼便走过去。秦黎自觉内疚，想留下等她又怕被人误会早恋，踌躇半天才上了车。

 97年的春节晚会上一首“春天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大街小巷，每个商店、理发店、修鞋铺子都在放这首歌。听过了百十遍，秦黎也能随口来几句：“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秦黎家乡虽不在南海边，但也深受影响。小时候泥泞的土路逐渐变成了水泥路，小时候无边无际的田野逐渐盖起了厂房，小时候矮矮的平房逐渐换成了小楼。周围的邻居十户有八户开了家庭作坊，做各种小产品，不同味道和颜色的烟尘日以继夜的从各家窗户洞里飘出来，空气和雨水不再香甜，连外面晾晒的衣服都有股腥臭的味道。秦黎很是烦恼，曾经想贴大字报让他们少排废气，被父母阻止，他又偷偷写了举报信给环保局，石沉大海。他第一次怀疑那诗篇到底写的是好是坏。不过秦黎的父母很高兴，这几年厂里效益好，他们工资也涨了些，趁着过年家里装了电话，这样秦黎每周都可以从学校打电话回来，有什么事要什么东西方便了许多。元宵节前两天，秦黎便带着一箱子新衣服和一串电话号码回了学校。

学校里还是老样子，开学典礼——升国旗仪式、邻导讲话、颁奖学金。这回秦黎给自己定了一个现实的目标，高一期终考考进全班前三。

开学没多久，吕老师组织了一次班会，班会上他让大家畅所欲言，说出对学校对老师同学、对学习的任何感想。班里肃肃静，没有人发言，吕老师道：“我之所以要开这个班会，是因为我们八班从一开始中考平均分年级第五和入学摸底考年级第三，直接掉到期末考年级第九，我想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班前几名同学非常优秀，但是一平均怎么就倒数了呢？上学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有任何想法任何不满现在都可以提出来，对我有任何意见也可以提。今天大家说的话说的对的我们改正，说的不对的我们忘记、永不再提，好不好？大家开诚布公。来，张建你先说说。”

张建犹犹豫豫的站起来：“我。。。我觉得我们班的人太爱玩了吧。”“比如说呢？”“比如说下午的自习/活动课，其他班级大部分同学都在自习，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去活动了。”

“说的对。董娇霏，你说呢？”

董娇霏站起来：“我只说我自己，我分心了。”“为什么会分心？”“因为，新的同学新的环境，不过我会慢慢适应的。”

“谢婉婷，你说说。”吕老师一个个名字点过去。秦黎暗自回想，上学期大部分时间他都过的很开心，人生中第一次跑完了3000米，第一次差点演了英语舞台剧，有两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学习虽然没有进步但也没有退步，要说有什么遗憾，一是贾亮被打的案子没破，二是成绩没萧仁高。究其原因，恐怕也是自己不够努力。他正想着怎么回答吕老师的问题，吕老师却说：“你们自己看问题还是挺准的。我事先告诉你们，高一结束照例要文、理分班，一般都是两个文科班，这意味着有两个班级会被拆散，照你们现在的成绩下去，毫无疑问会被拆掉重组，如果这是你们想看到的，我无所谓，反正无论拆不拆我肯定不会再当你们的班主任，但如果你们不想被拆，那就好好努力，既然自己都知道自己的症结，就医好它。”

拆班？！八班的同学懵懵懂懂，虽然相处了半年，但对每个人来说班里总还有一半的陌生人，连话都没讲过一句，要真拆似乎也没什么，可是人人心中又有点莫名的荣誉感在作祟，拆了，拆了说出去岂不是很难堪？再说还有另一半混熟了的同学呢。

贾亮对秦黎眨眨眼睛：“你学文科还是理科？”秦黎道：“当然是理科啊，我猜我们班大部分都选理科，要是拆了能不和那个小人一个班也挺好的。”贾亮悄悄道：“会不会误会他了？”秦黎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后来回想了很多遍，当时你走在里面，如果随机打人他们应该选走在外面的我，如果不是随机，那一定是有人和打人的串通，当天就是他叫我们出去吃饭，出了事他第一个跑，不是他还有谁？”贾亮无话可说，托着下巴发呆。秦黎问他想什么，贾亮道：“我觉得讨厌一个人挺累的，既然没有定论我宁愿相信和他没有关系。”秦黎道：“你不用讨厌他，你只要给他标记坏人，远离他就行。”贾亮来了兴致，笑嘻嘻道：“你给多少人贴了标记？有几个坏人？有没有大善人？大美人？什么X中四霸，高一六怪？”秦黎翻了个白眼：“你寒假武侠又看多了吧？”贾亮笑道：“电视里重播射雕英雄传，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华山论剑，太好看了，看我降龙十八掌。”说着还比划起来，隔壁桌的曲林岚咯咯笑道：“你是郭靖还是洪七公啊？”贾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也看武侠啊？”曲林岚道：“当然了，我最喜欢天龙八部，段誉太帅了。。。”两人越聊越投机，秦黎却听得索然无味，自顾自背英语单词去了。

一眨眼到了六月，学校要在月中举办香港回归庆典，除了高三其他年级每班出一个合唱节目。班长杜晓良和文艺委员董娇霏征集了歌曲名，最后决定唱《香港别来无恙》，分男声部和女声部还有两个领唱。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便把课桌移到一边，集体练习。有一日贾亮和秦黎正要整理书本移课桌，后排一个大个男生外号小鲸鱼的不小心撞上来，把秦黎的书本、练习簿撞了满地。小鲸鱼忙帮着一起捡，正捡着秦黎的英文笔记，像捡到宝一样叫起来：“小哈，你这笔记做的也太好了吧！各种语法、时态记的太清楚了，借我看一下，啊不，抄一下。”惹的不少人围过来看，都想抄。还有人问秦黎其他科目的笔记，秦黎都大方拿出来分享。有人问贾亮的笔记，秦黎道：“他从来不做笔记，不需要。”大家一阵兴叹：“老天不公平啊！”

第二天早自习，借了笔记的同学纷纷来还，秦黎看了看还差化学笔记，便问当时借去的何友广，何友广说头天晚自习他就看完给了周慈，周慈面露不安，支支吾吾道：“我昨天带回宿舍了，本想看完了早上还给你，可是出完早操回宿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我明明就放在床沿上的。”秦黎大惊，别的笔记没了也就算了，可是化学是他的薄弱科目，那笔记他花了心血一点一滴自己总结出来的，马上要期终考，没了这笔记他怎么复习呢？周慈很内疚：“中午我再回去找，也许掉床底下了，肯定还在的。”秦黎也没法，只能希望中午奇迹出现。

可是奇迹没有出现，秦黎和周慈找遍了整个宿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秦黎问周慈与他同宿舍的人有没有见过那本笔记，周慈说都问了，都说没看见。秦黎急的想哭，周慈灵光一闪道：“你别急，我找萧仁借他的笔记给你抄一份，他是我下铺，我们关系不错，他肯定能借。”秦黎一惊：“萧仁是你下铺？算了，算了，他不会借你的。” 周慈不信，还是跑去借，果然吃了闭门羹，可怜巴巴来向秦黎道歉，问道：“你怎么断定他不会借呢？”秦黎想了想，把贾亮被打的事和他的怀疑都告诉了周慈。

下午刚要练合唱，萧仁便气冲冲走过来质问秦黎：“你凭什么造我的谣？！贾亮被打那天你也在，也许就是你叫人打的他。你天天和他坐一起，嫉妒他什么都你好，人缘都比你好。你还怀疑我动了你的笔记？笑话！我成绩比你好的多，我会稀罕你的笔记？你就是个嫉妒狂，嫉妒所有成绩比你好的人，你害了贾亮现在来害我，我可不怕你这套！”

秦黎气的脸色发白，大声道：“你胡说！”萧仁道：“我哪里胡说？上次化学测验我140，你才几分？就你的破笔记，给我我都不想看！”秦黎气的一把推开他，萧仁也不甘示弱，上来抓住秦黎衣领，眼看两人要打起来，贾亮赶忙拉架，杜晓良也来劝架：“好了好了，有事好好说，都冷静下。”

早有人报告了吕老师，吕老师把秦黎和萧仁叫出去，问道：“想出名吗？想出名去操场打，我给你们广播广播。”两人低着头不说话，吕老师问萧仁道：“秦黎的化学笔记你见过吗？”萧仁一口否认：“没有！”“贾亮被打的事和你有关系吗？”“没有。”吕老师又问秦黎：“这两件事你有证据和萧仁有关系吗？”秦黎道：“我没有，可是。。。”吕老师道：“记住，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免得给自己惹麻烦。你先回去吧。”

秦黎走后，吕老师关上门。萧仁有些害怕，听见吕老师站在他背后道：“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吕老师原本也只是怀疑，可他看到萧仁的反应便知道秦黎猜的没错。他继续说道：“八班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不光这两件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很聪明，没被人抓到把柄，但不代表没有人知道。只要你还在这个学校，我就会一直看着你，你如果再有这些龌龊的动作，我会毫不留情的告诉所有人，到时候你恐怕都毕不了业，只能看着贾亮、秦黎还有其他同学高高兴兴的去上大学，做天之骄子，而你只有初中文凭，工作都找不到。”萧仁还要狡辩，吕老师打断他：“我说过你是聪明人，你是人才，你好好走正道也能考全班第二，将来上重点大学，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你要接受别人在某些方面比你强，要不然将来上大学，工作了总有人比你厉害，你怎么办？心里永远充满恨意，你想活到几岁？”萧仁不响。吕老师道：“接受别人也是接受自己，人一辈子就是慢慢接受自己的过程，你如果做不到是会很痛苦的。”萧仁怔了一会，幽幽道：“我就是很痛苦，我想考第一，可是考不到。”吕老师道：“我明白，谁没有过争强好胜的时候呢，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做你做的那些事。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若是继续迷途深陷，将来会更痛苦。我会想办法下学期无论如何给你转班，这样至少你可以争取全班第一。”萧仁不甘心：“我不想换班。”吕老师瞪了他一眼：“这事不由你做主。”

香港回归庆典如期举行，高三年级虽没有节目但作为观众出席了庆典。礼堂里张灯结彩，连“天道酬勤”四个字都镶上了金边。一个班跟着一个班上台表演，有唱“中国心”的，有唱“东方之珠”的，每班都唱的深入人心。秦黎忽然想到，香港人会知道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市里的一所高中在为他们的回归大声歌唱吗？他们会感到高兴吗？

轮到八班，众人井然有序的上了台，指挥就位，音乐响起。秦黎一开口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台下的高文娜。起初他只敢偷偷看她一眼，慢慢的他意识到自己站在后排边上的阴影里，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于是他大着胆子边唱边注视着她。高文娜和其他同学一样安安静静坐在下面，不过她并没有认真听歌，而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高考还有20天，这一考将决定他们以后的人生，上什么样的大学，遇见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20天以后，高文娜将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像一个美丽的气泡。秦黎默默在心里为她祈祷，希望她一帆风顺，考上心仪的大学。

“踏啊踏着水路去香江，水路有多长？十里百里千里和万里，亲情满香江。

 赶啊赶着风尘去香江，香江有多香？昨天今天明天到永远，香江香在我心上。”

将来万一能再遇见她，他会再唱起这首歌。

高一高二年级的期终考六月底就全部结束了，七月四日拿报告单，填文理科志愿。吕老师照例面无表情的念着所有人的排名，第一名，贾亮；第二名，萧仁；第三名，杜晓良；第四名，冯郑兴；第五名，董娇霏；第六名，俞敏；第七名，秦黎。。。

秦黎并没有很失望，他渐渐明白，有些名次或许他永远达不到，就如那次3000米赛跑，超越不是他的本色，坚持才是。

八班这次的平均分正好排第八，避免了被拆班，大家都很高兴。吕老师统计了一下选读文科的同学，竟有十七个，算是全年级最多的了。这边他找个别同学谈话，确定他们选科的意愿，那边团支书俞敏来布置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因为同学来自市各个地区，住址相距甚远，社会实践便以地区分组，内容由小组自己决定，暑期结束后提交一份报告作为评选优秀团体之用。

秦黎很不情愿参与这样的活动，又无聊又学不到什么，只是浪费时间。不过团委要求每个人都参加，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他所在的区本来是五个人，但第一天开会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男生丁志杰，他自己说家离这近，便从另一个区调过来，很熟络的坐在李欣然旁边，两人亲密的交头接耳，连秦黎都看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开完会，分配了任务，大家一起坐车去最新的农林开发项目调研。说是农林开发项目，其实就是一个公园，有山有水有菜园，还有一个野趣餐厅。公园还未对外开放，负责接待的人简单介绍了一下便让他们自由参观。秦黎心想这还不如去他家附近做一个工业污染调查呢，他百无聊赖的跟着同学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园子不小，亭台楼阁、鸡舍菜地倒也错落有致，在所有人疯狂办厂的时候有人开农家乐也算别出新裁。

逛完了在门口集合，丁志杰和李欣然却不在。组长询问众人，众人都说进了园子就没和他们同路。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人出来，组长提议分头找，同学们便又回去。秦黎和另一个同学张峰走过水塘和菜地，刚到假山，突然听见山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循声望去，竟看见两人手抱着手头贴着头在亲吻。秦黎立刻转开头，羞的脖子都红了，张峰憋着笑喊了一声，他们才慢腾腾松开手跟了上来。一路上没人说话，秦黎盯着自己脚下走的飞快。组长等人也都心知肚明，调侃了几句就各自回家。

这天晚上，秦黎觉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一个绮丽的梦，他不敢回忆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偷偷把裤子塞在垃圾袋最底下扔掉了。

之后两次活动丁志杰和李欣然更加明目张胆，公然手牵着手，俨然一对情侣，让其他人很不自在。组长无法，决定之后都单独行动。秦黎想既然要做不如做个自己一直想做的，他观察到很多家庭作坊都铺了简陋的管道直接往河里排污水，水比空气更容易采集储存和化验，不如就来调查一下Y区的水污染程度。他做了个计划，打算对区里的每条河流都取样，做ph值、微生物、有机物等的检验。做检验便要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可他不敢问化学老师，便打电话给贾亮。贾亮是老师们的宠儿，若是他开口多半老师会给他们方便。贾亮一听也有兴趣，马上征得了化学老师的同意，让他们开学前一周提前去学校做实验。贾亮又对秦黎的计划做了调整，他认为以他们的能力选定一条河比较实际，在这条河上分时分段取水，比较这些水质的差异，可以更清晰的说明工厂污水对水质的影响。

两人走遍了区里的每条河，决定了其中一条排污最多的河流，并记下来每家工厂的排污时间，然后他们按时按地取了水，编号、制表，先从外观比较了各个样本。到了和化学老师约定的时间便把所有样本带到学校做化验。

化验ph值是最简单的一步，然后便犯了难，因为他们不知道应该检测哪些微生物，哪些有机物，哪些重金属。贾亮提议去图书馆查资料，两人便又钻进图书馆。按沿河工厂生产的产品，他们决定重点检测铅和二甲基甲酰胺。然而学校的化学实验室没有现成的检测剂，他们只能再翻书想各种办法自己配或者买。终于一周过后两人完成了检测，并熬夜写完了报告，秦黎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他打电话给妈妈：“妈，我好像找到了喜欢的事，我喜欢做研究。”秦妈回复他：“那就好好做。”他也明白了吕老师的话，有贾亮这样的同学是他的幸事，若没有他，他可能现在还摸不着头脑。秦黎和贾亮商量，把报告复印了一份寄给了市环保局。

开学后，班里走了不少老同学也来了不少新同学，秦黎发现萧仁也离开了，心里非常高兴。许多任课老师也换了，班主任变成了新的物理老师周老师，五十来岁，高高瘦瘦的，看着相当和蔼。

9月8日是全国物理竞赛，周老师鼓励所有同学去试一试，贾亮和秦黎都报了名。但进了考场秦黎就知道自己来错了，卷子上有一半的题他要么还没学过要么学过却没有把握，不过他本来也没报任何希望。两个礼拜后竞赛结果出来，他毫无悬念的没有任何名次，而贾亮却是省一等奖，不光如此，他还是全省第一名。这几乎出乎了所有老师的预料，学校贴了大大的烫金红榜祝贺贾亮，他再次成了全校的焦点。

周老师欣喜若狂，胡子都比平时翘了几分，他告诉贾亮，省第一名意味着他将进入省集训队，然后选拔进入冬令营，其中的佼佼组成国家队，如果一切顺利明年6月他将代表中国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贾亮也对这一切感到新奇，毕竟他从小别说出国，连Z省都没出去过。

果然很快他被召集去了省集训队。他不在的那两个礼拜秦黎觉得莫名的失落，他的朋友已经有了可见的远大前程，是不是从此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呢？

然而两个礼拜后贾亮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周老师不停地安慰他，明年再接再厉。可他无动于衷，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秦黎小心翼翼的问他：“不顺利吗？”贾亮摇摇头，“那怎么了？”贾亮气哼哼道：“集训队里我也是第一名，可他们不让我去冬令营！”

原来省教育局认为贾亮才高二，还有更多机会，这次应该把冬令营的名额让给高三的同学。周老师屡次向教育局反映，然而得到的答复都一样，“贾亮同学既然如此优秀，相信他明年仍能勇夺第一顺利进入冬令营，但是对于其他高三的同学，失去这次机会就相当于失去了所有的机会，不能得到保送，不能为校争光，所以教育局决定不变。”

周老师又向学校抱怨，校长也很无奈：“对方是省会重点中学的学生，人家学校和教育局关系近，一个名额搞不好就是一块奖牌，这在校史上都能记一笔，你以为我不想争吗？争不过啊。再说什么也没戏了，等明年吧。”

贾亮非常失望，即便他再聪明，在那个年纪，他也无法理解这件事。他开始不去物理俱乐部上课，无论什么时候都戴着随身听塞住耳朵，一下课就找不到人。周老师找他谈过话，但效用不大。秦黎有些担心。

有一天晚自习贾亮又没来，秦黎再也坐不住，整个校园找了一遍，终于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秦黎在他身边坐下，拔掉他的耳塞，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受过打击？”贾亮想了想道：“初二的时候我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北京的xx附中实验班联系我让我去，可是后来却没了下文。”秦黎苦笑一声：“你受的打击说出来都是对别人的一种打击。你知道什么是普通人受到的打击吗？初三毕业的暑假我在家学习了一整个夏天，摸底考却没你好；高一开学初我下决心要考全年级前十却从来没考到过；上学期我定的目标班级前三，结果只考了第七；更别说期间大大小小的测验。作为你的同桌我日常的生活就是被你打击，我非常理解萧仁对你的嫉妒，我也嫉妒，为什么我们上同样的课，你就轻轻松松永远是第一？，可是，我又很庆幸能做你的同桌，要不然我不会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天才，我可能会变成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我也不能窥探你的思路，理解更多的东西。”贾亮有些动容，秦黎道：“你知道现在外班叫你什么吗？”“什么？”“亮神，本来叫贾神，但大家觉得你是真神所以改了叫亮神。”贾亮微微笑了笑。

秦黎接着说：“可我愿意和你做朋友并不全因为你是亮神，就算你不是天才，你仍然是个很好的朋友，大方、善良。我不希望你自暴自弃，可能就算你自暴自弃最后还是比我考的好，可是我尽了全力，我没有遗憾，你会有。别人导致的遗憾是别人的错，时间会抚平，自己导致的遗憾，时间越长越痛心，你不会想要的。”

贾亮道：“我就是不明白。。。”

秦黎道：“我教你个方法，不明白的事做个标记，先不管它，跳过去先做别的事，慢慢的或许你就明白了，或许你就忘了，或许它再也不重要了，反正不能让它耽误别的事。”

贾亮笑道：“你不光给人做标记还给事做标记呢？要不给你个绰号，叫marker？”

秦黎也笑道：“将来我要是出国英文名可以叫这个。”

秦黎的真诚让贾亮大为感动。他从小就是神童，3岁就会加减乘除，学什么都又快又好，扔给他一本书他可以无师自通，可惜出生在小地方，父母和老师只知道他神，却不知如何培养，也就顺大流顺了下来。直到现在他自己第一次有了愿望，他想参加集训队，想去冬令营，想成为国家队去比赛，然而现实给了他毫无理由的一击。所有人都劝他算了，明年再比，只有秦黎剖开自己的心给他看。去国家队算什么？不比有这样一个好朋友更值得。

贾亮恢复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不久，周老师给他和秦黎调换了位置，坐在一对女生周琪琪和董娇霏后座。周琪琪是新来的女生，也是周老师的女儿。

周琪琪长得高瘦白，但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所以并不漂亮，不过她性格活泼，喜欢讲话，课间不是和贾亮讲个不停，就是围着在台上准备上课的周老师转来转去。周老师是特级教师，据说教学水平很高，但秦黎发现他经常只批改周琪琪那一排的作业和试卷甚至有时候只批改周琪琪的，上课的时候也常常看向周琪琪确保她点头听懂了，这让他非常反感，以至渐渐的厌恶上物理课。

期中考前一次物理测验，秦黎破天荒不及格，这如一道晴天霹雳，炸的他差点灵魂出窍。他下意识把卷子折起来塞进了课桌。同学们或在打听分数，或在问询正确答案，有人来借阅贾亮的卷子，更多人来借周琪琪的卷子。秦黎瞥了一眼，周琪琪考了82/100，卷子上不少红笔写的点评，是所有其他人没有的待遇。

贾亮见他脸色不好，问道：“你怎么了？考的不好吗？”秦黎不响。周琪琪转过身来道：“我看过分数，他没及格。”闻言董娇霏惊讶的转头看他。秦黎脸色煞白，冷冷道：“关你什么事？”周琪琪委屈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这么凶干什么？”这下秦黎一发不可收拾，冷笑道：“实话？你想听实话吗？我讨厌你，更讨厌你爸，你爸什么时候批改过我们的作业？什么时候给我们的试卷写过评语？上课的时候关心别人听懂了吗？你天天缠着你爸，考虑过其他住校的同学一两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吗？”秦黎越说越激动，站起来道：“你爸还是特级教师，他根本就没有师德，凭什么当特级教师？我是考不及格，我就是要证明他不是个好老师，根本不配教学生！”说完转身跑出了教室。

周琪琪惊呆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哭出来。杜晓良和不少同学忙过来安慰她：“别听秦黎胡说八道，周老师讲课很好，我们班物理成绩明显提高了嘛，他一个人的感受不代表我们全班的感受，他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周老师啊。。。”

贾亮早就跟着秦黎跑了出去，两人在操场边上坐着。秦黎也哭了：“接下来两年怎么办？我根本学不进去，我学不好了。”贾亮道：“怕什么，还有我啊，我帮你，以后自习课我不去打球了，我们一起学物理。”秦黎不好意思道：“你帮了我很多了。”沉默了一会，贾亮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周老师有私心，他把董娇霏安排在周琪琪旁边，又把我们调到她后面不就是私心吗？我也不喜欢这样。不过，这不是周琪琪的错，你那么说她确实有点过分了。”秦黎已经冷静下来：“可我说都说了。。。你不要劝我向她道歉，我不会和她道歉的。”

贾亮叹了口气，问道：“你以前想过这些事吗？”

“什么事？”

“关于公平。。。”

秦黎机械的说道：“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

贾亮道：“嗯，我们很早就听过这句话，可也许现在开始才会一点点真切的感受到。”

秦黎心头一震，这只是开始吗？对未来，他第一次感到迷茫。

这以后很久周琪琪都没有和秦黎讲过话。周老师一如既往的偏心，秦黎努力视而不见，贾亮每天自习课都陪着秦黎学习，他的指点很多时候比老师更有用，秦黎的成绩渐渐赶了上来。

承上启下的高二过的飞快，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很快到98年5月。不知什么时候起男生宿舍里传出要组织去旅游的消息。原本只是男生去，但有个男生透露给了要好的女生，于是女生也参与进来。大家一致认为这时候是去旅游最好的时间，高二快结束了，同学们已经够熟悉，高三还没开始，学习还没那么紧张。杜晓良和几个发起人商量了一下，大致确定了时间地点，便向周老师提交了申请。周老师向学校提出了申请，但立刻遭到了否决。

本来此事就此作罢，但好多人不甘心，有一次趁全校老师开会，八班也偷偷开了一次班会，张建在会上激动的演讲：“高中三年我们每天都是学习学习学习，你们不想出去看看书本外的世界吗？再过几个月进入高三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将来等我们老了回忆这三年，只有上课、作业，无穷无尽的测验，你们不会遗憾吗？我们的青春我们要自己做主一次，要痛痛快快的为自己活一次，来吧，同学们！”

贾亮和周琪琪都报了名，秦黎很心动但仍然犹豫不决。贾亮怂恿他：“去吧去吧，就一天，大家都去，你一个人在教室多无聊。”秦黎看了看董娇霏：“她也不去，好多人都不去。”谁料董娇霏回过头来说：“我去你就去吗？那我去。”还没等秦黎答应，贾亮已经飞过去给他们报了名。

这次旅游是先斩后奏，周日原本早上是自习课，下午自由活动，只有值班老师和各班班主任会来学校巡视一下，八班趁早自习开始前校门大开集体出逃，坐上不远处早已预订好的旅游大巴开往新昌。

一路上同学们欢声笑语，兴奋快活极了，这是一种久违的轻松和自由。俞敏提议大家一起唱歌，很快全体响应：

“周末午夜别徘徊

快到苹果乐园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

不要在一旁发呆

一起大声呼喊

向寂寞午夜说Bye Bye”

一首未了，一首又起，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

趁青春做个伴

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

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

永远的不停转

向天空大声的呼唤说声我爱你

向那流浪的白云说声我想你

让那天空听得见

让那白云看得见 

谁也擦不掉我们许下的诺言

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

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

听听大海的誓言

看看执着的蓝天

让我们自由自在的恋爱”

秦黎看看周围，同学们一个个笑容洋溢，脸上因为高兴和激动而红扑扑的，这是一群他从没见过的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他从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知不觉大巴进入进入景区，窗外的景色开始变换，郁郁葱葱的山峦突然被横亘的红色峭壁代替，那峭壁像是大幅的油彩画，一层粉红一层棕红，一层叠着一层，绵延无尽，大家都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赞叹声不绝于耳。大巴司机笑呵呵道：“这就是丹霞地貌，你们高中没学过吗？”

张建道：“我们没学过，但我们知道，所以才特意来这里旅游。”

司机问道：“这山里可还没开发呢，你们认路吗？”

张建笑道：“我早就找好导游了，您放心吧。”

导游是张建的远房亲戚，已在约定地点等他们。他话不多，直接带着大家上山。

山上并没有正经的路，许多地方要手脚并用才爬上去。山里虫鸣鸟叫，怪石林立，时常有潺潺的流水声却不见溪流，有呼呼的风声却树静叶止。同学们说话声都轻了起来，贾亮悄悄道：”咱们这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啊。”

不知爬了多高，转了几个弯，突然一阵轰鸣声排山倒海而来，震耳欲聋。众人都吓了一跳，导游安抚他们：“别怕，前面有个瀑布。”

轰鸣声越来越大，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瀑布的影子，直到他们穿过一个山洞，前面豁然出现一个山谷，谷中奇石怪松星罗棋布，千姿百态，如画如幻，一道白色的水布从陡壁中间穿过，落入一个碧绿的水潭。那瀑布不过六七米高，两三米宽，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震天动地。大家在巨大的水声中欣赏这奇景，不经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心里所有的俗念都消散了。

离开瀑布，导游带着他们到了一块平坦的高地，大家坐下休憩。秦黎正拿着一块面包啃，有只手递过来一个大苹果，他抬头一看，与周琪琪四目相对。犹豫片刻秦黎接过了苹果，两人一笑泯恩仇。

吃完东西导游继续带着他们在山里游览，中途遇见了一尊大佛，安详的横卧在山间，周围寥无人烟，据说她已在这里睡了一千年，沧海桑田、世事变换在她面前都是过眼云烟，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或许不看才能不悲不喜，也或许因为悲悯才不愿睁眼。

离大佛不远有一个湖，湖水澄清，倒映着火红的山，景象奇异。绕过湖走进另一座山，沿溪流而上行了半小时，忽然出现一段铁轨，众人都觉诧异，为何这没有人迹的地方会有铁轨，那铁轨延伸进一个山洞，山洞又黑又长，还有奇怪的回声，难免让人联想到许多恐怖故事。同学们不自觉凝神屏气快步跟着导游走。贾亮嘴上说不过是个很久以前的隧道，脚下却一步不停。出了山洞，杜晓良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周琪琪和董娇霏，怕是落在后面了。秦黎为示好意，主动提出和贾亮一起回去找。

两人飞快跑过隧道才发现两个女生已经远远落后，一问才知董娇霏不小心扭了脚。见有人来接，两个女生很高兴，周琪琪尤其话多，“刚刚我和霏霏在后面玩水，就是我们路过那个小溪，我打水泼了她一下，她往后躲的时候不到心就扭到了脚，我看过了，已经肿了，只能慢慢的走。我叫人你们都走的飞快，一个人也不回头，我又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去找你们。你们走到哪了？终于发现我们不见了吧，还好你们有良心回来找我们，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贾亮看了秦黎一眼，周琪琪见他俩傻站着叫唤道：“你们扶着她呀，把包拿去，我一个人背了两个包还扶了她一路都累死了，身上全是汗，我还想喝口水呢。”

贾亮眼疾手快接过她两的包背着，秦黎只好去扶董娇霏。董娇霏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时，他脸上火烧一样，大气不敢出。

四个人慢慢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们有想过要考什么大学吗？”

“没想过，考上什么是什么吧。哈哈肯定上清华或者北大，我爸说全校但凡有个人能上清北那就是他，不，全校就算没一个人能上，哈哈也能上。”

“其实，我都不知道除了清华北大还有什么好大学。”

“那可多了，嗯，上海有复旦、交大，安徽有中科大，江苏有南京大学，湖北有武汉大学，陕西有西安交通大学，黑龙江有哈尔滨工业大学，当然还有著名的浙江大学。”

“我们学校历届有几个能上清北的呀？”

“嗯，每届五百个人里最多也就三四个吧。不过上重点大学的大概能有30%。”

董娇霏笑道：“那我们就算上不了清北，至少能上个重点大学吧。”

“你们喜欢X中吗？”

“每个高中都差不多吧，都一样学学学，考考考，我表弟在H中，听说他们早自习比我们早晚自习比我们还晚，简直要死。X中就是师资好一点，生源好一点，其他没什么特别。”

“那你们喜欢我们班吗？”

剩下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班挺好的啊。”

“那，你们有喜欢的人吗？”

三人被她问到心事，心砰砰跳，却没人说话。

周琪琪看了他们一眼，笑道：“不说话就是都有了？”

董娇霏假装打她：“你问这些干什么？”

周琪琪笑着跳开：“问问嘛，我爸说我们朝夕相处互相有情是正常的，其实我们班有好几对地下情侣。。。”她突然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喜欢谁！”

董娇霏涨红了脸：“你别胡说！”

四人终于走进隧道，黑暗让周琪琪也安静下来。董娇霏不自觉拉住了秦黎的胳膊，她的手很软，温暖的感觉像电流一样传遍秦黎全身，他猛然意识到，董娇霏喜欢他！

奇怪的是，他虽然没有心花怒放，可是一点也不抗拒，甚至还有点喜欢她挨他这么近，她是个可爱的姑娘，聪明、好强，成绩好，对他也挺好的，要是高文娜像她一样。。。想起高文娜，秦黎马上冷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我们学校的体育生能上什么大学？”

周琪琪道：“不知道，不过上上届的校花去了上海财经大学，好像还有不少男生跟着她报考了那个学校。”

秦黎暗想，要是不能去清北，那就去上海。

董娇霏松开手，对周琪琪道：“你扶我吧，让他们两个背包。”

四人走出隧道，同学们都迎上来。杜晓良看董娇霏脚肿的不轻，肯定不能再继续下面的行程，打算带队就近下山回校。董娇霏极力反对，她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全班的游兴。秦黎自告奋勇道：“我陪她下山等，这样两不耽误。”杜晓良权衡再三，答应下来。导游给他们指了一条缓路，下去便是一个村庄，到时候再叫车去接他们。

下山的时候秦黎和董娇霏各怀心事，默默不语。到了山脚果然看见一个村庄，秦黎扶她去村口大树下坐下。董娇霏踌躇良久，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校花。”秦黎不知如何回答，索性点了点头。董娇霏的声音难掩的失望：“谢谢你告诉我。”秦黎不敢看她。董娇霏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要把一团乱麻理清，她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回去找我，为什么陪我下山？为什么高一的物理课上为我说话？周六上完课我们一起吃饭你每次都会等我；有一次下雨你把雨伞借给我，自己却淋着雨；还有卡片那次，后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温柔，和别人不一样？”秦黎解释不清楚，很多都是他的无意之举，却让她深深误会。他真心实意道：“你是我除了贾亮之外最好的朋友，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董娇霏没有回答。

等到天色暗淡，大巴终于开了过来，车上同学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遇见的红土地、千佛洞、崖壁上的疑似化石。贾亮拿出一个瓶子给秦黎和董娇霏看：“这是我路上捡的有趣的石头，我还拍了好多照片，到时候洗出来给你们看。”周琪琪在旁边笑道：“他偷拍了好多照片！”贾亮道：“哪有，我都是正大光明的拍。”

回到学校已经八点半，晚自习快要结束了，周老师正阴着脸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等着他们。大家低着头一声不响鱼贯而入，在自己座位坐下。周老师咬牙切齿的扫视了一遍，说道：“你们胆子真大啊！偷偷跑出去一天，老师家长全都不知道，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谁负责？”大家都死死盯着课桌，“今天早上我来到学校发现教室里就两三个人，你们知道我什么感受吗？去旅游，现在是去旅游的时候吗？马上就要期终考，马上就升高三，你们还有心思去旅游？看看别的班级，我每天无论什么时候从办公室走过来，人家都是在埋头苦读，只有我们班，永远都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你们还要不要考大学？要是不想考现在就退学，每天可以去旅游，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周老师最后没好气道：“明天周一，升旗仪式后教导主任会全校通告批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周老师气呼呼的走了。同学们左顾右盼，最后哄堂大笑起来，批评就批评，这次旅游是他们为自己的青春写下的一封信，而全校通报批评就是信封上完美的金色火漆印章。

高二的期终考八班考的并不差，秦黎也终于考到了班级第三。

然而当秦黎高高兴兴回到家时却发现家里的围墙被砸了一个大洞。他问父母出了什么事，父亲沉默不语，母亲想了想说道：“小黎，你也长大了，明年就要上大学了，有些事我们是应该和你讲一讲了。”

“你是不是给环保局寄了一封信，说我们这一条河被许多工厂污染了？”

秦黎想起来：“那都是寒假的事了，是我和我同桌做的一个社会实践，我是寄给环保局了，怎么了？有回音了吗？他们有采取什么措施吗？”

秦黎爸爸插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为什么？”

秦黎妈妈道：“环保局告诉了那条河的几家工厂，向他们罚了款。。。”

“那是好事啊，他们以后就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排污水了。”

“也就是罚款而已，他们该排水还在排水，有什么用？！你倒是看看我们家围墙！”

秦黎妈妈制止他爸爸，“你别急，我来说。现在的环保局不管环保只管收钱，你明白吗？只要收了钱，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而且，有家工厂问出了你的信息，为了报复，找人把我们家围墙砸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很多时候好意并不带来好的结果，尤其对你自己。我们家的围墙破了还能补，可万一他们找人去找你麻烦呢？我和你爸是担心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秦黎大怒，站起来道：“我要去警察局告他们。”

他爸拉住他：“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听不进去呢？”

他妈也急了：“你这不是找更大的麻烦吗？人家有钱有势，砸墙就是警告，你还要去惹他们，他们要是把我们房子掀了，我们住哪？你还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离开这里，管他们干什么呢？”

秦黎喊道：“这样不对，这不公平！”

秦黎妈妈把他按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世道就是这样，你没办法的。”

秦黎突然想到什么，赶紧给贾亮打了个电话，幸好没人去他家。贾亮听说也很生气，可是两个高中生也没有万全之策，只有空洞的控诉。渐渐愤怒转为无奈，贾亮说：“等等吧，等我们上了大学，工作了，在社会上有了话语权，就不会再这样了。”

秦黎帮着他爸一起买了砖头水泥，花两天补好了围墙。他还在围墙下种了一颗树。

高三开学，贾亮带来了旅游的照片，一张张笑容又让大家重温了彼时的美好。秦黎却看见贾亮课桌里还藏着一叠照片，便闹着要看，贾亮赶紧制止他，偷偷给他看了看，原来那些照片上都有一个人的身影。秦黎心照不宣，问道：“怎么不给她？”贾亮害羞道：“我不想影响他，毕业了再给她。”

不久又是物理竞赛，贾亮意料之中又是全省第一名，董娇霏拿了全国三等奖，不过全省排名太低没进省集训队，而秦黎依然毫无所获。

省集训队中贾亮依然是第一名，这次顺利入选冬令营。10月份他从集训队回来后校长专门把办公室腾给他，他不再和其他人一起上课一起考试，每天只有晚自习的时候才回教室。

这时高中的全部课程已经学完，每学期两次大考变成了月考。秦黎的成绩起伏不定，有时候能进前三，有时候却在十名开外。贾亮和他一起分析，发现他每门课都有薄弱点，尤其语文，考到他熟悉的内容和议论文能上110，考到他不熟悉的内容和抒情文便只有90来分。虽然抒情文在历年高考中极少出现，但为以防万一，秦黎还是下了功夫。

这一年的寒假所有人在小山一样的试卷中度过。元宵节的晚上，杜小良和几个男同学从外面买来几盒汤圆，班里每人分了一个。杜小良捧着盒子动情的说道：“这是我们高中岁月最后一次元宵节了，我希望大家能够开开心心、圆圆满满。汤圆都是芝麻馅，祝我们所有人的成绩芝麻开花节节高，都考上理想的大学！”众人心潮涌动，这是最简陋的元宵节，也是最隆重的元宵节。

节后不久贾亮便去了吉林大学参加冬令营。学校的月考也变成了周考。经过累月的努力秦黎慢慢感到所有的知识开始融会贯通，他的成绩稳步上升，开始进入年级前十。

5月贾亮回了学校，他已经进入国家集训队，并且北大物理系向他发出邀约，他已经签了意向书。秦黎的心思动了，他暗暗把北大作为自己的目标。月底，周老师找班里几位同学谈话，秦黎也在其中，“学校有保送复旦的考试名额，决定让周琪琪去，你们同意吗？”秦黎直接问道：“既然决定了，我们不同意有关系吗？”周老师很难堪，勉强笑道：“那就当你们同意了。”

6月贾亮启程去了中科大集训，两个礼拜后传来消息，他入选国家队，将在7月与其他四人代表中国去意大利参加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周琪琪去了复旦考试，却没有通过。

7月，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全国百万考生走上了高考考场。秦黎主场作战，考场就在X中。第一天考语文他竟然在走廊上遇见了初中同学，两人真挚的互道加油。

高考后秦黎睡了三天，回校估分那天才起来。学校已经放暑假，校园里只有高三年级的同学，显得格外空旷和安静。所有人都很紧张，等着预估自己的未来。

随着一份份答案对下去，各人的脸色像调色盘，有的青，有的紫，有的红，有的白。秦黎一直很淡定，语文因为阅读理解的部分题和作文太主观，他特意估低了几分，定了115，英语也同样，定了128，数理化他十分有信心，分别是142，140，135，总分660。近年北大录取分数线都在645左右，他很笃定再怎么样都能上北大，和贾亮再做同学。

7月下旬，学校得到消息，贾亮在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得金牌，不过国家队将在欧洲逗留一周，8月初才会回国。X中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的荣耀，校领导和周老师喜出望外，马上制作了巨大的横幅悬挂在校门口。

此时正是高考放榜的日子，秦黎虽然笃定，却仍不敢拨打那个电话号码。他隐隐有些害怕，拿起话筒又放下，每一次他都在脑中想一遍，确信自己没有对错答案，分数绝不会和他的预估差的太远。许多次后，秦黎妈妈失去了耐心，告诉他：“没关系的，你总要知道的，高也好低也好，上这个大学也好，上那个大学也好，总比你爸妈强。”

秦黎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拨通了号码，输入准考证号，电话那边传来机器女声：“语文123，英语135。。。”秦黎的心都要跳出来，“数学115，物理112，化学135，总分620，全省排名884。”他愣在了沙发上，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语文和英语比他预估的差他信，可是数学和物理？那都是客观题，就算有差别也不可能差20多分，他不相信！秦黎妈妈看他不说话，又拨了一遍，听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考的挺好的啊，全省十几万人高考，你是884名，在古代算考上秀才了，我很高兴。”可秦黎难过的要死。

回校填报志愿那天，秦黎远远就看见了贾亮勇夺金牌的横幅，他为他的朋友高兴，可他越为他高兴就越为自己难过。

周老师也发现他的分数和预估差别很大，问他要不要查分，秦黎又燃起希望。然而查分只能查一科，只有一科查出有错才能继续查另一科，而且只查分数是否加错，并不会检查批卷是否错误。周老师让秦黎想好。他选了物理。

三天后查分结果下来了，没错。他仍不相信，但也无能为力了。高考像一台压路机，一路从小学压到高中毕业，把每个人压的扁平，最后却给出这样一个荒诞的结果。他想复读，却无勇气，他想自暴自弃，又觉愧对父母。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选一所大学、选一个专业，继续读下去。620，北大清华，复旦交大都没可能了，他又不想去内陆，要想上重点大学，就只有Z大一个选择。

他查了查Z大的录取分数，绰绰有余。专业？吃香的专业他既够不上分也不感兴趣。他想起高二寒假的化学研究，或许他应该学一个基础学科。

出奇的冷静中他填好了志愿表，交出了自己的前程。这时候，贾亮回来了。

他第一时间给秦黎打了电话，秦黎强颜欢笑：“祝贺你！欧洲好玩吗？”贾亮道：“我等会去你家再说。”

贾亮背着一个包风尘仆仆，但神采奕奕。许久不见，秦黎觉得他长高了，长大了。秦黎自惭形秽，低头把他让进门。贾亮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把瑞士军刀：“送给你的，有了这个其他什么工具都不需要了，国外很流行。”秦黎道了谢：“可是我没什么送给你。”贾亮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说道：“我听周老师讲了，我也不相信，数学物理从来不会差这么多分的，他们或许是给你判错了。”秦黎无力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每次我想达到的目标从来都达不到，我也想上北大，我明明可以上的。。。为什么？”贾亮安慰他：“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还记得高二我没进冬令营的事吗？当时我和你一样，失望、自我怀疑，可你和我说，我们不应该把别人的错变成自己的错。我相信你，你肯定考了那么多分，但事已至此你要多想想将来，大学只是一块跳板，能跳多高并不是这块跳板决定的，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你曾说嫉妒我，其实我也很羡慕你，你非常的坚韧，像一棵树，虽然长的慢，但是一直在汲取养分努力生长，我相信以后你一定能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秦黎差点哭出来，所有人都和他说没关系、考的不错，只有贾亮相信他考的更好，相信他未来可期。人生有过这样一个知己足矣。

8月下旬同学们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董娇霏去了复旦，杜小良去了武大，周琪琪去了浙大，张建去了人大，曲林岚去了华中师范，萧仁去了北大。

还没有好好告别大家就各奔东西，像断了线的珍珠，散落到五湖四海。青春这场宴席上半场落幕，下半场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