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确定?”纪北崇耸着眉骨问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危险。”
“又不是没坐你的车跟人飙车。” 坦坦的手在脖颈后忙碌着,正把露出的长假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头上带着她自己的棒球帽,身上的小黑裙已换成了T恤和牛仔裤,
“完全是两码事!昨晚开的是普通车,一会儿开的是超跑,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200英里以上。”纪北崇加重了语气,眼睛却盯着她忙碌的手——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顾着他对她头发的要求。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坦坦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扎完了头发,扬起头继续道,“这是你亲手建立的俱乐部,不能让别人这么遭践它。我虽然不是你们这个圈子的,也知道“95号公路”现在名声挺不好的。”
那个圈子,呵—
纪北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看着坦坦认真的表情,他忽然想起了她驾照上那张清秀的长发照片,那个冷笑从他嘴边淡去了。
坦坦垂了垂眼眸,又说道,“而且,如果我们赢了,那个罗致炎就再也不能说……你的家事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放轻了声音。
纪北崇耸起眉骨的抖了抖,琢磨着她刚才是什么时候来的酒吧,关于他的过往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坦坦见他不说话,忽然扬了扬眉毛,问道,“你是不是对赢没有把握啊?”
纪北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可能。罗致炎从没有赢过我。” 看着她拙劣的激将法,他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那……你担心我拖你后腿?”坦坦看向他,眼神中既有真实的担心,也有得到否定答复的期待。
“是。”纪北崇一没留神,实话就出口了。
坦坦瘪了瘪嘴角,“那个任佳是不是挺厉害的?”
“的确比你厉害。”纪北崇这样说着,眼前却出现坦坦把碎玻璃奋力向外掷去的画面。
“那怎么办?”坦坦忧心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航员究竟要做些什么。”
纪北崇收起唇角的一丝笑意,微微严肃起来——既然已经应战,是该转移重心考虑战术了。
“你的重要作用在于让我能获得比赛的门票。”纪北崇“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否则王祺,就是那个赞助我赛车的人,会放弃这场比赛。不过,既然要比赛,你还是要理解一下领航员的作用。”
前边的话让坦坦有些沮丧,听到后边又认真地望向他,一脸“要临时抱住佛脚”的决绝之色。
“领航员主要一般出现在越野拉力赛中,主要的作用就在路况比较复杂时,及时提醒驾驶员路况,否则驾驶员容易分心无法专注比赛。今晚的赛车本来应属于跑圈赛,不属于拉力赛,但是由于有个电线塔翻倒切断了‘赛道’,所以不得不变成了局部拉力赛。”
坦坦点了点头,努力消化着纪北崇的话。
“一会儿我们会在正式比赛前暖胎一到两圈,这段时间你要格外专心,熟悉赛道,记下弯道,岔路等情况,也要记下我选择的路径和提示点,这个笔记叫做‘路书’。之后在正式比赛中,你要按这个路书及时提醒我。”看坦坦的眉头紧张成一个小疙瘩,纪北崇又放缓了语气,“别紧张,听罗致炎的意思,只有废厂区内路况比较复杂需要领航,应该不长也不会太复杂。而且我的路感和记忆力都相当好,你把自己当作后备领航员就行了。”
坦坦微微松了口气,低头思忖着什么。
纪北崇看着她,忽然觉得也得给她输入些自信,又说道,“其实你有两点还是非常适合做领航员的。”
“我?真的吗?”
“你说过你对地图比较敏感,记忆力也不错。”
“嗯,专业缘故。”坦坦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显出太多兴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有出色的夜视力。”
“你怎么知道我有出色的夜视力?” 坦坦惊讶地抬起头。
“我们刚出费城时被一辆皮卡追尾。当时夜色已浓,我都没能看清车牌,你不仅看清了,还记住了。”
坦坦慢慢眨着眼睛笑起来,似乎获得了极大的鼓励,“嗯!当时看你心情不好,就要和那个警察杠上了,我赶紧拼命回忆,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优势呢。”
“所以说不要妄自菲薄。”纪北崇忍不住笑了笑,却又回过味来,“不对,这话有毛病。什么叫我心情不好要和警察杠,明明是那个操蛋警察想找茬!”
“呃……”坦坦怔了怔赶紧岔开话题,“刚才不是说要去吃蛋奶酥的嘛……”没说完又意识到什么,懊悔地咬了一瞬下唇,转身就向门外走,“……呃……不是……刚才不是说要去试车的吗?”
纪北崇眉头微蹙,忽然明白坦坦并不知道到酒店把催车短信同时发给了他,大概还以为他不知道她曾偷偷溜走的事,遂跟上去贼贼地问道:“你刚才没吃蛋奶酥啊。那留给你的六十刀得还我吧。”
坦坦不吭气,低头加快了步伐。
“走那么快。你知道哪部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吗?”纪北崇跟在后边喊了一句,弯了弯嘴角,没再追究了。
他们走出电梯,不锈钢的自动门合拢在身后。另一部电梯的门打开了,一个帽子压的很低的美国人走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得到他蜥蜴皮一般坑洼的脸庞。
※ ※ ※ ※
坦坦打量着眼前碳灰色的两门车,微微有些失望。说实话,她以为会看到一款“变形金刚”,然而除了低低的底盘和后边飞起的导流翼,她实在看不出这车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坦坦什么也没说。
“来吧。”纪北崇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坦坦坐进车里,东张西望。
“什么感觉?”纪北崇也坐进了驾驶舱。
“没什么感觉。” 坦坦实话实说.
纪北崇忍不住弯了下嘴角,“感觉正确。这只是一款入门级的街道跑车,而且不是最新的,是两年前的旧款。”
“你怎么一看就知道?”
“因为……”纪北崇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我的车。我最后卖掉的那辆。”他走了一瞬神,想着王祺刚才把钥匙递给他时说的那句话—“如果赢了,这车就物归原主吧。”说实话他还是不太明白王祺今晚的举动。借刀清理门户?良心发现的弥补?还是真想看看他的漂移王神话?或者神话的破灭?
纪北崇忽然发现坦坦已侧头看了他半晌,见他回神,她转回头伸手去拉安全带,忽然说道,“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了。安全带不一样。”
“哦,四点式安全带。这是我唯一改装的地方。” 纪北崇失笑,想起以前这个位置上也坐过不少女孩子,却都是去拉风而已,没有一个是陪他比赛的。“要是我输了怎么办?” 他忽然转头问道。
“嗯?”坦坦没听清,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扣着安全带。
“笨。”纪北崇蹙眉叹了一声,俯身帮她扣好,又问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对赢有没有把握吗’?
“我……我以为你要打退堂鼓……才故意那么说的。”坦坦着急地解释着,而后她凿凿笃定道,“我们一定会赢的。我知道你很优秀!”
纪北崇的心底微微一震,忽然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明明走了却又回来了,话到嘴边却变了,“好!赢完比赛,我们去看迈阿密的新年焰火。时间应该刚刚好。”
“真的?”坦坦的眼中一亮。
“真的。”纪北崇看向前方踩下油门,在黑暗里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嘴角。
他们开出酒店,在附近找了个空旷的停车场试了试车。说是试车,其实是帮坦坦熟悉跑车的速度和漂移的感觉,而后又去加油站加满了油。
10:45左右,罗致炎终于发来了定位,并告诉他们各路口放风的人都已布置好了。
纪北崇的神情微微严肃起来,打弯转上了高速。
坦坦则蹙着眉,在手机上研究了发来的定位,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那块棕地。”
下了高速,弯过两个路口,便听见风儿带来一阵阵引擎的喘息声,远处的夜空也被乱晃的车灯撕了一个口。
很快便看到许多色彩炫目的跑车停在路边,大开着前后的车灯,低音炮震颤着地面。刚才还在派对上楚楚衣冠年轻男女们,此时都已换上了赛车服,敞腿坐在车顶或者车前盖上,标榜着恣意无忌之态。
坦坦觉得,相比之下,她和纪北崇还有他们的车更像是来看热闹的。
车窗徐徐降下,纪北崇的眼睛在人群和车群中快速扫过。颜冉不出所料没有来。王祺也没有来,事实上,不只王祺,刚才参加单身派对的那几个“95号公路”的资深会员也一个都没有来。果然还是要借他这把刀,不伤和气地清理门户。
他的眼睛最终落在一个方位上。
坦坦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顺着那方向望去,看见一辆底盘极低的炫绿色跑车。夸张而流畅的未来线条,还有着渐变色彩绘,完全符合坦坦想象中的跑车该有的“变形金刚”模样。
罗致炎正从“变形金刚“中望出来,斜睨了一眼他们,眼神一半轻蔑一半挑衅。
“那是什么车?”坦坦土哈哈地问。
“兰博基尼,Huracan……” 纪北崇道说道,又低低加了句,“还好不是Aventador。”
“哇!”坦坦的眼中浮起敬仰之色,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的呢?”
“保时捷 911。”
坦坦的眼睛睁大了一瞬,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
纪北崇心知肚明,“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车有点不起眼?”
坦坦小小地“嗯”了一声。
“现在反悔来不及了。”纪北崇佯“哼”一声。
“才没有。” 坦坦语气坚定,“你自己说的,赛车艺术是人与机械的结合吗。我知道你很棒的!”
纪北崇转头看她,弯了弯嘴角,目光深邃。
坦坦意识到什么,忽然微微红了脸。她抿了抿嘴望向车外,正看到一辆硕大的红色敞篷吉普开了过来,车上的两个00后少年正在朝兰博基尼和保时捷分别招手。
“我先去和他们确认一下赛道和赛制。一会儿回来带你暖胎勘路,同时准备路书。”
“好。”
纪北崇和罗致炎一起上了那辆敞篷吉普,靠站在裸露的车架上,向着废弃工厂开去。
罗致炎之前说得并没有错,的确是个空无一人的废弃厂区。
厂区外的道路环绕着一片巨大的空地而建,车道舒展,路面平整,弯道适中,只是这原本十分适合比拼直线速度和弯道漂移的回车场,被一个倾倒在地的巨型电线塔切断了。前一阵子的海岸飓风还真是剧烈。
然而电线塔虽然切断了废弃水泥厂外的环路部分,却并未切断进入厂区的辅路。仍可从厂区中穿过形成赛道环路。只不过厂区内原有的路径早已淹没在丛生的杂草中,加上地面状况参差不齐,巨型设备倾斜歪倒,赛车需要在厂房内外不停穿梭转换,甚至要在逼仄狭促的空间中与巨型机器擦肩而过,避过重重岔路才能开回到厂外的车道上,完成赛路的回环。
这样的赛道的确已经部分地具有了些拉力赛的意思。
罗致炎因而提出以拉力赛中的检测点方式控制比赛路径——先共同拟出厂区内的最佳路径,而后沿路径每隔一段距离邀请一辆来观战的跑车作为控制点,一方面可照亮路径为两辆赛车引航,另一方面则可以监督两辆竞技车辆完成规定的路段,公平竞争。
纪北崇想了片刻,未觉不妥,欣然同意。
敞篷吉普载着一行人在厂区中快速穿过,很快便约定了最佳路径。那几名少年随即去安排各个控制点上的助阵车辆。纪北崇和罗致炎则按约定各自回到自己的车上,开始带各自的领航员暖胎勘路。
从充满了超现实颓废感的倾斜的铁塔边经过,坦坦第一次进入了无人的废厂区——飞斜而过的运输管道,色彩犯冲的墙壁涂鸦,长得一人多高的荒草,歪七八扭的厂房仓门,和她以前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专注路面的状况和标志物,别被旁的东西分神。”纪北崇提醒她,又向她解释了赛制,而后极为理性地判断了每段道路的宽度、长度、坡度,以及弯道角度,并耐心地讲解给坦坦,又让她记下各个变换点的标识物,并定好提前提示的时间。
坦坦认真做着笔记,看到赛道控制点上开着前灯助阵的跑车,每辆车的前盖上都有一个年轻女孩举着一个大大的数字,一共有十七辆,就是十七个控制点。坦坦心里感叹着——拥有跑车的富二代还真多啊!
勘路暖胎一圈之后,一灰一绿两辆跑车一前一后回到了起点。
观战的年轻男女们尖叫欢呼起来,列聚一旁观战的超跑也同时发动引擎低低嘶吼,为将要到来的比赛造势。
坦坦的耳膜被那喧沸声震地隐隐有些痛。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对面车里的任佳,却见她也正望过来,下巴扬得高高的,眼神十分轻蔑。坦坦心知不能败了气势,心里却仍不由得七上八下。
纪北崇注意到了,凑近她的耳边低低道,“她也就是个绣花枕头,我以前在赛道上带过她两圈,心理素质不稳,容易在高峰时犯低级错误。”
坦坦愣愣“哦”了一声,感受到他微热的呼气掠过耳际,脸不明所以地发起烫来。
“他们的车刚才我也听过了,”纪北崇似乎没察觉到,犹自说着,“内核没改装过,性能尚在出厂设置范围内。别担心。”
“我没担心。”
“担心也正常。”纪北崇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下,继续道,“他们的车理论上配置比我们的好。不过,保时捷的设计更适于驾驶者的操控感受。所以机械间的差异,我来补上。”他停了一下,似觉不妥,又更正道,“我们来补上。”
“嗯。”坦坦用力点了点头,。
“刚才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坦坦微微一怔,“不许尖叫。”
“Good Girl.”纪北崇伸手圈住她的肩膀,用力挤了一下。
坦坦的心跳骤然加快,另外一辆车里的任佳却忽然变了脸,转过脸去了。
纪北崇收回手,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心理战也是赛车的一部分,引擎发动前比赛其实已经开始了。
两名00后的少年忽然从耀眼的车灯中走上来,冲他们竖了竖拇指。保时捷和兰博基尼缓缓移动,并排列在了起点线上。
喧沸之声骤然褪去,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低的咆哮声。
少年手中高高举起的令旗骤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