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这样的风雪之夜,有人开着车在追她!
纪北崇来不及多想,猛踩下油门赶上去,透过砸烂的车窗,他大声喊道:“快上来!”
坦坦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还是埋着头没命地往前跑。
纪北崇意识到她在慌乱中大概把他当成追赶她的人了,于是叫她的名字,“坦坦!沐坦坦!快上来!”
坦坦又跑了几步,终于反应过来,急速转头,脚下却是一滑,跌坐在已经积白的地上。
“笨……快上来!”纪北崇稳住刹车,急声催促。
坦坦连滚带爬挣扎着起身,拉开车门冲进来,手里抓着的手提箱却被卡在了车门外。
本田车加速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
纪北崇飞速抬眸,从后视镜里看见本田车也已转上坡道。与那蜥蜴皮般的脸皮上毫无生气的眼睛对视了一瞬,他本能感受到极度的危险——现在不能停下理论任何事,得逃!
“箱子不要了。”纪北崇冲着还在拉箱子的坦坦吼道,“否则我把你也丢下去了!”
“不!不能丢!”坦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也不知是说自己不能丢开箱子,还是不让纪北崇把她丢下去。
纪北崇气到吐血,但也只得探身帮坦坦猛拉了一把箱子的拉杆。手提箱在门上卡了一下,竟然摇摇晃晃地挤了进来。
坦坦迅速拉上车门,奥迪车骤然加速。坦坦在后背强大的推力中尖叫起来。
一脚油门驰上高速路,但见漫天大雪中的宽阔的车道犹路如幽灵之路般空空荡荡。纪北崇看了一眼后视镜,本田车竟然全速跟了上来。
不对,从两辆车的性能来看这不符合常理。
“不许叫!”纪北崇忽然对坦坦大喝一声。
车上一瞬间静下来,他的耳朵辨别出了本田车改装过的发动机的喘息声。他微微有些愕然,同时也感觉到身体深处有一种久违的兴奋被解锁,大脑也骤然冷静。他快速判断了一下路况,本田车下面要做什么变得异常清晰——这将不只是速度的较量。
“安全带!”他迅速命令坦坦。
坦坦一边摸手机,一边问道,“不打911吗?”
“来不及了!系紧安全带!”纪北再次命令,语气已不容置疑。
坦坦手忙脚乱,才把金属扣插入锁套,一股巨大的撞击便从背后呼啸而来——本田车撞向了他们,而后又是一下。手机从坦坦手中彻底跌落车底。棕榈叶间印花裙的女子在剧烈抖动的屏幕上亮了一瞬,又在车底暗下去了。
纪北崇握紧方向盘,在巨大的震颤中踩紧油门,急速向前而去。
本田车忽然落后了几秒,而后加速从左边抄上来,追平了奥迪。
纪北崇转头,看到一条长疤从同样蜥蜴皮般的耳旁斜下,一直延伸到颈底。对方也正看向他,毫无生气的眼中略过一道寒光。那光却把纪北崇体内压了很久的一团冷火释放而出。他猛然踩下刹车,利用速度差改变了两辆车的先后关系,而后又猛然踩下油门。
“你要干什么?”坦坦吓得忘了尖叫。
“撞他。”纪北崇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一脚油门到底。
坦坦在剧烈的碰撞中抱住头和眼。
本田车失却了平衡,向路肩上歪去。
纪北崇飞速斜插入左边的车道。
不过几秒钟,坦坦喊道:“又来了。”
纪北崇转头,看见本田车又别了上来,这次是从右边。透过破碎的车窗,坑洼脸不带任何表情的眼睛打量着坦坦。
“转头!别让他看到你的脸!” 纪北崇立刻喊道。
坦坦闭着眼睛转向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下一秒,本田车已经从右侧撞了上来。
纪北崇在坦坦的尖叫声中向左闪避,本田飞速跟上,有意落后半个车身撞向奥迪车的后身的一处——标准的高速截停技巧。
奥迪车终于全面失稳,在白茫茫的空旷的四车道间如同陀螺一般急速旋转。
身体里的那个按钮被彻底解锁,纪北崇在旋转与尖叫声中沉入极致的冷静,与整个车子融为一体。在一个准确的角点,奥迪车借漂移之势调整了方向,重又向前全速而去。
本田车也未罢休,再次从右边抄了上来。
这一次,对方甚至将车窗摇下,隔着幔帐般的雪幕,向他们这边探看着。也许,是在记住他们的脸。
坦坦转头回避着自己的脸,却在恐惧中再次想起报警。她随即缩起身子探摸着刚才滑落车底的手机,刚一扭转身子便不得不和坑洼脸近距离对视了一眼。被车窗破口凛冽的风吹的一个激灵,坦坦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忽然从车底抓起一把震碎的车玻璃,向着对面猛掷过去。
本田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向后急速退去。
“Good girl!”纪北崇居然笑了一下。
后视镜里的本田车彻底隐没在雪雾中。
纪北崇没有丝毫松懈,全力踩下油门。
坦坦不停地向后张望,又很快意识到以他们现在的车速,在这样的暴风雪夜,也疯狂到近乎自杀。
“他没跟上来!没跟上来!”坦坦声音发颤地喊,“你不用开这么快!”
“坐稳了!”纪北崇的目光执着而沉浸。
“啊?!”
雪幕中的高速路,凛冽涌进的寒风。在纯粹的急速中,时间被拉长抑或是缩短了,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很久,隐约的警笛声终于从身后远远而来。
“安全了。”纪北崇嘴角微弯,声音平静。
坦坦眨了眨眼,发现雪已经没有那么浓密了。
“不停下来吗?”
“傻瓜!当然不。”
“为什么?”
“超速的罚单太贵了!”
纪北崇再次将油门踩到底,冲出了最后一段风雪区。
※ ※ ※ ※
一辆灰色的本田车熄了灯停在暗夜中。呼啸的警车从头顶的高速路上飞驰而过。
直到那警笛声渐渐远去,方向盘后边的人一手捂着左眼,一手接通了电话,“Turned out he is a pro……I’m OK, just a little scratch on the eyeball.……The owl charged the phone. I can trace them now.”他挂了电话,打开手机上的一个程序,一个红色的小点正沿着95号公快速移动着。
※ ※ ※ ※
一百多英里的暴风雪区外,晴冷的夜空看到到星子。
坦坦挂上电话,缩着脖子站在风里,““现在怎么办?AAA说一个小时后才能到。”
纪北崇最后检查了一遍油箱,确定没油了,“先就近找个今晚能睡觉的地方。我原来定的那个旅馆是不可能赶到了。”他站起身,看了看远处微光中的一片联排小房子,似乎是个汽车旅馆。
“车里不能睡吗?”
“你要是想睡在漏风的车里,我没意见。”纪北崇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行李,向远处走去,却留着车箱盖没合上。
坦坦踌躇了一会儿,也拖出自己的手提箱,低着头快步跟了上来,还是有些不甘心:“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不这么开,怎么甩开警车?”霓虹灯字牌渐渐清晰起来,果然是家汽车旅馆。纪北崇加快了步伐。
坦坦没再说什么,也跟了上去。
敲了半天门,一个胖胖的白人女孩打着哈欠开了门,把他们带进了登记的前厅。
“Do you have any reservation?”白人女孩一边问,一边打开了柜台内的电脑。
“No.”
白人女孩在电脑里查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Now We only have one room available and it has only one double bed.”
“No way.”纪北崇和坦坦异口同声。
白人女孩看了看他,又看看她, “You want it or not?”
对看了一眼,纪北崇耸着眉骨点了一下头。坦坦没说话。
白人女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让纪北崇填下信息驾照和信用卡信息,又扫了一张门卡交给了他们,“Room 302.”
推开房门,是标准的路边汽车旅馆的配置,连卫生间都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装修风格。
刚放好行李,AAA的电话提前来了。纪北崇只得匆匆离开了旅馆赶回到车子抛锚的地方。在AAA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他重新启动了车子,又找了一个附近的加油站加满了油。
再回到汽车旅馆时,坦坦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有些拘谨地朝他点了个头,身上换了一套半旧的小熊图案的睡衣裤,头发上还绷着发箍。
与他“同居”的女人现在竟是这种幼齿且家居的类型了。还真是失时落势!纪北崇在心底暗暗自嘲,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刷牙,洗澡,换上宽松的衣服,纪北崇觉得身体里激荡的肾上腺激素慢慢沉淀下来。大脑自动把今晚的事过了一遍,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
走出卫生间,发现坦坦已经移动了房间里的家具。床被推到了房间底部,一床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被褥在地上搭了一个地铺。坦坦则缩在地铺的被子里,静静翻着一本书。
“你还挺自觉。”纪北崇毫不客气地坐在床沿上坐下,擦着潮湿的头发。
坦坦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我本来就是搭车的!”
这是他之前说的气话,她这是听进去了还是在呛他?
纪北崇擦头发的手不自觉地停了停,却见坦坦平静看着手里的书,不是抬杠的模样。
想起什么,他从裤兜里翻出一个手机递给她,“刚才清理座位时发现的,是你掉的吧?”
坦坦接过来看了看,小声嘀咕着,“咦,刚才明明在老太太那里充了些电的,怎么又自动关机了?”
“手套盒里那个?”纪北崇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你对那条短信还真执着。”
坦坦看向他,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我不是为了偷看别人的短信。”
“嗯。你是为了找失主。”纪北崇哼了一声,“那你找到失主了吗?”
“那个电话的国际区号不在美国,我查了一下,是古巴。”坦坦摇头,“不过我还是拨了,也没拨通。”
“你有没有想过,失主如果真的急,难道不会打回来吗?”纪北崇忍不住又挤兑她,“你们城市规划专业也要考逻辑的吧?”
坦坦又把头埋进书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mean也很丧。”
纪北崇被噎住,瞪了一眼背对朝着他的蘑菇头,竟一时没接上话。其实刚才那一番高速飙车,让他压了一天的冷火烧了个痛快。虽然依旧是穷途落魄的光景,他此时的心情比早些时候好了许多,否则他哪里会跟坦坦说这么多话。
奈了奈性子把毛巾的毛巾扔到沙发上,纪北崇又问道,“说真的,刚才来不及问清楚,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追你?”